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乐今天来的早一些。
霍蔚然竭力压制着纷乱的心绪,戴着帽子来到餐厅,果不其然,他发现了一切。
霍蔚然做好被指责的准备,也决心要一个答案。
哪怕被笑话也无所谓,霍蔚然不想让这个问题继续困扰下去,这种从未有过的烦心程度,是哪怕自己半夜睡着都能醒来,然后思考他究竟给谁一遍遍梳理头发。
摘下帽子,霍蔚然等了许久,没有嘲笑,也没有责备,一抬眼,就看到对方释然的表情。
“想换发型的话,我可以帮你剪一些。”年乐拿起筷子吃饭,眉目含笑。
霍蔚然怔了片刻,低头没有言语,手指紧紧捏住餐具,原本要问出口的话,此刻却没了开口的力气。
安静吃过午饭,年乐带霍蔚然上三楼美容室,眼看弟弟站在美容室门口不想进来,年乐拉他一把,将人牵到软椅前。
虽然年乐没学过理发,但把霍蔚然剪残的头发修理一下,不显得那么突兀,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几剪刀下去,年乐对比左右,发觉自然卷比一般头发打理的难度要大,手动拽直了再剪,等头发恢复原状,明显有点不规则。
安静许久,年乐拿出手机搜索怎么给自然卷剪发,但上面的举例发型,和霍蔚然都相差甚远。
年乐余光扫过对面镜子,弟弟腰背直挺,灰眸显出几分沉色。
年乐一点点侧脸,佯装没有看到镜子中那张严肃的脸,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滑动,搜索卷毛狗狗的毛发修剪技巧。
但它们都是直接剃。
并且在剪之前,还有一个流程,叫做清洗。
年乐抬手,捏了捏眉心。
霍蔚然紧绷着身体,听着剪刀传来细小的“咔擦”声,感觉到发缕被轻扯,不愿意开口询问,他以前是不是给别人也这样剪过头发。
直到后面没了声音。
霍蔚然盯着面前的镜子,发现身后人拿出手机,好像在检索什么,偶尔飘来的目光,还带着几分闪避。
霍蔚然心中隐约有了猜测,紧接着看到年乐做了几个深呼吸,捏着眉心有些困扰。
霍蔚然立即确定刚刚的猜测,心口忍不住上扬。
他八成是剪坏了。
他之前没有给人剪过,不知道修剪头发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要么,我先给你洗一下?”
身后传来温和询问的声音,霍蔚然抑住莫名想要扬起的嘴角,淡然点了点头。
美容室里的东西一应俱全,除了各种美容仪器,还有按摩椅,水疗房,甚至还有美甲处。
拿去弟弟身上的理发布,年乐扫过他脖颈中的碎发,带着人到洗发躺椅前,看他有点别扭的安安静静躺下。
年乐研究片刻眼前冲发床上的按钮,上面标着电动智能,但看了许久,也没看到出水处在哪。
拿出手机继续检索,年乐看到一台有点相似的同款,才发觉水池前那条金色的半圈,就是出水口。
将半圈推上去,年乐按下出水按钮,只见金色半圈上有一排小孔洞,从不同角度同时喷出水,正对着弟弟的脸。
年乐快速往后移动半圈,水流这才汇聚在他头发上,不等霍蔚然开口,年乐快速扯下一条一次性毛巾,捂住他的脸,快速擦拭几下。
毛巾下传出几声闷哼,年乐放轻力度,低头看着弟弟被擦到发红的脸,默默把毛巾折叠上移,遮住他此刻可能杀伤力极大的眼睛。
“抱歉,不太会用。”年乐温声道歉,试着揉搓已经被水浸湿的头发。
年乐隐约能猜测到霍蔚然剪头发的缘故。
他本就抵触别人的触碰,经过几天的相处,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甚至主动拿来梳子,但最后还是发觉别扭,所以剪了那束被别人箍住的头发。
叛逆期的青少年,总是阴晴不定。
餐桌上甚至还能目光强硬的反抗,他就是剪了,能怎么着。
现在,年乐眼底滑过几分笑意,手中按几泵洗发水,手指触上霍蔚然头顶,指腹轻轻按摩几下,用头发揉开泡沫。
现在整片区域都被年乐碰过了。
年乐很期待,他明天会不会把自己脑袋卸下来。
水流汩汩冲去发间的泡沫,年乐关水轻擦头发,看到没有水从他发梢滴落,开始研究洗头床上的光疗熏蒸。
这个功能能不能把弟弟头发烘干?
“美容室在我的房间正上方。”
霍蔚然忽然出声,年乐低眸,看到眼睛被遮住的面容。
鼻梁高挺,唇型薄厚适度,下颌线流畅立体,骨相称得上完美,可能是刚刚被水溅到的缘故,锁骨附近的衣物,湿润贴在身上。
“我母亲不喜欢空气留滞的感觉,经常开着窗,和她的朋友一起做美容,做美甲。”
霍蔚然整理自己的思绪,“她们会聊很多事情,我小时候来华国住过几次,一开窗总是会听到她们聊天的声音,于是向她提意见。”
年乐闻言一笑,“然后呢?”
“然后她联系法务部,给我一份合同,如果我把她们聊天的内容说出去,就要支付八千万的赔偿金。”
霍蔚然语气平静,“因为最近又住了一段时间,她把赔偿金额增加到一亿两千万。”
年乐沉默许久,甚至有点不敢去思考,她们究竟聊了什么。
打开熏蒸功能,年乐隐约闻到里面有股中药配合花香的味道,熏了半个小时,再摸霍蔚然的头发,基本已经晾干,只有发梢上带着一点湿气。
洗过后的头发没有之前那么不堪,年乐做了片刻心理建设,取下遮在霍蔚然眼上的毛巾。
因为毛巾含水,被一直遮住的睫毛根根分明,又显得湿润。
灰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像是一对低调奢华的灰钻,明明是再无趣不过的颜色,此刻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复古炫丽。
趁弟弟还没反应过来,年乐将人重新按上理发软椅,梳理几下他的头发,从美妆台上找到一根发绳。
年乐之前给霍蔚然扎头发,位置偏下,所以之后他剪的地方也偏下,上面头发还是有一定长度。
年乐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竭力抓起弟弟剩下能够着的头发,在他后脑勺中间绑了一个狼尾。
这样之前剪乱的地方,也看不到痕迹。
霍蔚然被拽的生疼,抿唇一声不吭,忽然想到困扰自己今天一整天的问题,抬眼看向镜子里的青年,冷冷开口。
“你给别人梳的时候,也这么用力?”
语气间多少带了点怨气,年乐走到霍蔚然面前,用梳子尾端在两边挑了几些头发,自然卷起的几缕头发半遮额头,好减少他来自容貌的攻击性。
“没有这么用力。”年乐眼含微笑,一边挑头发一边回答。
“我当时六七岁,没有这么大力气。”
六七岁。
霍蔚然神色变了变,瞬间释然,思考片刻后又生出点紧张。
“那个人,现在还需要你给他梳头发吗?”
年乐动作停顿片刻,用梳子理了理挑出来的头发。
“不需要了,永远都不需要。”
霍蔚然垂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近在咫尺,像是秋叶堆积,厚厚一层,怎么也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被他抚摸的感觉,似乎不差。
哪怕之后要挨疼,还是奇怪的感觉很好。
无论他之前经历了什么,或是有什么青梅竹马,但现在,他是自己的未婚夫。
像是拨开遮在眼前的云雾,霍蔚然紧紧盯着面前温润的青年,左手不自觉一点点捏紧软椅扶手。
无论他要什么,霍家或是母亲,肯定竭尽全力都给他。
只要他肯留下来,一直陪在自己这个废人身边。
“可以了。”年乐看着眼前的发型,示意霍蔚然看镜子,“你看看怎么样?”
霍蔚然注视着镜子里,青年柔和的眉眼,手指轻轻摩挲手下的扶手,心尖荡漾开一圈带痒的暖意。
“我很满意。”
听到来自弟弟的评价,年乐有些意外,低眸对上镜子中霍蔚然的目光,看到他快速回避视线,片刻后又堪堪挪了回来。
弟弟耳尖有些发红,对刚刚的答案,青涩却又异常坚定。
“满意就好。”年乐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却说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离开美容室前,年乐快速清理留下的痕迹,刚把水槽冲洗干净,一抬眼就看到霍蔚然用一条胳膊正在擦地,动作虽然不怎么熟练,但干的却非常认真。
年乐拿来垃圾桶,让霍蔚然将聚在一起的碎发扫入里面,霍蔚然半晌不动,最后将清扫工具递给年乐,自己低下身拿着垃圾桶。
没有用美容室太多地方,打扫的也快,看时间还早,年乐到客厅复盘今天的棋,却见霍蔚然坐在旁边沙发,石膏胳膊上架着一个kindle,低头严肃翻看什么。
年乐继续做自己的事,将今天的棋局排演,将几处细节录在记谱本中,反复演练后,将所有棋子收起,拿出本《围棋手筋宝典1000题》,如常训练手筋。
手筋在围棋中,指的就是妙手,没有一句话能准确描述手筋,更多时候是只可意会。就如武术有筋骨之力,书法有颜筋柳骨,围棋便是手筋定式,子子联动,棋势绵延。
做完今天的练习,年乐整理好棋盘书籍,准备上楼休息,身边的霍蔚然竟也快速放下阅读器,跟在年乐身后,一起上楼。
被人尾随的感觉到有些奇怪,年乐回头看向霍蔚然,只见弟弟迎上自己视线,掩着眼底的生涩,眸色严谨。
“你迟早要慢慢适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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