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澄不能大张旗鼓地走,就算是为保大梁的安定与百姓的安康。
朝廷里多少人都还是保留着先皇时期的旧观念,和而养贵,柳珹一上任就大兴土木,讨伐四方,已经引起了许多旧臣不满,这次战事刚歇一月,又开始打仗,实在不该。
但柳珹看到的不止这些,她看到了大梁的抬头之势,看到了南疆的颓靡没落,此前先皇休养生息,大梁的国库充盈,战事只会使大梁更强盛。
“此番路途虽远,但必不会艰辛,朕相信你的能力,能佑大梁拓土万疆。”柳珹伏在案前,看着面前呈上来的折子,用朱笔在上面圈划几下,随手丢在一边,“老顽固,都是群不成大业的东西。”
莘澄已经穿上戎装,飒爽利落,“臣领命。”
“途经豫州,顺路探查一番十四的动向。”柳珹拿起最后一张折子看了看,微微摇了摇头,“还是一样,没一句有用的话。”
“是。”莘澄应答。
柳珹让怜谷将折子都拿走,见莘澄还站在原地,“你可以先行回府准备了。”
“圣上,臣……斗胆问一句,臣走后,圣上准备让谁作为御林军统领?”莘澄小心地问道,到时候打点些关系,也好多关照一些风弦。
柳珹放松肩膀,靠在龙椅上,“将军有什么好人选推荐?”
“臣看,三品武官曲娆是个不错的人选,可靠善忠。”莘澄想起自己共事的同僚,曲娆性情温和,武功不错,与她在战场上相识,算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此人也算是个上乘人选。
在柳珹眼里,莘澄的心思简直不要太好猜,“将军且安心地去,朕会宽待风弦,亦会将曲娆提拔为御林军统领。”
莘澄听罢,眼中更添忠心。
柳珹看着她告退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将军——心思真是单纯。”
——
风弦回到梦泽轩后躺在床榻上半个月才缓过来,柳珹也时不时会给她带来些人参大补,她也遣人给阿絮,让阿絮想着办法带给姜毓。
天气渐渐燥热起来,柳珹索性也不回宫了,直接待在行宫避暑。
山上空气清爽凉快,风弦的身子痊愈得很快,在小暑蝉鸣时分便可行动自如。
她去了行宫中开辟出的大牢,被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拦了下来。
“殿下留步,陛下有令,除了二皇女之外,没有她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去见姜毓。”曲娆认真地说着,虽然她答应了大将军会多多关照风弦,但绝不会违背柳珹的指令。
风弦侧身看了看照不进一丝光的大牢,看了看曲娆。
曲娆身穿朝服,腰间别着玉带和长刀,长得并不惊艳却清秀,眼中闪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那是刚刚冠冕春风得意的朝气。
“嗯,你们大将军去哪了?这几日都没看到她。”风弦想起莘澄,之前要见她都是她主动来找自己,好几个月过去,饶是她处处打听留意,也没能得到她的一点消息。
曲娆想起莘澄在信中的嘱托,“将军的行踪岂是你能打探的?”
风弦笑了笑点头,柔声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曲娆早便听宫中其他人说过,尧夏的质子绝世无双的容颜,没想到笑起来更加惊艳,忙低下头道,“殿下唤在下统领便是。”
风弦左右张望一番,低身坐在大牢的台阶上,“姜毓她在里面如何了?”
曲娆思索后,“性命无忧。”
风弦抬眼,见她在默默观察自己,“好,多谢。”
曲娆想起莘澄在信中提及风弦身子如何,本想去问负责风弦的太医听风,此刻人就在眼前,“在下听闻月前宫中大变,殿下差点丧命其中,如今您……”
“亏得这残损之躯还劳统领挂念,如今已大好了。”风弦了然,“若是统领见过大将军,还请统领转告将军不必忧心。”
曲娆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交集,不过她坚信按照将军说的做必不会害了她。
风弦告辞,再次慢悠悠地走出曲娆的视线。
烈日炎炎,她却像一缕清风般沁人心脾。
风弦回到梦泽轩,见竹廊边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金枝玉叶的首饰和华贵的绸缎彰显着主人的身份显赫。
阿絮已被冠了皇姓,唤名柳絮。
柳絮早在梦泽轩内候着她来,她启蒙晚,读的也是些简单的读物,下学比柳霄更早。
“你见着姜毓了吗?”
风弦摇头。
柳絮叹一口气,“我每次去看她都被母上的人盯得死死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能她问一句我回一句,稍有不注意的地方,狱卒就打骂她,我实在……”
风弦摸摸她的头,“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头上缀满了珠翠,柳絮根本感受不到她轻抚的动作,“风弦,皇姐和母上都讨厌姜毓,我真怕她们一不高兴就将她处死。”
“不会的。”风弦看着宫仆一波波端着食盒进来,“现下最要紧的是让姜毓的伤快快好起来,这样,午时宫人换班喝午茶的时候我去膳食局塞些钱两,让她们送些好些的饭菜给姜毓。”
柳絮点头,回了自己的殿中。
午时,风弦刚办完事,坐在梦泽轩等待柳霄来学琴的功夫,怜谷便带着女侍来到她的面前。
“陛下口谕,宣质子风弦酉时来宝川殿□□进晚膳。”怜谷威势颇大地甩了甩臂中的拂尘。
风弦点头表示知晓。
怜谷笑道,“还请殿下备好琴曲,陛下若是想听,也不妨您献上。”
风弦温和地笑着回应,“我会的。”
柳霄碰上怜谷出来,自然也听到她们说的这些话,“怜谷!”
“太女殿下万安。”怜谷跪在她身前。
风弦早知柳霄已到门前,开始淡定喝茶。
“梦泽轩是大同殿的偏殿,哪是你能嚣张撒野的地方?”柳霄知道怜谷瞧不起风弦,也多次在柳珹和自己面前提到南疆荒蛮,风弦礼数不周的话,她对怜谷亦是不喜。
“殿下明鉴,奴没有啊!”怜谷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这个小祖宗,虽然后面一句话柳珹没说,但自己提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怎得触及柳霄的逆鳞了。
柳霄喜欢琴曲,爱屋及乌也欣赏风弦,怜谷这一番话直接将风弦贬得像是巷里楼中的伶人一般,实在难以入耳。
“这……奴只是好心提醒风弦殿下要带着琴一同去。”怜谷狡辩。
柳霄让怀玉把手中的琴放下,“你也不必回去回话了,那就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怎么说话最得体,说不出就一直跪着!”
“殿下饶了奴吧,奴再也不敢了,陛下还等着奴回去伺候呢,若是误了陛下的事情,也怕会牵扯到殿下的不是。”怜谷对着柳霄的方向磕头。
柳霄定睛看向她,“你胆子越发大了,还敢用母上的名义来威胁本宫?”
“奴不敢,奴不敢……”怜谷确实不敢了,她将头贴着地,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风弦放下茶盏开口,“你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且让她去。”
柳霄递给怀玉一个眼色,“拉出去,别脏了我们的眼。”
怀玉点头,俯身在怜谷身边说了什么,怜谷抬头看了风弦一眼后随他出了殿门。
“何必动那么大的气,她说这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风弦端琴上琴坛,拨指弹出的音色圆润如珠玉落盘。
柳霄不满,“就是因为她出言不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本……我才要罚她懂些规矩。”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风弦不再说什么。
酉时,怜谷又来,这次倒是毕恭毕敬的姿态。
怀玉帮柳霄收好琴,温声道,“殿下日夜劳读诗书,今夜闷热异常恐有骤雨将至,可要仔细身子。”
柳霄想了想嘱咐道,“风弦,你伤刚好,今夜也多添衣裳。”
风弦放下手中的人间客,拿了一把普通的琴出来,“我知晓的。”
怜谷低头,领着风弦往宝川殿去。
越走越见茂密的山头和越来越浓重的硫磺气息,风弦心中已将这宝川殿猜得七七八八。
温泉周围种满了合欢,雾气氤氲,飘渺而上,周围还挂着轻纱罗幔,随风而动。
风弦见前方暗影坐在桌旁,正想询问身后怜谷柳珹到底在何处,怜谷已没了踪迹。
“过来。”虽然柳珹语气平淡,却能隐约听出与生俱来的威仪和久居高位之人言语间流露出来的命令语气,穿透浓厚的水汽,清晰地传到风弦耳中。
风弦绕过遮挡的轻纱,缓缓走到暗影旁边。
宝川殿内的温泉周围都用汉白玉与夜萤石镶嵌池壁,周围的木柱也用玉砖雕砌,殿内不设烛台,光靠萤石和夜明珠点亮,盈盈灯火,盛而不衰。
六月正是合欢开花的时节,头顶纤细的花丝像一把把绯红小伞一般挂在碧绿的枝头,风来不惧,柔弱却坚韧。
柳珹只穿着简单的明黄中衣,上面有龙凤牡丹的暗纹,她并未看向风弦的方向,右手撑在楠木的矮几上拿着酒盏小酌,另一只手放在矮几下方,看不清握着什么东西。
她半靠在矮几上,慵懒地将一只脚泡在泉中,青丝半挽,大半垂落在地,发尾染上水汽贴在身上,妖冶妩媚。
风弦咬着下唇,心中感觉这样对自己不设防的柳珹,竟比端坐高堂之上的她更令人害怕。
“坐那么远干什么?怕朕吃了你?”柳珹放下杯盏,撑头看向坐在离她有一个泉池那么远的风弦。
风弦见她眉间眼角似有醉意:“圣上想听什么曲子?”
“你可真是……永远都学不乖。”柳珹将左手握着的珠钗重重地放在矮几上。
虽然水汽弥漫,但风弦还是看到了。
是柳珹上次赏给她的缠花枝蝴蝶金钗,也是她午时拿去贿赂宫人的珠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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