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司…
阳光漏过树叶,洒在年轻久违的面孔上,纯黑色的体能服裤子起了球,她的上衣挂在脖颈上,随着慢跑的动作一晃一晃,水珠萦绕全身,半露的上身光洁顺滑,没有丝毫瑕疵。她一手叉腰,一手擦汗,与旁人说笑。
自己坐在车子里偷偷望向她……画面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一片漆黑。
逼仄的纸箱子连幻想都显得小气,卖火柴的小女孩都有一根火柴的时间,可她只有一瞬。
捆住的双手挪了挪,手腕的发麻盖住了破皮的疼痛,触到了一个硬物。
鹿城眸色晃了晃,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生气,这是…戒指。
她从左阳带来的,乔司送给她的,戒指。
不,她还没送。
鹿城突然有些气愤,气这戒指的意义定位不清,在临死前的此刻都无法感到慰藉。
说来说去,都怪乔司!
可她还是想她。
鹿城拧着腰身艰难反躬过来,麻绳磨破了手腕,硬邦邦乱糟糟的麻线扎进皮肉中,几抹暗红渗了出来。
快了,就快拿到了…
小指钻进口袋,套进指环,一提,勾出了戒指。
“唔…”眼前发黑,胸腔剧烈起伏,鼻腔能搜寻到的空气入不敷出,不完全缺氧的窒息犹如凌迟,想死又不能立即死去。
嘶——
手心被钻石硌了一下,脑子清醒了一些。
乔司买的钻戒是很经典的六爪款,不出挑也不难看,以她的审美,这足以让鹿城满意了,两克拉的钻石对鹿城的首饰盒来说几乎没有存在感,可她知道,乔司付出了所有。
那张余额只剩两位数的工资卡就是证明。
说来可笑,乔司去边境前,将她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鹿城,公务员的工资少得可怜,福利待遇在改革后削减不少,唯一有世俗价值的就是她的工资卡,以及每月百来块的残疾人补贴。
可卡里的钱全部买了戒指,鹿城还得替她还吉普的贷款,真是气得头都痛了。不过乔司能攒出买戒指的这笔钱,已然令她欣慰。
鹿城眸色忽地亮了,这钻石肯定是真的!或许可以……
她将戒指套在食指第二关节,手腕发力,小幅度地在麻绳上反复磨擦,一点一点,一丝一丝。
手腕磨得血肉模糊,丝丝断裂的麻绳与半干的血凝在伤口上。
动一次,撕裂一次,再凝固起来。
再动,再撕裂,再凝固
……
不知过了多久,麻绳终于磨断了,又似乎没有,它丝丝断裂粘在手腕上,仿佛与那手腕长在了一起。
是血色的,是渗了肉的。
鹿城忍痛分开,双手得到了自由,双脚上的束缚解起来自然就轻松了许多。
嘴上的胶带自脑后缠到前面,绕了许多圈,不像是用粘的,倒像是把胶带当成绳子用。她撕下来时扯掉不少头发,狼狈不堪。
鹿城瘫在纸板上,哪怕狭窄的空间只能曲起四肢,但不受束缚的感觉令她无比自由,即使身处黑暗腥土之下,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摸了摸那玫戒指,还是完好无损的。
休息片刻,该面对更困难的一步了。
鹿城使劲推了推上方的纸板,沙土沉重,但仍有不小的余地。她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去挖脑袋下方的纸板。
纸板轻易就能划开,泥土松软腐臭,这里应该经常有人动土,没有挖到特别硬的石块。
咔——
撞到硬物。
命运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刻按下阻碍。鹿城已经被打击麻了,一丝怨怼都懒得生,拔出戒指摸了摸,没有损坏。
挖出来的洞不深,远远不够填上方的沙土。
鹿城伸进洞口摸索,似乎是圆的石块,用力推一推,是松动的!
她一点点拉出石块,掏出洞口,黏连在上面的泥土掉落,石块前部也掉出两大坨泥块,显出黑黢黢的洞来。
黑暗中确实是看不清东西,可触感不会骗人,偌大的窟窿凹陷,中间隆起,渐渐往下,又是一个小洞,最下方还有几颗形状不一的牙齿……
是人的头骨。
鹿城:……
抱歉,晚辈无意打扰。今日深陷困境,迫不得已惊扰了您,若侥幸捡回这条命,他日定将您送回故土厚葬。
许是这世间真有灵魂存在,它承了鹿城的情,之后的挖掘再也没碰到过尸骨,连小石子都极少。
泥土填满了下半身的箱子,脑袋下方空出一个大洞,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钻石抵住纸板,鹿城深呼吸了一下,生死在此一举!
刺啦——
腥恶的沙土迎面砸了下来!
风呼啸而过,在冷清的乱葬岗,像是魂魄的恸哭,松软的泥土下陷,一只暗黑色的手骤然冲出。
死去的人复活了!
“咳咳咳!”
鹿城探出头,身体还埋在下方,她竭力呼吸着外界的空气,哪怕是腥臭,哪怕是冰冷,哪怕死气沉沉。
天蒙蒙亮,太阳未出,月亮仍控制天际。
她仰起头,目光停留在那轮暗黑的圆月上,那黑仿佛是从月亮中挣扎冲出来的,像此刻的她。
周边杉树漆黑笔直,高耸入云,树顶叉出的枝条光秃秃的,晨风凛凛,枝条汩汩动了起来,触碰到月亮,恭迎黑气的到来。
这无比凄凉的死地,才是灵魂重生所在。
鹿城举起手,月光下,脏污包裹的钻石隐隐闪着血光。戒指和手指的夹缝处还有粉色纸箱的残屑。
鹿侃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可她早已不喜欢粉色多年了。
哪怕有着一模一样的经历,我也同你不一样。
鹿侃,清算吧。所有的一切,你欠我的,我欠你的。
那弄基地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没来过边境。
明明已经天亮了,为什么全死了呢?
乐清站在塔河基地的战壕外,颈后一凉,悬着的那把利剑终于坠下,短短几秒,就让她质疑现实所发生的一切。
东北方向的树林碎了一半,另一半还在烧,漫天火光与浓烟染黑了天际,树叶烧成灰,随风飘荡。
空地上的直升机孤零零立着,一半全是弹坑,另一半是血手印。黑屋子屋顶破了个大洞,墙体扭曲。
地.雷区,燃烧的尸体肢体动作诡异,残肢断臂炸得到处都是,有的还在抽动。连地面都是焦黑的,目之所及,都经历了战争的残酷。
尸体大多面目全非,乐清试图去认,认得头皮发麻。“找人!快找人!”
乐清往战壕处跑了过去,被一只断臂绊了一跤,摔进了战壕里,仍旧高温的炮筒上烫伤了她。
她忙站起身,衣服连带着肉,撕下来一大块,可她感觉不到痛了。
“乔…玫红!”
她仍记得乔司的身份,连滚带爬的爬出战壕,伤口蹭上了猩红的土。
硝烟和肉焦味是这里的主场,越靠近地.雷区,味道越猛烈。
乐清的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恐慌感越来越强烈,被炸起的泥土越多,土才会越松。
这是在做梦吧,只有梦里才会走在云端。
她的腿越发软了,肉焦的味道直冲鼻腔,她怀疑自己被烧焦了,连忙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余光瞥见地.雷区内的钢盔人头上。
身体僵住了,她想转头,她想跑开,她想回家,可这具身体死死扎在泥土里。
“天儿…”
这是世界末日吗?
什么都没有,只有泥一样的,战友的尸体。
有人抱住她,强行掺着她走,“乐教官,屋子里还有个活的!”
活的!
乐清推开他,跌跌撞撞地爬进黑屋子。
屋子角落瑟缩着一个男孩,十几件破烂的防弹衣堆叠在他身上,他在发抖,抖得防弹衣滑落,他又连忙捡起来抱住,死死抱住,这似乎是他,唯一能留住的东西。
乐清拿过他身上的防弹衣。
“啊!”男孩狂叫,拼命推搡她。“别过来!别过来!”
挣扎间,头盔掉落,乐清看清了他的长相,是当初她带给乔司的那二十个孩子之一,她记得,他是最小的那个,未满十八。
“是我!乐清!承承,你看看我!”
男孩激动过后,勉强冷静,他抱住乐清,哆嗦着,牙齿打颤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样了?”经历过战场的人极容易战后应激,乐清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刺激他,她抚着他的背。“别害怕,你已经安全了,其他人去哪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临近崩溃,“出去了,都冲出去了……”
“轰轰的,外面都在炸,啊——”
“啊——”他发起狂来,以为自己还在当时的场景,放下枪就想冲出去。“到我了!到我了!啊——”
几人连忙按住他,乐清一掌劈晕了他。
焦黑的屋子顿时安静了,可谁的心情都不平静。
少林寺那二十个孩子一直都是一起行动,他们是彼此的依靠和安慰,缺一个人,连饭都吃不安心,现在只剩一个了。
乐清转头,侧边的窗子正对烧黑的森林,11号高地的炮弹仍旧源源不断的往树林投射,树木倒下不少,隐隐能看见远方粼粼的水面。
她下了命令,“留下一队人继续找幸存者,其他人跟我走。”
她不想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找熟悉的脸,她坚信,
乔司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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