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并不想回到梦泽轩中,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姜毓。
柳珹让她带回去的消息基本上不会有好结果,可能她早就想好了姜毓的去留,再说,姜姝又怎么会好心让姜毓回去夺嫡。
风弦漫无目的地在行宫走着,宫人见到都一一恭敬向其行礼,没有了她初来时的那般不屑。
她行至荷花池中的亭,看向夜空中高悬的月,默默地思念在尧夏那段最无忧的时光。
想到尧夏王,风岚,师尊,师姐,如意……还有那个十一年前冲进苍梧山讨要赏赐的小孩。
遥想那次失足落水,还好被在竹林中练武的她撞见,没想到小孩小小年纪不仅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极擅长戏水,拽住小风弦的领子就给她拖上岸。
小风弦只是客套一番,没想到她倒真的上山向伯琴诉说了自己英雄救美的整个过程,连风弦上岸后吐了好几口水还一直抓住自己不放都说得清清楚楚。
小孩拿着一柄比自己还高的红缨枪,娃娃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浑身湿漉漉的,圆溜溜的杏眼却一刻不落地看着风弦。
小孩趁着伯琴去拿干净衣物时,悄悄靠近还在哆嗦的小风弦说——
“别怕,你认我做老大,以后我保护你,我叫莘澄,你呢?”
风弦已经忘记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记得说要当她老大的莘澄从此以后就一直跟在她身后。
每次自己在山林草地上练琴,她就在一边练习习武老师的招式。
就算她再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琴曲玄妙,但她还是日复一日地在一边陪着风弦。
——
清风伴着荷香吹来,明月清冷,荷花轻摇,美人垂泪。
柳言站在荷花池边,看风弦抹去脸上的泪,心口竟然酸涨涨的。
原本是回来诉职,没想到还是没赶上万寿宴,去豫州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心中烦闷出来散心却见这样的一幕。
她走近湖心亭,风弦察觉来人,抬眼望见来人腰侧挂着的羌笛五色绳吊坠。
“王女圣安。”风弦见她身后跟着一群宫仆,只得行礼问安。
“都退下。”柳言眯着那双艳丽的狐狸眼,挥退那些跟着自己的人,“没想到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皇姐倒是让你屈服了些许,见到本王都愿主动问安了。”
风弦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因落泪而泛红的眼,撇过头道,“冠冕堂皇的待客之道。”
柳言看着她微红的凤眼,“嗯,没变,说话还是这样犀利。”
风弦拿起琴,正要掠过她回梦泽轩。
柳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
风弦被她拉得踉跄,不得不站在她身侧直视她,“放开。”
“风弦,五色绳只有尧夏才信奉吗?”
风弦一听,心中警铃大作,自己与镜月阁阁主的交易,多次都是由柳言促进完成,想必她与那位阁主的关系匪浅。
五色绳,当初镜月阁阁主也从如安手中拿到过。
“信仰不过是一种寄托,谁信奉岂是国君能左右的?”风弦想要甩开柳言的手。
但她掐得紧,“真的?”
风弦再次用力,手腕处传来阵痛,“当然!”
柳言松开了手,借着月光看到风弦手腕上被抓得青紫的一条条横痕。
风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王女真是好手劲。”
柳言也知是自己一时心急,现在实在不该这样苛责她,“对不起……只是我也在寻一人,她对我很重要。”
“不用和我解释这些。”风弦抱起琴踏着细碎的月光愤愤地走过柳言身边。
可是干嘛要说也……
“何人敢违宫禁之令!”
打更的声音已经传开,风弦就知道不该冒险走最近的大路,这下被御林军逮个正着。
她转身,见全身戎装的曲娆站在那里。
“殿下?”曲娆叫道,她身后跟着的侍卫也急忙行礼。
“统领安好。”风弦朝她笑了笑,“莘大将军在南疆还好吗?”
曲娆一本正经道,“大将军骁勇善战,已经连打了很多个胜仗,只是不知为何陛下现今才肯告知天下大将军的功劳。”
风弦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忧愁。
“大人,这宫禁……”
“闭嘴。”曲娆呵斥道,“殿下放心,此事不会外传。”
“多谢统领。”风弦刚要走,却还是有些不舍道,“若是统领能联系到大将军,请顺便帮我问个安,南疆湿热,望她保重自己的身子。”
曲娆早就被莘澄一天三封来催风弦消息的信搞得焦头烂额,如今得到风弦的回应,莘澄一定非常欢喜。
“殿下的问安,在下一定送到。”曲娆保证。
风弦朝她感激地点点头,转身回到梦泽轩。
梦泽轩内已熄了灯,但映月依旧陪着姜毓坐在殿前的竹廊上。
“风弦!”姜毓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拐进大门的风弦。
风弦将手中的琴递给映月,拉住姜毓的手将她往梦泽轩里带,“不是说不必等吗?都这么晚了。”
“听映月说,一般你只弹一首曲子就回来了,这次怎么这么晚?你眼睛怎么了?被谁欺负了?”姜毓有些担心地望向她。
“路过行宫的荷花池,颇有些伤春悲秋而已。”风弦坐在床榻边,嗔怪道,“你怎么总想着我被欺负呢?真是,总不盼我些好的……”
“那还不是……”姜毓忽然收了音左右看了看,见映月已经回了偏殿,周围也没人才肯继续说,“还不是柳珹看你的眼神实在太奇怪,风弦,我虽未经男女之事,但她看你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明显到连姜毓都看出来了吗……
风弦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哪有的事?不过是因为今日万寿宴上柳珹要收入后宫的男子忽然对我有些心思,才让她这样看不惯我而已。”
姜毓根本没去万寿宴,她说的是在大牢看到的柳珹。
风弦吹灭床榻边的香烛,“睡吧姜毓,绥沧那边递了信来,明日我陪你一同去见柳珹。”
果然,姜毓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也不再纠结自己看到柳珹的那一刹那失神到底是因为什么。
风弦睡意全无,放下床榻的帷帐站在窗边站了一宿。
——
风弦本想算着时辰,吃过早膳再去,没想到姜毓刚醒怜谷就带着一圈人来催。
姜毓揉着眼睛坐在梳妆台前,映月尽心地为她梳妆。
风弦从台上拿出缠金枝蝴蝶金钗,斜斜地插在鬓边。
若是能因此让柳珹动容,暂留姜毓在宫中一段时日也好。
“殿下,您先请吧。”映月帮姜毓梳妆好,向风弦道。
风弦走到紧闭的殿门前,低头安慰姜毓,“别怕。”
“最坏不过一死,风弦,我不怕的。”姜毓感觉到风弦拉着自己的手在颤抖,她将风弦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怜谷见状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来,只是慢慢地领着她们在悠长的宫道中走着。
柳珹披着一件明黄的龙纹长衫坐在案前,虽然打了胜仗,但她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美好。
圣意难以揣测,怜谷将两人带到殿内就退了出去。
“你自己看。”柳珹将信递给姜毓。
姜毓刚想去接,柳珹松开了手,信掉在了两人之间的地上。
姜毓一愣,随即脸上浮起羞愤的红晕。
风弦见状,弯腰将信捡起放在姜毓手中。
“姜毓,拿好信。”风弦没看柳珹是怎样的脸色,她从进来后就没看向过她,应该很得意吧。
柳珹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得意,更多的是被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对比的难堪。
姜毓打开信,信上满是高傲的话语,并不屑于大梁的进攻,并笃定大梁这些年的南征北伐早已耗尽了元气,此番必是绥沧大胜。
至于质子姜毓,只说战事紧张,不愿再费马力接送,死生自当大梁定夺。
“不愿再费马力接送……啧啧,姜毓你在绥沧是多不堪。”柳珹嘲讽道。
风弦不知柳珹是什么打算,不好贸然开口,姜毓拿到信并不奇怪,预想的就是这样,要接她回去才叫意料之外呢。
柳珹也想着姜毓手中的部署图,得要找个机会让她送出去,不然这天赐的良机岂不白费,只求这同时,若是能让利益最大化,那就更好了。
柳珹看向风弦,她瞧见了风弦头上的缠金枝蝴蝶金钗。
“姜毓,你当初冒名顶替欺君犯上已是重罪难逃,此番又有谋害霄儿的事,若不是风弦这般护着你,你在大梁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柳珹会留姜毓的命,甚至还会让她享受一段来去自由没有限制的时日,只要挑拨开她与风弦的关系,让她不再风弦掌控之下,那部署图迟早会传到绥沧国内。
她话音一转,“也是……你从小待在角落,确实也没有风弦这般的深谋远虑和见识,毕竟人家风弦可是尧夏从小培养的嫡长女,若不是这次质子急需一人,绥沧王怕是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风弦听出柳珹的弦外之音,“姜毓,别想哪些。”
柳珹漫不经心地看向风弦,“风弦你倒是说得轻巧,别想这些,也亏有你这般善心,不然她都活不过来大梁的第一晚,对了,要不是你每次明里暗里的恩典都提着她,没准朕已经能够应允尧夏将你放归了。”
风弦知道她说这些不过是让她们的心更乱,刚想说什么,便又听柳珹道——
“姜毓,这次你该怎么逃呢?”
姜毓还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怜谷忽然快步走来,“陛下,今晨二皇女特意为您和皇祖准备了一曲《洞天春晓》,请您去四泰阁与皇祖一同聆赏。”
柳珹惊喜地从龙椅上站起,“阿絮?”
“是。”怜谷笑容满面地应答。
“好,朕马上就去。”柳珹招手让怜谷在外等着,“姜毓,你先回去,风弦我还有话对你说。”
姜毓失魂落魄地出了承德宫。
柳珹稍稍镇定下来,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褪去。
“圣上特地叫我留下,所为何事?”风弦佯装妥协地看向柳珹。
柳珹站在她面前,凝视她鬓边的缠金枝蝴蝶金钗,“我大梁泱泱大国,养着姜毓一口闲人倒是不难。”
风弦垂眼,鬓边坠下的蝴蝶装饰晃动了些许,“圣上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柳珹拿出袖内一直带着的另一只金钗,亲自插入风弦另一边的发中,一对缠金枝蝴蝶金钗终于如她所愿,被端端正正地装饰在美人头上。
“朕纳游苏为侍君后,即刻便下江南探查民情,挑选些适合贸易西域的东西,你与朕一同去。”
风弦抬眼,鬓边的金钗微晃,别样的荣光跃现在她绝美脸上,“谢圣上厚爱。”
答应了?风弦竟然这样轻易地就答应了?
柳珹看着她的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圣上,二皇女还在等您,我先行告退了。”风弦蹲身行礼后,不顾柳珹的反应跨出了殿门。
迎面便见凤君莘观南。
“凤君万安。”风弦蹲身行礼。
莘观南被她头上的那一对缠金枝蝴蝶金钗晃了眼,他偶然见过这钗子从柳珹的袖间滑落掉下。
“殿下不必多礼。”莘观南朝风弦回礼后,并未多说什么。
风弦朝他笑笑,便快步走出承德宫。
“陛下,阿絮已等候多时了,侍身已经备好了早膳与父君喜爱的荔枝在四泰阁,特来承德宫找您同去呢。”莘观南的声音传出。
风弦快步绕过宫人早已在外准备好的轿辇,回到梦泽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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