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掌柜是她从宋家带过来的老人了,能力忠心没的说,平日里这些庄子铺子都是他在总理,一直处理的很好。这次若不是遇到棘手的事情,定然不会这么急匆匆来禀报。
朱掌柜半百的人了,前几次见他总是目光炯炯,精神健旺,这次来竟是面容憔悴,头发枯白,看来是为这事太过奔波劳累。
“夫人。”朱掌柜一路小跑着过来,冬日里急了满头大汗,他向宋知声行礼,得了应允便赶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近几日,茶叶铺一直不太平。刚开始总有人闹事,说咱们的茶叶吃坏了肚子,我以为是对家干的,也没太放心上。谁知这两日竟开始有官府上门来,说咱们暗中贩卖私盐,还要查封铺子。”
宋知声闻言皱眉,倒是没想到他们会使这些下九流的手段。城南的茶叶铺是宋家给她的嫁妆之一,如今出了这种事,想必是朝中一些激进党想透过她敲打宋骥,怕他功高震主。这些人也不傻,知道兄长脾气暴最忍不了别人胁迫,若是直接威胁他,他肯定丝毫不顾忌当场翻脸。可他们选择从宋知声下手,宋骥就算生气不爽,也要顾忌这个他最疼爱的妹妹。
“随他们去吧,他们不会闹太久,不敢闹大。这几年铺子整改,大家都忙里忙外的,正好趁着今年铺子里清闲,元日给大家好好放个假。有什么事情咱们年后再说。”朱掌柜从商多年,听宋知声这讳莫如深的样子,多少猜到了是与将军有关,朝堂上的事情不是他们这种小商人能解决的,至于铺子啥的,夫人都不怕赔钱,他一个替人干活的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何况能过个清净的年,多少也是开心的,朱掌柜应了声,递上了给宋知声准备好的年礼,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回去了。
宋知声看着宋伊手中朱掌柜的年礼,才意识到,明日就是除夕了。
“宋伊,你去给将军府送个信儿,让兄长近来小心行事。宋离一起去,这段时间你就跟在兄长身边,他的军队都在城外大营里,办事什么的身边没人不方便,你护兄长平安也可以帮他做些事。”朝堂上都是些诡谲的成了精的老狐狸,这次对付她,怕下一个针对的就是云旗了,希望兄长这次依然能够平安度过,“对了,这年礼也送过去,再从库房里把我前些日子给母亲兄长挑的年礼一并拿过去。”
“诶,好嘞。”“属下领命。”
送走宋伊和宋离,宋知声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屋,一进去就撞上了唐幼清的视线,眼睛亮晶晶的,这才心情好了些:“不是说累吗,怎么还不睡,怕我跑了不成?刚刚可是你劝我去的啊。”
本是开玩笑的话,没指望听到回答,谁知唐幼清很是认真的说:“是,我怕你吃干抹净后跑了。”
唐幼清衣衫凌乱,她侧卧在床上撑起身子,宋知声走时给她盖好的被子已经滑了下来。香肩半露,她用手轻扯着被角,欲遮不遮,活色生香。
“你,你盖好被子,小心着凉。”宋知声只觉头脑中嗡的一声,好像有根弦断了,她几步扑到床边,略显粗鲁地把唐幼清重新捂进被子,也不看人,只有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
许是觉得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宋知声试着转移话题:“对了,我还没问你,昨夜你与兄长聊了些什么。”
“我拜托兄长带我见皇上,有些事我要跟他说说。”唐幼清示意宋知声坐在她身前,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似的倚了上去。
“别蹭。”全身血液直往一个地方冲,真是要了命了,她僵硬着身子追问,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是什么事?”
唐幼清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件事涉及她的身世,太过危险,何况没见到那人之前一切都是变数,“阿声,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牵扯甚广,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你再等一等我。”
“好。”宋知声欣然点头,她只是略微有点好奇,倒也没有到非知道不可的地步,“兄长答应了?他那倔脾气你怎么说服他的?”
“这就牵扯到另一桩旧事了……”
二十几年前的沈家是一个家兴人旺的世家大户,沈家祖上出了一位帝师一位太傅,几代下来连皇上也要敬上三分。沈家感念皇恩,开办了沈氏族学为皇室培养人才,族学不仅供沈氏子弟学习,也允许寒门士子和贵族后代进入。
沈映涟是沈家的嫡长女,天资聪颖,备受宠爱,沈老太爷甚至亲自允诺她可以同沈氏男儿一起念族学。
孑然一身的唐婉摇身一变成了寒门学子唐青山,一身男装就这么认识了沈家大小姐。
两个人平日里凑一起习文练字,私下里常常一块儿饮酒赋诗,兴致来了还会偷偷跑去茶楼听戏曲,她们最喜欢听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可惜好景不长,天起不测风云,太子在骑马时意外摔下马去世了,沈老太爷心怀歉疚,没多久也抑郁而终。皇上受了奸人挑唆,开始打压沈家,沈氏族学关闭,树倒猢狲散,一时间人心惶惶。
偏偏这个时候沈家又出事了,皇后的侄子在街上调戏沈映涟,被沈映涟的弟弟给打了。沈家上下人人自危,这个时候唯一能保住沈家,保住沈映涟的方法,就是让她嫁一个有权势的人家。可那些世家谁都不愿意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唯有当年将军府老夫人难产时,遇上了回家省亲的沈家大姐,派了家里极有经验的产婆去帮忙,这才不至于一尸两命。将军府欠了沈家人情,那时候宋老将军还在,只要将军府愿意,就能够护住沈家。正巧宋骥也对沈映涟有意,成亲一事刻不容缓,两家人一起撮合沈宋二人,加上唐青山也在其中助力,一来二去,事情便成了。
沈映涟出嫁那天,唐青山穿女装去送嫁,宋骥这才知道,自己视作情敌许久的人,竟是个女的。
“母亲说叔父欠了她一个人情未还,想必就是她帮宋骥得到了沈姨母的认可。”故事讲完了,唐幼清的眼神有些迷蒙,似乎还沉浸在那段久远的时光里,她悠悠吐出一口气,难免有些感伤,“这就是宿命轮回吧,有时候想想我会喜欢上你,也是随了母亲了。母亲虽然不曾对我说过她的心事,可我见过她珍藏的沈姨母的字画,想来,她是真心喜欢她的。可惜世事蹉跎,终是错过了。”
而沈映涟也许真的对着男装的唐青云心动过,也许只是把她当作闺中好友,可斯人已逝,究竟结果为何,谁也不得而知了。
唐幼清的话中流露出不安,估计是被那段旧事触动,思及己身了。宋知声握住她的手,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与她们不同。”
日光笼罩,翠帐生香,青丝云鬓遮住的,是一个湿热而温情的吻。
春色旖旎间,只听得如喟似叹的声音:“晏晏,你真的是江南女子吗……你是苗疆人吧,我总觉得,你给我下了蛊。”
除夕夜皇上在宫里宴请百官,眼看着不能再拖,宋骥很晚才到了昭阳殿,他一来就黑着张脸,对于除夕不能同老娘和儿子一起过感到非常不满。
皇上还没来,文武百官相互交流攀交情,只有宋骥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独自喝着闷酒。
这次返京,他留了一半将士在西北,谁知进了京城,皇上让他把剩余军队全部驻在了城外大营,一个副将都没带过来。
天胤重文轻武的厉害,近些年武将死的死,退的退,还有守在边关至今未归的,现在在这宴席上的竟没几个能和他说上话。
文官又历来瞧不起他们这些武将,何况他虽打了胜仗,也不见得皇上如何重视他,到现在连封赏都没下来,明里暗里几次召见,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敲打他呢。这些人最擅长见风使舵,眼下皇上态度不明,他们必然不会同他太过亲热。
不过也好,他乐得清闲。
不知看到什么,宋骥突然站了起来,百官虽不上前和他交流,可谁都知道他风头正盛,都暗地里关注着他,如今他一动,其他人都在看他。
只见宋骥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站在那里踌躇不前,脸上的犹豫真是难得一见,等他下定决心后走到那人身边,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冲着天师身边的岳世子去的。
岳渊嵉自出生身子骨就极弱,为此岳茂行和宋知声操碎了心,可就是找不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当初都以为他会早夭,谁知峰回路转,岳渊嵉三岁那年在家门口戏耍,竟撞见了私服办事的天师。天师见他投缘,要收他为徒为他调息,宋知声虽不舍,可是她知道这是能救岳渊嵉唯一的办法。岳渊嵉被天师带走,一两年都不一定回一次候府或将军府,宋知声也不是没想过把人接回来,可天师多次强调岳渊嵉必须时刻待在他身边,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她也只好作罢。
“嵉儿,还记得我吗,我是你舅舅啊。”宋骥喜形于色,他从怀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塞到了岳渊嵉手中。
“记得。”话这么说,却也没开口叫人,他皱眉看着手中的糖,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吃糖,喜欢吃糖的是他那个没见过几面的母亲和弟弟。过去他出于礼貌收下糖,一般都是打发小童或直接扔了。可惜宋骥一点儿也没有眼力见,看不出他的不喜欢,还每次见面都给他送。
“你以后不要喊我嵉儿了。”师父都是喊他渊嵉的,嵉儿嵉儿的听起来像个丫头似的。
说完正巧师父叫他过去,他不再看宋骥受伤的神情,扭头走了。
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流光溢彩的,煞是好看。火星肆意向四周绽放,在夜色中留下转瞬即逝的美丽。
岳泓峰和宋伊在院子里点爆竹,宋知声就带着唐幼清在檐下看烟火,享受这难得的美好。过去的日子孤苦无依,这是唐幼清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况,她专心看烟火,宋知声却在看她。
除夕夜的烟火映着佳人的笑脸,有情人的眼中映着的是心上人。
愿目光所及处,皆是盛世太平。
愿海晏河清日,俱闻时和岁丰。
愿阿声和晏晏,有岁月长相顾。
“明年,一定是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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