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虚虚地靠在莘澄怀里,红影这次跑得又快又稳,马背上也不必受太多的颠簸。


    更前的月光洒在山道上,好像有什么脆弱的东西连着月色一同被踏碎在斑驳的树影中。


    归来后,行宫一片寂然。


    竟连虫鸟之声都未曾听见。


    莘澄跟着风弦快步走进梦泽轩,明朗的月色探进窗子,不用点灯也能看见略显凌乱的被褥里根本无人。


    姜毓不在。


    风弦心下像是漏了一拍,急切地朝外走去。


    莘澄拦住她,“姜毓不论去了何处,你这般毫无目的地去寻,寻只怕到日上三竿也找不见她的人影。”


    “姜毓在汴京无依无靠,深夜失踪,只会是柳珹等人将她召了去,我要去找柳珹。”风弦说着,心中已经涌起密密麻麻的恐慌,柳珹好好的,召见姜毓做什么?


    两人又往承德宫前去,风弦远远望着承德宫里灯火通明,心中预感更甚。


    正要踏进承德宫,就见怜谷身边一圈带着灯笼的女侍急匆匆地跑出来,正好与她们撞了个满怀。


    “呀!大将军,奴正要去找您呢!里面都乱得像一锅粥了,冷宫里的那个孩子被牧景和劫在手里,凤君和陛下正犯愁……”怜谷直接忽略莘澄身边的风弦,领着莘澄往里走。


    风弦站在宫前宽敞的花坛边,目光越过开得灿烂的牡丹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内殿的姜毓。


    她背对着外面,手藏在身后像是攥着什么东西。


    女侍拿着长矛和弯刀,将内殿堵得水泄不通。


    姜毓的身影也只是一晃而过。


    “陛下——现下景和已成戴罪之身,没有任何颜面再祈求其他,但求看在贱身侍奉您多年的份上给牧家一条生路,母亲只是一时糊涂……”牧景和凄凌的声音传来,偶尔有些失声。


    莘澄只让怜谷身边一个女侍跟在风弦身边,让风弦不要靠近,独自便与怜谷去了内殿。


    众人见莘澄到来,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通过众人隔出的小道,风弦与莘澄都看到了一脸阴沉坐在高堂上的柳珹。


    她头上身侧都没有佩戴珠翠玉佩,只有耳边坠了一对翠绿的碧玉耳坠,眸中幽幽的寒光闪动,不屑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牧景和看着柳珹这般样子,自知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精神也有些魔怔起来,“陛下,可惜就是苦了贱身没给您留下一个皇嗣,若是有个孩子,陛下也不会如此绝情,只是这些年的真心相待……”


    柳珹根本不愿再听他说话,越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莘澄。


    她略疲惫地示意她。


    莘澄顺着柳珹的目光看去,牧景和手上拿着一块破损的瓷片,阿絮被他紧紧勒住脖子,瓷片已经划破小孩细白的脖,蜿蜒而下的血染红了胸前白色的里衣。


    其实带着长毛弯刀的女侍距离牧景和都不远,但牧景和手臂力气却出奇地大,拖着阿絮身子摇晃着,没有坐在上面那位的指示,她们都不敢贸然出手。


    凤君莘观南跌坐在柳珹脚边,一直紧紧拉着一块被撕裂开的白帛,细看应该是从阿絮身上撕扯下来的。


    莘澄垂眸抽出腰侧的佩剑。


    牧景和忌惮地将瓷片嵌得更深。


    阿絮紧紧咬着唇,顽强地不发出一声痛哼。


    但,莘观南一直在哭诉不要伤害到阿絮的性命。


    柳珹紧闭的唇也没吐露什么声响。


    莘澄只能按兵不动。


    风弦被女侍看得紧,想要将在人群不注意的姜毓拉出来都做不到。


    不想趁着风弦愣神期间,女侍竟突然倒地不起。


    一声闷响,在嘈杂的人群中掀不起半点波澜。


    风弦抬头看去,果然,宫墙上坐着一个戴着半边青铜面具的黑色身影正把玩着手中的石子。


    镜月阁阁主毫不掩饰地飞身落在风弦身边。


    “阁主,呃……也来看戏?”风弦将目光转向人群。


    阁主狡黠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番后,“不,我只是来取些利息。”


    “让我猜猜,你帮的人是凤君吧?”风弦大概能将人群中心的样子猜得八九不离十,若是帮牧景和,他也不至于到劫持阿絮的地步。


    阁主嗤笑一声,“你猜对了大半,但最开始的雇主确实是牧景和。”


    “可惜,他能给的实在太少了,我又对他的身子不感兴趣,便就……”阁主恰到好处地停下。


    风弦默默离阁主站的位置拉开一点距离,“牧景和知道了阿絮是柳珹之子,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凤君如此推波助澜的手段既除掉了牧景和这个弃子,又把阿絮的身份重新拉到了台面上,简直一箭双雕。”


    “你倒聪明。”镜月阁阁主不得不承认,风弦仅仅只凭借怜谷说的话就能推测出这些,确实有点东西。


    风弦斟酌着,袖间的信终究还是没拿出来,快步朝姜毓走去。


    阁主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飘渺得像是抓不住的山间雾霭,“风弦,今夜的月又圆了……”


    风弦知道,阁主在提醒她,今天是最后一天期限。


    但她还是选择朝人群走去,没有回头。


    镜月阁阁主向后步步退去,慢慢隐在了黑暗中。


    风弦混在人群里,没有人在意。


    柳霄一样站在莘观南的身边,一张小脸紧绷着,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场面,心中也是如柳珹般踌躇。


    姜毓就隐在柳霄的身后。


    风弦朝姜毓的方向挪去。


    柳珹看着莘观南哭得心悸,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


    莘澄敏锐地察觉到柳珹的反应,出手极快地将手中的佩剑甩了出去,剑锋直指牧景和心脏。


    谁知,此时柳霄竟径直向前扑去,始料未及的动作把牧景和扑倒,剑锋偏转,只割下他几缕散落在颈间的发丝。


    局势大变,牧景和松了手,但将死之人各方面的反应竟比旁人快了不少,见柳霄扑倒在自己身前,将手中的阿絮一把推到还要动作的莘澄怀中,手下使劲,转而将柳霄劫在胸前。


    这下,连柳珹都坐不住了,她起身就要取剑朝牧景和挥去。


    风弦隔着慌乱的人群看向姜毓好整以暇的样子。


    她看到了。


    是姜毓把柳霄推出去的。


    姜毓察觉到目光,抬头与风弦对视。


    看着风弦眼中的难以置信,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她看了个彻底。


    谋害大梁的太女,单这一个罪名,就能让姜毓在大梁死一万次。


    牧景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陛下也诛了贱身九族,景和自知福薄没能留给大梁一个皇子皇女,这黄泉路上寂寞,让殿下陪贱身走一段也好……”


    “你好大的胆子!朕竟是错看了你,当初就不该……”柳珹被怜谷拦下,她也知此事关乎柳霄性命,不能鲁莽。


    “不该把我召入皇宫!不该把我封做君侍!……那日本就是曲有误,良人顾——可能从一开始我们的相遇就是错的,什么桃李之誓、曲琴画意都是假的!牧氏不过就是您的一颗棋子!厌了便弃……皇家薄情,陛下,我侍奉您整整八年啊……陛下,您说我们总会有一个孩子,若这个孩子是我们的,您是不是就不会……”牧景和边说边温柔地将柳霄抱在怀里,好像是把柳霄当作是他的孩子一般。


    他将柳霄抱在怀里,柳霄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但她的目光一下就看到了推她的姜毓,随后转头看向莘澄。


    莘澄有些为难,牧景和所有能一击致命的地方都被藏匿在了柳霄身后,她虽然随身带着些小巧的飞镖利刃,但保不齐会将柳霄一同送走。


    风弦见地上有散落的桌椅碎片,想来在之前便已发生过激战。


    她俯身拿起一根趁手的木条,正当几人手足无措,柳珹拿着剑的手都在发颤的时候,风弦用尽全身力气朝牧景和持着瓷片的手臂击打过去。


    气力之大,木棒都被打得断裂。


    无人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木棒是从何而来,出其不意之下,牧景和下意识地缩起手臂。


    莘澄抓住机会掷出手中早已捏好的镖刃。


    一击毙命。


    牧景和还未来得及张口发出声响,鲜血就从他的喉间喷涌出来,柳霄避开血液喷溅的路线,抽出腰间的丝绢搽干净脸上不慎沾上的血珠。


    “儿臣无事,母上不必担忧。”柳霄声音虽然还是带着颤音,但还是举起手指向了姜毓,“危难之时,也是质子姜毓将儿臣推出,保得阿絮性命无忧……”


    此话一出,姜毓哪里还能跑,被身边女侍压得跪倒在地。


    柳珹让莘观南先将阿絮带下去医治,扫视了一圈乱局。


    “押入大牢,朕亲自来审。”柳珹深觉此事若是与姜毓扯上关系,定不会简单。


    “是!”


    柳珹的目光又转向了风弦和莘澄,两人合力将牧景和除去,保住柳霄未伤分毫,算是大功一件。


    风弦只觉脑中嗡鸣,什么感官都迟钝了起来。


    她也不知柳珹最后说了什么,只是任由着莘澄将她拉出殿外。


    殿外的夜风吹得脑中清醒几分,风弦只觉得累极了,总是跟不上莘澄的步伐,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莘澄陪着她慢慢走着,风弦走得慢,她便在原地等她来。


    隐在暗中的眼睛一直紧紧追随着两人的身影。


    满月将西沉,东边欲破晓,潇湘馆的二楼厢房内,万里倾看着罐中的蛊虫被匕首穿身而过,挣扎的丑陋身躯扭动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后,抬手让小厮将罐子埋去地下。


    母蛊一死,子蛊连心。


    速度快得风弦都没反应过来,鲜血便从七窍涌出,腹中疼痛更是灼人难耐。


    “小……”


    风弦失去意识,只见莘澄焦急朝自己跑来,连一直扎紧的发丝都被甩乱了。


    “风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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