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雪的话很轻,却仿佛在那一瞬间有股无形的威压降临,哭求声一下停了。


    他们此时想起城主的恶名,还有那罄竹难书的恶行,原本被压下的恐惧一下涌了出来,好几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路远也被问得滞了滞,但他少年意气,又身为先城主二子,现城主亲弟,有着跟他人不一样的底气。


    他上前一步,昂首挺胸,目光无惧地直视路行雪。


    “我只是站在道义的立场说话而已,大哥虽贵为城主,也应当遵循道义,保护弱小,而不是残害无辜。”


    “大哥做错了,我做为弟弟,有责任指出来,帮大哥改正错误。”


    少年怡然不惧的话锵锵有力,在众人耳边回荡,那些来求情的人一时忘记害怕,纷纷把视线投过来,眼神透着火热和感动。


    二公子仁义,这才是能当一城之主的器量。


    唉,当初继任城主之位的,怎么就不是二公子呢?


    郦夫人眸光闪动,她挡在自己儿子面前,待儿子说完,回头假意训斥道:


    “远儿怎能这样说你大哥,你大哥是城主,整个洗雪城都得听他的,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话听着是在骂自己儿子,可话里话外却是指摘路行雪这个城主肆意妄为,不把城民性命当回事。


    果然其他人听了,心里涌起对路行雪的怨气,只是碍于城主淫威,敢怒不敢言。


    或许是看二公子真的站在自己这边,那些人胆气又大了些,忍不住出声附和路远的话。


    “二公子没说错啊,城主难道不应该保护我们吗?先城主和先城主夫人,可从来没加害过自己的城民。”


    “城主的职责是保护整座城,而不是肆意妄为,拿自己城民开刀。”


    “是啊是啊,这样的行径,跟邪魔何异?”


    眼见来求情的人变成讨伐,扶渊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会被激怒干脆将眼前的人全给宰了,还是尝试挽回在城民眼中的形象,顺势放人呢?


    真是有些期待呀。


    系统也在劝自家宿主。


    【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呢,宿主,你把他们的家人放出来,一定会让他们对你改观的!】


    【或许一开始没人相信你的改变,但只要宿主拿出诚意,一定会打动他们的。】


    路行雪:【你脑子没病吧——哦不,应该说你数据库没中病毒吧?什么样的大聪明才会提出这样的脑残建议。】


    【宿主,你怎么骂人呢……】系统感到委屈。


    【根据我收集到的数据,百分之九十的宿主都会选择洗白路线,剩下百分之十继续演恶毒,但那算是先抑后扬,也是为最后的洗白做铺垫。】


    路行雪:【那么喜欢洗白,你是漂□□成精吗?】


    【宿主你——】


    路行雪:【别叫我宿主,吵得我脑壳疼。】


    系统被怼得一噎,过了会儿,才委委屈屈地道:【宿主你头疼是因为蛊毒作怪,城主府虽然能给你搜罗各种补药,但也是治标不治本,想要活下去,你就得攻略主角,扭转众人对你的印象——】


    路行雪眼眸微眯,【……又威胁我?】


    系统这下彻底哑了,脑海重获宁静,路行雪满意了。


    扶渊抱着人,忍不住轻轻颠了颠,很想提醒下怀里的人,别光顾着跟系统斗嘴,处理下眼前的闹剧先。


    路行雪被颠了下,不由抬眸瞪人一眼,“稳着些。”


    扶渊垂下目光与他对视,路行雪却已经转开视线,望向那群还在喋喋不休的人。


    呵,这次的穿越者,脾气还真不是一般大。


    “既然你喜欢保护人,那他们要的人就交给你保护了。”路行雪抬手随意地往路远一指,他的话让所有义正言辞的讨伐都停下,众人略带不解地朝他望来。


    郦夫人目光闪了闪,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行雪啊,远儿年纪尚小,不懂事,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要跟他计较。”


    路行雪没理她,只似笑非笑盯着路远,“怎么,嘴里说得慷慨激昂,真有事就不敢上了?感情输出全靠一张嘴喽。”


    虽然觉得最后一句怪怪的,听不太懂什么意思,但路远怎能被人说成怕事之人。


    “我自当以身作则,说出的话,就会做到。”路远扬了扬下巴,眸光坚定傲然,少年意气风发,容不得半分拍折辱。


    郦夫人暗中焦急,觉得路行雪一定挖好了坑等着,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直接代远儿拒绝。


    “那就好。”路行雪招手,唤来一名护卫,让他带路远去地牢。


    路远还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己的城主大哥葫芦里卖什么药,郦夫人却是愈发急了,顿时顾不得太多,上前阻拦,陪笑着道:


    “行雪,远儿还是小孩子,地牢那种地方,哪里是他能去得了的。”


    路行雪终于正眼看她,“十六岁还小么?十六岁我已继任洗雪城城主之位一年。”


    郦夫人勉强挤出笑容,“远儿他怎么能跟你比——”


    “所以我现在给他锻炼机会。”路行雪直接打断她的话,“地牢里的人交给他保护,我会把看守全都撤出来,能保护到什么程度就看他的本事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慢慢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不让他从一座城开始,而是给一座监牢,这开局可比我当初轻松多了。”


    说着目光转向那些不知所措的城民,嘴角笑意更深。


    “你们也不必来求我了,现在你们的家人都交由二公子保护,你们应当相信他,不会让牢里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郦夫人彻底笑不出来了,偏偏路行雪说完还转向路远问了句,“保护好一地牢的人,你能做的吧?”


    虽然觉得哪里有不对头,但听到路行雪问话,路远少年还是下意识点头,铿锵有力地答道:“我当然能做到!”


    郦夫人的脸都黑了。


    看向自己心爱的儿子,眼神里难得多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路行雪就是在给他们挖坑,可惜这傻小子没看明白。


    不然,他直接把那些人放了就没事了,干什么还多此一举,让路远去地牢里保护。


    到时里面的人要跑了,他能治你个看守不力之罪。


    而如果里面的人出什么事,不必路行雪出面,现在这群喊着二公子仁善的人,就能掉矛头来骂死你。


    减轻负担,分摊火力。


    这病恹恹的疯子什么时候学会耍心眼子了,往日不是随便一刺激就会拿人开刀,回回都要见了血才能收场吗?


    郦夫人心思电转,不能让远儿真接过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余光瞥到像个人形摆设一样抱着路行雪的青年,定睛一看,认出这是扶家小子,顿时计上心头。


    倒不怪郦夫人一时没认出扶渊,少年城主积威日重,慢慢地越来越少人敢往他身上看。


    毕竟不只一次,因为多看城主一眼,或被城主多看一眼,就被抓走活剐了的。


    “行雪,”看到路行雪拍拍青年胳膊转身要走,郦夫人赶紧叫住他,目光不住往扶渊身上瞟,脸上堆笑。


    “这位就是扶家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你叔叔这些日子可担心死了。”


    一直木头人似的杵着看戏的扶渊,闻言黑眸中闪过一抹嗜血杀意,但又很快隐去,快得让郦夫人以为是错觉。


    扶渊似笑非笑地看着郦夫人,也不说话。


    郦夫人滞了滞,笑容愈发僵硬,却还是勉强做出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自顾说下去。


    “说起来扶老爷为了自家侄子也是操碎了心,自打扶公子被抓——被请进城主府后,扶老爷联合洗雪城其他世家,一直在向城主府请愿,希望城主能放过扶公子,让他平安归家。”


    她故意在“平安”两字上咬重音,毕竟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扶渊现在状况不佳。


    大抵灵骨已经被毁了,成了不能修炼的废人,如今还要如奴仆牲畜般,给城主做苦力。一般心高气傲的世家公子,哪能受此折辱,说不定早羞愤自尽了。


    如果真能激得他当场自尽,势必会让世家大族对路行雪这个城主更加忌惮生恨,城民也会愈发同仇敌忾。


    届时,路行雪这个城主,想不下台都不行。


    心里这样想着,郦夫人脸上的笑容又热情了几分。


    “据说扶公子修炼天赋极高,可是扶氏一族的希望呢。行雪你既然已经把扶公子放出地牢,不如让他早些归家吧,省得他家里人担心着急。”


    “我没有家人。”


    “谁说我要放他?”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响起,路行雪与扶渊默默对视一眼,片刻后各自挪开视线。


    “没想到行雪你与扶公子感情这样好了,这下扶老爷也不必担心了。”郦夫人看两人神态,心里“咯噔”了下,表面还是笑出一脸欣慰。


    路行雪没管其他人,向旁边招了招手,护卫推着轮椅过来,拍了下扶渊胳膊示意他放自己下来,然而那圈住他的胳膊不仅没松开,反而更用力了些。


    路行雪淡淡蹙眉,抬眸与扶渊对视,谁也看不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对峙片刻,扶渊松开手,慢慢将路行雪放下。


    路行雪走两步坐到轮椅上,忍不住挪动了几下——突然从肉垫换成木板,还真有些不适应。


    自闭了许久的系统忍不住问。


    【宿主,你想什么?】


    扶渊不自觉望向路行雪。


    他也想知道答案。


    路行雪神情恹恹,有气无力地抬手往扶渊一指。


    “去,把他吊起来,挂城楼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呆了,郦夫人更是变了脸色,惊疑不定盯着路行雪打量,想知道他突然发的什么疯。


    以前路行雪虽然也发疯,可不像现在这样,疯得毫无征兆啊。


    难道是病情加重了?


    系统更是惊愕。


    【宿主,你疯啦,好好的吊主角干什么?!】


    明明现在两人相处的气氛看着不错,走常规洗白路线不好吗?


    【我看他闲着无事,吊起来用用。】


    路行雪窝在轮椅上,有点犯困,可不知是不是木质轮椅太硬了,就是睡不着,神情透出几分厌烦。


    系统对宿主的理由接受不能,无语好半晌。


    【……宿主,你这样做,不怕招他恨你吗?】


    路行雪眸中闪过一抹微光,复又慢慢阖上双眼,无人能看见他眼中神情,扶渊却听得他带着几许困倦的嗓音在脑海中响起。


    【恨这种东西,从来没少过……可那又怎样,不会少一块肉,也不能拿来当饭吃……】


    声音渐消,苍白脸上长长羽睫落下阴影,双目微阖,似睡了过去。


    扶渊久久凝视那张脸,末了,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笑。


    此时几名护卫上前,扭过扶渊双手将他抓起来,尽量放轻了动作,似乎生怕吵到某个睡着的人。


    扶渊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嘴角那抹笑始终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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