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丢了。
乌晓辰在村后的河边转了好几圈，最终泄气一般，身形一闪，重新化作苍白的少年。
安然紧随其后，他看着不算宽的河面以及缓缓流动的河水，不由得微微皱眉。
“气味消失了么？”
乌晓辰耸耸肩：“是啊，它应该是从这里游过去的，水把味道冲掉了。”
那个被乌晓辰拧废了一条胳膊的村民也从始至终跟在后面，安然想了想，侧头看他：“河对岸是什么？”
村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那个……我想想……”
他那点微表情被乌晓辰看得一丝不差。埃及古神轻蔑地抬眼，在安然看不到的角度给了村民一个警告的眼神。
于是村民的另一只胳膊也开始隐隐作痛，记忆力瞬间好了起来：“咳，我想起来了，河对岸没人住，就只有神庙。我们村子附近就这一座神庙，就是晚上会听到小孩哭的那个。”
安然敏锐地抓住了句子里的时间状语：“晚上？”
村民连连点头：“是是是，白天就没什么问题。”
如果白天没问题的话，那就没必要去看了。
安然思索一阵，看向乌晓辰：“你需要回去睡会儿么？今天晚上还是没法休息。”
小狼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用脚拨水玩，闻言抬起眼睛：“不用了。说起来，那个叫艾曼的应该已经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尸体？”
安然闻言表情顿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似乎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
随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
艾曼的尸体跟之前的两具一样，也是出现了新死尸体不该出现的腐烂。同时，他胸前的伤口与其它的相比，实在是担得起“好看”二字了。
看得出来行刑者手法熟练，挖心的时候除了胸前的大洞以外，并没有留下多余的伤口。
安然脑中浮现出先前两具尸体胸前血肉模糊的狰狞画面，觉得基本可以肯定杀死村民的凶手不是人类了。
不过……
他淡淡地扫过尸体，瞳孔突然一缩：“这是什么？”
乌晓辰完全游离在事件外，听到安然说话耳尖微微一颤：“什么？”
安然没有回答。他蹲下身，掀开了盖在艾曼腹部的衣服。
腹部纵横交错的疤痕一览无余。
乌晓辰凑过来一看，立刻吓了一跳也吃了一惊。他退后两步：“我的天，这谁干的，下手这么狠。”
安然伸手轻轻抚摩过一道道疤痕，声音波澜不惊：“是他自己。”
小狼震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安然把手收回来，声音淡淡：“刀刃都是向上的。如果是他伤，刀刃向上其实是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只有自己动手才会这样。”
小狼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随即皱起眉头：“所以他捅自己这么多刀干……你又在干什么！”
小狼问问题的时间，安然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小刀，顺着艾曼腹部的伤疤将尸体慢慢划开，一瞬间，腥臭的血液脓液尸液混杂在一起，顺着刀痕争先恐后地往外喷溅。乌晓辰看到这个场面整只狼都受不了了，侧过头去干呕不止：“呕……这也太……太恶心了……”
安然只是屏住了呼吸，除了鼻音重了些，声线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忍着，马上就好。”
这个马上指的是将近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安然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刚想把乌晓辰叫过来，一个想法却在脑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是这样……
安然抿了抿唇，拿起小刀加了些处理，这才侧头看向小狼：“过来。”
乌晓辰之前就觉得这种场景还是只要远观不要近赏了，早已撤到五十米之外，听安然叫他才犹犹豫豫地往这边挪动。
安然也没看他，他提着刀柄把沾满脓血的小刀拎起来，眼里满是嫌弃：“得找个地方洗洗。”
“是的。”小狼掩鼻，一脸痛不欲生，“你可能也得找地方洗洗了。”
安然沉默了一瞬，垂眸看了看溅到身上的乱七八糟的液体，难得赞同了小狼的想法。
但他现在还有要紧事要办。他把刚刚从尸体里找到的东西拎起来，在小狼眼前晃了晃：“认得这是什么么？”
小狼被这气味熏得本能后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后才定睛细看：“这是……碎陶片？”
安然很干脆：“仔细看。”
于是小狼不得不忍着味道细细地观察着碎陶片，半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再然后是彻头彻尾地困惑：“是……卡诺匹斯罐？”
安然目中的冷冽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点点头：“是。”
卡诺匹斯罐一般是跟木乃伊买一送一的。木乃伊是身体的形状，卡诺匹斯罐装的就是尸体的内脏。
这俩合起来，才能拼出一个完整的人。
碎陶片卡在尸体里本身就挺要命的了，艾曼身体里卡的陶片少说得有十几块，居然还能行动自如，不得不说实在是天赋异禀。再加上卡的还是这么个东西的碎片，村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已经不需要说明了。
安然微微垂眸，抚摩着那块陶片。
现在活动的这些人，全都是……
……尸体。
——
鉴于晚上还有其它的行动，安然还是把乌晓辰硬赶回去睡觉了。
到底是小动物，虽然乌晓辰一再强调不困，但在安然多年修炼的按摩大法下，小狼不一会儿就浑身放松，睡得呼吸平稳。
至于安大神……抱歉了，那么多问题堆在脑袋里没想明白，他是不可能睡得着的。
另外，以现在村子里的这种情况，两个人同时陷入毫无防备的睡眠状态也有些危险。
安然随手剥开一颗奶糖，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还是受不了奶甜味，太腻了。
不过能量还是需要补充的。他强忍着味蕾带给他的不适感，将嚼得半软不软的糖生生吞了下去。
如果说村民都是尸体，那到现在为止的许多事就都有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村子里流行挖心而死。起码在古埃及的一些文献里，死人没了其他内脏可能没什么大事，没了心脏就相当于魂飞魄散。
再比如为什么乌晓辰伤人的禁咒“失效”，为什么尸体腐烂程度与死亡时间完全对不上，还有为什么……
……这村里有那么多昂贵的香料。
安然的眼神微妙起来。埃及人重视死后复活，无论家里多穷，只要是死了人，就一定会用最贵的香料浸泡尸体，并且在内脏外面抹上一层厚厚的香料膏。
这么看来，烤鱼上的……
……咳，乌晓辰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安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深吸一口气，将纸莎草上的话默念一遍。
「向信徒解释村子里发生了什么，方可打开出口」
现在，“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了解一半了，至于另一半，还得看今天晚上的行动。
但现在更让他困惑的是另一件事。
安然淡淡的目光落在了乌晓辰苍白而安宁的睡颜上。
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多次这样坐着看小狼沉睡的模样了，没有一次不是心情复杂。
他伸出手，顿在空中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戳上了小狼苍白的额头。
触感温暖光洁。
“你怎么就那么会装？”
睡梦中的小狼眉眼微动，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几声，懒懒地翻了个身。
安然收回手，托腮看他：“你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乌晓辰都不可能回答他。
安然轻叹一声，重新回到思考的世界。
今天的陶片他动了手脚，给小狼看的那一片上原本没有任何符文，后来的花纹都是他用小刀刻上去的无意义简笔画。
当然，看上去还得是古埃及的风格。
然后小狼就直接判断出这是卡诺匹斯罐了？
可能性太小了。卡诺匹斯罐的碎片与其它罐子的碎片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像他这样的专业考古队员也得看过上面刻的符文后才能下定论。
但他给小狼看的符文都是错误的，小狼怎么就能说出卡诺匹斯罐。
不排除他是瞎蒙蒙对了，但另一种可能性要大得多。
安然联想到乌晓辰在这里第一次“伤人”时略微夸张了的表情，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乌晓辰早就知道了有卡诺匹斯罐碎片的存在。
——甚至于，他早就知道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为什么还要装不知道呢？
安然想不到答案，也莫名地不愿去想这个答案。他决定放松一下，索性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
深夜，乌云挡住了天空，无星无月。
安然轻轻拍了拍小狼的脖子：“醒了。”
狼形的乌晓辰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蜷着身子往被子里缩，一副打算赖在床上的架势。
安然目光复杂了几秒，随即叹气，淡淡道：“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把你自己扔在这里继续睡了。”
话音刚落，被子蠕动几下。小狼露出半个脑袋，眯着眼睛打量他，似乎是在判断安然说这话时的认真程度。
安然站起身做出要往外走的样子。
于是乌晓辰立刻急了，站起来就从床上往下跳。埃及昼夜温差大，夜里气温还不到十度，地板的冰凉程度可想而知。
于是乎，小狼刚一落地，立刻哀叫一声，被冻得直哆嗦。
安然怕他着凉，连忙弯身把他抱起来，顺手扯了条毯子裹把小狼裹得严严实实：“活该。”
一边说人家活该，一边捏过人家被冻着的爪子握在手里挨个揉。
安大神口是心非程度非常之可以。
小狼意义不明地发出几声哼唧，然后把脑袋往安然肩膀上一靠，眼睛一眯，从表情看非常之闲适。
安然垂眸看着小狼，一边觉得那位安提亚猫神是真的惨，一边泛出一点他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得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小狼抱在怀里就能带给他一种……别样的满足。
安然闭了闭眼睛，意义不明地轻叹一声。他整理一下毯子的边角，又把小狼抱好，随即离开了艾曼的屋子。
——
空气里没有一点风，却格外的寒冷。
神庙黑漆漆的剪影在略带倾角的地面上矗立，可能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轮廓模糊不清，显得有些狰狞。寂静的夜晚中，几声婴儿啼哭似的尖锐声音从黑色的建筑里传来，又在忽然之间停下。隔了几分钟，哭号声再次响起，就这么周而复始，不休不止。
不得不说，还是有那么亿点吓人的。
不过可惜的是安大神根本感受不到害怕，乌晓辰窝在安然怀里，闻声也只是缩紧了一点，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安然下意识地伸手轻拍小狼的侧颈，抬眼向河边望去。
无光的夜晚里，水面上更是黑得死气沉沉。河上没有桥，只有一艘破破烂烂的渡船横在河边，看得出来是已经搁置很久了。
艾曼这一点应该还是说了实话的，村民们似乎都不愿意靠近河对岸的神庙。
安然眯起眼睛，估算了一下船的承受力大小，随后抱着小狼果断上船。
船立刻摇晃着发出了□□般的声音，乌晓辰被吵得睁开眼，用很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安然：
你确定这能行？
安大神不光确定这能行，而且还已经开始划船了。
乌晓辰：“……”
随便吧。
他往安然怀里缩了缩，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继续闭目养神。
事实证明安然还是很靠谱的，虽然这船看起来恐怖了点，但两人好歹还是平安抵达了对岸。
他站在岸边上，头疼的看着赖在他身上不愿意下地的小狼：“……你不能一直这样吧？”
乌晓辰装听不见，并且用行动表示了自己就是可以一直这样。
安然叹了口气命令他：“用人形，等下进去我没法抱你。”
小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前方的神庙，觉得安然说的是事实。于是他不情不愿地跳下来，身形一闪，化作人形。
浅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
二人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凹凸不平、种满了三叶草的地面，来到了神庙跟前。
埃及的神庙通常都是依山而建，门只留出一个狭小的矩形。安然此次出来并没有拿手电筒。他站在门口，看着自已眼前的一片黑暗，不由得皱了皱眉：“里面有什么？”
乌晓辰一边怕黑怕到紧紧靠在安然身上，一边紧张兮兮地在庙里扫视一遍：“嗯，柱子挺多的……呃，也有祭台，然后就没别的了。”
安然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没有神像？”
乌晓辰“嗯”了一声：“没有。”
安然刚想说什么，乌晓辰突然眼神一凛，猛地将安然扑到一边。安然迅速稳住身形，下一秒，他就听到了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和吃痛的闷哼。
接着是小狼断断续续的、带着怒意的低语：“……胳膊断了……不长教训……”
“乌晓辰？”安然听不清小狼说了什么。他在彻底的黑暗中不比瞎子好到哪去，根本不知道小狼现在是什么情况。一瞬间，他的心跳猛地加速，就连声音都陡然增高。他在黑暗中徒然地四处乱撞：“乌晓辰！”
“我没事。”
安然看到了两点微亮的浅绿色荧光，微微松了口气。他不自觉地伸手将小狼半揽在怀里：“怎么了？受伤了么？”
“没有。”小狼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不过……我们好像遇到麻烦了。”
安然抬起眼。
也就在几秒钟的光景，不远处亮起了阵阵火光。在火炬的照耀下，他看到了村民们一张张神情呆滞的面孔。
得有上百个。
他们嘴里喃喃地反复念叨一句话：
“他知道了……杀了他……他已经知道了……”
已经有几个人堵在了庙门口，一个个手里都提着镰刀和大棒。还有一个胆大的已经进入到了庙里，此刻正躺在乌晓辰脚下，半死不活的□□。
乌晓辰轻蔑地一脚踹在他的左胳膊上，那人顿时凄厉地惨叫起来。
人群骚动得更厉害了，庙门口的那几个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庙里涌来。无奈人太多，庙门又太过狭窄，不少人都被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
但也有少数幸运儿进到了庙里，正借着火光向他们一步步逼近。
眼前的形势没有留给他们选择的余地。安然咬咬牙，伸手扣住小狼的手腕：“我们先去神庙里躲……”
话还没说完，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就在他们身后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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