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赌徒
源吞离开了一段时间,几个血影卫对视一眼,拥有感知能力英灵的三人谨慎地互相点点头。
但他们却没有立刻轻举妄动,又是过了半晌,才有人轻声道:“感知不到狱主的存在了。”
“那我们过去吗?”
“过去吧。”那边已经有异兽被血腥味吸引,再不过去,闵覆雪怕是真的要被蠢蠢欲动的野兽们吞了。
黑皮继续嘀嘀咕咕:“话说,九吞居然在吃异种,我感觉我的眼睛现在还火辣辣的,胃也还不断翻滚,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闵覆雪让咱们来‘收尸’,他就不怕源吞将他一起吃了?”
显而易见,几人已经提前知晓闵覆雪会“死”,而血影卫们就是死后处理残局的。
“所以比起野心家,我更喜欢称呼他为赌徒,显而易见,这一次,赢的还是他。”影一沉声道。
血影卫小心地靠近战场,确定源吞没有回来,分为两组,一组驱散走了靠近的异兽,一组快速在地面摆放纯晶,刻画阵法。
阵法完成的瞬间,能量连通,阵法中央,闵覆雪的身上浮现出一层诡异的纹路,猩红如同刺身一般的纹路出现又消失。
然而,等到霸哥带着几名血影将附近的野兽驱逐返回,地面上阵眼处的纯晶一个个破损,闵覆雪依旧毫无动静。
“人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失败了?”
九名血影卫沉默的没有说话,如果失败,就意味着闵覆雪真的“死亡”,一切谋划成空。
血影卫也是在一天前,闵覆雪找到他们,请他们帮忙后,才知道了闵覆雪真正的计划。
闵覆雪已经放了他们自由,他们没了上下属的关系,闵覆雪当时也很客气,直言请他们帮忙,他们如果不愿意可以拒绝,而他也会直接离开,并不会强求。
血影卫们出现在这里,就是他们的选择,或许是太过无聊,或许是想要见证闵覆雪到底能走多远,又或许是黑皮说的那般,没什么原因,纯粹出自好奇心。
在他们做出选择后,闵覆雪也向他们透露了他真正的计划。
血影卫们本以为闵覆雪的野心足够大,转过头来才发现,对方不仅是野心家,阴谋家,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一个疯子。
然而,他们又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天才与疯子之间只有一线之隔,他们的想法正常人不会想到,但回过头去看,他们的疯狂的想法,有时候又是那般的惊绝。
还记得清晨时分,闵覆雪背对着所有人,逆着光,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不想让别人摆布命运,就只能不断往上爬,成为最强的人,成为能够改变他人命运的人。
不仅是人类的至强者,既然要成为唯一的声音,那无论是蓝星还是天海,生物也好,还是整个世界的意志也罢,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凌驾于我之上。”
而为了成为天海的最强者,早早就看出了天海核心规则的闵覆雪扶持了源战,又背着所有人召唤了拥有吞噬规则的饕餮。
只是,饕餮虽然能够吞噬,终究是英灵,随着计划的不断推行,闵覆雪也渐渐地发现,作为外来者,如果不能彻底融入九天,他始终不会被天海的意志所接纳,更无法触碰到星核将其占为己有。
于是,他的计划也随之做出调整。
想要掌控九天,首先要谋得一个身份,不是普通的身份,而是被天海偏爱着的,离祂的核心最近的身份。
鱼蟋湍堆
饕餮用来吞噬其他狱主强大自身。
源战则是一开始闵覆雪为自己准备的“分身。”
“还要感谢小舟。”闵覆雪的想法灵感来自于闵行舟,闵行舟为了重新召唤小白分裂自己的灵魂。
三眼人的模样实在有些辜负闵覆雪的审美,即便三眼人的身体拥有更强的可塑性,也被闵覆雪当成了用过就抛的容器。
分裂灵魂,一部分留在原本的身体中,另一部分占据选定容器“源战”的身体,借此谋夺天海晶核,成功之后,重新换回人类的身份。
即便对于人类的身份没有认同感,但是,他还算满意自己的身体,更何况,他也不想顶着其他人的躯壳和小砚弟弟在一起。
至于小舟,或许到时候可以让小舟换张脸,免得小砚弟弟日后“不小心”认错人。
如果小舟愿意离开他们的视线,作为亲生哥哥,他也不是什么魔鬼,非要将人赶尽杀绝。
选定源战作为容器,也是因为源战的力量,在当时的闵覆雪看来,最接近于天海,比更强的源极还要更为合适。
直到,闵覆雪注意到了源吞。
是的,他在更早的时候就发现了源吞的异常。
当初王小明能够成功带回消息,一方面是源吞放水,故意引人类方入场阻止源极合道,明知道王小明藏身在附近,源吞还是故意和源时交谈,透漏了他们加快打开裂缝的计划与年限。
当时,虽然源时将王小明交给了源吞去追杀,自己却也派出了几名大狱主手下。
王小明能够成功带着消息返回,一是使命必达的“庆忌”以一次自身性命为代价的护送,二来也是闵覆雪暗中出手帮人扫尾,转移了追兵的注意力,也免得源吞提前暴露。
从那时起,源战就已经成了备选,直到大战源吞缺席,后来源速陨落,闵覆雪彻底肯定了源吞的能力。
这一次孤身前往,他和血影卫们也都清楚,他会“死”。
对此,闵覆雪自己给出的评价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虽然,源吞的皮囊和他曾经吃“尸体”的癖好,让闵覆雪不由得紧皱眉头,为了大业,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辱负重,暂时忍耐。
不过……
“速战速决吧。”
而之前还说速战速决的人,此刻的双眼依旧紧闭。
“还没醒,还能醒过来吗?”
一名血影卫释放出有治愈能力的英灵,英灵附身刚想要查看,然而还不等靠近,手腕就被人抓住,英灵面容一瞬苍白,手腕险些被捏断。
幸而血影卫反应够快,立刻召回英灵。
地面上,紧闭着双眼的闵覆雪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哥们,你还认识我是谁吗?”对上那双古井无波,隐隐带着些嫌弃的双眼,黑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闵覆雪则对着影七点点头:“抱歉,没伤到吧?”
影七沉默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骨裂,好在并不算太严重。”
黑皮则蹲在闵覆雪的面前:“老大,您这是成功了?”
闵覆雪勾起苍白到极致的唇色,似笑非笑看黑皮影卫一眼:“不叫我兄弟?”
“呃,哈哈,开个玩笑。”黑皮又摸了下鼻子:“那个,老大,现在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不是很好。”闵覆雪抬手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可以看见,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眉心也不自觉蹙起。
撕裂灵魂这种狠事,楚狂或许是第一个做并且成功的先例,为了给日后的楚砚留下一道分魂解释并道歉,而那时候,楚狂有伏羲大帝护航,伏羲大帝的阵法也能为楚狂托底,出现意外,有伏羲大帝在,即便失败,也顶多是损伤根基,至少不会伤及性命。
少年时,闵行舟也曾撕裂过,同样,那时他的旁边有欣赏他的酆都大帝护航,虽说酆都大帝曾言其中凶险,稍有差池闵行舟就可能成为一个“傻子”。
然而作为冥府之主,执掌六道轮回,在自己的地盘上,有酆都大帝在,关键时刻也不可能真的让闵行舟出事。
换到闵覆雪这里,不是切角,而是分裂出了大半,闵覆雪和异种接触这么久,自然不会低估他们灵魂的强度,想要占据异种的壳子,成功鸠占鹊巢,同样需要付出,现在,闵覆雪几乎整个主魂都到了源吞的体内,最重要的是,不是融合,而是吞噬的方式。
源吞之所以没有察觉,一是因为闵覆雪自己想要隐藏,二来也是因为分裂加吞噬的过程中,神魂二度受损,伤上加伤,自我保护陷入了沉睡修复。
加上情况紧急,稍有差池,就不是一魂两体,而是直接去地府报道。
即便,这一场赌博闵覆雪步步为营,成功踏出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此刻分魂这边的状态也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闵覆雪却敢肯定,不会有比此刻他承受的更加严峻的酷刑了,仿佛无数细针在身上不停扎下的痛不欲生。
眼前的世界似乎愈发的猩红。
仿佛再次回到了少年时那个无法遗忘的纷乱夜晚,只因为他伤到了对方的左边眼睛,那个异种就打碎了他的下巴,脚掌一寸寸碾碎他的骨头,而后抬起了脚对准了他的头颅。
即便那双脚掌没有落下。
即便他还活着。
但是,那一夜却依旧漫长,漫长到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晚,万蚁蚀骨的痛楚。
那人将一个沾满了血腥气的丹药塞入了他的口中,吊着他的性命,然后,将浑身瘫软的他抱了起来,在战场之上闲庭信步。
他在他的耳边说:“想活着,就要先学会忍受痛苦。”
那人每走一步,他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碎裂的骨头扎入血肉,扎破血管的声音。
在丹药的作用下,他保留着呼吸,甚至拥有着清醒的意志。
下巴脱臼,喉咙也沙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他连尖叫都做不到,只能一遍遍绝望地感受痛苦。
在那人愉悦的笑声中,他活了下来。
后来,那人将他扔入训练营,将他扔入兽群,将他扔入异界,想要他痛苦,想要他恐惧,从而满足他那扭曲的心理。
然而,已经经历过那一个漫长夜晚的他已经真正的“脱胎换骨”,不能提供情绪上的价值,他很快被遗忘了。
他是故意的。
以旁人的痛苦、挣扎取乐的人,只要给出回应,他就要一直折磨你,直到磨平所有的意志,直到你死去。
为了活着,他尝过了极致的痛楚,既然活了下来,他就不会再去死。
在那人寻找新的乐子的时候,他在训练营里拿着匕首,于杀戮中成长。
他不想死。
为了自己活着,他选择结束其他人的性命。
和他一样的孩子,比他厉害的少年,甚至是同样寄生在旁人尸体上长大的成年人。
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为了活着,互相杀戮。
他杀掉他们,他们应该能理解的吧。
不理解也没关系,只要去死就好了。
他要活着。
很快,他被一名长老发现,成了对方的下属,后来,他又以影九的身份加入了血影卫。
那位首领早就不记得他。
他却知道,自己不是影九,而是闵覆雪。
步步为营,假死脱离了牧羊人。
他去找到了弟弟小舟。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或许他可以以普通人的身份活着,或许,他也可以和小舟一样加入军部,成为保护普通人的有为青年。
甚至于,他可以两者兼顾。
反正他和小舟拥有一样的样貌,流淌着相似的血液,除了瞳孔的颜色,他们就像镜中人与原主,小舟想必也不会介意。
只需要一双美瞳。
他就不再是影九,做回闵覆雪的同时,偶尔客串一下闵行舟出几趟任务,都是可以的。
只是在见到小舟的第一时间,他却下意识撒了谎,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还让小舟暂时隐瞒他的存在。
他说:“小舟作为军部年青一代的代表,作为大家喜爱的雪鹰,受到很多人的关注,我作为你的哥哥,很为你高兴,却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小舟那时的表情很精彩,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老师和被仇家寻上门杀害的师娘。
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保护他这个普通人。
那一刻,闵覆雪就知道,他和闵行舟成不了并肩而战的兄弟,也不能成为军部的双杰。
他嫉妒自己的弟弟,嫉妒闵行舟。
为什么,当初被楚狂捡到的不是闵覆雪,而是闵行舟?
真是一个足够讽刺的玩笑。
他或许比闵行舟差的只是一点点运气。
和弟弟并肩而战的念头转而成了“取而代之”,不如让弟弟和他的身份互换,让小舟当普通人吧。
小舟以闵覆雪的身份作为普通人活着。
他则以闵行舟的名字成为一个“好人。”
是啊,战斗那么的危险,交给他这个早已经习惯杀戮的哥哥来好了,异界生死考核训练的时候,他可是一个人杀掉了一整个部落的异种呢。
他开始观察小舟,模仿小舟。
越是观察,越是嫉妒。
越是模仿,也越是发现自己永远成不了闵行舟。
终于认清了现实,发现自己也和那个他曾厌恶的疯子一样成了异类,经过一天的时间调整,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时候弟弟对他并不设防,他想要暗中将人杀掉也很简单,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不辞而别,回到了牧羊人,暗中筹划,最终成为了牧羊人新的首领。
他很感谢老首领给了他活命的机会,所以在老首领折磨人的地下审讯室里,他将老首领曾经在旁人身上的刑罚全都还了回去。
可惜的是,刑罚还没有全部上完,老首领就死了,并且,死的很是伤心,好奇怪,他以前在这个屋子里笑的多开心,现在居然哭的那么大声。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真的很丑。
大概是,老首领也老了吧。
此后,他以牧羊人的首领现身,有几次故意露出了自己的脸。
军部那边看到了,反应却有些让人意兴阑珊,尤其是京城基地,更加宝贝地护着他的弟弟,有了这些前提,小舟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小砚弟弟亲近、信任的小师兄。
或许小砚弟弟会觉得他很奇怪,但小砚弟弟永远不会知道,对于一个世界尽数是猩红的人来说,独一无二的纯白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和小砚弟弟在一起,就好像,那个让人绝望的夜晚也不复存在了一般。
世界真的很不公平,不是吗?
回忆到此结束,有了那如同跗骨之蛆,现在依旧在精神上漫长而又间接性发作的骨裂之痛为前提,现在灵魂与身体的双重折磨,也没有那么不可以忍受。
眉头缓缓舒展,闵覆雪拒绝了血影卫的搀扶,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老大,可以了?”
“嗯,没事了,走吧。”闵覆雪抑制住身体颤抖,向着禁区的更深处走出:“去见小砚弟弟。”
“不用收拾一下形象,或者再养养伤?”
“不需要。”闵覆雪弯了下唇角,难得玩笑道:“偶尔的示弱或许能让小砚弟弟心软,给我个机会。”
……
二层营地之中,闵行舟匆匆赶到,看得出来他是匆忙赶回,呼吸还没有平复:“小砚……”
楚砚见到闵行舟,立刻迎了上来,知道小师兄想问什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声道:“小师兄,你先别激动,是他,只是……”
顿了顿,楚砚轻声道:“咱们进去吧,大家都在里面,他刚刚醒过来。”
闵行舟抿了下唇,没在说话,而是沉默地跟在了楚砚的身后,进入了城主府内。
只是身侧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隐隐有了些预感。
之前,天海再次出现异象,源空陨落,那时,闵行舟其实就有过一阵强烈的心悸,像是冥冥之中有了某种感应。
紧接着,过了不到三天,正在帮助无姓盟友与藏的残部交战的闵行舟就得到了消息,楚砚小队在禁区搜查的狱主的过程中,无心插柳,虽然没有找到狱主的踪迹,却找到了另外一个重点潜逃的危险人物——闵覆雪。
行走的过程中,楚砚轻声和小师兄更加详细地解释:“是大王率先发现了不对,当时闵覆雪正和禁区异兽战斗,他身上很多伤,连英灵都没有召唤,我们当时正想着将他逮捕,顺便试着从他口中得到些狱主们去向的消息。
还不等我们出手,他就……昏倒了。”
“一直昏迷到现在,之前为他检查过身体,情况并不好,不久前他才醒来,里面无尘师叔正再次为他检查身体。”
楚砚措辞道,事实上,闵覆雪身体的程度不只是不好的程度,禁区内,神农大帝第一时间就给人进行了检查,以神农大帝的造诣,也只是摇着头,只用神农琴吊着人的性命。
至于身上的伤势,神农大帝的原话是:“死气弥漫,药石无医,只能吊命,不能续命。”
楚砚他们将闵覆雪带回来的这三天,甚至不确定闵覆雪还能不能醒来。
闵覆雪罪大恶极,但同时,也是重要的情报来源。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室内,扑面而来就是浓郁的草药味道,闵覆雪正端着碗,将无尘师叔熬制的汤药一饮而尽,扫视过无尘师叔掌心的血痕,闵覆雪正在和人道谢:
“佛祖割肉喂鹰,如今佛子以血为引为我煎药,多谢。”
无尘师叔眉目淡淡,抬掌在身前做了个佛礼,无声地道了声“阿弥陀佛”,他救闵覆雪不是因为慈悲,而是闵覆雪还不能死。
而且也算不上救,神农大帝救不了闵覆雪,无尘师叔与菩萨同样无能为力。
门扉打开的声音响起,楚砚和闵行舟一起走进,闵覆雪望了过去,愈发苍白的面容上挂起笑容,像是并不知晓自己阶下囚的处境一般,反客为主地招呼道:
“小舟你回来了,还有小砚弟弟,刚才醒来没有见到你,谢谢你救了我。”
闵覆雪这幅轻松的姿态,让在屋里的任伯伯等其他人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鉴于他们对于闵覆雪狡诈印象的认知,下意识开始阴谋论起来。
闵覆雪像是猜到了众人的想法一般,又是自嘲般扯了下唇角:
“诸位不用这么紧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的情况我自己也能感受到,都快死了,能出乎意料幸运地见到最后的血脉亲人和……想见之人,已经是我的万幸。
即便我想争,想夺,又能得到多少呢?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闵覆雪看向了无尘师叔:“只请佛子如实告知,我还有多少时间。”
“阿弥陀佛,少则十日,多则半月。”
“我知晓了,多谢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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