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彻底冷下来了。
安提亚垂下暗金色的眼睛,缓缓扫过满地的碎片,面上看不出情绪。
只是周身的气压又低了一个度。
乌普奥特看他这副样子,不由得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下一秒,安提亚抿了抿唇:“抱歉。”
小狼:“?!”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位猫神这么低的气压,最后就跟他道了个歉。
但是氤氲了十二年的怨气却容不得他过多思考。
小狼舔了舔獠牙尖,眯着眼睛冷哼:“我禁不起猫神道歉。像我这种出生了就是为了让别人开心的草民,当然……你要干什么!”
小狼突然注意到安提亚越过自己的眼神,心里陡然一紧,快速向旁边闪身。与此同时,他听到空气被划破的尖锐声音,一支利箭赫然从自己刚刚站的位置飞过。
他稳住呼吸,一回头,果然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埋伏在了自己身后、手举弓箭的荷鲁斯。
荷鲁斯作为天空之神,最有名的就是他那双锐利的鹰眼。射箭之类,向来百发百中。
刚刚乌普奥特要是再晚躲一秒钟,绝对会被射中。
小狼顾不上后怕。他咬咬牙,退后两步靠在墙壁上,抬眼再次看向猫神。
一瞬间,那种像烈火一般绝望的眼神让安提亚突然有了心脏正在被焚烧的错觉。
乌普奥特笑了。
他手里还举着火炬,面纱则被完全揭开,露出那张被法老评价为“举世无双”的苍白面孔。火光映在他的笑眼中,显得热烈而诡异。
“十一年不见啊,我的猫神。”他带笑的嗓音竟隐隐有了哽咽的意味,“十一年前,你还只是骗我。”
“到现在,你不但骗我,还想杀了我。”
“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
安提亚闻言一顿。接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慢慢来到乌普奥特跟前。
小狼身后就是冰冷的石壁,根本无处可退。他握紧了火炬,往墙上靠紧了一些,警惕地看向渐渐靠近自己的安提亚。
照理说他之前不是没被荷鲁斯这帮人堵过,最夸张的一回一对六,他都毫发无损地溜了。
只是这次堵他的人是安提亚。
所以……
……他莫名的不想躲。
安提亚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脚步,垂眼看着已经长开了的小狼。
于是他成功地让乌普奥特回忆起了十一年前,他也是这么靠在墙上,等安提亚每天回来陪他。
他当时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但由于童年经历,安提亚让他等着,他就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乖的不可思议。
就好像生怕被扔了一样。
结果,就算是听话了,最后不还是被扔了。
小狼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所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来帮着荷鲁斯一起,把我抓到那个你们叫做雅卢的地方,好把我这个恶人的心脏挖出来,喂那个叫阿米特的东西?”
荷鲁斯手里握着弓箭,已经快急死了。
偏偏他一想趁着乌普奥特不注意拉弓,猫神就立刻扔给他一个冷冰冰的警告眼神。
荷鲁斯之前没少吃这种亏。对付乌普奥特这种人就不能被他的废话套进去。否则一旦等他拖够了时间找到了机会,跑了就再也找不着。
但他也万万没想到,安提亚没按常理出牌。
猫神突然缓缓伸出手,搭在了小狼左边的肩膀上。
乌普奥特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肌肉一紧,抄着火炬就朝他脸上呼,却在半道上被安提亚拦截住了。
安提亚握住他的手腕,垂下眼睛:“抱歉。”
小狼嗤笑。
但安提亚的话没说完。
“刚刚的箭上是麻药,不是想要你命。我这回,是来接你回家的。”
乌普奥特:“!?”
什么玩意?
然后还没等他理解这话什么意思,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突然加大了力道。小狼心里一惊,侧身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肩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感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的矮下去,四肢也随之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被生生压成了……一只小狼?
嗯,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毛小胡狼,绿色的狼眼还挺水灵。
乌普奥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却本能地开始挣扎。安提亚没留给他任何机会,娴熟且迅速地卡住他前腿窝,一把将整只狼抱起来,毛茸茸的狼脑袋则按在自己肩膀上,彻底把这一整只钳制住。
荷鲁斯在旁边都看惊了:“你这是直接把他锁进他的动物形态里了?”
安提亚淡淡“嗯”了一声,一边按住在他怀里不安分咆哮挣扎地小狼,一边淡淡瞥了荷鲁斯一眼:“你不会这个?”
“不是,我这……”荷鲁斯也没明白怎么自己死活抓不住的人安提亚随手一锁就制住了,“我倒也会这个,但是,但是吧……”
但是了半天,荷鲁斯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一拍脑门:“早说了必须是你,这要是我跟他对上,他不打我就不错了,还能让我把手搭到他肩膀上?”
乌普奥特发出了愤怒的一声。安提亚想了想,手指在他后颈上划了一道。
于是小狼立刻没动静了。
黑衣的猫神叹了口气,转向荷鲁斯,语调淡淡:“还有个事。”
荷鲁斯终于把这么个祸害抓到手了,心情大好,现在看安提亚比看到亲爹还亲:“你说你说,能帮的上的我一定帮!”
安提亚象征性地“嗯”了一声:“回到雅卢后,他先留在我那里。你后面找机会给他安排个神职,不要送他去审判。”
荷鲁斯都听愣了:“啊,不是,我这……”
安提亚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威胁:“要是不行,我现在就放他走。”
荷鲁斯听了这话,连忙摆手:“别别别。行,我跟拉神通报一声。他情况特殊,在下面破坏秩序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神,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
他顿了顿,又悄摸摸看了一眼安提亚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犹豫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不过,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被安提亚抱在怀里的白毛小狼。
“因为,”安提亚不经意似的瞥了一眼地上的神像碎片,“要是再骗他一次,他以后就不可能会再信我了。”
——
乌普奥特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好像莫名的放松。平常睡醒以后被石头硌出来的酸痛感居然都消失了。
只不过……这是什么地方?
他茫然地看着正对着自己的淡黄色天花板,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哪个大贵族家里,还没骗完钱跑完路。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坑过钱了。
还有,法老也已经死了,现在拉美亚正带着他买下来的军队,跟一帮乱七八糟的人打来打去。
再然后什么来着?
好像是一个叫雅卢的地方有人莫名其妙地不干了,说他扰乱人间秩序,以及……
对了。
小狼一拍脑门,翻身坐起,柔软的被子从他身上滑落。
他坐在床上呆滞了两秒,然后呆着呆着,拳头硬了。
果然,他一直就很讨厌猫。
他就不明白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喜欢猫,还把这种动物当成神来膜拜。明明这群猫神一个个都是骗子,前一秒好言好语后一秒就能放暗箭,动不动就道歉,说了不会走结果……
“睡醒了么?”
乌普奥特还没盘点完猫——实际上单指安提亚——干过的缺德事,干缺德事的主角已经推门进来了。
小狼转头看他:“你到底要……这是什么东西?”
他低头怀疑地看了看安提亚递到自己跟前的瓦罐,又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不由得微微皱眉。
安提亚似乎想直视他,却又有些犹豫。纠结半天,猫神最终还是把目光挪向别处:“你还喜欢吃这个么?”
鸽肉,番茄和米饭。
乌普奥特愣愣地看了那罐东西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这玩意儿……是叫hamaam吧?
他之前在王宫里当舞童,有一次刚刚被从水牢里捞出来,还发着烧,安提亚就是弄了这么一罐东西喂他吃来着。
说起来,从那以后,的确再也没吃过了。
嘶,别说,还真的有点馋了。
心里怎么想不代表嘴上要怎么说。乌普奥特毅然决然咽下唾沫,漫不经心似的把瓦罐推开,学着安提亚的腔调:“抱歉。但我这些年来混的还不错,好东西没少吃,已经不稀罕这个了。”
猫神似是一愣。接着,他淡淡“哦”了一声,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无措。
他把瓦罐默默拿开,垂眸想了半天:“那你还喜欢羊奶么?”
乌普奥特开始有些惊讶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居然还记得他小时候喜欢什么。
不过……
小狼哼笑一声,继续学他:“抱歉。”
然后就是沉默。小狼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开始自顾自地捏被子玩。
过了好半天,安提亚重新开口,仍是不看他:“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乌普奥特心说这人是还把他当小孩吗?随便给口吃的就能哄好。
他舔舔嘴唇:“我不饿,不想吃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被子下了床,抬腿就要往外走。
下一秒,他的衣角就被拽住了。
小狼回过头,果然看到了安提亚复杂的、执拗的眼神。
乌普奥特跟他对视几秒,尝试掰他的手指,结果没想到这猫的力气还不小,掰了半天还没掰开。
于是小狼放弃:“你到底要干什么?”
安提亚看着他,想了半天:“……对不起。”
乌普奥特觉得自己要被这人气笑了,但同时心里也泛起一股酸涩的味道:“终于换词了?我还以为你要接着抱歉呢。行,我原谅你,放我走行不行?”
安提亚不说话,手上的力量也没有放松。
小狼尝试挣扎,但无效:“……我不走,你先把手松开。”
然后猫神乖乖松手。
乌普奥特:“……”
他重新坐回床上,若有所思地抬眼看着猫神:“所以能不能不道歉了,告诉我到底把我弄来干什么?”
安提亚垂下眼睛:“就是把你接回来。”
小狼嗤笑:“你确定是接不是绑?”
他装出随意的样子把安提亚放在旁边的瓦罐拿过来,用勺子舀了一点塞进嘴里,腮帮顿时鼓了起来。
——馋了半天终于吃到了,开心。
但乌普奥特面上还是一副不屑的模样:“而且荷鲁斯追着我跑了那么久,我也知道你们这群神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是为了干什么。审判?然后再清除?”
“不是的。”安提亚目光落在了小狼手里的罐子上,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还要羊奶么?”
乌普奥特低头挑鸽肉吃,看都不看他:“不稀罕。”
……
半个小时后。
小狼旁边多了个空罐子,手上还捧着一个,里面的羊奶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安提亚非常有耐心地坐在床边,看他吃东西。
足足看了半个小时。
小狼忍了半天,这回是实在受不了了。他从罐子里抬头,瞥了这位很闲的猫神一眼:“看够了没。”
安提亚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乌普奥特:“……”
“行吧行吧。”他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我再信你一回。这两天不往外跑,你赶紧滚。”
安提亚没动:“你要发誓。”
“行啊。”小狼喝完了羊奶,懒洋洋地放下罐子,“我发誓行了吧。不过你要是再敢骗我……”
乌普奥特一顿。他咧开的唇边还占着奶渍,半颗虎牙尖从嘴里露出来。
“我一定会像你之前教我的那样,想办法向你报仇的。”
安提亚淡淡“嗯”了一声,拿起一张手帕,替他擦去了唇边那点白色的痕迹。
随后,他站起身,如小狼所言,赶紧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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