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无辜地看着安然：“你说什么？”
安然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压迫感拉满。
小狼看上去又无措又害怕，眼神飘忽，犹豫着追问一句：“……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安然心说你就使劲儿装。
他抬手示意小狼看向破碎的神像，仍是不说话。
乌晓辰看这人是抓住了把柄，糊弄不过去了，索性身形一闪化作狼形，讨好地拽了拽安然的裤腿。
安然无动于衷。
于是小狼的嗓子里发出了细细的呜呜声，在原地无措地转了几圈，接着像小狗一样用两条后腿立起，前腿搭在安然膝盖上，仰头看他。
就差摇尾巴了。
安然还想继续装无动于衷，却在无意间瞥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不等反应过来就已经弯下身，伸手把住小狼的前腿窝，将整只狼抱了起来。
——
乌晓辰倒是早就料到这一天了，毕竟以他猫哥的智商，发现他什么都没忘是迟早的事。
不过他本来还以为这次被戳穿了，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没想到下一秒就被安然抱起来了。
动作还分外的温柔。
小狼困惑。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好哄了？
白瞎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剧本。
不过能被这么快原谅到底还是好事。乌晓辰见好就收，顺势扒着安然的肩膀就想去舔他的下巴颏。
但还没等他凑到安然跟前，一条前腿就被突然握住了。
乌晓辰一开始还有点懵。抓他腿干什么。
下一秒，安然微微发凉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一个部位，乌晓辰心里立刻一紧。
完蛋，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安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可就不仅仅是”冻人”那么简单了。
他深吸一口气，每个字上都带上了冰冷的怒意：“你给我实话实说，你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
乌晓辰前腿的膝盖窝处有一道被划破的伤口，伤口不长，却很深，而且周围发青发紫，已经隐隐有了溃烂的痕迹。
这种伤口安然在来埃及之前就在资料上看过了，显然是眼镜蛇毒早期中毒症状。
眼镜蛇绝对是埃及的自然环境中最恐怖的杀手。
多恐怖呢？
被咬一口，如果不及时处理，最快在两个小时以内就死了。就算是命大一点，一般也熬不过十二个小时。
安然尽量做了几个深呼吸，想要冷静下来，可是他的手却不住地颤抖，心跳也完全没有减慢的迹象。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小狼中毒而死的场景，一种强烈的战栗感与窒息感瞬间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他在害怕，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了恐惧。
不过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安然强压着颤抖，把裹在自己伤口上的布条干脆地扯下来。半凝结的血痂带下来了一点皮肉，伤口被二次伤害，鲜血汩汩流出，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咬着牙，尽量准确的在小狼的伤口上方进行了一个结扎，最后的绳结系了好几次才系紧。
安然一边深呼吸一边想了想，紧接着把小狼换了个姿势抱稳，低头就开始吮吸他的伤口。
乌晓辰发立刻出一声疼痛的呜咽，扭动着想把前腿往回缩。
这一声也让安然彻底冷静下来。他放开小狼，一个深呼吸后，脸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什么时候受的伤？”
小狼心虚似的把头埋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
安然不买账，冷冰冰道：“老实说，否则我就把你扔在这，自生自灭。”
小狼仰头，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作势就要往下跳。
安然这才想起狼形的乌晓辰也说不了话。他叹了口气，弯身把小狼轻轻放在地上。
立刻有几只猫围了上来，隔着一段距离在乌晓辰身边嗅了嗅，随即满是敌意炸起毛来，爪子从爪鞘里露出。
安然此刻一点多余的耐心都没有，他用脚把它们扒拉开。乌晓辰身形一闪，化作人形，站在安然跟前。
安然抿紧嘴唇，一把拉过他的胳膊：“疼么？”
乌晓辰摇头：“没感觉。”
安然心说完了。
被眼镜蛇咬了，如果还疼的话，说明是中毒早期，靠把毒从伤口里挤出来说不定还能有救。
伤口麻木，说明毒液已经扩散了。
他放开小狼的胳膊，冷着脸：“什么时候？”
小狼犹豫着垂下眼睛：“嗯，就是第一个袭击的村民，他拿的东西上好像是有蛇毒……”
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想到什么似的抬眼看着安然：“你呢？”
安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乌晓辰想了想，声音十分不安：“你的伤口……”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去担心别人！？
安然头痛地捏住眉心，打断他：“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现在除了麻，还有别的感觉么？”
“冷，有点晕，稍稍有点喘不过气。”
眼看着安然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小狼舔了舔嘴唇：“其实……也没事的。斯芬克斯的游戏，只要出去了一切伤害就都会消失。”
安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满眼的不信任：
“出去就没事了？”
小狼被看得缩瑟一下，轻轻点头：“嗯。”
安然冷冷地看着他：“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说罢，还淡淡补充一句：“别装，再装命就没了。”
什么都知道的乌晓辰一边把安然的话当耳旁风一边眼神真诚：“我知道的你都自己推理出来了，还有就是这个神像，是我之前踹烂的。”
说着，还用脚把地上只剩下半个的猫头给扒拉开了。
安然：“……”
他现在开始怀疑小狼跟这位黑猫神只是单相思的关系。
甚至连乌晓辰爱而不得由爱生恨的狗血桥段都想出来了。
毕竟从小狼的角度来说，如果是想追人家，这么一脚下去绝对会适得其反。
从另一方的角度来看，神像都给踹了，这要是还能接受，只能说这位安提亚猫神对小狼的容忍度真不是一般的高。
换做是他，乌晓辰估计已经去世一百零八次了。
……
安然沉默了半晌，幽幽叹气：“你还是用狼形，我抱你，别到时候运动剧烈导致毒液扩散了。”
——
乌晓辰体质不错，安然估计了一下，觉得这狼熬到六个小时不死应该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只是……游戏从不限时变成了限时，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六个小时了。
他思考一阵，迅速理清思路。安然蹲下身，用指节轻轻叩击地面，声音很轻：“过来。”
立刻有几只猫闻声被吸引过来。
他随手捞住一只，潦草地在它身上rua了两下，接着就掏出那把切过尸体的折叠小刀，强制性地凑到猫鼻子跟前。
猫咪先是有些抗拒地扭动，发现挣脱不开，犹豫着闻了两下。紧接着它的瞳孔颤动，发出了如临大敌般的“哈”的一声。
安然心中有希望一闪而过。看样子计划可行。
不过现在不能高兴得太早。他收起折叠小刀，抱着小狼站起身，那只猫瞪着发亮的眼睛看了他半晌，接着在地面上闻了两下，翘起尾巴，非常高傲地迈着猫步朝神像走去。
安然跟了上去。
不过猫好像并不打算一直承担带路的重任。绕到神像后面后，它慢条斯理地坐下，开始悠闲地舔自己的爪子。
安然：“……”
他开始怀疑自己把希望押在动物身上的靠谱程度。
不过他的怀疑很快被打破了。
除了时不时响起的猫叫春声以外，他还捕捉到了一阵不太清晰的咀嚼的声音。
从神像下方传来。
——
安然弯身放下小狼，随即蹲下来朝神像下方看去。
正如大部分神庙的设置一样，尽管这个神像已经面目全非了，它下面还是有一个坐台的。
从前面看不出来，但绕到后面来，就可以看清坐台下方的一个小洞。
直径很小，人肯定是万万进不去了，不过给猫用的话倒还绰绰有余。
他想了想，接着毫不犹豫地将火炬探了进去。
洞里的咀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奇怪的尖叫。
安然和乌晓辰对视一眼：“……”
怎么说呢，这个声音特点非常之鲜明。有点像猫咪生气时会发出的“哈”声，但同时也很像是……鳄鱼的咆哮声。
还是很标准的尼罗河鳄鱼咆哮声，很具有埃及本土风味。
总之就是两个完全不搭边的动物混在了一起，听起来非常之诡异。
安然回过神，给乌晓辰比了一个手势，小狼会意地点点头，上前两步，守在了洞口侧面。
下一秒，安然把火炬猛地戳进了洞穴深处。
里面的动物“嗖”地一下窜了出来。
乌晓辰早有准备，后腿一蹬就扑了上去，直接压在了动物身上。那只动物拼命挣扎，爪子乱挥。小狼费了好大力气才按住它，抓住机会把嘴吻探进它的颈窝里，叼住了侧颈。
他用虎牙不轻不重地研磨动物的皮肤，用动作威胁它你再不给我老实老子就把你动脉咬断。
于是在生命威胁之下，那只动物立刻乖巧了。它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既像猫又像鳄鱼的诡异呜咽，讨饶一般。
安然这才用火炬照亮了那只动物。
然后他发现，这东西不光叫起来既像猫又像鳄鱼，长得也是既像猫又像鳄鱼。
准确来说，鳄鱼头狮子身，但体型也就跟家猫差不多大。
再准确一点，鳄鱼头的确是鳄鱼头，但狮子身只占了上半身，下半身带蹄子带尾巴，看起来像是……河马？
是个转基因转大发了的魔性生物。
安然一眼就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了。
他对这东西印象一度深刻。还在大学看资料的时候，安然就觉得这玩意儿估计是埃及最丑的神兽了，没有之一。
结果现在见到本尊，他发现它居然……
……比壁画上画的还要丑。
他噎了一下，上前拎着那只动物的后颈皮把它起来。那只动物在本能的作用下四肢下垂，显得分外乖巧。
——依然掩饰不住难看也就是了。
乌晓辰身形一闪，重现化作人形。他好奇地歪头打量着动物，接着脸上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激动得不行：“我认识这个！这是我哥养的，叫什么阿……阿……阿什么玩意儿？”
安然瞥了他一眼：“阿米特。”
乌晓辰点头：“对，我想起来了，阿米特。”
安然松了口气，面上露出放松的神色。
这件事到此为止，基本上已经能解释清楚了。
这只名叫阿米特的古埃及生物吃什么？
吃心脏。
而且这还是个特别事多挑嘴的生物，要吃就只吃恶人的心脏。如果不杀几个人放几个火，就算是把心脏亲自挖出来亲手捧到它面前，人家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在埃及神话里，人死后，心脏会被乌晓辰他哥阿努比斯拿出来，放在天平一端，另一端则会放上一根“真理的羽毛”。
传说，只要是恶人，心脏就会比羽毛重。
恶人自然是不能进入雅卢（相当于古埃及天堂）的，所以阿努比斯决定没收这群人的通行证。
于是他就把这些人的心脏扔给阿米特吃了。
然后这个生物就养成了如此的坏习惯，看到大坏蛋的尸体就一定要扑上去掏心脏吃，也不知道它如今长得如此之奇形怪状跟这个习惯有没有关系。
总之，事情的来龙去脉很清晰了。这个村子里的人生前都是一群恶人，死后应该是为了逃避惩罚偷偷从前往审判的路上溜回到了人间。然后某一天，阿努比斯没看好自家宠物，这只神兽跑出来到这个村子里，一看呦吼，满汉全席。
那自然是使劲吃了。
安然回想起刚刚听到的咀嚼声，又看到阿米特嘴边的一丝血迹，和成分不明的残渣，觉得神像下面有什么他还是不要去探索了。
乌晓辰的精神状态很好，只是脸色更苍白了些，看样子他们一定能赶在毒发之前离开这个被迫营业的游戏。
现在只剩下……
……找到信徒，而且看样子还是猫神安提亚的信徒。
毕竟在这场“剧本杀”里，除了阿努比斯沾了点自家宠物的光，被提及了一下，其他神的出镜率统统为0。
这事安然就懒得思考了，毕竟有卦不能不用。他看向一旁的乌晓辰：“安提亚是管什么的？”
乌晓辰想都不想：“生命之神。”
安然微微皱眉。如果是生命之神，那他管的范围可就广了。
因为生命之神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可以管长寿，可以管医疗，可以管生养小孩，甚至有时候还能管管夫妻生活。
所以信徒也会多种多样。
不过据他所知，埃及神一般都是工作狂，不太容易只有一个职位。
“还有呢？”
小狼一愣：“还有……嗯，好像还是托特的新月文书记录者。”
托特是智慧之神，看样子安提亚应该也会有一定智者属性。
不过依然没法判断出信徒是谁。
安然叹了口气，索性问了个直接的：“你觉得他的信徒有可能是什么样的人？”
乌晓辰想了想，眼神有些复杂：“咳，据我所知，他基本上没什么人类信徒。”
安然：“？”
小狼继续解释：“他是被抛弃生命的守护神，但是他守护过的那些人最终都摆脱了被抛弃的命运，所以他守护的人都不是他的信徒。”
这话听起来很拗口，逻辑链倒是没什么毛病。
安然不需要乌晓辰进一步的解释了：“所以，他的信徒……”
他垂眸看向了脚边的猫。
安提亚守护的是被抛弃的生命，而不仅仅是被抛弃的人。
流浪猫自然算是被抛弃的生命，但安提亚能做的也只是找个地方让它们安定下来，没法改变他们“被抛弃”的命运。
毕竟主人家扔出来的小动物，你总不能抱回去送上门吧？
安然想了想，把阿米特递给小狼拎着，自己则蹲下身，把已知的事实跟最近的一只猫耳语了一遍。
那只猫听了还不到一半，就无动于衷地离开了。
安然：“……”
他深吸一口气，这一次直接换了只猫抱起来，一边给它按摩安抚一边强迫它把整个故事从头听到了尾。
这次猫倒是很有耐心，甚至听完了故事还不想从安然身上下去，被乌晓辰冷着脸且非常干脆地薅下去了。
但依旧毛用没有。
安然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是不是出口已经打开了，但需要我们自己去寻找。”
乌晓辰喘了口气：“不太像。”
他说话时发虚的声音让安然微微一怔，紧接着心里骤然一紧。他连忙上前去馋住乌晓辰，眉眼间带着焦急：“还能坚持得住么？”
几分钟下来，小狼的状态却像是一落千丈。他的嘴唇隐隐发紫，并且已经开始明显的呼吸不畅。
他弯下身子咳嗽一阵：“咳咳……我还好……”
好你个大头鬼。
安然冷着脸，也没让他化作狼形，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来。他抱着乌晓辰，乌晓辰抱着阿米特，一人一狼一怪兽就这么套娃似的坐在了神像的坐台上。
安然想了想，又开始跟阿米特讲故事。
阿米特被乌晓辰抓着，惊恐地看了他全程，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懂安大神在跟它说些什么。
总之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安大神讲故事都快把自己讲成复读机了，这么好几遍下来都没用，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得出结论的合理性。
他垂眸思索一阵，接着抬眼看向小狼：“我给你讲一遍，你试着挑逻辑错误。”
小狼乖巧点头。
为了理清逻辑，安然这一次讲得格外认真，每一个细节的推理都讲得非常仔细。乌晓辰坐在安然怀里，一边听，一边“嗯嗯”地点头。
差不多有十分钟，安然把整个故事讲完了。小狼闷咳一阵，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一阵巨响和强光打断了。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神像后面的墙壁正在缓慢地向两侧分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同时，外面的光线从墙缝里透进来，让幽暗的神庙显得明亮的过了头。
安然有些不适应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再放下手时，就看见一颗巨大的人头正从墙壁旁边探过来，还露出了一截毛茸茸的狮子脖子。
是斯芬克斯。
咳，顺便提及一下，它的脚趾甚至还有一点点流血。
安然眯起眼睛。看来他们在游戏里呆了这么多天，外面的时间却并没有流逝多久。
这倒好，不耽误他周一回单位上班。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斯芬克斯身上。
不知为何，它的表情看上去……有那么一丝的尴尬。
看到二人，它干咳一声：“抱歉，出了点小误会……你们居然真的出来了啊。”
废话，没出来在你跟前站着的难道是幽灵？
安然注意到，说这话的时候，斯芬克斯看着的是乌晓辰。
他们还没有完全离开游戏，小狼的身体依然十分虚弱。他闻言哼了一声，从安然怀里下去，起身走向斯芬克斯，脚步还有些摇摇晃晃的。
安然看着小狼重心不稳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瞬间被巨大的信息量给冲得呆住了。
——只有把真相讲给信徒，门才能被打开。
把故事讲给乌晓辰，门被打开了。
安然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片段，模糊却又清晰到无法忽略。
「你知道吗，尊敬的猫神。」满面血污的白色战神随时在脸上抹了一把，笑嘻嘻地回眸，「当你愿意为我而死的时候，我就不可能再允许你为我而死了。」
一闪而过。
……
乌晓辰是战神，塞特的孩子，阿努比斯的兄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埃及古神。
——可他同时也是生命之神、托特的新月文书记录者，猫神安提亚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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