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山竹找到了在汽修店上班的高中同学,天气很热,汽修店正好在街口,也挺好找。
钱兆趴在车底下,另一个学徒先看见的辛山竹,得知他是钱兆的同学往里喊:“钱兆,有人找你!”
辛山竹个子瘦高,和同样一个地方出来的钱兆完全不像是一个岁数的,钱兆外形气质都过分成熟,怎么看都像是二十五六的。
钱兆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出来的时候还拿着一个扳手,走到辛山竹面前看了他两眼,口气很冲:“你来这边上大学?听说全班就两个考上本科的,是你吗?”
辛山竹摇头,他们的家乡在深山里,医疗教育设施都不完善,也就是这几年老师才多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公认的脑子不太聪明,这句话更像是嘲笑,连另一个学徒都听出来了。
唇红齿白的少年人却像是没听懂一样,“不是我,是班长,她很厉害的。”
钱兆嗤了一声,“你也厉害,你都读出来,要是我……”
他握了握手上的扳手,目光对上辛山竹清澈无害的眼眸,又哽住了。
同学谁不知道辛山竹很好欺负,偏偏他的好欺负还挺让人不好动手的,男生之间的打闹影响不到他,女生也总爱看他,但又因为他过分懵懂没什么其他方面的好感。
皮肤黝黑的钱兆叹了口气,“你怎么还傻愣愣的,这样出门不怕被骗啊?”
“你家里人都随便你?”
辛山竹哦了一声,“我爷爷去世了,家里没人,我要攒钱买大学用的电脑。”
他的木讷和清澈的声音还有过分好看的脸对比强烈,钱兆无言以对,很想骂他傻子,又怕他被人欺负,叹了口气说:“你家里知道你找我吗?”
辛山竹像是才反应过来,他慢吞吞地把行李包放在地上,给辛晓徽发语音消息:“哥,我找到我同学了,他叫钱兆,住在……”
他还点开相机转过来和钱兆拍照,拍完才问:“我可以和你拍照吗?我哥哥要看的。”
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学徒扑哧笑出声,指了指脑袋问钱兆:“你这同学,这里……”
钱兆:“滚开点。”
他浓眉大眼但和辛山竹个子差不多高,常年做工肌肉倒是紧实,怎么看能拎好几个辛山竹,“你都拍了还问。”
“要是我真的要把你卖了你手机都被扔了。”
辛山竹啊了一声,“为什么卖我?”
钱兆无言以对,想到初高中在镇上上学其他班的人也老来看辛山竹,以前软件没那么发达,但人的爱美之心依然泛滥。
一群学电影明星装男人的猴子,哪里比得上五官精致一个人坐在教室都自成日剧氛围的漂亮傻子。
钱兆也不是没酸过,但学校之间都默认动手欺负辛山竹这种都很没品,顶多嘲笑几句。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钱兆擦了擦手,又看了辛山竹两眼,“你长高了啊。”
辛山竹比了比,高中同学里只有钱兆和他是一个山村的。
两个人虽然不算很熟,但好歹有过小时候一起掉进水稻田的经历,辛山竹对他的信任也不是毫无缘由,他伸手比了比自己和钱兆的身高,“是你变矮了。”
钱兆翻了个白眼,“行吧,我先说我住的地方只有一张床,你最好两天内找到房子。”
“我现在带你去找工作的地方。”
辛山竹:“谢谢。”
钱兆带着辛山竹和门口的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头也没抬,直说让钱兆早点回来别磨蹭。
这片住宅都不高,但可以看到远处本市跟个夜光杯一样的地标建筑。
即便是个老片区也让辛山竹感到新鲜,他的行李放在钱兆汽修店里,只揣了个手机。
钱兆这才掏出手机看到辛山竹的消息:“你坐摩的来花了多少钱?”
辛山竹:“五块。”
钱兆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辛山竹还给他比了一个巴掌,“五块钱,太多了吗?”
周围叫卖声不绝,钱兆给辛山竹介绍的摊位是不远处公园广场夜市一个儿童玩具摊位。
钱兆深深地看了看辛山竹,认真地问:“开车的人没偷你东西吧?”
辛山竹摇头,“没有啊。”
钱兆头发剪得短短,穿得特别随意,眼神非常担忧,“真的吗?”
“他开车很快,我转弯的时候吓死了,抱了一下他的腰。”
钱兆松了一口气,“那边过来一般都收十块钱,你这个五块太不正常了。”
辛山竹啊了一声:“我是我塞给他的,我还以为给多了。”
他头发好一阵子没剪,刘海长发尾也长,胜在肤白,看上去仍然清秀无比,愧疚发自内心,“那我不是占别人便宜了?爷爷知道要骂我的。”
钱兆知道辛山竹的爷爷是个怪脾气的老头,说:“你爷爷不是去世了吗,顶多梦里骂你。”
他在这边打工两年,自然知道有些游客被宰到五十块也不是没有。
辛山竹看上去就很好欺负,说什么就信的样子,给五块钱对方也要?但他说对方没动手动脚,钱兆也没多问,带他去了广场。
摆摊的老板是四十多岁的女人,有点胖,腰间挂着一个包,身边还蹲着一个玩手机的小孩。
钱兆给辛山竹介绍,“这是我远亲,你可以叫她琴姨。”
说完他又低声和辛山竹说,“她老公前天出车祸了,她来回跑,家里也没人,还有俩孩子呢。”
辛山竹点头,女人看上去面容憔悴,冲两个男孩子笑了笑,“本来我是打算关摊的,但现在暑假生意实在不错,我老公住院也要钱,所以要找个人帮忙。”
钱兆低声提醒:“我和你说过的,工资不高的。”
琴姨的摊位很大,除了充气鱼缸里的塑料鱼还有隔壁的石膏娃娃涂色,粗略看一眼就爆满,都是三到六岁的小孩。
“晚上天黑就可以出摊了,十点多收摊,一晚上我给你五十。”
价格不算高,这也是琴姨找不到人的原因。现在打暑假工的学生优选都是辅导机构或者各大能吹空调的餐饮店,这样的摊位实在没什么赚头。
但辛山竹没见过世面,也确实缺钱,父母当年出事本来就欠了一屁股债,他也不用指望什么遗产,遗债都是大伯一家还的,还把他养大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大声说:“琴姨,我做的。”
一边的钱兆及时补充:“姨,我同学刚来,今晚就能帮您看摊,但他要租房子,您能帮忙看看哪里便宜的么?”
在这里打工多年的女人找房子在行,她答应了,又交代了如何收摊开摊和收费问题,现在都电子支付,也没什么辛山竹需要过多烦忧的事。
琴姨很快带着小孩去医院了,辛山竹看了眼手上一边亮着灯的价格表,看了看充气池子里的塑料鱼,问给他递了一串大鱿鱼的钱兆:“兆仔,你说我能玩这个吗?”
一共两个充气塑料鱼池,这一片琴姨的摊子独霸,好多小孩来玩。隔壁是卖气球的,气球飘荡,灯光闪闪,辛山竹眼睛也亮闪闪的,钱兆无言以对,“你玩呗,别让人逃单就好了。”
“我不管你了啊,我还要去上班,这瓶水给你。”
钱兆走得一步三回头,发现辛山竹完全不看他,已经欢天喜地地加入钓塑料鱼的小孩队伍了。
他想:这靠谱吗?
忘了问这小子考的什么专业了,这么单纯上大学会让人欺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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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君牧修完租客爷爷家里的灯泡回家,正好赶上表哥点的烧烤到了。
夏天的小院还能听到虫鸣,他把父亲的老破摩托停到一边,坐在楼顶的表哥谢正喊他:“君牧,把我烧烤带上来,我和你爸喝酒呢。”
柏君牧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和飙摩托回来不符合的清俊面孔,拎着烧烤去了楼上。
柏家因为拆迁早就摆出了之前的老楼,父母住不惯商品房,又在另一个城区买了独栋老房子。院子都是柏君牧母亲在打理,父亲每天按时去中医馆上下班,偶尔去协会下棋,母亲准备广场的腰鼓队,还要去参加省级比赛。
父母生活充实,和柏君牧的闲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表哥也是医生,正好和团队山区义诊回来,柏君牧把烧烤打开,坐在一边。
父亲柏立业看见他忍不住问:“让你接人你接哪里去了?”
这事谢正都解释过了,柏立业还要说几句,柏君牧一只手给谢正递烧烤一只手开了啤酒,在短促的开瓶声里说:“开摩的去了。”
谢正比柏君牧大一岁,孩子刚上幼儿园,两个人当年学医还是一个本科学校的,他笑了一声:“挣钱去了?”
柏君牧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块钱放在桌上,“是挣钱了。”
谢正:“才五块?我怎么听说本市摩的起步就十块了?”
老父亲哼了一声,“危险。”
柏君牧声音慵懒清透,往后一样,发尾被风吹了吹:“不知道是谁的二十年老摩托。”
楼顶光不明亮,晚风倒是凉爽,谢正正好低头,桌上的五块钱翻了个面,他咦了一声,“这钱上还有字?”
大概是现在电子支付占大头,谢正也很久没看见纸币了,在光下看了看边沿的铅笔小字。
“辛……辛山竹……2……2011年存款。”
谢正念完笑了一声,“君牧,你挣小孩红包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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