是夜,万籁俱寂。
轻纱笼罩间,只见紫檀书案上还留着一盏灯。烛火忽明忽暗,还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宋知声以手扶额,把自己半个身子隐在阴影中,她此刻心下烦乱,各种说不清楚的思绪涌上心头,连日来的操劳加上胸中郁结弄得她心力交瘁,丹凤眼中透出的是浓浓的疲惫。
但她还不能休息,她知道今夜还有一场仗要打,若是那个女人不知好歹提出什么出格要求……她不介意指派人打杀了她。
突闻檐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间错夹杂着下人的低呼“快点快点,夫人还等着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敲在了宋知声的心上,她抬手轻轻扶了扶头上的珠钗,正了正云肩,随即轻笑出声,不过是个外室……哪值得她郑重接待,不过是习惯了自己整装待人罢了。
“夫人,人到了。”脚步声在门外停止,下人轻敲房门,不敢惊扰。
宋知声端起桌上的清茶,不急不缓的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后才说“进来吧。”
随着房门渐渐打开,月光下那抹清丽的人影让宋知声有一瞬间恍惚,一月前那人临死时的话言犹在耳。
“咳咳咳……阿声,我知你严谨持家……咳咳,这些年多亏有你才内宅安定……她是个好姑娘,你就把她接进府来,安置在偏院,供她口衣食便罢……是,是我对你不住,来世……来世定当……”
说来讽刺,十五岁嫁他,十年夫妻,本以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知那人早在庄子里偷偷养了个外室,青梅竹马的情谊败给了岁月如梭,举案齐眉的许诺终究成了一场笑话。
如今他撒手人寰,却要让她来养着这个外室,凭什么呢。
“雨烟见过夫人。”一袭素衣白裙,裙上不显眼处绣着双蝶,细裁杨柳腰,盈盈含情眼,肤如凝脂,唇若点樱。未施粉黛难掩清亮半分,朱唇轻启便是动人心弦。
真真是好一个我见犹怜啊!
看清她的样貌,宋知声有些感慨,也不怪岳茂行这么多年把人捂的严严实实,如此美人确实当得起金屋藏娇啊。
宋知声看着雨烟的同时,雨烟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宋知声,早就听闻这位候夫人掌家多年,御下甚严。内宅的风雨将她浸了个十足,她把自己武装的纹丝不透,艳丽的长相为她增加了威仪,殷红色的唇瓣紧抿着,不露一丝一毫的情绪,把所有想要窥探她想法的人拒之门外。
“……雨烟?”声音略带点沙哑,想是这几日昼夜不歇的忙碌造成的,但威压丝毫不减,一开口就有很强的压迫感,“谁给你起的名字?”
“回夫人,是侯爷赐的名。”眉眼低敛,雨烟答得不卑不亢。
呵呵……好一个不卑不亢“雨条烟叶,情意缠绵,真是个好名字呢。”宋知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唯有熟知她的老人能从她微蹙的眉尖看出她此刻的不悦,“你被岳茂行养起来之前,应该有你的本家名姓吧。”
雨烟有些许惊诧,她完全没有想到宋知声会提起她的本家名姓。
被尘封在记忆中刻意遗忘的名字渐渐浮现出来,那个名字背后的欢与乐,苦与痛也伴随着扑面而来,犹如一杯陈酿,历经多年,那份滋味儿分毫不减,反而变得更加浓烈。
心脏骤然揪紧,她……
“雨烟姑娘,夫人问你话呢。”
久久等不到回答,宋知声看雨烟的样子好像走神了?啧,真麻烦,岳茂行不会找了个笨蛋美人吧,她有些不耐烦,用眼神示意下人开口催促。
下人的话打断了雨烟的思绪,也把她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拉了回来,雨烟长舒了一口气,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有的,夫人。小女子姓唐名幼清。”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是个不错的名字。”唐幼清……宋知声玩味着这个名字,她还是有些意外的,给个女孩儿起这样的名字,看来这个外室来头也没那么简单。
不过管她是什么厉害的来头,眼下府中上上下下皆由她这个当家主母说了算,唐幼清入了候府,她的去留就是她一句话的事,“你虽然是岳茂行带进来的,不过眼下你得靠着我过活,说难听点,你的生死也要看我高不高兴。雨烟这个名字我实在不喜,以后你还是用你本家姓名吧。”
“是。”唐幼清微一福身,没有丝毫犹豫的应了下来,看她神情也没有任何不满,眉目流转间,端的是风情万种,反倒是让宋知声一愣。
不过宋知声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挥了挥手让下人把唐幼清带下去,一番问答让她更觉疲惫,她现在非常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下人们一一退出去,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声音,候府的下人都知她最近心情不好。相敬如宾的爱人偷藏了个外室,还一瞒就是好些年,若不是真真上了心谁能做到这种地步呢,这种事落在谁头上谁心情能好呢。
张妈妈本要走出去的身影一滞,她回头望着宋知声,欲言又止。
张妈妈是她的乳娘,一直以来都把她捧在手心里,这么多么年下来,早就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眼见她自小顺风顺水,突然受了这么一遭,担心的不得了。
但宋知声眼下也分不出精力来安慰她,加上她自小冷清惯了,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说了句“我无事,都退下吧。”
张妈妈也知她性子,知道宋知声现在最想要的是一个人静一静,便不再多说什么,福了福身,带着近身伺候的丫鬟迅速退了出去,把房门也给带上了。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宋知声缓缓坐在梳妆台前,将珠钗拿了下来,把精心梳的单螺髻打散,她独自做起这些来毫不费力,她在将军府还未出阁时,便习惯了自己做这些琐事。
因为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志向,甚至可以说是痴心妄想——她想上战场。
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有谁有空伺候你呢。
这些年下来,她努力摆脱依附男人的习性,让自己变得自强独立,勇敢坚毅,可纵使她做了千万般准备,也永远跨不过那个性别的鸿沟。她也只是越来越清楚的知道,这就是个妄想罢了,这世道,哪能让女子上战场呢……把外衣脱了,躺在床上,宋知声试着平复心绪,最近糟心的事太多了,以至于她想七想八的,连许久不曾想起的那个梦都有了冒头的趋势。
夜间风起,占风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悦耳,就好像,就好像唐幼清的低吟……啧,怎么又想起那个外室了呢……
这厢唐幼清已经被下人带到了候府西南角的听竹轩,西南角人迹稀少,就连丫鬟婆子也多住在东南侧,想来宋知声顾念着和岳茂行的情谊以及主母的面子,不会亏着唐幼清,但也不会把人放的太近就是了。
当年候府初建,请云游到此的风水大师看探过,内宅宝气汇聚东方,正房东侧正适合建造厢房给嫡子居住,以养元气,西侧留给女儿家住,相辅相成。
可惜候府到岳茂行这一代已是子嗣凋零,岳茂行本就是老侯爷唯一的嫡子,而宋岳二人成亲多年,也仅得了两个嫡子,连个女儿都没有,西侧便渐渐的闲置下来。又几年,宋知声听从哥哥的意见,与岳茂行商议后把已有些许荒废的西侧重整翻修了一番,把原来的几间厢房拆掉了,辟了个小型练武场,供他们的两个儿子习武健体。
不过世子因为身体不好自小养在外面,二公子又年幼,平日里这练武场甚少有人前来。如此这般,西南角剩余的几间零星院落更是无人来往,日子久了,便成了个偏暗角落。
带路的丫鬟掌着灯把唐幼清送到了一间小院门前,看唐幼清接过自己的行李便告退了。依照主母的态度肯定是不喜唐幼清的,下人惯会看眼色行事,宋知声持家严,下人虽不会无故欺侮了唐幼清,但也绝不会多么关照她。
唐幼清入府前被养在庄子里,也是有两个小丫鬟伺候的。不过她思虑颇多,候府深宅大院,经此一去便再难得自由,两个小丫头正是爱玩儿的年纪,在庄子里唐幼清还能放纵放纵她们,入了候府她说的话可就不算数了。加之如今她寄人篱下,还需处处谨慎行事,小丫头们如此跳脱,还是不带进来为好。
轻摇了摇头,顺手掂了掂自己的包袱,反正装的多是书籍笔墨,倒也不算沉重,自己拎着也是不妨的。
借着月光,她把小院看了个大概,不大的小院住她一人足够了,院落看上去有些陈旧,但好在不残破,一应物品齐全,倒也不算亏待,院中还有课高大的石榴树,眼下正是深秋落叶时节,风过留痕,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院就被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地衣。
景色宜人,一路走来又少有人迹,还真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