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氏董事会
“边境缺医少药,纪录片中关于孩子感染血吸虫病的症状并不一定准确,而且不知道还有多少潜伏期的,不同药物使用频率、效果不同,价格相差也极大,是一笔极大的支出……”
鹿城极力控制呼吸,忍着阵阵紧缩感。“边境几年就出现过钉螺,当时已经全部消灭,婴儿一直呆在安全区,只能是人为携带的血吸虫,不会是大面积的,先小批量送高药效的药品——”
“鹿总!边境难民已达到十万人,十万人,远远超过了玫家管控的能力,很快,携带血吸虫的难民就会污染边境,小批药物杯水车薪。”
“边境被污染就不止是药物,还需要大规模的灭杀化学灭螺药品。”
“哎——我的想法是,咱们就意思一下,没必要为一群外国人付出这么多,反正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嘛……”
“就是,国际上对瓦低关注度很高,你捐一点我捐一点,也不少的……”
“鹿氏才从谷底走出来多久?饭还没吃几口就去给人家喂奶?”
会议室七嘴八舌,呛得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说不出话来。
鹿城秀眉紧蹙,很是头疼。她回国不久,虽做出些成绩,但根基不稳,孕期避免忧心事太多,是爷爷勉强稳住他们,可他毕竟年纪大了。
鹿家出了一个鹿侃,又看不上身为女性的鹿城,更换总裁的声音就没断过,哪怕拿下瓦低的重建项目,依旧无法让他们改观。
咕噜咕噜——
鹿城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肚子上一个个凸起,今天的小懒虫很兴奋,她目光柔和,紧绷的神经缓解了许多。“瓦低重建蕴含着数千亿美元的基建项目潜力,鹿氏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机会,没有一个稳定的边境,如何发展?”
会议室鸦雀无声
鹿城暗自叹息,终究还是钱管用。“鹿氏前几年一直亏损,各位伯伯的腰包却还是鼓的,如果抓不住这次机会,鹿氏也没有能力再供养各位了。”
……
之后的会议很顺利,他们没再咄咄逼人,可也没给鹿城多少尊重,虚弱的孕妇总是最好欺负的。
鹿城卸了力,靠在座椅上,轻抚闹腾的胎儿,额际的汗水打湿青丝,狼狈地挪动身子,无济于事。
“他们就这么扔下你不管了?!”蒲葵冷声不忿,抽了几张纸替她擦汗,又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要是乔司在这,那帮人多少要吃一拳头!”
鹿城唇色泛白,高压状态下口渴得很,却连拿水的力气都没有了。“都是我父亲那一辈的老人了,他们给鹿氏做过贡献,我不在的这几年也靠他们撑着,鹿侃的事,他们心里有怨气,我能理解。”
蒲葵直接喂她。“这些事本该乔司来做。”
温水润喉,鹿城好受了许多。“别告诉她。”
蒲葵看着那双深邃的褐色眼眸,是美的,带着习习的请求。“好,我不告诉她。”
骗人的,她就是要告诉乔司。
要她知道自己的妻子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才争取到的资源!
要她知道她那所谓的大义究竟牺牲了多少东西!
许是年少时争吵惯了,三十大几的人,她还是想和乔司吵。她想,自己抓住了一个好把柄,一个可以让乔司一辈子哑口无言的把柄。
“谢谢。”鹿城艰难扯出一抹笑,“回去吧,有点累了。”
蒲葵扶起她,暼见座椅上一滩液体,愕然道,“你肚子疼吗?”
“疼好久了……”鹿城再没有力气,倒在蒲葵怀中。
——孩子腹围有点大,顺产困难,建议剖腹产
“嘤——”
骤起的婴啼击中守在产房外的蒲葵,她怔愣许久,心情复杂,难过压过了喜悦,她无法想象要是自己在此刻没守在师姐身边,该有多痛苦。
乔司是知道预产期的。
婴啼很短,眨眼就没了。
鹿城没有吃太多苦,一个小时不到就从产房出来了,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蒲葵挤不进去,病床转运车的扶手满是紧握的手掌,有长满老年斑拄拐杖的老人、有手掌小得还握不住扶手的孩童、还有推着转运车坚实可靠的大人……
鹿家人少得可怜,乔家却人丁旺盛,乔司的爷奶父母兄嫂侄子个个人高马大,堵得医生一直赶人。
就连她的妻子,也挤在里面。
就算被赶,也没人离开,可怜刚出生的鹿宁靖无人问津。
“来,称称看有多重。”
“八斤二两,55公分,是个小胖子。”
蒲葵咋舌,萨萨足月出生才六斤,宁靖来得着急了一些,还能有八斤,看来乔司的基因参与度很高。
原本安安静静的鹿宁靖忽然爆发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胖短的手抓住体重秤不放,怎么都抱不起来,似乎想重称。
蒲葵看笑了,拿出手机拍她。“不能说你是小胖子是不是?那让护士阿姨再称一称。”
护士小姐也被她逗笑,裹着她重新称一次。
体重秤的数字亮了两下,咔得灭了。护士大笑,“哎呀,你胖得把称都压坏了!”
“哈哈哈哈哈!”
废了好大力气,终于把哭累了的孩子安顿好。
鹿宁靖蜷缩在大大的婴儿床里,手腕绑着白带子,小手握拳绷在嘴边,双眼黏糊闭着,小嘴微张,轻轻颤动。
蒲葵从木床缝隙伸进去,摩挲那尖尖的、熟悉的耳朵。“宁靖,欢迎你来到这个糟糕的世界。”
“姆妈,让我看看!”
蒲葵抱起女儿,俯在婴儿床上方。“萨萨,这是妹妹。”她看着女儿炯炯的眼神,补了一句,“亲妹妹。”
鹿宁靖乖乖睡着,全然不知床前的冷清,更不知,她的一位亲生母亲居然在千里之外的南方。
萨维警觉,指着远处山顶的异色,“纳特,你看那!”
乔司放眼望去,云雾缭绕的山峰连绵起伏,瓦低的天空很低,山峰直捅天际,若有若无闪着红光。
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发出萤火虫般的光亮,真实的光亮就会十分强了。
乔司倒是不惊慌,那个方向必然是来自华国。“派一队人去看看,别是迷了路的,这山头岔路多,不好开。”
“是!”萨维小小年纪,眉目间已有了几分乔司的凛冽。
乔司挪动脚步背过身,看着山下密集低矮的木质建筑,长期的风吹雨淋,木头腐朽变黑,黑黢黢如同数万迁徙的蚂蚁。
看久了,就会有眩晕之感。
比那蚂蚁更小的便是各色的小点了,乔司知道那是什么。
难民不断涌向边境,已经没有足够的房屋供他们居住,大多都是用几块布堆叠在一起,中间立一根杆子,勉强拢起一个遮风避雨的帐篷。
哪怕这帐篷既不遮风,也不避雨。仿佛只有这样,才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联合国也做了一些事情,在玫家外围盖了一处方形收容所,四四方方全透明,没有半点隐私。
不过在这个时候,隐私是最不重要的了。可这只能容纳五十人的收容所,也挤了四百个病号。
看得有些久了,乔司眼眶发酸,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底下的人都压在她的身上。
哪怕是数万蚂蚁,也能啃噬完一头大象。
这么多人,他们囤积的粮食完全不够,加上各国捐赠的物资,勉强吃个半饱。
人吃不饱,极容易崩溃,这几日晚上都会发生难民暴动,她整夜整夜的不敢睡觉。
华国卧底共四十二人,加上渐渐回到边境的华瓦混血,靠得住的不过一千,经过几年的培养和洗脑,算上所有农民也不到两千。
要控制和养活十万的难民,别说重启边境经济,能够维持现状已经非常难得了。
原先种植的百亩农田,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他们也腾不出手来管。
乔司拍了拍涨疼的脑袋,闭上眼睛,五指插进发间按压搓揉,给自己短暂的休息时间。
“唉——”
现在没人,她才敢把情绪表露于外,难民问题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当年留下的卧底。
边境形势恶劣,回国愈发无望。如果她表现出一丝没有希望回国,他们肯定会崩溃。
他们一旦失控,带动了数万难民,华国边境危矣!
乔司放下手,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手心中的白头发,她许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阴沉雾气拢着整个世界,一片暗色,这几丝雪白却亮得刺眼。老太太都没这么白的头发吧,还挺时尚,她笑出了声,苦中取乐。
该下去了。
乔司佝偻着背,病恹恹地转身,余光瞥见了另一边,登时钉在了原地,身体如提线木偶,光举起手这么一个动作,也僵硬得一顿一顿。
远处连绵的山脉满是红点,聚在一起融成一条条火龙,蜿蜒盘旋而下,宛如滚滚岩浆从山顶一路迅猛吞噬下来。
所有的青、所有的绿、所有的黑都没了颜色,炙热艳丽的流质红光覆盖了整座山脉。
乔司脚步踉跄,跌跌撞撞靠在北侧的栏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流动的灯火。
这海市蜃楼般的景象令她恐慌无比。可哪怕是假的,是幻想,是梦境,她也不想错过。
零星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慢慢打成了节奏,沉闷的鸣笛声聚拢像是一环一环的冲击波,自下而上,朝云层喷射而去。
山脉缭绕的雾气也被冲得海浪状翻涌,一浪卷过一浪,沸腾了,渐渐映照出火烧云。
是令人震撼的奇观!
乔司侧过身,明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出阴影,清逸的脸庞满是不可置信。
她的左手边是密密麻麻黑云压境的难民,右手边是染红了天际的旗帜。
是梦吧!
这可能吗?
“华国四十八支志愿救援队已经全部越过瓦低边境线,萨维他们在给志愿队伍领路!”徐承承气喘吁吁,几乎是爬着到乔司面前。
他眼睛亮着,有泪在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国家不会忘记我们的!”
乔司颤抖着嘴唇,喉咙胀得说不出话,胸腔的酸涩和委屈盈得满满的,几欲落泪。她连忙跑了下去,手脚并用,怕慢了一步他们就会离开。
警卫员骑着摩托,车灯直直地射过来,他一只手甩着衣服,嘴里疯狂地喊,“啊!”
声音嘶哑破碎,以往吼一声就能听到,如今喊破了嗓子也穿不透数百个发动机轰鸣声。
他们身后是绵延的红色钢铁巨龙。
道路狭窄,只够一辆货车行驶,车身上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随风鼓动,浩浩荡荡列队前进,将压抑的世界拉得辽阔。
乔司眺望,是看不到尽头的五星红旗!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面旗帜,真真实实的在眼前飘扬。
车门齐齐打开,着不同制服的人跳下了车。
“蓝色救援队已到瓦低边境!”
“中建联科救援队已到!”
“鹿氏公益救援队已到!”
……
“玫小姐,这是给你私人的。”
乔司看了一眼对方制服上明显的“鹿氏公益”四字,语气柔和。“谢谢!”
乔司打开信封,只一眼,泪如泉涌。
像是要把几年积蓄的痛苦一下子倾倒个干净,豆大的泪珠砸在手里的照片上,模糊了相片中的人影,却依旧能看出,
纤瘦冷清的女人半卧在床头,容色是不加克制的温柔,看着怀中孩子。
小小的人蜷曲头发,闭眼侧头窝在女人胸口,露出尖尖粉粉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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