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中秋(一)
八月已至, 年年秋风冷凉,常辞柠修为早已完全恢复,不惧寒暑, 可净水崖还是早早就启动了御寒的阵法, 导致整个净水崖始终温暖。
尤其是小院附近, 花草树木根本感觉不到秋来的消息,依旧生长得郁郁葱葱。
墙角有一丛野菊花开得正好,刚刚有魔在院子里浇过水,花瓣上还沾染着两三点水珠,在风中轻轻摇曳,显得乖巧可人。
常辞柠一抬眸就看到那丛野菊花,还有窗台下的那只粗瓷花瓶。
这只粗瓷花瓶是前几日茵茵她们跑到市集上玩儿的时候买回来的, 造型古拙, 烧制不精细, 只是灰扑扑的颜色, 瓶口甚至还有些歪歪斜斜的。
若是摆在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定然显得突兀,可净水崖小院本就自然简朴,这么一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花瓶,倒是多了几分自然之美,若是再折两朵野菊花装瓶就更好看的。
只是, 常辞柠刚刚朝着那丛野菊花走了两步,脚步瞬间就顿住了,入目并没有通往墙角的路, 只有一片绿意盎然的野草。
身着紫衣的魔拿着手中的册子迎了上来, 翻看着手里的册子念叨道:“常前辈,昨日里小院秩序井然, 魔们的微笑指数都达到了八次,而且控制了他们捞鱼洗鱼的次数,昨日里鱼只被洗了一次,没有鱼儿伤亡,篱笆的缺口也已经补好了,只是负责维修的魔最后起身的时候跌了个跟头,又砸出来个窟窿,今天还需要人手……”
常辞柠微微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夸了一句:“不错。”
的确是不错,修篱笆至少要四五个魔忙活一整天,只管饭不给钱,可以保证这四五个魔在劳动中净化心灵,不过是篱笆,坏着也就坏着了。
“常前辈放心,我们灵渊一定尽心竭力,不会给千里魔国的魔任何机会。”紫衣魔满脸都是信誓旦旦,“我们灵渊的魔才是最好用的,那些魔都不靠谱,以后常前辈可不能想着她们。”
常辞柠顿了一瞬间,然后缓缓道:“什么千里魔国的魔?我怎么有点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昨日里来的那姑娘,不是千里魔国的魔吗?而且实力还很厉害的样子……”紫衣魔小声嘀咕了一声,然后连忙改口道,“不不不,实力不厉害,她只是修为厉害,干活哪能比得上我们?”
常辞柠这才想起来,昨日里夜无双和柳城来了净水崖,夜无双的修为的确很高,在如今修真界也算得上第一流的高手,再加之赤发金眸,一眼就能看得出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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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辞柠思忖了片刻之后缓缓道:“你觉得夜无双是来跟你抢活儿的?”
紫衣魔的手顿了一下,兀自假装镇定,可时快时慢的语速已经出卖了他:“这怎么可能?我是常前辈的左膀右臂,我对净水崖的草草木木了如指掌,她怎么可能取代我?”
说完,他没听到常辞柠的回应,微不可查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小声问道:“常前辈,那个不只是我啊,别的……她也做不好的……”
“看开点。”常辞柠转过头对着紫衣魔轻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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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紫衣魔听到常辞柠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急得话都要说不清楚了:“别啊,常前辈,我是个看不开的魔,你可千万别说让我看开点,我看不开。”
“我的意思是眼界看开一点。”常辞柠轻轻眨了眨眼睛,清浅的眸子里有些淡淡的狡黠,“夜城主可是二十八城主之一,她只是来看看,还是要回千里魔国的,她可看不上你这份工作。”
末了,常辞柠补充了一句:“我是想让你们安安分分的没错,但是你们也要目光长远一些,要不然,以后岂不是一辈子都围着我这个小院打转?”
常辞柠起初让这些魔在净水崖小院工作,就是为了让他们没有空余的时间去思索那些烧杀抢掠的事情。
可事事不是那么尽善尽美,魔的血液之中的暴虐是比人要多许多的,这和他们修炼的魔气有关,也和他们的血脉有关,所以也经常有魔在管控的情况下跑出去杀人放火。
只是常辞柠的监管很严格,经常能够把这些事情扼杀在摇篮之中,十恶不赦本性暴虐的魔基本上都被处决,如今如这紫衣魔一般被留下来的魔,都是些性子温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魔。
常辞柠其实对他们也有更大的期许,如今两界缓慢融合,总要产生摩擦,紫衣魔这些魔可以作为居中的调和剂,发挥更强大的作用,可以趁这个机会做出来一番事业。
尤其是这个紫衣魔,最开始常辞柠只是随手指派,他真的兢兢业业做了这么久的大管家,而且事无巨细,绝对是个人才,在净水崖小院里算是被埋没了。
常辞柠这话里明显是惋惜和勉力,希望他目光放得长远一些,更够在更大的平台上发挥自己更重要的作用。
没想到听到常辞柠的这句话,紫衣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常前辈,您的意思是说我以后再不济也能留在净水崖一辈子?你放心,就算是没有这个管家的位置,我也是心满意足的。”
常辞柠:“……”她对灵渊众魔的洗脑好像是有点过头了,这怎么还混吃等死,完全躺平了呢?
迎着紫衣魔亮晶晶的目光,常辞柠知道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于是还是看着眼前的杂草换了话题:“小院的活儿不是都不够分吗?这草怎么没人拔?”
“这……”紫衣魔顿了一下,然后才伸头凑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扈统领的活儿,我们都不敢做啊。”
常辞柠忍不住微微顿了一下,蹙眉道:“扈修走了也有好几年了,前几年我都没见过这么深的杂草,这是怎么回事?”
“这……”紫衣魔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岁盟主本来是不让我告诉您的,平日里都是她亲自管着,可最近正道联盟有了事情,她这两个月没来,草就长起来了,我们也不敢动。”
“我赶回来了,交给我就好。”淡淡的声音迎面传过来,岁寒顺着小径走进来,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短衣,发上除了发带也再无别的装饰。
她一身简简单单,敛去了周身的威压和气息,神色淡然随意,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女子,任谁都无法把她和如今执掌整个修真界的正道联盟总盟主联系起来。
那紫衣魔见岁寒回来了,连忙颔首,抱着手里的册子退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走得时候全身都是轻松和愉悦,仿佛是得知自己一辈子都能留在净水崖,已经是心满意足了的样子。
岁寒朝着常辞柠颔首,然后才继续说道:“常姐姐,重建三大宗门的事情一切正常,入境道宗那边,季成想要做宗主,但是被宗内的声音打下去,只得灰溜溜离开,没敢多说些什么。”
“重建三大宗门并不难,溯华剑派和乾坤法宗的根基基本上都没有动,只有入境道宗那边麻烦一些……”常辞柠思忖了片刻,入境道宗玄风凌死在乔染手里,季成上蹿下跳没什么成果,再加之之前温如玉曾把入境道宗纳入麾下,整个入境道宗早就是七零八碎的程度了,常辞柠忽而有了个想法,“小寒,若是入境道宗不争气,别的宗门也是可以的。”
“啊?”岁寒脑子微微一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常辞柠的意思。
常辞柠轻轻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三大宗门,无外乎就是需要三足鼎立,才能更加稳固,至于其中一条腿是入境道宗亦或是万象宗,没那么重要。”
岁寒恍然大悟,点头道:“嗯,常前辈,我知道了。”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岁寒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着扶植新的宗门了,万象宗和溯华剑派的关系太好,未必是最好选择,或者可以选神鹤门……
修真界的修士们都不会想到,此时此地,在看似与正道联盟毫无关系的净水崖,两个人的几句简单的对话,将会改变正道联盟接下来成千上万年的格局。
“你留着这些杂草是因为扈修?”常辞柠拍了拍岁寒的肩膀,缓声说道,“你放心,千里魔国里二十八城主的修为也未必抵得过扈修,她不会有危险的。”
“可哪有人好几年都不传个消息回来的?”岁寒轻声自语了一句,然后蹲下身去拔院子里的杂草,“以前还说什么不准我动她的草,现在我都拔秃了,也没见她回来。”
扈修走的时候,岁寒是第一个举手支持的,她和扈修实在是同类型的人,都是武痴,都把修为实力放在最高的位置,都向往更强的境界,她了解扈修所说的无聊,所以她支持扈修。
哪怕是扈修现在站在岁寒面前,岁寒还是会支持她,这就是岁寒本身拧巴的地方。
若论及责任,岁寒是这几个小朋友里面承担责任最多的,也是常辞柠最为心疼的,常辞柠笑着转了话锋,也转了岁寒的注意力:“既然正道联盟那边事情都安定了,就留下来小住一段时间,等过了中秋节再回去也不迟,恰巧也是阿染的生辰。”
岁寒丢了手里的杂草,眼睛亮亮地站起身:“中秋节好似是凡俗世界的节日,我都没有过中秋节的经历,常姐姐,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好玩啊……”常辞柠想了想说道,“凡俗人家的中秋节无外乎就是吃月饼赏月,倒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们可以做月饼。”岁寒笑吟吟地提议,“我现在就去找芦姨,问问她能不能教我们。”
岁寒往前跑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喊一句:“常姐姐,把杂草给我留着,我等会儿带着珑玉她们一起来拔,很快的。”
小朋友的世界就是晴雨不定,上一瞬间还狂风大作,下一瞬间整个世界都被做月饼这件幼稚的事情完全淹没了。
常辞柠看了看院子里的杂草,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抬步朝着墙角的那一丛野菊花走过去,无形的剑气缓缓激荡而出,逼得周围的野草让出一条道路来,却没有斩断任何一根野草。
常辞柠折了四五朵野菊花,顺便还选了几根看起来长得不错的杂草,在手中摆弄成了小小花束的形状,丛杂草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墨蓝色的眸子。
乔染手里抱着那个布娃娃,抬起布娃娃的手想着常辞柠摇了摇:“你看娘亲手里的花真好看。”
“什么娘亲?”常辞柠忍不住顿住了脚步,看着她手里的布娃娃说道,“若是洗干净了,就还给茵茵她们吧,幼稚。”
“不还。”乔染抿了抿唇,堂堂一大魔头,硬是有几分小孩子耍赖的样子,“我的。”
“好好好,你的。”常辞柠也有些无奈,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体质。
乔染的体质是把小孩子吓得退避三舍,而她的体质可能是会让所有接近她的人都自动变得幼稚,连乔大魔头都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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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辞柠已经收回了所有的神识,简而言之,这个布娃娃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乔染却喜欢得不得了,简直是要随身抱着这个布娃娃。
“那这个……”乔染单手揽住怀里的布娃娃,语气之间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余光撇过常辞柠手里的一束花,她故作不在意,心里早已是天翻地覆。
她来的时候就看到常辞柠在精挑细选花,就连搭配花朵的野草都是一根根认认真真挑选的,周围的杂草乱乱糟糟,但是站在花丛之中的常辞柠眉目带笑,霜白色的发上沾染着淡淡的水汽,清浅的唇扬起淡淡的弧度,遥遥看起来像是一幅美到了极致的画面,让乔染的心都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不只是因为好看,而且还有常辞柠手里的那束花。
常辞柠要送给她花,这件事在乔染的脑袋里炸开来之后,让她的意识都短暂之中陷入了一片空白,幸福到一片空白。
“怎么?”常辞柠显然没有意识到乔染的小情绪,还以为她深陷在布娃娃情节里面,“你的你的,都是你的,茵茵她们若是想要,赔给她们新的就是了。”
说着,她兀自经过乔染的面前,走到窗前拿起了窗台上的粗瓷花瓶,把手中的小花束插进去调整了一下角度。
“不错,果然好看。”常辞柠抬手把花瓶又摆回到了窗台上,阳光扶摇直上,打落下来浅浅的影子,在窗台上摇曳。
乔染微微抿了抿唇,她总觉得那一束花在对她耀武扬威。
常辞柠忽而想起了刚才的事情,补充道:“朱颜和白越近日也要来净水崖,今年中秋节算是团圆,小寒说要做月饼,我们走去问问芦姨要不要准备些什么。”
乔染看着常辞柠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台上的花束,捏着怀里布娃娃的手臂,忍不住有些委屈:“你说,你娘亲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凡俗都说什么七年之痒,可我们也不止七年了啊。”
布娃娃没有情绪,只会笑盈盈地看着乔染笑,黑曜石扣子做成的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对着乔染笑得满脸灿烂。
番外·中秋(二)
净水崖虽然地理位置冷僻, 但从来不冷清,常辞柠一直都知道这里人很多,还是没有预料到居然有这么多。
芦姨和岁寒几个小朋友一拍即合, 既然要做月饼过中秋节, 那就干脆普天同庆, 于是整个净水崖无论是人还是魔都在小院支开了摊子。
小院的位置甚至都还不够,之前罗轻尘看诊的小亭子,以及小亭子周围的空地全都支上了桌子,桌子上准备好了面粉和各色馅料,以及压月饼样式的模具,看起来浩浩荡荡的。
芦姨就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带着几个厨房帮厨的魔, 在人群之中穿梭指导。
其实算起来今日还不到中秋的正日子, 只是一方面芦姨怕若到了日子再学, 恐怕一个好的都没有, 另一方面大家伙听说了活动策划之后兴致很高,于是做月饼的小摊子就在中秋节前就开始了。
常辞柠和乔染的位置就在小院子里的池塘旁边,垂眸就能看到里面红鲤游来游去,阳光落在水面,照射出来一块块的光斑,秋日的阳光还带着暖意, 照得整个人身上都是暖烘烘的。
常辞柠看了眼鱼,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今日都忙着,这群鱼总算是不用提心吊胆了, 免得一天又被捞起来好多回。不过看它们的时日也不多了, 到了冬日结了冰就看不到了。”
净水崖上的保暖阵法非常完备,但是到了落雪之后, 常辞柠还是会把所有的阵法都关掉,毕竟四季轮转,花开花败才是自然规律,而且喝着暖茶赏雪也是一件美事,若一直四季如春也没意思。
乔染捏着手里的面团子,捏成一小团小团地扔在桌面上,手指还忍不住按着那些面团搓来搓去,睫羽下垂遮住眸色,但看不见眸色也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写着不开心。
听得常辞柠的话,她顿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池子里鱼,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喜欢赏雪,池子是一定会冻上的,不如……换成热水……就冻不上了?”
乔染的确是不开心,她满脑子都还想的是那束被插在窗台花瓶里的野菊花,她以为是常辞柠送给她的,结果完全和她没有关系。
最让人别扭的是,常辞柠也没说过这花是送给她的,是她在自作多情,如今就算是心里别扭起来,也不好说,只能一个人把情绪憋在心里。
不过虽然是不开心,她还是下意识听常辞柠所说的话,下意识想办法去解决常辞柠提出来的问题。
只是常辞柠眨了眨眼睛,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乔大魔头,你能不能放过这几条鱼,它们活了这几年,已经是好不容易了。”
既要被灵渊众魔一次次拉出来洗澡,又差点被捞出来送到毒王谷给常辞柠看一眼再送回来,如今都要变热水煮鱼了,不得不说这几条鱼才是整个修真界生命力最顽强的,居然真的活到了现在。
“它们活得可好了……”乔染小声嘟囔了一阵,然后抬眸又看了一眼窗台的野菊花,不行,她总得做些什么提醒一下常辞柠。
“它们的确活得很好,年年都用价值连城的灵药喂着,都是我专门配的,别的鱼可没有这样的待遇。”罗轻尘恰是此时从人群之中走过来,抬手就按住了常辞柠的手腕。
她鬓边插了一支绢花牡丹,一贯的轻纱宽袖,长裙曳地,衣裙上大片大片艳丽的牡丹花,张扬得像是一只花蝴蝶,下颌的那处伤疤并未遮掩,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笑意温和,没来由显得柔和许多,不似之前那般看起来狰狞可怖,反而有种慈悲和柔和的感觉。
“不是说过两日才能赶回来吗?毒王谷那边开山门出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常辞柠并没有把手收回来,只是抬着头看着罗轻尘与她交谈。
“安排好了,疑难杂症不急这三两日,别的病症有手下几个徒儿就够了。”罗轻尘一边诊脉,一边还能分心跟常辞柠聊天。
她似是诊出了满意的结果,微微颔首放开了常辞柠的手,然后抬手握住了乔染的手腕,继续缓缓说道:“再说了,还有夙瑶在,显得我特别多余,我还想以后不如搬来净水崖住。”
乔染不似常辞柠那般好性子,忽然被人控制住手腕,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下意识说道:“我好好的,给我诊脉干什么?”
“还不是对你俩不放心。”只要谈到病症,罗轻尘的神医本性瞬间回归,说起话来能把人呛死,“只要我不在,回来看见就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可不想你们砸我的招牌。”
乔染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话。理亏。
她之前对罗轻尘不假辞色是因为她身怀傀儡心,基本上不需要医者,所以感受不到寻常人面对医者时候的心情。
可上次面对孟无期的时候,为了能够杀掉孟无期,乔染几乎把傀儡心所有自保的力量都用在了攻击上面,导致她从千里魔国回来的时候,不要说一口气,半口气几乎都已经没了。
多亏了罗轻尘和夙瑶联手,才把她救了回来,后来慢慢养了一段时间,等到傀儡心逐渐恢复之后,她的伤势也才迅速好了起来。
所以如今乔染面对罗轻尘的横,总有些理亏,总有些被罗轻尘训得像是个孩子的样子。
“你放下心里的执念了?”见乔大魔头被训的样子,常辞柠轻轻笑了笑,能让乔染这么吃瘪的,好像也就只有罗轻尘了。
不过她这句话并不是说给乔染,而是说给罗轻尘的,除了扈修,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了净水崖,哪怕白越朱颜是妖界的,一年也总有大半都在净水崖,只有罗轻尘不一样,她选择了毒王谷。
当时解决完毒王谷花繁的事情之后,罗轻尘做下了这个选择,用她的话来说,花衍做下的罪孽都是实实在在的,无论是私自培育绮罗花,还是用活人剖腹取脏做实验,都是造下了杀孽的事情。
花衍虽然已经死了,但总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她自小跟着花衍长大,一身医术几乎都是跟着花衍耳濡目染,她本就该为花衍赎罪。
所以她要留在毒王谷,帮花衍治病救人,也算是用自己的功德去赎罪。
可事实是,罗轻尘被花衍害得不轻,被拉出来顶罪,被扔进黑暗之森,也差点儿丢了性命,罗轻尘也是受害人。
珑玉和茵茵都舍不得罗轻尘自己在毒王谷,多次劝她搬回到净水崖,可罗轻尘次次都无比坚定,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来要回来。
“没什么执念了,我接受了,她没有苦衷,就是拉我去顶罪,我不必在心里给她找借口,心里也就放下了。”罗轻尘语气淡淡的,松开了乔染的手腕,继续说道,“你们俩都好好的,不仅好好的,而且修为一日千里,估计现在孟无涯出现在你们面前也挡不住三五十招。毒王谷不需要我了,这里也不需要我了。”
常辞柠正在捏着面团的手微微一顿,她从罗轻尘的这句话里,倒是听出来了几分颓丧的意味。
清清浅浅的眸子微微动了动,常辞柠抬手冲着不远处招了招手,茵茵指了指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伸手拉着珑玉的袖子一起跑了过来。
“喂喂喂,小狐狸,我的衣服弄上去面粉,脏了。”珑玉一边跟着她跑,一边忍不住埋怨,“这衣服还是常姐姐前几日给我买的过节的新衣服,弄脏了你赔给我。”
珑玉穿了身淡黄色的衣裙,衣裙边缘绣着月亮和祥云,祥云之间还有探头探脑的小兔子的图纹,头上两个淡黄色的小绒球装扮点在发髻上,一副娇俏可爱的样子。
初见常辞柠的时候,她还是一身黑红轻纱小魔女的样子,不知自己喜欢什么,也没吃过甜食,但是在净水崖这些年,她活在宠溺里,倒是越来越有凡俗小姑娘的样子了。
“我不赔,有本事和我过两招,我现在可厉害了,不怕你。”茵茵语气里满是自信,张口就是反击。
“才刚刚结丹而已……”珑玉小声嗤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袖子上的面粉,都是干面粉,拍两下就干净了,也看不出什么痕迹,珑玉沉迷于欣赏自己的新衣服,也没心情和茵茵继续吵下去了。
“结丹就是最好的开始,我以后也能成为强者。”茵茵脸上满都是灿烂的笑意,其实结丹渡劫的时候,她真的疼得感觉自己差一点点就死掉了,但是想到之前的无能为力,她决定还是坚持下去。
所有人都在出力,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只有她在旁边干着急,不仅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分担出来战力保护她,这种感觉她是真的不想要了。
说话间,茵茵和珑玉已经跑到了常辞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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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拉着珑玉的袖子,看了看常辞柠的手势,明白过来,附耳过去贴近常辞柠,认真地听着常辞柠说话,一边说话一边点头,眼睛咕噜噜地转来转去。
珑玉有些纳闷,就见茵茵抬手拽住了罗轻尘的衣袖就开始哭:“罗姑姑,快救救我,我要死了。”
“怎……怎么了……”罗轻尘被吓了一跳,也不敢直接把小狐狸推开,站在那儿任由小狐狸抱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珑玉也问道:“茵茵,你这是怎么了?”
茵茵没搭理她,抱着罗轻尘的腿继续哭道:“罗姑姑,上次结丹我差点儿就死了,你不准走,我下次渡劫要是死了怎么办?别的人我都不相信,我就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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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妖王有涅槃之火,你死不掉的。”罗轻尘哭笑不得地解释道,“疼是疼了点,大不了我给你提前调制一些止疼药,下次雷劫之后让你不要那么难过就好了。”
“我就说只有罗姑姑是最有用的,朱颜妖王她们才不管我,她们就只会说妖修就是如此,渡劫疼一疼就过去了,一点都不心疼我。”茵茵不依不饶,“不行,你必须留下来,没有罗姑姑我不行。”
小狐狸的戏演得很足,睫羽山挂着水珠,脸上哭得都憋红了,抱着罗轻尘的腿不撒手,满脸都是委屈巴巴的小委屈包的样子。
“朱颜妖王说得也没问题,她很有经验的……”罗轻尘的话说了一半,抬眸对上常辞柠脸上的笑意。
听得罗轻尘这么劝说,茵茵更加不依不饶了,收紧了抱罗轻尘的腿的力道:“不行不行,我不信她,我就要罗姑姑,爹不疼娘不爱,我就是个小白菜,我只有罗姑姑了。”
这几个小朋友抱着打滚儿的打架招式的源头就是茵茵,这小狐狸别的本事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抱紧不撒手这件事天赋异禀,罗轻尘一时半刻根本不能挣扎。
珑玉的眼睛咕噜噜转了转,也似乎明白了什么,抬手抱住了罗轻尘的另一条腿,嘟嘟囔囔道:“罗姑姑,你别听她的,她结丹之后天天欺负我,我昨天都被她打伤了,罗姑姑你要给我上药。”
说着,她抬起手给罗轻尘看,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红痕,似乎是觉得颜色太淡,珑玉又使劲儿搓了两把,努力让那微不足道的红痕看起来明显一些。
常辞柠忍不住轻笑出声,压低了声音对乔染说道:“不得不说,她们两个天赋异禀,我就是跟小狐狸说让她想办法留住罗轻尘,结果她们就这么超常发挥。”
后面已经不用常辞柠继续管了,之前是因为常辞柠告诉茵茵她们尊重罗轻尘的选择,所以茵茵她们收敛了一些。
现在常辞柠都直接说要不择手段留住罗轻尘了,她们能天天抱着罗轻尘的腿不撒手,罗轻尘压根就不会有离开的机会,也不会有不被需要的感觉了。
说来也不可置信,神医罗轻尘居然会有自己无用的感觉,要知道如今凡俗流传一句话——阎王让你三更死,罗仙留你到五更,说的其实就是罗轻尘。
凡俗人不接触修真,也不知道没有鬼神,在他们的世界里最厉害的就是神仙,罗轻尘的神医之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医术,已经被称之为仙了。
罗轻尘留在净水崖也是好事,夙瑶到底是器灵,没有人的感情,自然也不懂得罗轻尘的情感需求,可这里的小朋友们不一样,是能闯祸也能带来快乐的人,能一起八卦,一起看话本子,不会无聊,罗轻尘以后慢慢也能从之前的事情里走出来。
乔染捏了半天,手里的面团终于捏出来了形状,她没有接常辞柠的这一句话,而是把手中的面团举起来放在了常辞柠的面前:“这个月饼……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她手心的那个“月饼”有些小,只占手心一点点的位置,却捏得很精细,不仅捏出来了一片片花瓣的造型,就连最中心极为细小的花纹也捏得清清楚楚。
常辞柠看了看自己手心里还不成样子的面团,又看了看那精细的花朵造型,顿时忍不住有些自残形愧,不过她接受的速度很快,做月饼这件事比不过乔染不是很正常嘛。
而且,保持着一贯的鼓励教育的风格,常辞柠笑着夸道:“很好看,阿染很有天分,不用模板压,都能做出来这么好看的月饼。”
乔染眼睛眨了眨,墨蓝色的眸子里闪过浓浓的喜色,乔大魔头震慑四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高兴,被夸月饼做得好看,已经要高兴得找不到北了。
乔染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强行压住了唇角的笑意,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好看先放一边,看到这个月饼……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捏得仔细,和那野菊花的造型捏得一模一样,菊花的造型是不好捏的,她费尽心机捏了半天,就是想要提醒常辞柠那一束野菊花的事情。
“这个……”常辞柠的语气顿了一下,经过乔染一而再的提醒,她也忍不住开始认真去想,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了。
“你看看它的造型,它的外貌……”乔染着急地往下引导,“或许还可以想象一下它有颜色的样子,想象一下这个月饼周围还有别的叶子……”
她几乎要把野菊花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了,生怕说得太明显,又生怕常辞柠猜不到,着急得不得了。
看乔染这么认真,常辞柠也点了点头,认真道:“我想想。”
“这不是月饼啊。”常辞柠还没继续说下去,芦姨走过来伸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乔染手里的东西说道,“没有馅儿,不能算是月饼,最多也就算是个花样馒头,在馒头里算是有新意的。”
“这个不重要。”乔染忙不迭打断了芦姨的话。
“不,这个很重要。”芦姨的语气格外较真,“若是随便一团面团就算做是月饼,那岂不是花卷馒头烧饼都可以叫做是月饼了?月饼首先大体是圆的,这才是团团圆圆的意头,要有月饼馅料,花纹最好也是吉利的,不然随便一团东西都叫做是月饼,岂不是骗钱?”
说着,芦姨拿过乔染手里的“月饼”轻轻搓了两下,往里面放了一块咸蛋黄的月饼馅料,然后放回到乔染手心里:“这个才叫做月饼,我忙着去教别的人了,你们照着这个样子做就好。”
有了馅料,大致被团成了圆饼的形状,的确是月饼了,只是也不怎么像野菊花了。
乔染看着手里的东西愣在了原地,她没说错啊,这玩意儿是不是月饼不重要,但是芦姨好像是……理解到了另一个维度。
常辞柠拿着乔染手里的月饼打量了两圈,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嗯,芦姨说得对,既然要做月饼过中秋,就要按照凡俗的规矩好好做,不能敷衍,这样才能算作是月饼。”
番外·中秋(三)
头一批做出来的月饼的样式奇奇怪怪, 先不提乔染的花式馒头珠玉在前,那几个小朋友也不是省心的,就算是有模具, 她们也绝不肯照着模具的样子去做,
茵茵做了个小狐狸头, 只是里面的豆沙馅儿流了出来,小狐狸头像是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珑玉加了太多的蜜糖,成品蜜糖流了出来,显得也有些歪歪扭扭;岁寒做了个剑形状的月饼,只是捏好之后就拿着到处炫耀,导致从中间直接折断成了两半……
月饼千奇百怪,换言之也就是, 除了芦姨做的, 都看着不像是正常月饼, 包括常辞柠的小狗月饼, 熟了之后看起来无关狰狞,早就看不出来是个小狗的造型了。
不过有芦姨把关,造型虽然奇怪,但是味道都还可以,还有几日方才中秋,今日也只算是中秋的演练, 大家都开开心心笑着分着吃了。
对于自己的作品被吃掉,大家基本上都保持了一种自傲和热情,只有茵茵显得恋恋不舍:“这可是我按照我的样子做出来的……”
珑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瞪大了眼睛说道:“原来在你自己眼中, 你这么丑啊。”
茵茵沉默一瞬,只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剑, 一把拉住了岁寒的胳膊:“我的好姐妹,你真的忍心看着珑玉这么欺负我……的月饼吗?”
珑玉扬起了手中的刀,嘿嘿笑了两声,才继续说道:“别管她,大家的月饼都被分掉了,连常姐姐都没说什么,我今天就是要尝尝小狐狸的味道。”
珑玉这话得到了岁寒的点头认可,就在珑玉话音落下的时候,抬手拉住了茵茵,把她牢牢控制在自己怀里,岁寒扬声道:“珑玉,下刀。”
茵茵如今也才金丹期的修为,就算岁寒没有用太多的实力,轻轻松松就能让她毫无逃脱之力,茵茵挣扎了几下,只是无济于事。
“大魔头,你们都是吃小狐狸的大魔头……”茵茵瞪大了眼睛斥责,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她皱着眉宇想了想,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是有些熟悉,感觉好像是她曾经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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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茵茵眼睛一转,就看到了乔染,她想起来了,之前乔大魔头经常威胁她要用小狐狸炖汤来着。
只是后来乔大魔头被她的常姐姐收复,也不怎么用炖汤这句话来吓唬她了,今时不同往日了,小狐狸的地位水涨船高,茵茵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都忍不住多了几分自傲。
可就在她思索的时间,珑玉手中的刀已经落在了砧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们太血腥残暴了,就让我这么眼睁睁看着你们吃掉我……”茵茵叫得比谁都惨,目光一直都在往常辞柠的方向去看,很明显是带了几分表演的性质,是想要让常辞柠插手。
可常辞柠还没有反应,茵茵就觉得眼前忽然笼罩上一层暗色,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继而岁寒带着笑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样就不是眼睁睁看着了对不对?”
茵茵:“……”她刚才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是这个意思吗?珑玉和岁寒两个狼狈为奸,是在歪曲她的意思。
怀里挣扎的力道停下来了,也没有大喊大叫的意思了,岁寒顿了一下,小声说道:“珑玉,她该不会哭了吧……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珑玉也愣了一下,示意岁寒把手松开,然后把小狐狸月饼端了过来:“算了算了,没有砍你的小狐狸。我们就是逗你玩来着,你该不会真的哭了吧?”
“嗯……”茵茵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拉住岁寒的手臂,趁其不备,一口咬了上去,“哈哈哈哈,你们上当了。”
看着那边已经鸡飞狗跳起来,常辞柠无奈轻声说道:“你看我就说吧,她们就是吵吵闹闹,不会有事情的。”
其实从一开始常辞柠就注意到了这几个小朋友之间的打打闹闹,只是她从一开始几乎就预判到了事情的全部发展方向,知晓她们都有分寸,所以并没有出言制止。
茵茵是这些小朋友里最平常人心态的,她自私胆小,最喜欢的永远是自己,没有那么勇敢诚实,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在大是大非的时候却很坚定自己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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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十分惧怕乔染,但却从来不曾说过要离开常辞柠,哪怕是最开始,所有人都认定了乔染找常辞柠是为了寻仇的时候,她吓得瑟瑟发抖,却依旧留在常辞柠的身边。
又珑玉和岁寒一起,茵茵也就不会出现太过严重的是非问题,她们之间的友谊其实是常辞柠一直以来喜闻乐见的。
“我也没说她们有事,分明是你一直在关注她们,都没听到我在说什么……”乔染嘟囔了一句,声音只一半,没有接着往下说下去。
“我听见了啊。”常辞柠眨了眨眼睛,侧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乔染说道,“我听见你说你也藏了个月饼。”
乔染与那双清清浅浅的眸子四目相对,那眸子若清澈的池水,仿佛垂柳拂过,带起一圈圈淡淡的涟漪,在涟漪里面,全都是常辞柠藏着的淡淡笑意,笑容里满都是宠溺。
常辞柠虽然是在听那边小朋友们的打打闹闹,但也把她放在心里,乔染抿了抿唇,只觉得唇角的笑意都要压不住了,就是没来由的很开心。
常辞柠纤长白皙的手指摊开,放在了乔染面前,语气浅淡:“月饼呢?难道不是给我的?”
“是。”乔染点了点头,把手里藏着的东西放在了常辞柠的手里,月饼的表面油乎乎的,沾上常辞柠的指尖之后,显得手指上也有一层淡淡的油渍。
乔染顿时有些后悔,应该换一种方式给常辞柠就好了,把常辞柠的手都弄脏了……那么好看的手指,染上了油污就不好了。
可常辞柠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把月饼拿到眼前看了看,噗嗤笑出声来:“乔大魔头,你真的好坚持你的花样馒头。”
手心里的月饼赫然就是乔染做的野菊花造型的花样馒头,第一个被芦姨捏了捏,已经不是这个造型了,很明显乔染是刻意精心又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乔染没有接常辞柠这句话,眼睛亮亮的,小声继续缓缓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乔大魔头的眼眸太真挚,里面全都是紧绷到了极致的期望,若是下一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里面一定会瞬间遍布阴云。
常辞柠把手中的花样馒头掰开成两半,塞进乔染的嘴里一半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你把这个吃了我再告诉你。”
“嗯嗯。”乔染迅速点头,此刻她没想那么多,只是迅速顺着常辞柠的意思,三口两口就把这一半野菊花馒头吃掉了,吃完之后,她就目光咄咄地盯着常辞柠,继续期待着常辞柠说出些什么。
常辞柠却不急,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这个花样馒头和月饼一样干巴巴的,却还没有馅料,吃起来的确不算是美味,但是常辞柠吃得很仔细很认真。
认真到……乔染已经逐渐等得急不可耐了……
常辞柠最后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指上的油渍,然后才笑着看向乔染说道:“我想到了这个,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说的也是这个。”
她抬起手来,手中捧着一个花环,里面各色鲜花缤纷辉映,一草一叶都是精挑细选,而且叶片上满都是灵气,并不因被折下来显得颓丧,而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貌。
普通的花叶是承受不住灵气灌溉的,除非是用大量的时间,用最温和的灵气一点点浸润浇花的水,从种子开始悉心照料,然后才能长成这么生机勃勃的样子。、
常辞柠把花环放在了乔染的手上,缓缓说道:“那日的花束我只看了一眼,记得并不真切,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这几种花,颜色可还对得上?”
乔染微微一愣,这才发觉,这花束不仅充满了灵气,而且和她当时放在春景殿门口的那束花是一模一样的,从花的种类再到花的颜色,甚至是一根杂草叶片,都是一模一样的。
“明明是想要送你的生辰礼物,结果有人这么耐不住气。”常辞柠轻轻点了点乔染的鼻尖,凑近了些说道,“今日已然给了,生辰那日可不要问我要了,这花束几年不腐,我已经尽力了。”
末了,常辞柠笑着补充了一句:“乔大魔头,我送你的生辰礼物是我的喜欢,你收到了吗?”
用灵气培植平凡的花草,本就是极为耗费精力,也极为奢侈的事情,常辞柠所做只是为了让花束不腐,就显得更为奢侈了。
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上,乔染只觉得鼻尖微微一紧,触碰在花环上的指尖被烫得一颤。
她从来都不该怀疑常辞柠对她的喜欢,她的喜欢一向是明明白白轰轰烈烈,但是常辞柠的喜欢是绵绵春水,连绵不绝且寻隙即入,若一张大网,缓缓把人笼在其中。
乔染从没想过逃离,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自己成为常辞柠的猎物,喜欢那双清清浅浅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喜欢常辞柠机关算计是为了诱惑她。
乔染把花环扣在掌中,倾身吻在了常辞柠的唇上,含糊不清的话语里有些轻轻颤抖:“你的喜欢,我收到了,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常辞柠轻轻回应着乔染的吻,却也不忘低声提醒:“乔大魔头,你收敛一些,小朋友们都看着呢……”
“没有,她们都走了。”乔染的语气里满都是雀跃,把花环送回到常辞柠的手中,“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常辞柠环视一圈,这才发觉原本在这里打打闹闹的小朋友都不见了,忍不住道:“果然,罗轻尘还是有用的。”
那几个小朋友是没有这个觉悟的,只有罗轻尘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格外有眼色,即使没有亲眼所见,常辞柠也能猜到刚才悄悄把人撤走的肯定是罗轻尘。
花环放在了乔染的头上,正好压在额头正中央的位置上,乔染那张冷色艳丽的脸上立刻变得花团锦簇起来,配着那双亮晶晶的小狗眼睛从花团锦簇里面探出来,格外好看。
常辞柠一时没忍住,又捧着乔染的脸轻轻吻了一下,笑着说道:“是谁家小狗,这么乖啊?”
“你家的。”乔染没有否认,俯身把常辞柠抱起来,转身进了房门,墨蓝色的眸子里满都是期待,“你家小狗说,还想要一份生辰礼物。”
几乎是来不及放下床边的轻纱床幔,常辞柠已然被吻得有些意乱情迷,指尖从乔染的发缝之间穿过,轻轻颤了颤,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算是给你的生辰礼物,我也……很喜欢……”
清浅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润色的时候最为好看,常辞柠的容色清冷,越是清冷,在此时就越是迷得人意乱情迷,那眼尾的淡淡红色,像是勾人魂魄的手,引着两个人朝着云端而去。
浓重的呼吸声里,常辞柠起初还占得主动,勾得乔大魔头意乱神迷,可乔大魔头实在是不饶人,到了后面,就变成了常辞柠的落荒而逃,只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说话也语不成调。
“常姐姐……”乔染凑近了些在常辞柠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最近很喜欢这个称呼,她们都叫常姐姐,可是她们哪里见过这么好的景色。”
更没有听过这么悦耳的声音,她实在是喜欢得不得了,那花环被她好好收在了纳戒里面,而眼前之人应当是被好好收在怀里的。
以往乔染还顾及着常辞柠的身体,总不肯太过分,可如今两个人修为全部恢复,体力太好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只觉得大脑之中剩下海浪涛涛,俄而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常辞柠裹着身上的锦被翻转了两圈,轻轻平稳了呼吸才继续说道:“好了,你别太嚣张。”
“这句话我听你说八次了,已经没有威慑力了。”乔染单手撑着脑袋,侧着头看着身侧的常辞柠,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
而且她刚刚收到常辞柠的礼物,正是爱意最浓厚的时候,她完全舍不得松开。
常辞柠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说道:“对你的生辰礼物满意,可不要继续可怜巴巴了,这两日总见你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实在是心疼。”
乔染的脸颊忍不住微微红了,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有些幼稚,但是乔大魔头的特色就是嘴硬:“我哪有可怜巴巴……才没有……”
常辞柠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戳破乔大魔头的谎言,打了个哈欠之后慵懒地说道:“中秋节的生辰也提前过了,月饼也已经做完了,这个中秋似乎没有别的惊喜了,有些无聊。”
墨蓝色的眸子陷入了沉思之中,乔染忽然想起来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如我们去凡俗世界过中秋。”
“啊?”常辞柠愣了一下。
乔染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因为我才让中秋没有惊喜了,我总要想些办法不那么无聊。之前冯香兰来信邀我们去京城过中秋,若是我们的脚程,都还来得及。”
“凡俗……如今是大隆朝了吧……”常辞柠沉吟了片刻,也有了兴趣,冯香兰登帝位,改国号,如今也几年过去了,也不知如今冯香兰治理之下的凡俗界如何了。
两日之后,一队车马就出现在了大隆朝的国都之外,常辞柠掀开了帘子看过去,京都繁华,来往车马匆匆,有种和净水崖的热闹不一样的热闹。
而此刻,一辆马车等在城门口,一人立在车前,看到了常辞柠之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常姐姐,终于等到你们了。”
冯香兰带来的人不多,只十几个护卫,但是行走之间都有些沉稳的气度,想来也都是凡俗界的高手了。
常辞柠也没想到冯香兰会来接她们,虽然早给冯香兰穿了信,但冯香兰如今是女帝,事务繁杂,没想到居然来接她们,而且是微服出行来接。
“这个这个这个……”说着,冯香兰从怀里把一本本书都摊开来放在常辞柠的面前,“都是孤,哦不,都是我最近在京城的书摊子上淘来的上佳之作。”
“如今你还要淘书?不该是别人送到你面前吗?”常辞柠虽然是一边打趣着,却已经一边翻开了手里的话本子。
从一开始就摊开了悬念,剧情环环相扣,果然是引人入胜。
“我可不敢表露我的喜好。”冯香兰感叹道,“如今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若是天下士子都为了我喜欢话本子讨好我,以后国无可用之材,那才是糟糕了,所以我藏得比之前还深。”
常辞柠颔首,表示对冯香兰的认可,人贵在得了权势之后还能节制,她最初对冯香兰的判断没错,冯香兰是真的很适合这个位置。
常辞柠的注意力已经有八成都被吸引在了话本子上,刚翻了一页,忽然听得外面喧哗一阵,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帘子看出去,然后就怔住了。
一群黑衣人瞬间冲入车马卫队之中,瞬息之间冲散了整个卫队,然后有一黑衣人纵身落在最后面的马车上,踹下车夫,驾着马,疾驰而去。
“那是……你的车?”常辞柠的眸子微微沉了沉,“京都门口,他们的胆子竟然如此大。”
“南蛮入侵,文将军离京,当年南阳侯府的余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冯香兰的眸色之中也带着几分冷意,“我今日也是故意的,本就是要引他们出手,方便我扫清余孽。”
南阳侯府的死忠没有那么多,冯香兰心里清楚,不过是因为她这两年动了科举,动了庙堂的规矩,有些人不满,以南阳侯府的名义在外作乱引起民愤罢了。
冯香兰心中瞬息之间筹谋已过,然后犹豫了一下说道:“常前辈,那个……乔前辈是不是在我那辆车里,被她们劫持走了?”
“好像是。”常辞柠唰的一下合上了手里的书,然后又缓缓把书摊开,轻声道,“那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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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她们俩谈论话本子,乔染一直不放弃打扰常辞柠来增加自己的存在感,于是被常辞柠赶了下去,然后她好像就是去气鼓鼓地坐了冯香兰的车子。
车队本来四辆车,茵茵那些小朋友一辆,罗轻尘一辆,常辞柠和乔染一辆,冯香兰一辆……如今还有三辆,那些黑衣人已经齐刷刷退开了,就少了冯香兰的那辆车。
茵茵和珑玉她们没收到常辞柠的指令,也不敢出手,就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伸出脑袋看着常辞柠。
冯香兰心有惴惴:“虽然我知道你们仙人的规矩是不能暴露身份,但是乔前辈应当不会出事,不至于完了吧?”
“我说想要劫持你的人完了。”常辞柠幽幽叹了口气,劫谁不好,这一队车马里挑来挑去,挑了个绝世大魔头。
珑玉她们没有出手,并不是因为事情太快来不及,而是所有人都觉得……好似是没有必要救,如果是出手救,真的不知道是救乔染还是救劫匪。
番外·中秋(四)
“回城吧。”常辞柠的语气淡淡的, 顺手放下了帘子,似乎也不在意乔染那边到底会如何。
冯香兰下意识点头应了声,车轮压过路面的辘辘声里, 冯香兰几次抬眸用余光看向常辞柠, 又几次欲言又止停了下来, 落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攥紧,在衣料上攥出一圈褶皱。
常辞柠依旧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看着手里的话本子,一字一字认真看完这一页,然后翻往下一页,从容不迫的样子。
就在冯香兰再次用余光看向常辞柠的时候,忽听得淡淡的声音:“女帝陛下, 想要我怎么做?”
“常前辈这话的意思, 我听不明白。”冯香兰抿了抿唇, 解释说道, “要是知道有人在城外劫持,我也不会出来,这一切不是我所愿,当然是我安排不当,若是常前辈怪罪,我无话可说。”
“虽不在俗世, 却也听说大隆朝吏治清明,女帝威震四海,京都门外有人能把御驾堂而皇之劫走, 冯香兰, 你是觉得你这个女帝无能至此,还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常辞柠清清浅浅的眸子里看不出情愫, 她就这么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冯香兰,指尖轻轻在看过的话本子的页脚折出一道小小的折痕,然后随手把话本子放在了身侧。
冯香兰能感受到,常辞柠并没有施展她之前在毒王谷看过的那些仙人手段,没有什么威压逼迫,可莫名其妙,就在这淡淡的眼神之中,她的背后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的冷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为女帝,这些年来她一直高高在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心里有些摸不着底的胆战心惊了。
冯香兰虽是女帝,却也只是凡俗女帝,常辞柠这么多年来站在修真界的顶端,那股自然而来的威势,是一个凡俗世界的女帝几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冯香兰终于还是点了头:“我的确是知晓今日会有人来劫持我的车驾,那人是前任礼部尚书的儿子,因我贬斥流放礼部尚书,他对我心有怨怼,但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小人物,不足为虑。”
父亲被贬官流放,儿子就算还能留在京都,也绝不会有一官半职,昔日亲友也避之不及,那几个黑衣人虽然有身手,行动却没什么章法,想必只是黑市雇来的杀手,也不知车驾内的人的身份。
常辞柠迅速就判断出来,冯香兰这次没有说谎。
她顺着冯香兰的话继续说下去:“这人只是跳梁小丑,但是你纵容他劫车成功,因为这本就是你的算计,是你引导我说安安静静看话本,让阿染去你的车驾休息。”
冯香兰并不慌乱,依旧保持着女帝端庄持重的风度,颔首说道:“是,常前辈猜得不错。我只是想要敲山震虎,这对常前辈来说没什么损失。”
“但是我们没有出手,我甚至完全不去追阿染,这在你的预料之外,所以你刚才坐立难安。”常辞柠继续说道。
京都门前这一出好笑的戏码,背后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
劫持之人并不高明,是冯香兰故意带了极少的人马,并且在暗中告诉护卫不抵抗,这才让那些人顺利劫走了车驾。
从一开始,冯香兰就在想办法引着乔染去到她的马车里面,被劫走的车驾是御驾,但是里面的人却是乔染。
冯香兰的身份就注定了她的所谓微服出宫根本是无用的,满城王公贵族几乎都知晓她的行踪,而此刻跟在她身边的护卫和眼线也不知有多少。
乔染被劫,常辞柠情急之下或许就会忘了这里是凡俗世界,会直接出手,亦或是乔染直接从车中杀出来,表现出来的实力必然不是凡俗世界能理解的。
以往冯香兰作为国公府小姐的时候,暗暗就知道有仙门存在,这些身份贵重的王公贵族也大概知道,在凡俗王朝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仙门的世界。
女帝亲自出城迎接,出手就是仙人手段,常辞柠一行人的身份不必说,这些人心里也就几乎有了个七七八八。
女帝背后有仙门支持,这就是冯香兰想要告诉所有人的事情,也就是她想要敲山震虎的目的,那些人或许对她的政令不满,但是却不敢对仙人不满。
冯香兰从见到常辞柠她们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在演戏,表明这只是个意外,她毫不知情,可也做好了被拆穿的准备,在她看来,这不过小小算计,常辞柠性子温和,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有事。
可冯香兰没想到的是,常辞柠继续说道:“女帝陛下,前面客栈门口停下,请您自己走回皇宫。”
“常前辈……”冯香兰的语气一急,不过她情绪控制能力很强,很快就转而说道,“宫内都收拾完备了,皇家园林和市井风采不同,常前辈可以先入宫小住几日。”
常辞柠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只是随手拿起了身边的话本子,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觉得我不在意,可我没说过我不在意。”
她的眸子落在几个字上,没有往下看故事,顿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你不该算计阿染。”
冯香兰很聪明,她知晓常辞柠不能暴露身份的底线。
所以今日来劫持的人只是个小角色,人马也很少,常辞柠和乔染出手,瞬息之间就能制服所有人,哪怕是在京城门口,也完全不会引人注目,小范围的民间舆论可以被冯香兰很快压下去。
知晓这件事的就只有各大官员派来的眼线,这些人本就知晓仙门,所以也不必对他们隐藏身份。
冯香兰的这点小心思完全没有触及到常辞柠的规则,按照常辞柠的性子来说,的确很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常辞柠可以容忍小朋友们的各种小心思,例如岁寒一开始对于流光剑的谋算,例如珑玉的忠心永远不在她这里,例如茵茵的胆小怕事和自私,她不在意对她的一些小小算计,因为生活本就是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顺顺心心走过去。
可这次常辞柠的心里过不去,她可以容许对自己的小算计,但不能容忍身边任何人对于乔染的算计。
冯香兰也知晓,事情到了如此境地,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常前辈,我知晓乔前辈的实力,事前做过妥善的思量,绝不会损害乔前辈一分一毫。”
“这和你有没有事前思量没有任何关系,阿染容易被骗容易被伤害,我看不得这些罢了。”常辞柠说着,抬手掀开了车帘,“我们到了,后面的路就不顺路了,没法载女帝陛下了。”
马车正正好停在一处客栈门前,云来客栈,似乎正如客栈的名字所说客如云来,此刻门前车马不少,入店住宿的人也不少,门前这条路又是京都大路,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冯香兰的面色有些不自然,于闹市区被赶下车这种事情,别说她是女帝,就是之前作为国公府小姐的时候,她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门外钻进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茵茵抬手压住了车帘子,笑吟吟说道:“常姐姐,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怎么停住了?我们今天要住在这家客栈吗?”
跟在茵茵后面的还有珑玉和岁寒,显然是三个小朋友感知到马车停了,所以好奇心作祟,一起跑来问常辞柠了。
常辞柠轻轻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茵茵的小脑袋道:“我刚才在说阿染很容易被骗被伤害,所以我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茵茵一瞬间愣住了,珑玉和岁寒也都沉默不说话了。
常辞柠顿了一下道:“怎么了?是不喜欢这处客栈吗?你们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换一家。”
“不是不是。”三个小朋友连忙摇头否认。
珑玉轻声咳嗽了两声,转头看外面的客栈道:“这里好,看上去是这条街最大的客栈,我给白越传了信,让她们直接来京城找我们,住这里肯定能很快找到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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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她忍不住和岁寒以及茵茵交换了一个无辜的眼神。
常辞柠觉得乔染容易被骗被伤害,她也无可奈何,她是跟着乔染时间最久的人,一路看着大魔头养成,被伤害?开玩笑。谁敢欺负乔染,第二天脑袋就得搬家。
但可能是乔染演技太好了,在常辞柠这里,大魔头就一直是乖乖巧巧的可爱小狗,永远都是满脸委屈无辜的样子。
常辞柠没有等冯香兰下车,兀自下了车,把冯香兰留在了原地,刚才那句话她是故意警告冯香兰,当然也是她的真实想法。
她家小狼犬这辈子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骗,她舍不得乔染受一点点的委屈,她是真的在心疼乔染,真的对冯香兰的算计不满。
门前等客的跑堂小二见了常辞柠一行人赶忙迎了过来:“各位客官是要住店吗?我家客房快要满了,各位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两日,我也就只能让各位去别家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常辞柠,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做生意,他早就养成了极好的眼力见,从衣料上看这些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而且从神态上一眼就看得出常辞柠是为首之人。
他说的话不假,刚才下车的时候常辞柠已经发现了,这家店的生意出奇地好,点头道:“是住店,不过你家生意好像格外好些。”
“那当然。”跑堂小二笑得灿烂道,“各位想必也是来春闱应试的学子吧?如今科举纳士不分男女,我店里也有不少女学子,客官住着也方便些。”
说罢,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想必各位是不知道云来客栈的传说?”
“什么传说?”这店小二神秘兮兮的样子,倒是勾得常辞柠有了几分好奇心。
“我家大厅装饰典雅,布局围坐,正适合士子清谈讨论学问,不仅有士子,京城之中有名望的官员偶尔也会来坐坐……”说到这儿,他还压低了声音,“前几次春闱之前,这里就有许多士子,听闻好几次都谈到了当年的试题,也有些士子得了官员青眼,就此官路亨通。故而明年春闱,今年八月份我家就住满了。”
他这话是真是假倒是无从考据,按照他所说,这里不仅是押题现场,而且是一鸣惊人的捷径,小小客栈,能量不俗。
不过也有可能是客栈主人编造出来的,目前能看得出效果极好,别的客栈的生意都比不上这家这么热闹。
那店小二有些话痨属性,继续喋喋不休说道:“这得多谢女帝,如今女子封王拜相也有可能,天下学子的学习热情更高了些。”
常辞柠听得他的话,下意识回头看向马车的方向,驾车的是灵渊的魔,此刻正在店内杂役的指引之下把车驾往后院,冯香兰已然下了车,站在原地。
见常辞柠看过来,她颔首行礼,并不上前打扰,朝着常辞柠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被直接戳破了计谋,被扔在闹市,也如此不卑不亢,冯香兰的确是有些常人不能及的胸襟,而且从京城的繁华也能看得出来,如今的大隆朝的确是欣欣向荣。
常辞柠的眸色之中也忍不住多了几分赞许,若说之前还没决定在这家住下,现在算是完全决定了。
冯香兰的行为的确惹她不满,但是来都来了,帮一把冯香兰也未必不可,她破开先人旧例,开女子科举,本就扛着非同一般的压力了。
云来客栈的大厅里格外热闹,中央围坐的坐席几乎坐满,都是些学子模样的人,不过开女子科举的时间不长,女学子的数量并不占优势。
此时正有人高谈阔论,针锋相对辩驳,现场的气氛颇为浓烈,常辞柠听了两三句,大概明白谈的正是如今科举改制的事情。
常辞柠入了房门,在桌边坐着不过半炷香,就听得门嘎吱一声打开了,然后乔染坐在了常辞柠的面前,委屈巴巴:“你当真不救我,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来……”
常辞柠瞬间沉默,原本她算着,按照乔染的速度,她们进入客栈之后乔染也就跟上来了,等了这半炷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结果是乔染故意在等她救。
“你需要我去救你吗?”常辞柠捏了捏乔染的耳尖,眼尾微微扬起,“乔大魔头要是连这几个小毛贼都打不过……”
“当然需要。”乔染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救我是一种态度,这件事根本的问题根本不在于救不救,而在于你想不想救。”
“停停停。”常辞柠打断了乔染的话,眸底藏了层深深的笑意,“乔大魔头,你偷看了什么话本子?”
“什么话本子?没有。”乔染的回复一如既往,快准狠,直接否认。
“我丢在净水崖房间角落里那一堆……”常辞柠沉吟了片刻说道,“多半还是矫情小姐那一本,只是看得太多,书名记不真切了。”
常辞柠看话本子的速度比寻常凡俗人快得多,记忆力也绝对好得多,可实在是看了太多太多,多到常辞柠都记不清楚了。她看完的书大半都随手丢在了一边,茵茵和珑玉都会看,之前倒是没发现乔大魔头也是偷偷看话本子的人。
乔染被说破了,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小时候你教给我的道理。”
“那是教你对敌的……”常辞柠有些无奈。
乔染小时候她的确教过乔染这句话,在对敌之时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动手对敌绝不是完全凭借实力,还要有脑子,这样才能把自己的实力超常发挥出来。
“对话本子也是对敌。”乔染满脸认真,“争宠也是战斗,满是血腥的战斗,是我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
常辞柠:“……”之前乔大魔头采取过对话本子的策略,或是直接阻拦她看话本子,或是后来送她话本子,或是读话本子给她听,可常辞柠也没想到在乔大魔头的世界里,这居然是终身的事业。
提及血腥,常辞柠的眉宇之间忍不住轻轻蹙了蹙,抬手拉住了乔染的领口,凑近了些在她怀里轻轻嗅了嗅。
“辞柠——”乔染的尾音里拐着弯,听着似乎满都是羞涩,可行为依旧是乔大魔头的行为,好不羞涩,凑近了些就要吻在常辞柠的唇上。
常辞柠抬手抵住了她的眉心,神色有些凝重:“不准胡闹,你身上这么重的血腥味,你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如道心誓言一般,杀孽也是有些玄而又玄的事情,修真界有种说法,杀孽太深之人会被天道抵触,然后就会走火入魔,在之后的修炼之中满是波折。
已经到了常辞柠这种实力的修士,自然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只要内心坚定,就永远不会走火入魔,否则孟无期杀孽深重,岂不是早就该被天道抵触至死?
可对于乔染来说,常辞柠是不希望她染上太重的杀孽的,因为乔丘山当年之所以那么疯狂,一部分原因就是被魔物影响了心智,乔染身怀傀儡心,血腥杀孽对乔染来说不是好事。
一根纤细的手指抵在眉心,乔染整个人就似乎被定住了一般,不再得寸进尺,只是看着常辞柠的眸子仍然是亮晶晶的,满都是想要得寸进尺的期待。
常辞柠又追问了一遍:“那些人你全都杀了?”
那些人只是黑市雇佣的杀手,也没有对她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罪不至死,而且,乔染杀心真的那么重的话,她必须要慎重看待事情的发展了。
“没有。”乔染抿了抿唇,摇头说道,“我杀他们做什么?只是教训了一顿,然后就回来了。”
“这还差不多。”常辞柠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乔染心性坚定,这么多年遇到这么多事情都坚定如初,她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只是没来由忍不住担心。
“除了那本矫情小姐,我还看了一本。”乔染抬手攥住了常辞柠抵住她的那只手的手腕,又急又快地靠近在常辞柠的唇上亲了一下,笑眯眯说道,“月圆之夜,会变身大灰狼。”
她的指尖在常辞柠的手腕内侧摩挲而过,压低了声音说道:“要八月十五了,是凡俗世界的月圆之夜。”
“那是狼族,和你有什么关系?”常辞柠轻哼了一声,抬头直视着乔染,满眼都是戏谑,她等着看这小狼犬又在耍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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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前淘到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讲的是什么狼族女伯爵和吸血鬼玫瑰小姐的故事,里面就有那些什么月圆之夜变身的狼族。
常辞柠问过白越,白越说妖族之内的确有狼族,控制不住人形变回原型的都是些实力低微的小狼,并没有什么月圆之夜变身的传说,常辞柠也就随手把话本子放一边了。
乔染眨了眨眼睛说道:“月圆之夜,玫瑰小姐要等着我。”
那双墨蓝色的眸子满都是认真,乔大魔头无比入戏,引得常辞柠把刚才的事情全忘了,轻笑一声捏了捏乔大魔头的鼻子,点头道:“嗯,我等着。”
说完,常辞柠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补充说道:“可是小狗和狼,好像不是一个种族的吧?我见过狼族变身,还没见过小狗变身呢。”
“哼——”乔染轻哼一声,双手扣住了常辞柠的手腕,眉心抵在了常辞柠的眉心之中,“那我这次就让你看一看。”
“咚咚咚——”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常辞柠蹙了蹙眉,抬眸轻轻推了推乔染,然后整理好衣衫和鬓发,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常辞柠她们入住的时候,那个引路介绍的店小二,他奉上手里拿着的请帖说道:“客官,韩先生让我送来的请帖,邀您参加明日的清谈。”
“韩先生?”常辞柠接过来翻开,字迹苍劲有力,有些狂放不羁的味道,见字如面,大体能看得出此人是不拘一格的人物。
“韩先生是京城最有名的文学大家,他淡泊名利,一生以诗书为伴,为人温和歉仲。虽然不曾入仕途,却被天下学子视为文宗巨擘,偶来我云来客栈清谈讲课。”那店小二说道,“韩先生是很少主动发请帖的。”
淡泊名利,不去深山老林隐居,偏偏留在京都,常辞柠是不信的,毕竟她当年还是找了净水崖去隐居,虽然后面净水崖完全变成了托儿所,一点都不清净,可那时她是真的想要隐居。
京城繁华,又有如此盛名,怎么可能是淡泊名利的隐士?
常辞柠睫羽微沉,瞬间就想明白了,她跟着冯香兰进城不是绝密,京都的世家大族都知道,如今是有人身先士卒,来试试她的深浅,试试冯香兰邀一无名无姓之人前来京城的目的了。
常辞柠关了门,看向乔染说道:“明日你同我一起去,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我?”乔染愣了一下,眨了眨眼说道,“我是最烦读书的,我能做什么?”
乔染是真的不爱读书,她读过最多的就是修炼典籍罢了,看几本话本子也是因为常辞柠喜欢,她为了战略目标,不得不看。
“辩论,我们是肯定说不过的。”常辞柠随手把请帖扔在桌面上,单手撑着下颌笑着看乔染,“但是说不过的时候,不就可以关门放乔大魔头了吗?”
说不过可以打得过,而且常辞柠也没打算说得过那什么韩先生,术业有专攻,她只是凑个热闹罢了。
番外·中秋(五)
太阳初升, 街面上还没有完全热闹起来,但云来客栈门口陆陆续续已经有马车到来,车轮声、马叫声以及人们来往寒暄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本就住在云开客栈的士子都早早起身, 梳洗准备, 温习讲义, 准备在韩先生面前一鸣惊人,原不在云来客栈居住的士子更是早早来到这里,以便于在大厅能占得一席之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床幔之内光线昏暗,床上之人睡得正沉,纤长的睫羽轻轻闭着,在白皙的面容上落下一小片小小的阴影,浅淡色的唇上却有淡淡的红痕, 细看颈边耳后, 也都有如落梅一般的红痕。
常辞柠的手腕自然地垂落在鬓边的枕上, 露出一截皓白纤细的手腕, 指尖之上透着微微红润的血色,细微的呼吸声绵长而柔软。
乔染正侧着身子,单手撑着脸侧,看着眼前的美景,眸色之中忍不住有些沉沉,指尖情不自禁地想要触碰上那柔软的唇, 却在没触及到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她舍不得打扰正在睡觉的常辞柠。
经历过几次的绝望,几次的失而复得, 乔染心里始终都不是那么安定, 有时候睡到半夜会突然惊醒,确认身边怀里的人是常辞柠, 情不自禁地把人抱得更紧一些,然后才能安心睡过去。
她越发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睡觉的常辞柠,仿佛潜意识里仍然觉得常辞柠在休息就是对身体好,她听得耳边绵长的呼吸声,凝神也能听得到常辞柠的心跳声,在静谧之中,这样的声音显得无比动听,让她觉得常辞柠就这么好好的,活生生在她面前,这就是最好听最好听的声音。
最终没有落在唇上的指尖落在了常辞柠柔软的发丝上,乔染的指尖轻轻绕过那柔软的发尾,依旧是忍不住有稍许的凝固,目色落在那霜白色的发丝之上。
常辞柠一夜青丝化为霜色,是因为当时落入黑暗之森之后,乔染道心破碎,傀儡心为了救回乔染几乎是拼尽全力,当时的反噬太过严重,又恰巧撞上常辞柠与孟无涯的决战……
流光剑碎,根骨碎裂,经脉全毁,甚至是神识受伤,都是因为那时候的新伤旧伤一拥而上,修为强悍如常辞柠,也完全扛不住,连她也不知道为何一夜醒来,就变成了满头霜发的样子。
如今虽然修为已经回归,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伤得太狠,发色并没有变回去,去千里魔国的时候,罗轻尘曾经用药材把常辞柠的头发染成了赤色,等赤色掉落之后,又恢复成了霜色。
常辞柠倒是看得很淡,她也习惯了自己如今的模样,反正……也不丑就是了,她也不在意这个。
只是乔染偶尔看到还是会觉得心惊肉跳,还是会觉得心里猛地一下被揪起来,因为当时常辞柠若不是分出力气扛住反噬护着她,一切都不至于这么糟糕的。
绵长的呼吸声,节奏分明的缓缓的心跳声,加之眼前朦胧光线里美好的景色,乔染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缓缓静下来,指尖轻轻捏住了那霜白色的发尾,变不回去倒也好,仿佛是在一直提醒她,常辞柠对她的情谊里那些不宣之于口的沉重,让她越发珍惜眼前人。
常辞柠如初冬之时天地落下的一层薄雪,微微的清冷里满都是温柔,要好好护在手心里,好好藏在心里。
乔染松开了手,轻轻往常辞柠的身边蹭了蹭,听得耳边的绵长呼吸声,微微闭上了眸子,她没有睡意,只是觉得现在的情景美好得让她不忍心打破。
“嘶——”一声清晰的马嘶声从外传了过来,然后就是一阵人仰马翻的喧闹声。
乔染的眸子一瞬间睁开,墨蓝色的眸底满都是冷意。
睡梦之中的常辞柠似乎也被惊扰到,不自觉轻轻皱了皱眉,推了推身边的乔染呓语道:“阿染,出去管管茵茵她们,不知道大清早又在干什么。”
乔染的眸色缓缓变得柔和,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好,我去看看,你别起身,好好睡,我会处理好的。”
客栈门外出了事故,两辆马车撞在了一起,人仰马翻之中,有一身着锦衣的姑娘倒吸着冷气站起身来,掌心之中一片血色,显然是刚才摔倒不慎受伤。
她的衣衫上也沾染了血渍,本清淡风雅的装扮,此刻显得有些狼狈,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衣衫上的血渍,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身边的仆从也连忙伸手帮忙擦拭,脸上已然带了愤愤不平的神色,怒道:“你家车夫是如何驾车的?没见到我家小姐刚刚下车吗?就这么横冲直撞过来,是瞎了眼睛吗?”
“不要这么无礼。”那姑娘先是伸手拦住了仆从,然后缓步上前到对方的车前,蹲下身子扶起来了车夫道,“你有没有受伤,若是身子不适,前面就有医馆,还是去看看为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显然是担心对面的人有别的想法,那姑娘还补充了一句:“医药费我给,我看你行色匆匆,车上也都是些果蔬,像是城郊的农户,别留了伤势影响秋日劳作才好。”
“小姐,我……我没事……”那车夫有些惊慌,下意识推开了姑娘的手,拉起马车,转头就走,一副只想逃跑,并不想赔偿的样子,很是不正常。
恰是此刻,一直在路边的一辆马车的车帘掀起,露出一张俊美的脸,他手持折扇,在掌心之中轻轻点了点,笑着道:“祝表妹,今日韩先生到访,你衣着狼狈,怕是不得体吧?”
祝宛儿的眉宇之间微微蹙了蹙,抬眸道:“周公子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该不会早就知道我今日有此一劫?”
“祝小姐这话说的,我哪里能知道?”周铭笑着,满脸都是不急不慢的神色,“我是今日来参加韩先生的清谈,偶然在此遇见,提醒表妹一句。”
他神色从容,上下打量祝宛儿,像是在欣赏她的狼狈:“人之衣冠就是脸面,表妹容色不整,看来是对韩先生也没什么尊重之心。”
祝宛儿身边的仆从眸底满都是压抑不住的怒色:“周铭,你就是故意的,你想如何?想我家小姐今年科举不中,你们周家就来吃绝户,如今陛下说了,男女都有继承权,你别想着祝家的财产。”
一时间,在场之人有些窃窃私语,而事实的真相也逐渐拼凑出来。
祝家是鼎盛之家,祝宛儿父亲也是大理寺官员,只是幼时遭难,家中早无亲属,亲戚也只有夫人娘家周家这一门。
祝家没有儿子,只有祝宛儿一个女儿,谁知道三年之前一次意外火灾,祝宛儿父母双亡,只留下她一个孤女,这时候周家就找上门来了,痛哭流涕说要代替祝家抚养祝宛儿。
祝家被火灾毁于一旦,祝宛儿也只能住进了周家,起初她还情真意切,以为外祖家是真的收留她,后来才发觉这些人是打着早日把她嫁出去,贪掉祝家家财的主意。
祝宛儿搬了出来,当时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姑娘家家如此抛头露面,甚至和唯一的亲戚家断绝往来,在当时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祝宛儿差点儿被周家拖走嫁人。
恰逢女帝登基,颁布新政,祝宛儿一怒之下跑到了衙门伸冤,恰巧遇见当年父亲的同僚,侥幸赢了官司,可当年没有留账,家财到底是只夺回来了一部分。
事实如此,但是周围围观的人看着祝宛儿的目光都忍不住有些异样。
在纷纷杂杂的流言之中,祝宛儿更是听到了“这般姑娘谁敢娶”“周家给她找了好亲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姑娘本就不该抛头露面”这样的话来。
更有些人在说“周家看顾孤女,已经足够,谁知这祝宛儿是个不知恩情的,当年给周家泼脏水不说,如今见了表哥也没有任何礼节,想来是个放荡的女子”。
周家当年输了官司,却还不忘营造言论,在街头巷尾,祝宛儿并没有那么清白,她是恶人,被外祖养大却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她压了压掌心还在冒血的伤口,微微抬起头,看向四周说道:“怎么?各位觉得女子不该参与科举,是不是也觉得女子不该称帝?”
一时之内,场下一片静肃,无人敢说话,女帝登基这种事情,谁敢置喙。
祝宛儿看了看手心的血渍,然后转身示意身后的仆从:“不必管那么多,我们去客栈。”
周铭被冷在原地,神色有些阴沉,抬了抬手,瞬间有人上前拦住了云来客栈的门。
他走下马车说道:“表妹,你这样衣冠不整出现在韩先生面前,丢的不只是祝家的面子,还是我周家的面子,不如回家换身衣服再来。”
祝宛儿看着眼前拦路的家丁,攥紧了手指,她明白周铭的意思,城东到城西,来往一趟要两个时辰,等到祝宛儿再赶过来,大厅之内恐怕已经全都满了,韩先生自然也就完全看不到祝宛儿。
奈何她家财大半都被周家夺走,身边仆从不多,和对面的人多势众比起来,完全不够看。
“这是在吵什么?”祝宛儿还没说话,忽有冷冷的声音从云来客栈之内响起,乔染恰是此刻从二楼走下来,目光带着冷意在现场巡了一圈。
大清早就把常辞柠吵醒了,乔染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客人,这事儿……”店小二上前连忙解释道,“和我们没有关系,您还是不要管这个闲事。”
乔染并不理会她,一眼就看清了眼前堵门的架势,淡淡道:“就是你们吵架,现在给你们机会,马上撤走。”
周铭自认为消息灵通,京中有身份地位的人里没有乔染,各地有名的士子里面也没有乔染这号人物,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躬身礼貌说道:“我自家家事,还请姑娘给在下个面子,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定能解决……”
“不给。”几乎是他话音未落,乔染就直接出声拒绝,冷声道,“现在就给我滚。”
周铭脸上的神色凝固了片刻,正准备自报家门再转圜一下,就觉得眼前一花,门前那一排阻拦在祝宛儿面前的家丁已经如天女散花一般倒飞了出去。
飞得甚远,几乎飞到了下一个街口,然后才落在地上,哀嚎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远不可闻,只剩下周铭一个人站在原地。
周铭暗暗吞了口口水,看着乔染,却还是勉力保持了微笑:“姑娘可是来参加武举的?我之前倒是不认得姑娘……”
“我不想与你废话。”乔染的语气淡淡的,转身就回,她不在意周铭的身份,也不在意她出手会有什么影响,她只知道这些人影响常辞柠休息了,就该直接踹飞。
“姑娘姑娘……”周铭忙不迭举步上前,拦在了乔染面前,“负责武举的考官,我周家倒是认识,姑娘觉得……”
周铭久混迹权贵场,心知肚明,这世上没什么废话,只是对面的话有没有足够的分量罢了,他此言就是在增加自己的分量。
乔染没别的觉得,她只觉得眼前的周铭像是苍蝇一样嗡嗡嗡乱叫,似乎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而周铭正挡在她眼前的路上,她墨蓝色的眸子里,忽涌起浓重杀意,如浪潮翻涌。
“她说了,不想和你认识。”楼梯上响起声音,常辞柠顺着楼梯走下来,走到乔染身侧,轻轻攥住了她的指尖,笑着说道,“睡迷糊了,以为还在净水崖。”
原本这么强修为的修士是不会睡得这么沉的,可这么多年重伤的时光里,常辞柠养成了休息熟睡的习惯,再加上在乔染身边,她向来是没有防备心,就睡过去了。
与乔染四目相对的瞬间,常辞柠的笑意微微顿住了片刻,那双眸子里的冷意和杀意她见过太多次,可刚才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淡漠之色,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她自孟无涯的眸子里见过那种淡漠,孟无涯在杀戮的时候是没有情感的,那双眸子里便是这种被魔气浸染了的淡漠,没有情感,什么都不在乎的淡漠。
常辞柠忍不住想起,乔染被劫持之后回来之时,身上的血腥味道。
可常辞柠又觉得似乎是她产生了幻觉,那双墨蓝色的眸子一瞬间又变回了那种亮晶晶的小狗眼睛,乔染眨了眨眼睛,轻声嘟囔道:“不想吵你的,还是吵到你了。”
常辞柠拉着乔染的手,兀自越过周铭走了进去,回到房里就把人上下检查了一遍,那双墨蓝色的眸子里只是无辜的可怜巴巴,再没有那一瞬间划过去的淡漠。
而楼下也终于迎来了好戏,午后,韩先生的车驾就到了云来客栈,大厅之内热闹非常。
常辞柠还记得那封请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眸子却一直忍不住继续在乔染身上打转。
乔染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轻声说道:“是我今日格外好看吗?”
常辞柠一时愣住,乔染的五官和气度自然都是顶尖的,冷艳之气压得对面的人不敢直视,只是她之前没发现,乔染居然还有那么点微微的自恋。
常辞柠已经观察了半日,都没见得那淡漠的神色,只得归因于自己刚睡醒看错了,带了些调侃乔染的语气回道:“乔大魔头有些野蛮了,早晨打了人不说,现在还不准看了?”
“才不是野蛮。”乔染喝了口水,然后才继续说道,“这是我解决问题的方式。”
韩先生寒暄了一圈,已经在最中央的位置落座,面前堆满了学子们奉上来的文章试卷,显然都是想要韩先生指点一二,那位祝宛儿姑娘,也交上去了自己的文章。
韩先生微微抬手,周围就陷入了一片静肃之中,然后就只听得他的声音道:“今日老朽不做主要讲述,只提出来问题供大家商讨。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大家可有如何看法?”
此一问题抛出,场下人人都陷入了沉思。
乔染顿了一下,凑近到常辞柠耳边说道:“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读书的乔大魔头,此刻问起问题来,没有任何不好意思,语气里没有惭愧,只有纯纯的好奇。
常辞柠倒是听懂了,这老头儿今天目的不纯:“他要开始曲解这句话,说些尊卑贵贱的道理了。”
常辞柠继续解释道:“春闱在云来客栈聚集了这么多学子,未来这些都是官场栋梁,而这位韩先生恐怕是来进行筛选的,他背后还有别的人指使。”
冯香兰如今君临天下,但天下人的意识形态是难以改变的,尊卑贵贱深入骨髓,这人未必是要继续奠定尊卑贵贱的地位,却一定怀着对冯香兰的不善之心。
“过个节也过不好。”乔染撑着下颌叹了口气,“若是知道这么麻烦,就不来凡俗过这个什么中秋节了,这些凡俗人弯弯绕的东西,实在是复杂。”
看着乔大魔头有些沮丧的样子,常辞柠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挺有趣的,顺便帮冯香兰解决个麻烦,让她欠我个人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情?要她的人情干什么?有没有用。”乔染下意识问道。
“说不准就有用。”常辞柠的指尖轻轻在杯壁上敲了敲,抬头说道,“比如我要见见那话本子作者,冯香兰如今的身份就可以安排。”
“我也可以。”乔染下意识否认,然后又下意识改口道,“不见也行,该死的话本子作者。”
常辞柠噗嗤一声笑出声,乔大魔头气鼓鼓的样子实在是可爱。而且若是她真的要见的话,乔染是不会阻拦的,她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别别扭扭罢了。
茵茵拉着珑玉从外面跑回来,坐在了常辞柠身边道:“常姐姐,我们在街上听说了早晨的事情。”
京城消息传得快,也在常辞柠的预料之中,她问:“外面怎么说?”
“咳咳……”茵茵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摇头晃脑说道,“云来客栈是文人往来之所,礼仪为上,拳脚相加未免失了风度。”
她学得很像,颇有几分文人摇头晃脑的样子,不过这话显然是她转述的,因为太过直白,就连乔染都听懂了。
乔染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下次我注意些,不会这么高调了。”
乔大魔头认错,实属罕见,虽然是婉转认错,并没有直接说自己错了,也已经是很罕见了。
可常辞柠拦住了乔染的话,眨了眨眼睛说道:“虽然没有风度,但是很高效,不如再来一次?”
“啊?”茵茵张大了嘴巴,无他,常辞柠行事严谨,她还以为常辞柠也觉得乔染的行为太过鲁莽来着。
“那老头儿,背后有人。”常辞柠指了指最中央的韩先生说道,“他德高望重,就算是冯香兰也不好直接出手,但我们无所顾忌,等会儿结束了,一闷棍打晕,拉到僻静之地好好问问,背后是什么人。”
茵茵:“……”她的目光在常辞柠和乔染中间转了几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常姐姐好似是被带坏了。
番外·中秋(六)
珑玉、茵茵和珑玉三人刚才去街上转了一圈, 按照这三个小朋友的性格,尤其是按照珑玉和茵茵这两个的性格,绝不可能空手而返。
她们也不在意学子那边火热激烈的学术辩论, 只是不急不忙地把战利品往桌面上拜——鲜亮的冰糖葫芦、热乎乎的炒栗子、软糯的糯米糍……
不一会儿, 这桌面就摆得密密麻麻, 简直是整条街的各种小吃都在这里汇合了,其中甜食最多,很明显能看得出是珑玉的手笔,另一个明细的是,她们恐怕是已经吃过一遍,这只是带回来的。
茵茵把手边的东西一个劲儿往常辞柠面前摆,小声嘟囔道:“常姐姐的, 这个也是常姐姐的, 这个还是给常姐姐的……”
“这么多?”常辞柠有些哭笑不得, 看着眼前摞起来的小山, 然后又看了看乔染面前空荡荡的桌面,“茵茵,这些可以分给阿染一部分吗?”
茵茵眉间下意识皱了皱,然后回眸看了一眼乔染的神色,有些怯怯地说道:“当然……当然可以……”
茵茵皱眉不是因为不想给乔染,已经相处了这么久, 她和乔染的关系早就不是之前那般了,只是到底是在她心里还是比不上常辞柠,所以在她们买东西的时候, 她惦记着常辞柠, 而完全把乔染忘了。她此刻的怯怯也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此刻常辞柠提起来乔染, 她会有些不好意思的心虚……毕竟是把活生生一人给忘了……
“看来你还是要沾我的福气。”常辞柠把手里剥好的一颗糖炒栗子塞在了乔染的手心里,漫不经心地和茵茵她们说着话,大部分精力仍旧放在韩先生那边的清谈会上。
乔染本想说她不需要,也不在意这些小朋友们有没有记得她。
她本也想把栗子送还给常辞柠,可那圆滚滚的栗子滚落手心,飘荡出来的不只有栗子热乎乎的香气,上面似乎还沾着常辞柠身上的淡淡冷香,乔染指尖顿了顿。
栗子的香味在唇齿之间氤氲而开,那双墨蓝色的眸子深处似乎都变得柔和了一些,乔染刚吃完上一颗,就见到面前摊开的纤细白皙的掌心之中还有一颗剥好的栗子。
有种被当做不能自理的小孩子的感觉,乔染抿了抿唇,压住了唇角的弧度,她是真的不在乎小朋友有没有记得她,给她带好吃的,她在乎的是常辞柠只给她一个人剥栗子吃。
常辞柠眼角眉梢也忍不住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刚才递过去栗子的一瞬间,她总觉得似乎看到了乔大魔头背后的尾巴,疯狂摇了起来,小狼犬特别好哄。
她并不说破,只是继续随口问道:“罗大夫呢?不是随你们一起出去了吗?”
“她说要去城中的药铺子看看,我们对那些东西都不感兴趣,就自然分兵两路了。”岁寒认认真真答完,然后才问道,“难道罗大夫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没有。”常辞柠摇了摇头,她并不是非常担心罗轻尘,因为很明显,她比这几个小孩子靠谱多了,闯荡多年的老江湖,在凡俗怎么着也不会出事。
就在常辞柠话音刚落的时候,身边认真吃栗子的乔染接着说道:“她去了药铺,那药铺前堂有大夫看诊,有些疑难杂症,她就走不开了。对了,冯香兰也在往这边过来,快到了。”
常辞柠微微点了点头,韩先生的清谈会大张旗鼓,给她送请帖都是让店小二过了几手,没有遮掩的意思,冯香兰这个皇帝若是没有收到消息,才是真的不正常。
只是珑玉顿了顿,轻声说道:“主上,你和常姐姐不是没有出门吗?怎么比我们知道得还清楚?”
常辞柠看着虽然吃了一遍,但如今又吃成了小仓鼠的几个小朋友,忍不住打趣道:“等着你们几个,岂不是敌人到了门前,你们还在吃糖葫芦?”
“才不是……”珑玉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明显有些心虚,岁寒的确还有些打算和布置,但是她是真的实打实来了就是玩儿,想着凡俗没什么危险,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阿染可比你们靠谱多了。”常辞柠又塞了一颗栗子到乔染手里,目色却依旧只是看着珑玉道,“若是你主上也像你这么没心机,灵渊早就完了。”
乔染只是在常辞柠面前表现得像是个小孩子,在净水崖也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存在感,几乎事事都听常辞柠的,但若有人因此轻视乔染,那就是真的鬼迷心窍了。
乔染几乎是在来到大隆朝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收集了解大隆朝的各种消息,今晨客栈门口的闹剧过后,乔染就给常辞柠讲清楚了祝家和周家的关系,消息速度恐怕连冯香兰都比不上。
此刻恰巧是早晨那位祝宛儿小姐站起身来,她手掌上擦伤,此时也只是草草缠了伤口,依旧是早晨那件衣服,衣袖上还带着点点的血渍。
常辞柠忽而想起乔染说的,祝家的家财几乎全都被周家夺走,这些年来艰难度日,这才发觉祝宛儿身上那件锦衣虽然也算得体稳重,纹样雅致,但的确已经有些旧了,袖口有了磨损的痕迹。
农夫上城买菜居然牵马车,而不是牛车或者驴车,已经足见那农夫的身份有问题了。周铭早上的阴险招式憋着坏,他不只是想要拖延祝宛儿的时间,是想毁了祝宛儿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让她今日压根不能出现在清谈会上。
这位祝宛儿小姐容色不算是出众,只是本就淡雅的妆容配上一身书卷气,有些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说话也是温温柔柔,一如名字一般。
她像是在反驳别人的观点,朝着韩先生行了学生之礼,然后才说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在刚才这位学子看来,这就是尊卑分明的证明,可先人之语言之中的‘乾’和‘坤’二字都是天地之间不可缺少的事务,所以此言只是说各有重要之处,皆不可少罢了。”
她声音温温柔柔,却格外坚定,看着刚才发言的学子说道:“我觉得这位学子对古人之言的理解不够透彻。再说了,自古以来如此,便是对的吗?古人之言的对错难分,更何况是传播了世世代代之后被曲解的话呢?读书明理是为了有辨明是非的能力,而不是因循守旧。我觉得韩先生注经解义透彻,当与学生为知己。”
“她倒是不怕。”常辞柠的语气之中忍不住就多了几分赞赏,“是为了辨明是非,不是因循守旧,这女子有通天的气魄。”
“吃栗子……”常辞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耳听得乔染的声音,手心里就多了颗栗子,不是整颗,剥开的时候太过匆忙,被剥开成了两半。
常辞柠看着那墨蓝色的眸子有些无奈,抬手捏了捏乔染的鼻尖,轻声道:“好了,夸完了,我不说了,气量真小。”
“我听说过她,也看过她的文章,很是不错,只是临渊阁对她的评价不高。”冯香兰一边说话,一边在常辞柠对面的位置坐下,对着乔染颔首道,“对不住乔前辈,我在这里赔个不是。”
作为女帝,不仅在分歧之后主动来了云来客栈,来了之后还立马就道歉,已经是把姿态放到极低的位置了。
可冯香兰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她之前着实没想过,常辞柠会为了这件小事生气。
事后换位思考,才觉得背后出了一层的冷汗,若是她站在常辞柠的位置,被陷害的是文将军,无论对方会不会受伤,她也都是会恼怒的。常辞柠没有翻脸,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常辞柠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不再提那件事,只是接着冯香兰的话说道:“临渊阁?当年被镇国公架空的几位阁老,如今倒是很有自己的谋算。”
冯香兰暴力夺权,改了国号,但是她手上可用之人不多,前朝的官员不得不用,临渊阁位于六部之上,这些阁老深耕官场多年,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
“我也没有办法……”冯香兰轻轻叹了口气,颇为头疼,她在没坐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想错了。”常辞柠把手中剥好的栗子递给乔染,然后把栗子壳放在了冯香兰的面前,“你觉得还能拼得回去吗,还能回得去一个好栗子的时候吗?”
“常前辈……”冯香兰的语气一顿,接下来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眸色之中有些震动,她当然明白常辞柠的意思。
常辞柠也不再继续打哑谜,而是直接说道:“你想用我和阿染的力量镇住百官,让他们不敢说话,但是改变不了他们的心。盘根错节也是有根的,罢了就是,会带出来一些泥土,造成一些坍塌,但是为了长远计,也算值得。”
“可一下子动得太多的话,我怕朝堂动荡。”冯香兰看着眼前的栗子壳,不得不说常辞柠的比喻很贴切,如今的朝堂就是千疮百孔的栗子壳。
“动就动,军权在你。”常辞柠指了指祝宛儿,继续说道,“你还没有那祝宛儿有气魄。”
常辞柠自然知道冯香兰在顾忌什么,往日她有雄心壮志,可一旦手中的筹码太重,人就容易患得患失。
她看着冯香兰的时候总像是在照镜子,看着当年站在溯华剑派执剑长老位置上的自己,守着支离破碎的正道联盟,犹犹豫豫不肯决断。
可古往今来的哪次天翻地覆不是决绝的?冯香兰想做的事情本就不是一般的事情,改变不了的陈旧就毁掉,这样才能让崭新的东西再度重生。
祝宛儿此时发言完毕,站在原地意气风发,看着眼前的韩先生,目色之中满都是仰慕和钦佩,大隆朝的读书人全都以韩先生为师,无人不钦佩仰慕。
可常辞柠知道,祝宛儿的信仰会在今日崩塌,这位韩先生恐怕不是来革旧出新的。
就在祝宛儿的目光之中,那韩先生缓缓开口:“祝小姐的话没有道理,注经解义自然是因为圣人之言在先,古人说的未必对,可圣人说的经过这么多年流传,这么多人信仰,怎会有错?”
常辞柠轻轻叹了口气,面前的糖炒栗子已经被她和乔染一个一个剥开互相投喂吃完了,她把手伸向了一袋子松子,开始认认真真剥松子。
“常前辈怎么不听了?”冯香兰抬手把常辞柠面前的栗子壳都扒开,留给她地方放松子,“这位韩先生在士子之中的影响颇深。”
“没意思,将死之人,其言也不善。”常辞柠一边剥着,一边说道,“等等,让阿染教教你怎么做事。”
“啊?什么将死之人?”冯香兰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那韩先生的发言引得周围学子附和,他心满意足地捋了捋胡子站起身来,然后径直朝着常辞柠这边走了过来。
他先是颔首见礼,然后才有礼有节地说道:“今日清谈会到了尾声,不见几位发言,难道几位只是来吃栗子的不成?我老了,也想听听年轻人的意见,不如说说你们的真知灼见?”
“祝小姐的话,你也没听进去啊。”常辞柠掰开手里的松子,不疾不徐地说道,“不必问我们,今日我们只是来吃松子喝茶的,我们没什么真知灼见。”
常辞柠这话顿时引起议论纷纷。
“云来客栈怎么让这样的人进来了?我为了订下今日的位置,可是花了重金。”
“是啊,跟着韩先生学习的机会这么珍贵,给了几个无用之人。”
“她们面前那一堆吃的还有栗子壳松子壳,杯盘狼藉,像是什么样子?有辱斯文。”
“这几位女子的姿容却都是上乘,难道是想要今日在这里钓乘龙快婿?只是如此不知礼数,恐怕做不得正妻。”
“有辱斯文?我可不知道什么是斯文。”常辞柠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来缓声说道,“吃饱了喝足了,回去休息。”
说罢,她拉着冯香兰的手就往楼上走。
冯香兰也被常辞柠的行事方式弄得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隐隐知道韩先生背后的人,也大抵知道韩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士子不知,但是韩先生背后那人知道常辞柠是冯香兰接进城的,也就是说这是冯香兰搬来的救兵。
韩先生的任务就是今日当众在云来客栈辩倒常辞柠,然后不经意之间揭开她们的身份,冯香兰搬来的救兵还没到明面上就输了,彻底沦为笑话。
冯香兰今日来也是为了这个,若是常辞柠真的辩不过韩先生,她到了最后关头会亮明身份,所有人只顾着女帝驾临,也就无人注意胜负,和稀泥也就过去了。
可常辞柠完全不接招,韩先生这一拳就打在了棉花上。
几个小朋友虽然也不懂常辞柠的意思,但是她们胜在听话,忙不迭收拾桌上的吃食,抱了满怀,径直跟在常辞柠的身后走了,甚至没有一个人给韩先生一个眼神。
在她们看来,凡俗世界里,就算是冯香兰这个女帝都不值得她们敬畏,更何况只是个读书人,她们更是不放在心上了。
可这番行径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完完全全的嚣张,那韩先生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
常辞柠离开之后,下一个离开的是祝宛儿,她没有惊扰到任何人,默默带着身后的仆从退出去了。
仆从出了门,凑近了些问道:“小姐,您不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吗?您一直想要拜韩先生为师,今日怎么提都不提这件事了?”
“不必了。”祝宛儿抬眸看了看天上的蓝天白云明媚日色,语气缓缓却坚定,“道不同不相与谋,这个捷径我走不通。”
冯香兰跟着常辞柠回了房,然后才留心到乔染不见了:“常前辈,乔前辈呢?”
“教你做事啊。”常辞柠的语气淡淡的,从珑玉怀里把那袋子松子找出来,依旧不紧不慢地剥松子。
等到常辞柠面前的松子仁堆起来的时候,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乔染拎着手里的人走进来,抬手就扔在了地上,那人仰面朝天,意识全无,赫然就是韩先生。
常辞柠把松子仁递给乔染,然后看着冯香兰说道:“兵权在你,一闷棍打死就是,和他搞什么弯弯绕绕?朝堂未必动荡,春闱还有那么多明珠蒙尘,你缺那几个老头子吗?”
末了,她看向珑玉说道:“杀了,随便找个街口扔出去。”
“好。”珑玉咽下嘴里的糯米糍,也不问为什么,直接站起身来,拖着韩先生就往外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淡泊名利就是娶了十八房妾室,逼得妻子自尽而亡,女儿当做礼物送出去,却在外到处缅怀亡妻。”乔染早查出来了这个韩先生的真面目,她看着珑玉把人拎出去,然后才蹙眉道,“不是要问问他背后是什么人吗?辛苦我百般小心不要把人弄没了。”
“所以松子仁就是给你的辛苦费啊。”常辞柠笑眯眯地看着她,“给我干活是辛苦吗?”
“不是,是我愿意的。”乔染抿了抿唇,那双清浅眸底的笑意太好看,总惹得她忍不住心神摇晃。
“咳咳……”冯香兰清了清嗓子,等到乔染和常辞柠从那个气氛之中出来,然后才说道,“不必问了,我知道是谁,猜也能猜得到就是临渊阁。多谢常前辈指教,我懂了。”
她怕动了太多人,引得朝堂动荡不安,但实际上这些问题不连根拔除是永远都无法解决的,官官相护,心存异心,碎裂的栗子壳永远都粘不回去。
看着冯香兰离去的背影里带着风,常辞柠颔首说道:“好了,这下子我们可以好好过中秋了,什么事都不必我们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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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的月饼,我带了一些来。”茵茵举手说道,“我今日还买了有趣的皮影,那天我们可以排一出好看的皮影戏去月下赏月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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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了好多好吃的糕点。”岁寒也举手做了个鬼脸说道,“嘘,不能让珑玉知道,否则肯定全被她偷吃完了。”
“那我呢?”罗轻尘从门外走进来,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才说道,“我可没有节目,不如我给你们挨个诊脉助兴?勉强算是个节目。”
“不要。”茵茵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您上次给珑玉诊脉,说她要尽量少吃甜食。给我诊脉,说要我早说早起。给岁寒诊脉,说要她多注意休息,别总是练剑……”
茵茵说着说着,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尤其是大夫的忠言,格外逆耳。
她们是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吗?这是完全做不到。与其清心寡欲为难自己,不如直接充耳不闻。
“小狐狸,之前可是你们哭着说需要我的。”罗轻尘抬手拍了拍茵茵的脑袋瓜,“好啊,一个个得逞之后露出原型了是吗?”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露出原型,尾巴都没有露出来。”茵茵对罗轻尘向来是不还手,抓起桌上的吃食就跑,岁寒也跟着她跑了出去,两个人跑出来了逃命的架势。
看着眼前的乱象,常辞柠忍不住笑了一阵,然后拍了拍乔染的手臂说道:“对了,我忘了,阿染你去问问冯香兰,这个中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过。”
“好,我这就去追。”乔染点了点头,然后也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常辞柠和罗轻尘。
罗轻尘放下手里的杯子说道:“冯香兰是女帝,当日肯定要宴请臣子,你这个借口有些拙劣。”
“可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常辞柠道,“我只是怕你憋坏了。”
“也是,主上也不会怀疑你,她在你面前没脑子。”罗轻尘点了点头,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说道,“那伙劫持的人,我查清楚了……”
“我没让你去查。”常辞柠打断了罗轻尘的话。
罗轻尘道:“我只是对你们俩都太过了解,所以擅自行事了。那医馆里面的疑难杂症还难不倒我,只是跑来跑去赶路用了些时间。”
“我不用知道,我相信阿染。”常辞柠的语气淡淡的,“她说没杀就是没杀,她不会骗我。”
罗轻尘愣了愣,她是站在常辞柠的位置上思考,觉得常辞柠会有疑虑,然后才去查的,要查乔染就不能让乔染知道,今日才找了个去药铺医馆的拙劣借口。
她以为常辞柠会担忧乔染杀了那伙人,没想到常辞柠居然会这么肯定直接地相信乔染,换位思考,到底不是本人,有些情感是换不过去的。
罗轻尘轻轻笑了笑说道:“你说得对,我去黑市查了那日的单子,一个个去核查的,没死,不过都是打了一顿教训了一番,被教训得各个从了良,都在悔不当初呢。”
“她不会。”常辞柠语气很缓,没有任何犹豫和动摇,哪怕是闻到了血腥味,她也不觉得乔染会骗她,乔染不会,这是她和乔染之间的基本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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