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26(一更)

    ***

    林仙儿的武功虽然低微,但为人之狡诈却远超常人,绝不可等闲视之。

    许多武林中人都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弱点,那就是唯武功论——什么合纵连横、什么人情世故,都不重要。只要武功高了,还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是大家都得乖乖听我的话?

    这就是武人的傲慢。

    上官金虹有这毛病,但病得不算太重,起码他很明白如何作秀、宽严相济。

    白天羽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白天羽——神刀堂堂主,叶开之生父、傅红雪之养父。这名字听起来虽然很陌生,但在小李飞刀的时代往后推十八年,傅红雪带着魔刀复仇的契机,就是白天羽的死亡。

    这些日子罗敷听说了许多这人的事情。总的来说,他是个标准龙傲天种马——男人都得当我小弟、女人都得当我后宫;不当我小弟的男人我就杀他,不当我后宫的女人我纠缠之。

    这经不住让罗敷产生了一丝好奇——白天羽喜欢把女人当狗,林仙儿喜欢把男人当狗,这两个卧龙凤雏相遇之后,到底谁会变成谁的狗呢?

    地上、窗前……所有的缝隙之中,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黄色竖瞳——这些灵蛇悄无声息,早在罗敷与罗敷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将整个客栈包围!

    怪不得这两个修为境界不甚高明的五毒宗弟子,敢这样来抓罗敷!

    屋顶上落下了数道蛇影,碰到罗敷之后,就像是碰到滚烫的开水一样狂乱地扭动与逃离……但罗敷就没有这般好运气了,他右手持剑,手腕巧妙地运转着,令自己的周身滑起数道剑光,蛇落在剑光之中,即被斩成几段,但腥臭的蛇血却更加惹得这些畜生凶性大动,简直是发了疯一样的往他身上扑!

    若他修为还在,区区灵蛇,何足挂齿?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灵府被封住了!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罗敷厉声喝道:“接住——!”

    接住?接住什么?

    然后罗敷就看到,罗敷整个人朝他飞扑了过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仙儿人不咋地,搞商业还真挺行。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也不知道她到底敛财几何,手底下到底有多少铺子和员工可用……哎呀!咱也不是想抢,主要是觉得,林姑娘死了之后偌大的家业无人看顾败落下去,多么的可惜啊!

    以上三条,堵死了罗敷直接把林仙儿揪过来揍死的路子。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这么简单粗暴的做事。

    ——“绣花大盗”李寻欢的事情,她还想要横插一脚、管上一管呢。

    ***

    兴云庄就位于城东,城东的这一片地,乃是达官显贵宅邸聚集之地,路面宽敞、青石板也很干净,来往于大路上的人,无不都是衣着体面。

    举目一望,就能瞧见龙啸云龙四爷的宅邸。

    白色条石的台阶、漆着红漆的雕花大门、黄铜兽首的门环,还有御笔亲题的门联。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最上方正中的匾额上,有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兴云庄”。

    罗敷的身子如一杆标枪一样,纹丝不动。

    他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持剑的左臂动得比思维更快,在她攀上来的那一刻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腰肢,接住了她。

    他的手臂本就结实炙热,把皮肤微凉的美人烫得浑身一颤,长长地“嗯”了一声,她伸出双臂,像拥抱情人一样,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罗敷垂下了头,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罗敷。

    怀中美人的面上浮起一阵病态的酡红,她咬着牙笑了,轻轻地说:“我有法子摆脱这些蛇。”

    然后她凑了上来,用自己如玫瑰花瓣一样娇艳鲜红的唇撷住了他的薄唇。

    ——镇远镖局的八十万两镖银、平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名人字画、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铁笛先生的祖传金如意……①

    此人身穿紫红大棉袄、一把火焰似的大胡子、浓妆艳抹、脚踩红绣鞋、两针便可绣出一个瞎子,盗走这些金银宝贝的同时,他已绣出了七八十个瞎子。

    不仅如此,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因撞见了他盗宝的现场,被他震断心脉、香消玉殒,脸上覆盖着一块黑牡丹红缎子。

    盗走铁笛先生的金如意后,此人沉寂下去,于三月初——也就是罗敷等人归来前夕再次犯案。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因为他居然做出了“犯罪预告”,以一块黑牡丹红缎为信笺,墨迹淋淋地宣告了他下一次要盗取的目标!

    目标就是兴云庄之中珍藏的王献之真迹《中秋贴》……以及林夫人的义妹林仙儿姑娘。

    预告做出之后,“天下英雄”齐聚兴云庄……什么“铁面无私”赵正义、“铁胆震八方”秦孝仪、田七、公孙摩云、铁笛先生……无辜路过的李寻欢,当然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至于金九龄为什么不在……因为金九龄虽然号称名捕头,但他其实早已退出了公门,平南王府出事后,他才重出江湖、揽下了这案子。

    事情一出,他立即赶往赶往广州府拜访平南王,据说已被平南王爷挽留,成了王府的新任主管,新官上任三把火,且忙着呢。兴云庄的犯罪预告出来,他竟顾不过来,只派了手下两个捕头先瞧瞧情况。

    待到李寻欢被捕之后,金九龄飞鸽传书,表明自己已在路上,请诸位稍候。

    那毕竟是从广州府到保定城……这一“稍候”,就候到了现在。

    罗敷下船在广州府听见这传闻时,也差不多就是事发之后的那几日。她的脚程与金九龄相似,她到了保定,想来金九龄也快到了。

    这段时间之内,李寻欢一直都被关押在兴云庄之内。

    与龙啸云这等没有出息、沽名钓誉之人混在一起的“英雄”,能是什么好东西呢?李寻欢落到这群小人手中,想必日子不大好过。

    但他毕竟还有朋友。

    他虽然交错了龙啸云这朋友、且怎么都死不回头对他的好大哥逆来顺受,但他毕竟总算还有几个真朋友——譬如说阿飞。

    阿飞就在此刻来救李寻欢!

    ——白昼清明、夜晚漆黑;白昼人都清醒着、夜晚人却大都在睡觉,因而一般人都会选择在晚上动手。

    但这样简单的道理,不仅动手的人能想得到,防守的人也想得到。所以,夜晚的守备反而要比白昼要强、夜晚的埋伏也会比白昼更加的多。

    正午不同,正午是一天之内阳光最盛的时候,人的影子都是最短的,没有人想到他会在这时去救人。况且,大中午的,大家吃了午饭,正是昏昏欲睡时,防守不严密、可能还会去睡个午觉……

    春寒料峭、冷风如刀。

    阿飞从早上开始,就伏在了兴云庄对面的屋脊上。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是松中带紧,既不会太过紧张使得力气早早被消耗、也不会太过松弛以至于要动手的时候无法调整至最佳的状态。

    他一动不动的蛰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闪闪发光、野性勃发,使得他像极了一只在丛林中捕猎的豹子。

    他观察着对面的兴云庄,兴云庄的大门洞开,门口很冷清,没有不想干的人在走来走去……但里面一定有埋伏,埋伏在哪里呢?他又该如何躲开这些埋伏?如何寻找到李寻欢之所在?

    这时,忽然有人中气十足地喊:“喂,你小子给我下来!”

    阿飞霍然回头!

    屋脊之下的小巷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个雪肤乌发、身材高挑的女人!

    她正懒洋洋地倚靠在巷墙上,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辫子,正似笑非笑地睇着他。

    能这么高调出场的,不是罗敷又会是谁呢?

    阿飞的右手立刻就扶在了剑柄上,冷冷地盯凝着罗敷。

    罗敷黛眉一竖,怒骂道:“叫你一声你要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做事怎么这样凶悍!”

    她的头发像云朵儿、亦像狐狸尾巴,蓬松且娇媚,窝在他的脖颈上,轻轻颤动,带起羽毛搔过的浮痒……她的皮肤是微凉的,呼吸却是热而甜蜜的,胭脂带着一点花香、果香,顺着他的呼吸被咽下。

    罗敷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屑于人为伍……更不是那种会去玩女人的男人,在认识罗敷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呼吸着别人的呼吸、颤抖着别人的颤抖,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蛇影万千,在暗沉沉的月影之下蠕动,它们嘶嘶吐着红信,暗金色的竖瞳在屋内亮起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光点,罗敷手臂上的肌肉紧紧绷起,牢牢地扶住了她的腰肢……她的腰纤细、柔韧,犹如一截水蛇,而她的身子娇美、丰饶,犹如秋日里成熟的果实,带着花果的香气。

    在群蛇环伺之间,美人入怀,他背上的刀口又被撕裂……危险、痛苦与她唇上的胭脂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别样的刺激,令他的瞳孔忽然收缩,整个人如弓一样绷紧。

    若他是个现代人的话,他就会明白自己现在这反应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结果。

    几条蛇“嗒叭、嗒叭”的自屋顶落下,扭动着逃离了这二人,蛇影们畏惧地退去,来得快,去得更快。

    罗敷在罗敷怀里扭动了一下,在他耳边轻轻道:“你还不快放开我?”

    他脖颈侧的青筋忽然一条条地暴起。

    他的手慢慢地放开了罗敷,这美人来的快,抽身时当然也快,她灵巧地跳下来,笑意盈盈地瞧着那两个五毒宗出产的大头娃娃。

    这两个大头娃娃就是玩毒蛇的,好死不死地遇见了罗敷这更厉害的玩毒人……此刻蛇影已逃窜得无隐无踪,这二人的冷汗就在面具中不断地往下滴。

    她的手藏在了袖中,握住了鞭柄,淡淡地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留个活口?”

    罗敷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唇,余光扫过手背,看到一抹胭脂的艳色。

    他面无表情地握紧了剑,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红衣弟子凌空后掠,衣袖飘动,一阵茜色烟雾自他的衣袖中飘出,此雾极美,名为“银红软烟罗”,然而已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阵软烟罗之中变成了白骨——

    这是一种被灵力裹挟着往前走的毒雾!

    阿飞不说话。

    罗敷哼笑一声,问:“那你猜猜看,我是怎么发现你的?”

    她的笑容简直比春日的艳阳天还漂亮,但阿飞一双漆黑的招子,竟像是两颗花岗岩雕刻出来的石头眼珠一样,连动都没动分毫。

    他只是霍然抬头,眼神锐利,一字一顿道:“你说,我不猜。”

    他的话永远简洁、有力,绝不多言;他的人也永远冷漠、倔强、绝不屈服。

    可惜的是,这种冷硬的姿态或许可以吓得到别人,却绝对吓不到罗敷。

    罗敷伸手一抹头发,把额前青丝拢在而后,露出坠在耳朵上的的珍珠耳珰,明月似得闪着润光。

    她悠然地道:“你的确是个捕猎的好手,衣裳的颜色与屋脊一样、又寻到了最合适的位置,一动不动地伏了一个时辰……就算是只真黑豹,恐怕也没你这样有耐心。兴云庄的各个角度都不可能发现你,而从这小巷中过的人,抬头只能瞧见飞起的檐角,也不可能看见你……”

    罗敷顿了顿,眼角忽然流过了一丝很奇异的光。

    她似笑非笑道:“……但倘若从今天早上你从沈氏祠堂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有人在注意你呢?倘若盯梢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呢?倘若这一条街上的人……全在盯梢你呢?”

    阿飞登时寒毛倒竖!

    此话中的深意,简直令人不敢细想!

    一整条街的人都在盯梢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从沈氏祠堂到兴云庄一路来,卖纸的、卖菜的、酸腐秀才、大姑娘小媳妇、拨算盘的账房……他们竟全是人假扮的?!

    到底是何人才能能量做到这样的事!

    阿飞厉声道:“是你?!”

    罗敷斜睨了阿飞一眼,目光之中充满了怜悯。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兀自从怀中掏出样东西来,递给阿飞。

    ——那是一面如满月般的小小铜镜,背面雕着花鸟鱼虫、正面光可鉴人,阿飞一接过来,就瞧见了镜中的他自己。

    阿飞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罗敷黛眉一挑,诧异道:“你竟还不明白?”

    阿飞道:“明白什么?”

    罗敷幽幽、幽幽地叹了口气,同情地道:“小子,你帅得都能惊动联合国了,一路上走来,人人都要偷看你两眼。我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你在哪里了。”

    阿飞:“…………”

    阿飞:“?”

    第 62 章   27(二更)

    ***

    阿飞很年轻。

    他看起来至多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形劲瘦有力,春寒料峭的三月,他身上也不过是一件单衣,一条单裤,腰边斜插着一柄奇奇怪怪的破烂铁片。

    但他简直就是罗敷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鼻梁挺直、薄唇无情、线条利落而冷硬,好似是一尊用花岗岩所雕刻出的完美雕像。

    阿飞在山中长大、荆无命被当成动物养大,他们二人的确有一种极其相似的气质。但荆无命双眸死灰、没有生气,阿飞的双眸中却勃动着野性的光芒。

    他还太年轻,却已有了足够的魅力。如果他在现代的大街上走一圈儿,起码会蹦出十八个星探要拐他去做大明星。

    但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在山野之中埋伏,动物可不会因为他长得帅就多注意两眼;但在人群之中行走……鬼知道阿飞已经在背后被人兴奋讨论过多少回了。也就是此地民风不大开放,不然他指定有好果子吃——掷果盈车嘛。

    阿飞……阿飞直接尬在了原地。

    罗敷还笑眯眯地继续往他心口上捅刀子:“所以,你猜兴云庄里的人会不会知道,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伙子现在正在对面屋顶上假装自己是只猫?”

    阿飞:“…………”

    阿飞的眉毛紧紧地皱着,一扬手,把罗敷的小铜镜扔回给了她,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罗敷莫名从阿飞这个转身大步走的动作中看出了些许气急败坏的意思,忍不住缺德地拍着大腿放声大笑。

    兴云庄里有个提着鸟笼的麻子探出头来朝她看,罗敷一边笑出了眼泪,一边还不忘呵斥那麻子:“看什么看,滚回去!”

    那麻子扫帚乱眉一竖,按捺不住就要跳出来和罗敷呛起来,罗敷没理会他,追在阿飞身后就走了。

    阿飞:“…………”

    阿飞的步伐突然加快,看起来暂时不是很想理这个缺德的大姑娘。

    修士的世界以强者为尊,然而这却并不是说,修为境界高的修士一定能打得过修为境界低的修士——毒物、暗器、阴谋,这世上从来就不缺阴沟里翻船的英雄!

    罗敷忽然阴恻恻的一笑。

    一道辉蓝与碧绿相交的闪电带着破空之势劈头抽来,这一鞭裹挟着充满劲气的灵力,将这一片银红软烟罗生生抽开,甚至倒着飘了回去!这红衣弟子大惊失色,不住后退,然则罗敷鞭力强劲,一鞭将他的面具抽得粉碎!

    而另一头,罗敷也已动了,他全无灵力,然而仅仅靠着多年练功所留下的根基,他的动作依然敏捷如豹、他的剑光依然迅急如闪电,他的手腕稳如磐石,而他的眼中则有爆裂的精光!

    那绿衣弟子早在蛇影全然退却之时就慌了神,此刻控制毒雾也控不好,在毒雾被放出之前,剑光已至,罗敷的剑自下往上撩,一剑削掉了他的一只手掌——

    “啊啊啊啊啊啊——!”

    绿衣弟子惨叫出声时,红衣弟子的脖子,已被孔雀羽套住。

    罗敷温柔地提醒他:“你要小心些,我这法器剧毒无比,被蹭破了皮可不太舒服。”

    阿飞道:“所以,龙啸云不愿意让他被关进大牢里受罪。”

    罗敷“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阿飞皱眉:“难道我说得不对?”

    罗敷客观评价:“可以说是狗屁不通。”

    阿飞:“…………”

    阿飞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双手抱胸,等着听罗敷的高见。

    罗敷道:“李寻欢是探花。”

    阿飞挑眉:“所以呢?”

    罗敷笑道:“你知道探花意味着什么么?”

    阿飞:“……考试考了第三。”

    罗敷又开始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待到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

    她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对阿飞科普起来:“本朝秀才不跪官、犯了法可先用功名抵罪,不可先动刑……这事儿你知道么?”

    阿飞:“…………不知道。”

    罗敷眯着眼,慢悠悠道:“所以呢,进士及第、圣上钦点过的小李探花郎……你猜他的案子被转到知府手中,知府是会把他丢进大牢大刑伺候呢?还是会给他拉把椅子让他坐下慢慢陈情、分说明白呢?”

    阿飞愕然。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冰冷。

    阿飞道:“但龙啸云把他关在兴云庄。”

    罗敷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说不定还一天三顿的打呢!”

    红衣弟子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绿衣弟子被削去一掌后,斗志全失,瘫在地上,涕泗横流,口中却是发出怨恨的声音:“你们——你们逃不走的!你们敢杀五毒宗的人!你们居然敢杀五毒宗的人!师尊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会死的——”

    他的诅咒之语并没有说完,因为罗敷实在懒得听这种不知听过了多少回的话,他一剑钉死了这人的丹田灵府,这绿衣弟子恐惧地瞪大了双眼,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一个字都说不出,就死了。

    罗敷冷冷道:“要问话,留一个活口就够了。”

    罗敷道:“呀……你背后的伤口又——”

    鲜血已濡湿了他背后的衣料,但他的脊背依然笔直。

    罗敷浑不在意,侧了侧头,余光便瞥见了她。

    月影西斜,正好落在了这美人身上,这毫无疑问是个喜好奢华的姑娘,绿衫上的凤纹用金线织成,随着月影闪出星碎光芒,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口角鲜妍。

    罗敷伸手要去拍阿飞的肩膀,这野狼崽子似的英俊少年眼皮都没撩起来,肩膀一躲,躲过了她这一拍。

    却不知罗敷什么时候从手中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把绢扇来,正正好好地延长了她的骚扰范围,敲在了阿飞的肩膀上。

    阿飞:“…………”

    罗敷笑眯眯道:“李寻欢被关在兴云庄内动私刑……龙啸云看着是他的好大哥,实际上快把他恨出血来,铁笛先生痛失爱妾、田七赵正义等人好像从十年前就很讨厌他……嗯,你猜到金九龄为什么姗姗来迟了么?”

    阿飞冷冷道:“假如绣花大盗在他来之前就死了的话,他当然只能拿尸体去交差。尸体不会说话,明珠不知所踪,当然不用还了。”

    罗敷小小地鼓鼓掌,赞他:“好聪明!”

    阿飞:“…………”

    莫名有点烦躁是怎么回事。

    罗敷假装没看见阿飞抽动了一下的嘴角,继续道:“不过呢,算算脚程,金九龄这两天也该到啦,他再拖就太明显了……可怜的李探花,被人污蔑成异装癖还不够,还得被人偷摸着杀了。哎!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阿飞:“…………”

    阿飞冷冷道:“你不要说的他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罗敷:“抱歉抱歉,我没那个意思啦~”

    阿飞扭头就走。

    这一次,罗敷没有跟上去。

    她就站在原地,唇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阿飞远去。

    ——话,她说得已经很明白了。

    阿飞白天已无法潜入兴云庄,那么到了夜晚呢?今夜他会不会去救李寻欢呢?

    以夜晚兴云庄的戒备来说,阿飞简直就是去强闯天罗地网……不过投石问路嘛,阿飞的性情这么像块石头,那她就不客气地拿来当石头用啦!

    罗敷:(~ ̄▽ ̄)~

    ***

    是夜,兴云庄。

    今夜又是夜黑风高,月亮最近好像老是躲在乌云里不肯现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次现身,总能瞧见地上有人在吱哇乱叫着打架。

    阿飞静悄悄地蛰伏着。

    黑夜可以掩盖绝大多数的罪恶,所以很多人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人。阿飞不傻,他知道在黑暗当中,人对危险的感知会更强烈、更警惕,所以他绝不肯轻易地出手。

    他已在草丛中蛰伏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即使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从这里经过,也只会把他当一块真正的石头。

    “潜入”已经完成。

    但问题是,兴云庄这么大,李寻欢在哪里呢?

    一个人带着浑身的酒气、大摇大摆地自草丛旁边走了过去,哼着不成调儿的小曲子……阿飞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今天终于被罗敷的大笑声所吸引出来的那个麻子。

    他当时只看了一眼,立刻就从这麻子的衣着中推测出来,他是兴云庄内有头有脸的仆人。

    麻子走过拐角,立刻不动了。

    ——闪着寒光的剑尖正对着他的咽喉。

    比剑尖更亮、更冷的,则是阿飞那双在黑夜中也亮起的野性双眸。

    阿飞冷冷道:“李寻欢在哪里?”唇上的胭脂却有几分乱七八糟地晕开了,额上也落下了几缕碎发,雪肤上浮起病态的酡红……这颜色甚至向脖颈处蔓延了几分,令她好似被什么人欺负了一般,颇有些“何处不可怜”的意味。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唇角上,半晌,才嘶哑地道:“我不妨事。”

    罗敷勾唇一笑,并不提刚刚发生的事,转头对那幸存的红衣弟子温柔地道:“现在轮到你的事情了。”

    她手上一动,孔雀羽重新落回袖中——她的武器太过危险,好不容易有个五毒宗弟子送上门来,要是真的擦破点皮见了阎王,那可实在是得不偿失。

    罗敷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冷冷逼问:“缬魄罗香的解药何在?”

    那红衣弟子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忽然大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但是你们得答应要放了我,你们可得知道,缬魄罗香必须在三个月内解毒,否则灵府必定破碎,真的变成个废人!你……你们若杀了我,就再也得不到解毒的线索了!”

    罗敷面无表情地钉穿了他的手掌。

    他一向不爱多费口舌,只因他认为,这世上本就有比费口舌之力更简洁、更有效的法子让人屈服。

    麻子的额上流下了一串冷汗,他大着舌头,双腿发颤,却不敢倒下去,因为他生怕倒下之后,自己的脖子就会被剑割破。

    阿飞道:“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肯说,我杀了你问别人。”

    麻子颤声道:“在……他在柴房。”

    阿飞道:“带我去。”

    麻子都快哭了:“大爷……不、不行啊大爷,这……”

    阿飞静悄悄地靠近了屋子。

    门上的锁很坚固,难以破坏。

    好在还有窗,窗栓拴得再牢固,这也不过就是一扇老旧的木窗而已。

    “砰”的一声,木窗破碎,阿飞已自窗口滚了进去、凌空掠起,敏捷落地。

    月亮这时候忽然又不罢工了,淡淡的光芒从窗口洒下,将这阴森森的小屋子照出隐约的轮廓,在高高堆起的柴禾之下,一个披着貂裘的男人静静地伏着,一动不动。

    阿飞上前一步,就要拍上李寻欢的肩膀。

    而“李寻欢”还之以少林伏虎拳。

    昔日楚留香与无花决战大明湖畔时,无花就曾使过这少林伏虎拳。此乃少林绝学,拳势浑厚、雷霆霹雳,当着是惊天动地、刚猛至极,这两拳要是打严实了,阿飞非得吐出半块肝来不可!

    然而,阿飞的反应却更快!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躲是来不及躲了。阿飞手上握着剑,一剑刺出,后发而先至,转瞬在那双拳头上点了两下,血箭飞出,那人痛呼一声,双腕已然垂下,就地滚了一圈,远离了阿飞。

    他缓缓抬起头来,原来他就是“铁胆震八方”秦孝仪的儿子秦重——他乃是少林俗家弟子。

    阿飞……阿飞根本不认识他,也没有什么美国时间纠结他为什么在这里,一剑出手逼退秦重后,他已经飞退。

    但他的后路当然已被截断。

    田七、秦孝仪、公孙摩云、铁笛先生、还有许多许多人……已把阿飞包围了。

    阿飞瞧着这天罗地网,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修士受外伤很普遍,但一般都有万灵丹可补,痛不了多久,因此许多修士对疼痛的阈值并不高,这却也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他们一看见自己的血,就会丧失所有的勇气。

    这五毒宗的红衣弟子自然也是这样的懦夫。

    他很快就说出了罗敷想要的信息。

    缬魄罗香乃是五毒宗的至宝,这种东西只生长于都罗山,制成香后对凡人无碍,却可封住修士的灵府,令修士变成废人,想要解毒,唯有找到天山豆蔻!

    天山豆蔻生于天山缥缈峰流石滩之上,为四大仙宗之首的天山剑宗所有。

    但五十年前,五毒宗宗主龙人英其实做了一件非常惊险、出格的事情——他远上天山,盗得了四五株天山豆蔻的小苗儿,又回到都罗山,将此物嫁接于都罗山仙草玉露之上,玉露受了天山豆蔻的草木之气,结出一种通体如水晶的兰花,取名为“水晶兰”。

    水晶兰,可暂压缬魄罗香的毒气,使得中毒修士可暂时运转灵气。

    ***

    阿飞叹气时,罗敷却笑得很动人。

    她不仅笑得动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更动人。

    “小朋友,你李叔叔在哪里呢?如果你敢说不知道的话,姐姐就一把掐死你把你扔进荷花池了哦~”

    龙小云:“…………”

    龙小云:“………………”

    龙小云玉雪可爱的小脸蛋上出现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双圆圆的眼睛立刻红了,特别无辜、特别委屈地说:“姐姐,李叔叔在哪里,我、我真的不知道呀……姐姐别杀我。”

    说着就要下跪,结果被罗敷眼疾手快地点了穴,直挺挺地戳在地上瞪眼。

    罗敷笑眯眯道:“你背上该不会有那‘紧背低头花装弩’吧?让姐姐检查一下……啊,果然有,真调皮。”

    龙小云脸上的表情骤然变成了惊骇,那双圆圆的眼睛里也流出怨毒来。

    “紧背低头花装弩”乃是一种极恶毒的暗器。寻常暗器,都得人站着用手发出,可这“紧背低头花装弩”却恰恰相反,会在人跪下躬身时才发动。一般人在这时候都不会有什么警惕之心,中招的概率自然大大增加。

    罗敷对着阿飞一通大忽悠,就是为了让阿飞晚上去吸引那帮人的注意。而她呢,就趁此机会,偷偷摸到林诗音所住的小楼处,打算让林诗音带她去找李寻欢。

    但说穿了,水晶兰也只是天山豆蔻的平替而已,只能暂缓毒发,却无法药到病除。

    倘若迟迟无法得到天山豆蔻的话,最迟三个月,中毒之人将会灵府破碎,彻底再无希望!

    听到这话之后,罗敷柔软的后脖颈忽然绷紧了。

    罗敷扫了她一眼,眯了眯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他冷冷问这五毒宗弟子:“水晶兰在哪?”

    那弟子颤巍巍道:“都罗山后山,老司城遗宫。”

    龙小云的嘴唇嗫嚅着,哀求说:“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我带你去找李叔叔……”

    罗敷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说:“不行,一码归一码,你意图害死我是一回事,你不带我去找李寻欢又是一回事。”

    罗敷不曾怜悯他——谁要是敢怜悯龙小云,龙小云就会要了谁的命!

    她伸手一提溜,把龙小云扔给了在她身后站桩的七星剑,道:“点住哑穴,快快处理,我不想久等。”

    罗敷连头都懒得抬起来,当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玉梅花丝毫不生气,笑着道:“他们用了缬魄罗香,居然也没能杀死你。”

    罗敷冷哼了一声。

    玉梅花:“水晶兰可暂解缬魄罗之毒,只可惜,这些水晶兰,我们天山剑宗一株都不会留下。”

    五毒宗龙人英敢来天山剑宗偷东西,天山剑宗就敢把五毒宗的药田付之一炬来作为教训!玉梅花与五个天山弟子,这一次就是为了这件事来到五溪的。

    不等罗敷回答,她又道:“不过我却可以为阁下留下一株,以解燃眉之急,只要阁下答应我一件事。”

    罗敷挑了挑眉。

    罗敷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什么事?”

    玉梅花微笑:“把这天山派的孽徒还来,阁下自可取走水晶兰。”

    不错,这就是玉梅花打的主意。

    于是两炷香后,“众英雄”们喜气洋洋的把被捆成粽子的阿飞推搡进兴云庄大堂的时候,就瞧见堂中多了……很多陌生人。

    十二个劲装疾服的黑衣剑手,左右两排,立在堂中,腰间别着黑皮剑鞘的长剑,神色冰冷、每个人的眼神,都锐利得仿佛雪亮的剑锋。

    这种剑绝不是一般江湖客可以使得了的,这种人也绝不是一般的剑客。

    但更令人胆寒的,还是傲然立于大堂正中的黑衣剑客。

    紧身的黑衣、充满劲力的身躯、惨碧色的眸光如同夜行荒原的野狼。

    他残酷地瞧着进来的众人,两条腿一动不动,好似这里不是兴云庄而是他家一样,他们几个才是不速之客。

    而那端坐在正座右边的,不是李寻欢又是谁?

    他披着貂裘、以拳掩口,咳嗽着、眼角的皱纹之中浸着深深的无奈与忧郁。

    他身旁的桌子上,正放着一只名贵的琉璃酒杯,杯中装着琥珀色的酒液。

    一只手捏住了这只酒杯,白生生的手指尖上有蔻丹闪过的艳光。

    ——昨日琵琶弦索上,分明满甲染猩红。②

    这只手捏住酒杯,将杯中酒送入檀口中。

    ——衔杯微动樱桃颗,咳唾轻飘茉莉香。③

    好一个活色生香、夺人心魄的大美人。

    但在场的所有人,表情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因为他们的好朋友,号称“铁面无私”的赵正义赵大爷,居然被揍得气若游丝,跪在地上发着抖,让这女人两条腿长长地舒展着当脚垫用!

    第 63 章   28(一更)

    ***

    眼前的美人青丝拢云、鬓若堆鸦、浓桃艳李、巧笑倩兮,无论怎么看,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然而,秦孝仪、田七、公孙摩云等人那原本满面春风的脸上,却立刻如同中了一拳似得,咬牙切齿、面色铁青。

    罗敷拽得二五八万,懒洋洋地坐在平时龙啸云坐的地方,看都没看这几人一眼,反而抬眸瞧向了阿飞。

    阿飞低垂着头,被人反捆着双手,脸色苍白,遭遇了什么很好去想。

    ——这些“英雄”们,武功虽然不错,在阿飞面前却还是不大够看的……可架不住阿飞是个实诚的孩子,不会耍阴谋诡计。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被少林寺的罗汉阵所困,心眉大师与他约定,破阵即放他离开——可是破阵之后,心眉那老秃驴却趁着阿飞后心空门大开之时偷袭,将他打成重伤。

    之后,阿飞遭遇铁笛先生,又被暗算,才被林仙儿捡了回去,从此开启了痛苦悲惨的恋爱人生,头上绿帽子带个没完,整整两年后才走出来。

    现在,因林仙儿未曾偷盗少林绝学《易筋经》,少林寺的和尚未曾下山来,罗汉阵不会在兴云庄现出。

    但铁笛先生的爱妾还是阴差阳错死了,铁笛先生在此,结果也差不了多少。

    听见声响,阿飞缓缓抬眸,冷冷地瞧着悠然坐着、排场奇大无比的罗敷罗大小姐。

    ……他大概、或许、可能已经明白自己被这女人坑了个大的。

    李寻欢那双满含忧郁的眼睛,已朝他看了过来。

    阿飞轻轻地笑了笑,嘶声道:“你得救了,这就很好。”

    ——坑不坑他的也不重要。

    李寻欢已忍不住要站起来,罗敷却已笑道:“哟,阿飞呀,辛苦啦,你没事吧?”

    阿飞:“…………”

    阿飞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嘴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田七轻柔而阴沉地笑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大半夜的,来龙四爷家中做什么,难道是龙四爷的亲眷?”

    秦孝仪沉着脸,冷冰冰地道:“龙四爷的亲眷哪里来的这样大本事,能把绣花大盗带出来,还能把赵大爷打成这个样子!天下英雄岂能容得下你这样的妖孽!”

    龙啸云的脸沉了沉。

    ——无论怎么说,这里是他的家。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坐在他的位置上,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当主人发号施令,谁看了都不会开心的……虽然他认得这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公孙摩云就只冷冷道:“正事?我看你是想把你这情郎救出去吧!”

    秦孝仪负着双手,冷冷道:“神针山庄薛太夫人的一双招子瞧过,说那绣花大盗所用的红缎黑牡丹,乃是女人绣花的手法,咱们一直没问出李寻欢的女同伙是谁,她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古人云“三人成虎”,意思就是说,再荒谬的事情,只要说的人多了,就可把谣言也变成事实。

    这就是语言的力量。

    此刻、此地,道貌岸然者无数,心照不宣地泼脏水,势要让罗敷百口莫辩。然后——然后嘛,她既然是绣花大盗的女同伙,那么,此等歪魔邪道,还讲什么江湖义气,兄弟们一起上啊!活捉妖女!劈头盖脸给我打!

    策略无高下,只看用的人什么动机,罗敷也没少给原随云和丁枫头上泼脏水,这手段她熟得很。

    平心而论,在这种敌人的主场之上、敌人还是成名已久、蛮有名声的家伙,这策略还真的蛮好用的。即便今日他们打不过罗敷,让罗敷带着李寻欢跑了,但这话只要传出去了,再想洗清身上的污点,那可就难了,绣花大盗的帽子以及和李寻欢的绯闻,大约是百口莫辩了。

    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残酷事实是: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艳情新闻,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先信一信、先传一传再说的。

    不过呢,这样的策略用在她的头上,可以说是完全没用,且看龙啸云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吧!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目光缓缓自公孙摩云与秦孝仪的脸上滑过去,悠然地道:“你说我是绣花大盗的同伙?”

    公孙摩云阴鸷地道:“谁能证明不是?”到了水晶兰的消息后,罗敷眼都不眨,一剑钉死了那红衣弟子,与罗敷二人一起趁夜摸上了都罗山。

    天地灵气从充沛到衰落的过程,也是修仙之士与世俗凡人之间权力交替的过程,在上一个千年灵气循环末期,众修仙大士陨落之后,一户姓彭的家族统治了五溪地区,老司城遗宫正是在那时留下的。

    如今那里没了彭姓族人,只余下一片残垣断瓦,幽深曲折,而五毒宗的药田,也正在那处。

    龙人英怕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罗敷非但不躲,还敢自己送上门来……因此五毒宗的弟子被派出去大半,只留下寥寥几个弟子看守药田。

    但他们来时,这几个弟子已经死了。

    他们的皮肤已冻得如鱼肉一样的白,睫毛上结了一层细细的冰花,身前背后均有被箭所射的贯穿伤,流出的血也已被冻结——他们显然是死在一种极为冰冷的小箭之下的。

    ——有人捷足先登,而且这种小箭还牵动了原主的一部分记忆。

    但有句老话说的好,来都来了,还能走咋地?

    这就是完全是胡搅蛮缠了——现代司法有一条举据规则,叫做“谁主张谁举证”,全称是“谁主张积极事实,谁负有举证责任”。意思很明确,你说我犯罪了,你要来证明;我说我没犯罪,我不需要证明。

    这是因为,证明一件事没发生过的难度远远高于证明一件事发生了的难度。

    也因此,叫人自证清白的行为,原本就是带着恶意与泼脏水的意图的。训练有素、精通辩论之人,一听这话,立刻会要求对方提供积极事实的证据,把举证的责任扔回去。

    罗敷没有这么做。

    罗敷一点都不生气,十根手指头纠缠起来,指甲上猩红的艳光闪烁颤动着。

    她笑眯眯地反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公孙摩云冷笑:“怎么?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仙女?是皇帝老儿家的公主娘娘?自己做下的事,别人说还说不得了!”

    罗敷还是不生气,继续悠然道:“那你知道赵老爷子为什么被我揍成死狗么?”

    公孙摩云厉声道:“说两句话就动手,小娘皮凶性太大!看我不来教训教训你!”

    田七一言不发——他是个很阴险的性格,从来不肯做出头的事,此刻正等着公孙摩云先上去摸摸这女人的底呢。

    龙啸云眼见事情不对,立刻要出声制止,却听一个黄莺般清甜动人的女声急急忙忙道:“公孙先生,不可!罗姐姐绝不会是绣花大盗的帮手!”

    秦重诧异道:“林姑娘?你怎么来了,这大半夜的……”

    林仙儿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云鬓微乱、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匆匆赶来,来不及细细打扮。然而真正的美人,即便套个麻袋,美貌也不会被折损,她这般随意地过来,反倒令她如出水芙蓉一般,自有一股新鲜无装饰的美。

    罗敷懒洋洋撩起眼皮,斜睨了一眼林仙儿,似笑非笑。

    公孙摩云一瞧见林仙儿,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但神情还是很阴鸷:“怎么,林姑娘认得她?”

    林仙儿只说了一句话:“这位是罗敷罗姑娘。”

    全场立刻震惊!

    罗敷罗大姑娘!

    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人家大正月的在海上漂;意味着人家不畏武林世家淫威、打响了讨伐蝙蝠岛的第一枪;意味着人家性情高洁、明公大义、名声比这他们这一窝子人加起来还好!而你们正在污蔑人家是绣花大盗的同伙!

    什么,你说这样也不能说明她没和李寻欢勾结过……你是嫌枯梅大师的剑不够快?还是嫌万福万寿园的权势压不死人?或者是觉得诸位江湖英雄全都是睁眼瞎,捧着个妖女当圣人?

    公孙摩云:“…………”

    田七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

    还有你,罗敷,好好的正派人物,你出场搞的这么妖里妖气的干嘛?!正常点不好么,你把赵正义当脚垫用是不是嚣张得有点不像正面人物啊?!

    罗敷根本不接田七的话茬,语气非常柔和地问公孙摩云:“现在你知道,赵正义赵老爷子为什么被我揍了吧?公孙先生觉得我这一顿该不该揍呢?”

    公孙摩云本就长得瘦骨嶙峋,脸色蜡黄如病夫,此刻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肌肉不停抖动,只让诸位看客都觉得他快要晕过去了。

    田七又笑容满面的开口了,道:“年轻人锐气重是好事,但得理不饶人就不大好啦。”

    罗敷淡淡道:“是么?我看你们刚刚没理也不怎么饶人啊。”

    田七立刻:“诶!罗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方才我田七可未曾说过姑娘半点不好!”

    罗敷毫不客气:“那你就闭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田七胖胖的脸抽动了一下,强行忍耐了下去。

    公孙摩云阴云满面,厉声道:“你待怎地?!”

    罗敷伸手掏了掏衣袖,从广袖之中掏出个……签筒来。

    ——签筒,一种官员断案时会用到的工具。里头装着分别写着“执”“法”“严”“明”四个字的令签,乃是打板子或者下追查令时掷出使用的。

    李寻欢:“…………”

    李寻欢没忍住,问:“罗姑娘……身上究竟带了多少东西?”

    其实看她这飘飘广袖的,一个签筒着实是可以装下的,但架不住刚刚他们坐在这里等人的时候,李寻欢眼睁睁地瞧着她从袖子里摸出酒杯、酒壶、点心、杏脯……等等东西。

    罗敷假装没听见李寻欢的疑问,伸手从签筒里拿出一只令签,一把掷在地上,指着公孙摩云,厉声道:“三尺剑、六钧弓,把这乱泼脏水的老匹夫脸给我打烂!我看今天还有谁敢乱说话!”

    第 64 章   29(二更)

    ***

    主人一声令下,三尺剑与六钧弓两人当即一步踏前,毫不犹豫地拔出森寒长剑,步步朝公孙摩云逼近。

    田七与秦孝仪无言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先瞧瞧情况”的意思,杵在原地动也不动;林仙儿小小地惊呼一声,躲在秦重背后;罗敷垂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意懒情疏。

    公孙摩云大怒道:“竖子焉敢辱我?!”

    话音未落,他的双拳已出!

    公孙摩云拳法掌法出众,看家本事为“摩云十四式”,矢矫变化,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道儿上尊称一声“摩云手”。

    此刻他怒发冲冠,双拳奇出,气势逼人,左拳击三尺剑面门、右拳打六钧弓胸膛。

    却只听那一直没说话、也没动过的绿眸剑客的口中忽然发出一声讥诮的嗤笑。

    这一声不大也不小,刚巧让这屋子里的人一齐都听得清清楚楚。

    下一刻,名动江湖的公孙摩云被打得飞了出去。

    二人自黑夜中闪进了老司城遗宫厚重的石门。

    巨大的石门后,一片阴冷漆黑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潮湿的水气。

    阴冷石壁,地底渗水,乱花残草……这地方看起来不像宫室,倒是极像墓室,他们摸黑走了一段儿,就看见一条一路向下的甬道。

    甬道很长,洞壁上挂着一盏一盏的青铜灯,点着长明不灭的鲛油灯,愈往后走,地底带着血腥与铁锈味的阴风就愈猛烈,吹得灯火不住闪动。

    但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愈往后走,罗敷只觉得运气愈发困难——这老司城遗宫的石壁似乎是用能断绝灵力的断龙石所制,修为越高的人,来到此处受到的桎梏反而更大。

    龙人英偷盗了天山剑宗的天山豆蔻,种到这里来,想必正是因为做贼心虚。

    罗敷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罗敷这光脚不怕穿鞋的,倒是呼吸匀长、步伐稳定。

    田七笑道:“姑娘一片冰心、坚贞大义,可这朋友却实在交错了。”

    罗敷:“哦?”

    田七负着双手道:“难道罗大姑娘没听说,小李探花道貌岸然,犯下数桩大案,乃是近来人人喊打的‘绣花大盗’!”

    罗敷:“证据呢?”

    田七道:“绣花大盗正月行动,小李探花也是正月入关;绣花大盗预告要夺龙四爷家的《中秋帖》,小李探花也正在预告前后时间抵达兴云庄。”

    罗敷一只手托腮,补充:“绣花大盗要吃饭才能活着,小李探花也需要吃饭才能活着……天哪!太巧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所以李寻欢一定就是绣花大盗!”

    田七:“…………”

    田七胖胖的面皮抽动了一下。

    甬道的尽头,是一片宫室。

    但比起宫室,这里更像是一个石窟。

    四面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壁,石壁上也挂着长明灯,然而这石壁实在太高,抬头往上,黑暗无限延伸,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到了地底多深。

    地下水潺潺流成一条小河,河畔有四五具金丝楠木的棺材歪七扭八地摆着。

    想来这老司城地宫原本就是彭氏家族的墓室,这几具棺材被地下水一冲,正好冲到了此地来,五毒宗的人又懒得管,就变成这样了。

    河两岸被一种苍白的植物所覆盖,这种植物通身惨白,就连根茎是透白的,无一丝绿色,不似植物,倒像是水晶雕刻而成的,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任何人看到这种奇异植物的第一眼,都能快速反应出它的名字。

    ——水晶兰。

    这就是水晶兰。

    这也就是罗敷此时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罗敷微微俯下身去,想要掐下一株水晶兰细细查看。

    忽然有人冷声道:“你最好不要动。”

    林仙儿:“…………”

    你真以为自己是县太爷啊!

    但控场这种能力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明明大家心底里都在暗骂罗敷太过霸道耍着人玩,可田七话说了一半,总不好这个时候翻脸不玩了吧?

    田七:“咳咳,林姑娘,你上前来,同罗姑娘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吧。”

    林仙儿看了看龙啸云、又充满畏惧地看了看罗敷,咬了咬嘴唇,莲步轻移,从秦重身后走出来,对着罗敷福了福身,算是行礼。

    罗敷根本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玉面神拳”秦重当即就替他心中最纯洁完美的仙子不平衡了,往前一步,又挡在林仙儿面前,正要回护,却被林仙儿拉住了衣袖。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罗敷的目光如冷电般朝黑暗中扫去,而罗敷的动作也在瞬间停滞。

    这女子继续道:“你的手若是动一下,我就射穿你的手;你的头若是动一下,我就射穿你的头。”

    她的声音又快又利,有如疾风剑雨,饱含着充沛的杀气与傲慢。

    罗敷却忽然笑了。

    她直起身来,道:“我动了,你来杀我呀。”

    那女子厉声命令:“杀了她!”

    倏地,数十枚闪着寒光的冰魄小箭自黑暗中激射而出,破空之声有如暴风骤雨,朝着罗敷劈头盖脸地打来,当真是又毒又快,直穿人心!

    罗敷厉喝一声:“来的好!”

    话语之间,她已伸出了双手,右手往左肩一探,指尖已撷住了三枚,左手往后心而去,整个人身子轻灵地旋转,纤纤十指如穿花拂柳,转眼间就攫住了所有的小箭,十指一松,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林仙儿不说话,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田七道:“倘若李寻欢不是绣花大盗,又为什么要夜探女子闺房呢?”

    罗敷嗤笑了一声,没说话,只瞧了一眼龙啸云。

    龙啸云:“…………”

    龙啸云面皮一抽,立刻大声道:“不错,十年之前,我寻欢兄弟也是住在冷香小筑之中的,故人久未归家……瞧瞧自己从前住过的屋子又怎么了!”

    一道月色长绫自黑暗中飞出,如月华初开、如烟雾轻拢。

    站在这长绫正中的,是个白衣女子,这女子五官清秀,眉心点了一点红梅,腰间挂着一柄利剑,她的目光凝在罗敷面上时忽然不善起来,厉声道:“罗敷?谁准你下天山的?”

    不错,这些人正是天山剑宗门下的弟子。

    这个为首的白衣女子叫玉梅花,踏上仙途之前,是个生活在穷山恶水之中的小村女,四五岁就没了爹娘,差点被自己的缺德大伯五两银子卖进窑子,还是谢问舟恰巧路过,救下了她,带她回天山。

    她与罗敷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入门,但罗敷被谢问舟偏心,直接收入门下做关门弟子,而玉梅花却是从外门弟子做起的,她天赋不错,又肯努力,花了十余年的时间,拜入内门二师叔独孤乘风门下。

    她进入内门之后,是欺辱原主最凶的几个人之一,一些十分恶毒的流言,也是她授意别人传出的。

    这就不得不再提一下《仙途之路》这本书的性质了——这是一本大女主买股文,女主冷玉微的身边围绕着无数性格迥异、极富魅力的男性角色。

    而要体现出这些男性角色的魅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也拥有很多女性暗恋者。

    田七道:“这还不够?”

    罗敷毫不客气:“这就够了?我邻居家的女人抓她男人在外头偷吃,拿出来的证据都比这多!”

    田七:“…………”

    秦孝仪:“咳咳,罗姑娘这般胡搅蛮缠,不大好吧。”

    罗敷冷笑一声:“胡搅蛮缠,好,你且看我如何胡搅蛮缠!”

    她一脚把赵正义踹开,霍然起身,厉声道:“是谁从李寻欢身上搜出缎子来的?”

    无人说话。

    罗敷道:“怎么?连谁搜出来的缎子都不知道,你们也好意思学人家破案?”

    秦孝仪冷冷道:“是老夫,姑娘有何指教?”

    罗敷噼里啪啦地说:“好,请问你是从哪里搜出来的?左衣襟、右衣襟还是袖子里?请问你是在何种情况下搜出来的?是单有你一人在呢?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倘若单有你一人,请问如何排除你在作伪证的可能?倘若众目睽睽之下,谁瞧见了,现下都给我站出来,给我带下去分别审,各自描述当时情景,看看相互之间有没有破绽!”

    秦孝仪脸色登时变了,厉声道:“你怀疑老夫我?!”

    罗敷指着秦孝仪的鼻子就骂:“怎么?你是什么太上皇老佛爷,还怀疑不得了么?!”

    秦重大怒:“妖女!你敢侮辱我父!”

    说罢,一拳击出!

    一点红眯了眯眼。

    玉梅花正是谢问舟的爱慕者。

    所以她每次看到原主时,都会感到一种毒入肺腑般的嫉恨。

    一方面,她认为原主正是因为长得好才受到谢问舟的偏爱的;但另外一方面,她又根本不认为自己霁月清风的问舟真君会因为女人的皮相而大开后门,因此她自然而然地怪罪上了原主,认为她一定使出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蒙蔽了问舟真君。

    也就是非常经典的“好好的爷们儿,都被你这贱蹄子勾坏了,该死,真该死!”

    在原书之中,原主被谢问舟挖了金丹后,谢问舟不知为何忽然矫情起来,不愿亲自动手杀人,只是把她送到了人迹罕至的玉龙峰上自生自灭。

    好巧不巧,那天玉梅花居然去了一趟玉龙峰,发现了原主。

    在发现原主金丹被剖,修为全废之后,她快意地笑了,数十年积攒起来的嫉恨在一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恶意,她回想起了自己幼时生活的那个地狱,在原主的耳边愉悦地说:“好一个闭月羞花、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你想不想知道凡间是怎么对待你这种贱蹄子的?我这就下山,用五两银子把你卖进窑子里……”

    田七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他简直恨不得立刻就一巴掌拍死罗敷!贱人……这贱人!仗着自己牙尖嘴利,简直要上天!!

    但他不能!他竟然不能!因为她的语气虽然极不客气,但说出的话却是极有道理的!

    他们这群人为什么能够作威作福,把小李探花关在这里一天三顿地打呢?不是因为他们占理、不是因为他们证据确凿,而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李寻欢被擒住了!

    就这么简单!

    江湖上的事情,有的时候很讲一个“理”字,有的时候却可以欲盖弥彰的搅混水,而他们就是搅混水的那一批。

    ——为了不惊动楚留香、陆小凤这种爱管闲事又管的很好的家伙,他们早就放出声去,找的是天下第一名捕金九龄来帮忙。

    本来,他们是想趁着这段时间把李寻欢杀死了事。但谁知龙啸云的老婆林诗音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几次破坏了他们的行动,这才拖到今天,谁知突然来了个砸场子的!

    更可气的是,人家手上高手如云,要动手打吧……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田七又气又急,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胖胖的脸一直在颤抖。

    龙啸云连“误会”二字也说不出了,额上浮起密密麻麻的冷汗,忍不住看了李寻欢一眼。

    李寻欢却若有所思地瞧着罗敷。

    早被扔到一边,脸上被十三幺掴成紫红猪头的公孙摩云瞧着田七猪肝色的脸,心中冷笑。

    林仙儿面色平静,安静的站着,表现的这件事与她无关一样。

    阿飞抬起头,定定地瞧着罗敷,口中忽然爆喝:“说得好!”

    秦孝仪面色阴沉沉的,却忽然笑了,慢慢地道:“所以,我们这不是准备把事情交给天下第一名捕头,金九龄金老总来办么?”

    罗敷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这老货。

    秦孝仪道:“我们这老兄弟几个,自知不是探案的高手,就把事情交给六扇门来做,罗姑娘呢?罗姑娘又是为什么来管这件事呢?”

    原主惊恐地叫骂起来,玉梅花恶狠狠地掌掴在了她的脸上,她迷恋这种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自己讨厌的人的感觉。

    原主在原书中的所有戏份,到此就全部结束了。

    而玉梅花弄死了原主后,胆子就肥了起来,很快又想对冷玉微动手,被谢问舟发现后,动动手指就碾死了。

    不过这些剧情都已没了发生的可能性,罗敷此刻还活得好好的。

    她根本看不上天山剑宗寡淡的弟子服饰,她喜欢最鲜艳夺目的衣裳,也喜欢最张扬的打扮,一颦一笑之中,皆是夺目的自信。

    玉梅花看到这样的罗敷之后,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的恶意简直铺面而来,顺势发作:“你的弟子服呢?你看看你,妖妖娆娆的成什么样子,还不滚过来!我今日就要替掌门师叔好好教训教训你!”

    罗敷冷冷道:“教训我,你配么?”

    玉梅花怔住了,随即大怒。

    一点红的眼角流出点愉悦的笑意来,似乎是被她给逗笑了。

    林仙儿忽然抬起头来,柔声道:“罗姑娘所说的这办法,十分公允,只是那几位英雄都被刺瞎了眼睛,这般舟车劳顿、前来查案,可能支撑得住?”

    罗敷的目光缓缓扫过林仙儿。

    林仙儿神色淡然、脸上挂着微笑,不卑不亢。

    罗敷淡淡道:“仇恨的力量往往比什么都大,能亲手抓住绣花大盗,对他们来说,才是消解痛苦的良药。”

    林仙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轻轻道:“原是如此,是仙儿想岔了。”

    秦孝仪又阴沉沉道:“那按照姑娘的意思来说,李寻欢竟要等到那几个瞎子来了之后才能受审?这段时间,姑娘该不会把李探花带走吧?”

    罗敷淡淡道:“怎么,你担心我把他放了?”

    秦孝仪冷笑一声,道:“老夫岂敢怀疑罗大姑娘?不过人一旦带出去出了事,罗大姑娘可愿意全权负责?”

    李寻欢眉头一皱,正要说他不走,就听罗敷非常诚实地说:“不愿意。”

    李寻欢:“…………”

    秦孝仪:“…………”

    罗敷理直气壮:“兴云庄就是他家,他住自己家怎么了?我看龙四爷很欢迎嘛!”

    龙啸云都被她这一套连招给打蒙了!

    这女人一开始气势汹汹,所有人都以为她今天搞这么大一出就是为了把李寻欢捞出去……结果她说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龙啸云:“???”

    龙啸云:“咳咳,我自然欢迎……”

    罗敷立刻:“所以李寻欢出了问题你负责。”

    罗敷性情软弱,随便往哪里一站,都像个皮薄馅大十八个褶的大包子,谁都可以捏两下,她平时没少捏这大包子,可偏偏今天,居然捏了一手刺!

    玉梅花如何忍得?!

    她正要发作,余光却忽然扫到了罗敷身边的那男人身上。

    那男人一席黑色劲衣,裹着他劲瘦而有力的身子,从刚刚到现在,他的一半身子就隐在黑暗里,一句话也没说过,薄唇紧紧地抿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残酷、说不出的冷漠。

    玉梅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她心道:怪不得罗敷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她呛声,原来是找了个男人,自以为自己有倚仗了呢!

    她的眼珠转了一圈,心头忽然涌上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只听她忽然对罗敷道:“阁下就是近来在沅水畔搅弄风云之人?沅水这群老废物布下蛛丝阵,想必也是为了阁下?”

    秦孝仪沉着脸道:“姑娘有话就说,不必卖这样的关子。”

    罗敷笑眯眯:“此一时彼一时嘛!”

    秦孝仪:“…………”

    ……这是什么二皮脸滚刀肉啊!

    田七阴恻恻道:“这么大的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罗敷道:“是么?我看田七爷不是对这事儿热衷得很么?不然您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要,跑来龙四爷家里连住一个多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很喜欢龙四爷么?”

    田七:“…………”

    田七怒道:“我们几个结义兄弟,住在对方家里也有错了?”

    罗敷:“哎哟,义结金兰啊,都是结义兄弟了,田七爷也真忍心让龙四爷武功这么弱的人独自担负这么大的责任!哎!这不是让龙四爷去死么!”

    田七:“…………”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田七还能说什么呢?他再置之度外,岂不是要把自己的名声脸面往地上踩?

    以这大姑娘上蹿下跳的程度,田七用自己的人品保证,只要他今天敢推辞一下,明天大街小巷里就会流传着他田七弃结义兄弟的性命于不顾……

    田七和秦孝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罗敷拍拍手,长舒一口气,叉着腰中气十足道:“好!李探花,咱们过两天再见啊!走了啊,不用送了!”

    李寻欢:“…………”

    当了一晚上吉祥物的李探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说:“罗大姑娘走好……”

    第 65 章   30(一更)

    ***

    罗敷挥斥方遒、舌战群蛆,风风火火地来、潇潇洒洒地走,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至于她拉了这么大的仇恨,会不会让被扔在兴云庄的李寻欢多吃点苦……那她就不大清楚了。

    反正,她的目的是痛殴林仙儿,解救李寻欢只是达成目的的必要手段。她又不是李寻欢的好朋友,就算李寻欢一天被龙啸云殴打八十回,他看起来也是一副甘之若饴的样子嘛……罗敷有什么好管的。

    不过,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似乎相当在意这一点。

    此刻,晨光微熹、晨雾淡青。

    罗敷夜半而来,天亮而归——当然没忘记把阿飞稍上。从兴云庄出来之后,她摸一摸肚皮,怅然地说:“饿了。”

    ——不停地嘴炮也很费体力的呀。

    于是一行人就找了一家小饭铺,十来个人,满满当当地坐了三四张桌子。

    那饭铺老板一瞧见十几个黑衣冷脸剑客进来,差点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去,多亏了罗敷满面笑容地递上了银锞子,又温言细语地安慰了几句,那老板才苦着脸钻进后厨去做饭。

    冷肉、热饼。

    饼子是没发过的死面饼,薄薄韧韧的、得用牙撕着吃,热在锅里,夹上冷肉,用饼的热气去把肉周身结的那一层肉冻给微微一融,吃到嘴里就变成了肉汁。

    这家小饭铺居然卧虎藏龙,有真功夫好味道。

    罗敷一挥手,大声道:“大家晚上辛苦啦,随便吃点吧,今天……红兄请客!”

    一点红:“…………”

    十二剑客:“…………”

    一点红咬了一口肉饼:“哼。”

    十二剑客默默吃饭,只有秀气白净的十三幺一拱手,道:“多谢主人,多谢大师兄。”

    罗敷笑眯眯地伸出干净的那只手,拍了拍十三幺的头。

    店里就这么大,也只有三四张陈旧的方桌。阿飞、罗敷、一点红、十三幺坐一桌。

    阿飞瞧了一眼端上桌的一篮子饼和一碟子肉,问老板:“一个肉饼多少钱?”

    老板道:“三十五个铜板。”

    阿飞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把子铜板放在桌子上,这才拿起一个饼夹了肉,咬了下去。

    罗敷忍不住观察了一下他吃饭时的样子。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总是无时无刻不在饥饿之中的,阿飞吃得很多,但并不快。他垂着眸,相当认真地盯着手上的食物,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一点一点地吞下去。

    他面上的表情当然比在兴云庄时要柔和自在得多,但那种柔和自在,与其形容为吃到了美味食物的惬意,倒不如形容为对食物本身的虔诚。

    罗敷觉得有趣:阿飞和荆无命真的非常像,像到有一种命运的镜像体一样的感觉。但他们二人又是如此的不同——阿飞像只真正的狼崽子一样在山野中长大,有着如此勃发的生机;荆无命却是一头误入了人类社会的野兽,被错误的方法养的更加诡异。

    阿飞吃东西不在意好吃与否,“有的吃”本身就足够让他开心了;荆无命在金钱帮中地位超然,不缺少物质条件,既不会因为能吃饱而高兴、也不会因为吃得好而开心。

    说到荆无命,不得不提一嘴他的动向。

    ——罗敷在确定自己要报复的对象是林仙儿之后,迅速做出了部署。一点红同她一起行动,陆小凤跑一趟,去找镇远镖局受害者常漫天以及平南王府前任总管江重威等人。

    至于荆无命,被她干脆利落的……赶走了。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荆无命的反应也没有第一次那样的大。他只是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线,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扭头就走了,一下都没回头。

    罗敷盯着阿飞,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阿飞视罗敷的目光于无物,把最后一口食物给咽了下去,发出一声小小的、满足的喟叹。

    罗敷温柔地问:“吃饱了?”

    阿飞道:“太饱了!”

    他那双野性而坚定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天然的快乐,又很快消失了,这使得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重新占据上风。

    罗敷道:“昨天晚上你辛苦了,这顿饭该是我请你的。”

    阿飞冷冷道:“不必,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请说。”

    ——从兴云庄出来之后,阿飞根本无意与罗敷等人同行,大步就要走。但罗敷叫住了他,并表示——你真的不和我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么?现在可是我在主导整件事哦!

    所以,阿飞才会和罗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罗敷微微一笑,道:“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因为我把李寻欢扔到兴云庄了?”

    阿飞冷冷道:“你知道那些人都要害他!”

    这黑衣人虽然冷酷,与罗敷之间的距离却是很近,想来二人之间的关系是不错的,那么她就一定要罗敷尝一尝被人背刺的滋味,想来那种心灰意冷、惊慌失措的神色一定可以很好的取悦到她。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打破罗敷那种游刃有余的表情,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但罗敷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够。”

    玉梅花眯了眯眼,又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掏出个通透小炉来,道:“水晶兰需炮制才能服用,这是乾坤白玉炉,乃是用天山打剑炉的边角料所制,可无火自炼,想来对阁下大有用处。”

    罗敷还是道:“不够。”

    玉梅花终于变了脸色:“你究竟要什么?”

    罗敷道:“我只要告诉你一句话。”

    阿飞道:“你想让我找出这个女同伙?”

    罗敷捂着嘴笑:“我怎么提出这么为难你的要求呢?”

    阿飞:“…………”

    阿飞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罗敷悠然道:“李寻欢绝无可能是绣花大盗,那那条红缎黑牡丹却的确出现在他身上了,这说明绣花大盗……或者他的女同伙的确来过。况且,李寻欢一日不死,黑锅就一日没有甩稳,他会如此放心地完全不管兴云庄么?”

    阿飞的眸光中闪过冷光,道:“兴云庄中丫鬟仆从无数、女眷不少,你认为他的女同伙一直留在兴云庄内?”

    罗敷道:“我没有这样说。”

    阿飞:“…………”

    阿飞瞪着罗敷。

    罗敷慢悠悠补充:“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什么话?”

    罗敷森然道:“我一剑抹了你的脖子,水晶兰、白玉炉,还有她,就全是我的。”

    话语未落,他掌中那口青光莹莹的薄剑,就直冲玉梅花的脖颈而去!,把黑锅扣死在他头上,赃物分出来一部分引得众人找到,断尾求存。”

    罗敷道:“现在他们杀不了李寻欢,龙啸云不是傻子,李寻欢死了我不会放过他,他会解开李寻欢穴道——一个能发飞刀的小李探花,谁能杀死他?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阿飞道:“那就另外再找替罪羊。”

    罗敷点头笑道:“不错,所以呢……你最好担心一下你自己。”

    阿飞皱眉:“什么?”

    罗敷道:“因为你好骗啊……假如我没有跟你说这些事情,有人告诉你洗脱李寻欢冤屈的法子很简单,只需要你扮成绣花大盗再去做一件案子就行了,你会不会去?”

    阿飞:“…………”

    他还真会!

    罗敷温柔地说:“没关系,你不是笨,你只是太年轻了。”

    阿飞:“…………”

    阿飞的额角爆出青筋。

    一点红忍不住冷冷道:“要不你还是别安慰人了。”

    罗敷不高兴了:“红哥说话好粗暴!”

    一点红:“…………”

    一点红完全无视了罗敷,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罗敷忽然冷不丁问阿飞:“你有没有金丝甲?”

    阿飞:“没有。”

    他一剑戮来,令玉梅花大吃一惊。

    但当时当下的情景,却也已容不得她多想了。森寒的剑气已至,玉梅花的睫毛都似乎被剑气浮动得颤抖起来,她凌空后掠,堪堪躲开了这一剑,气急败坏道:“你以为我怕你?!”

    罗敷冷冷道:“我只要你死!”

    话语之中,他的剑光已诡奇酷烈地袭来。

    玉梅花身边的五个弟子也已加入了战局,但罗敷又不是吃干饭的,只见一道青光莹莹的鞭影劈空抽来,生生将三个弟子与其他人之间抽出了一道空隙。

    其中一个弟子对着罗敷咬牙切齿,厉声叫骂:“罗敷,你这大逆不道,叛出师门的贱人!”

    但罗敷知道。

    那五点梅花血痕,其实是一种筒状暗器,满含机括之力、力道极大。且因为梅花盗精通腹语,在与人说话时能将暗器藏在嘴巴里——一般人比武斗殴时不可能盯着对方的嘴看,近战时距离又很近,暗器从嘴巴里发出,就正正好好可以打在人的胸膛上,震断心脉咯。

    林仙儿是如何成为梅花盗的,原著之中并无记载。不过要罗敷来猜的话,大概就是她从某个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那里弄来的吧。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林仙儿是否已经得到了梅花暗器呢?

    更重要的问题是,罗敷这般照着她的脸狂抽、要坏掉她的好事,林仙儿会不会想取了她的性命呢?

    但她又没有金丝甲,也不知道神偷戴五的行踪。

    该怎么办呢……?

    罗敷思考着,阿飞见她再无话说,便利落地站起来转身要走,罗敷喊道:“站住。”

    阿飞道:“还有什么事?”

    罗敷道:“如果我有事,应当去哪里找你呢?”

    阿飞道:“我住在城外的沈氏祠堂中。”

    罗敷点点头,又站起了身,道:“那你一路走好吧,你要找我,可以到如云客栈来,或者去城西的张记酒家寄信给我。”

    阿飞没说话,扭头就走,出了饭铺走了三步,然后倏地停下了。

    ——他浑身的每一块皮肤,都好似泛起了一种被针所扎上的不适感觉,背上寒毛直竖,芒刺在背。

    阿飞霍然转身,冷冷地瞧着不远处的一个黄衫人。

    这黄衫人身量颀长、腰间带剑、浑身精悍、面上三道刀疤,嘴角冷笑诡秘,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令人没由来的感到憋闷、难受、想吐、呼吸不上来。

    阿飞的右手立刻握住了剑柄,脚下也已调整着脚步,寻找着出手的最佳角度!

    但这时,那人带着死气的双眸忽然收了回去,不看他了。

    阿飞皱眉,发现罗敷已从那小店里走了出来,正巧就走到了她同那黄衫人的中间,黄衫人的目光暗沉沉地落在了她身上,目光冷酷而诡秘,闪动着一些阿飞看不懂的意思。

    罗敷一点儿没知觉似得,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了,扭头一看阿飞,还笑着扬声道:“你还没走啊?早上冷呢,你别在外头吹风啦。”

    阿飞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她一看就不认识那黄衫人,黄衫人干什么那样子瞧她?

    阿飞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一声那人有问题的时候,罗敷已经背着手走远了。那黄衫人垂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一样,周围的人瞧见他,都有点畏惧地躲开。

    杀气消失了,看来这人不再打算对他出手。

    ……真是个怪人。

    阿飞扭头,大步走了。

    荆无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他慢慢地摊开了手掌,他手中攥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方才罗敷假装不认得他,瞧也没瞧他一眼就走了,转身之时,她袖中却忽然弹出一个纸团来……荆无命要是抓不住这纸团,他干脆一头撞死好了。

    他慢慢地打开了那个纸团,纸团上是她那甚是粗浅的书法。

    “今晚子时,来如云客栈我房里见面,你知道是哪一间。”

    第 66 章   31(二更)

    ***

    是夜,如云客栈。

    天字一号房内,烛火还未熄灭。

    读信的美人正侧卧在一张铺着鹿皮的躺椅上,手中捏着一张淡色信笺。

    她身上穿了一件明绿里衣,腰间紧紧系着腰带。这里衣应当是穿深衣时搭配的,料子放的很够,下摆很长,足足遮到她的小腿中部。

    她像只猫儿一样的蜷缩着,雪白的脚腕上系着跟细细的红绳,三四个小金铃铛挂在红绳上,随着她的翻身或者舒展身体的动作,发出“叮咛”的响声。

    烛火忽聘聘婷婷地颤动了一下,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又反手关上了门,站在门口不动了。

    她瞧信瞧得却很认真,烛火映照在她的眼底,让她那双如墨画般的眸子被冲淡了几分,隐约能见几分翠意,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健康而爱娇的大猫了。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赤足看。

    她懒洋洋地舒展着身体,将一双长腿伸得直直的,荆无命这才看清,原来她一只脚上挂着红绳金铃铛、另一只脚上却挂着银镯银铃铛。

    罗敷根本懒得和他废话,鞭影如毒蛇般蹿出,直点那弟子心口。

    在天山时,原主从未用过这条孔雀羽,故而天山弟子多认为她功法稀松平常,对她十分不屑。因此这条毒鞭蹿出时,那弟子并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只见绿光一点,那人面目一寒,倒了下去。

    另外两个弟子大惊,连忙抽出宝剑,欲将她杀之而后快,一时之间,剑声如龙吟,剑影若秋水。

    老司城遗宫的四壁用的均是能断绝灵气的断龙石,也就是说,此刻她无法在鞭上覆盖灵气,只能用最基本的力道来控制鞭势。她的孔雀羽长达九尺,乃是实打实的长兵器——长兵器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远距离攻击,因此使鞭的高手需要尽可能的与敌人拉开距离……但相反,一旦敌人近身,后果将不堪设想!

    罗敷:“……你真不要脸。”

    荆无命不大在意这种关于脸面与人类社会基本羞耻心的事情,直接忽略掉了。

    罗敷从躺椅上跳下来,赤着脚走到了荆无命身边。

    荆无命的目光终于缓缓地上移,落到了她的脸上。

    罗敷问:“你风寒好利索没有?”

    荆无命:“嗯。”

    罗敷问:“头还疼么?”

    荆无命:“…………”

    罗敷:“身上还冷么?”

    荆无命:“…………”

    罗敷:“你在怪我么?”

    荆无命的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

    罗敷伸手捏住了自己的辫子,两根手指头分开辫子稍儿、又把它合上。

    她睇着荆无命,轻声道:“你是不是在生气,今天白天我装作不认识你?”

    荆无命还是没说话。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尊雕塑,任由罗敷说什么都不打算理她的样子。

    罗敷叹了口气,道:“少爷,我害怕呀。”

    荆无命的眼珠子暗沉沉地动了一下,冷冷道:“你怕什么?”

    罗敷幽幽地道:“我怕上官帮主知道我们的关系后不高兴呀。”

    荆无命的身子突然僵住。

    这句话一说出口,简直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一样,一种无法言喻的变化突然发生在了荆无命的身上。他定定地瞧着罗敷,简直就好似是连眼珠子也被冻住了一样。

    罗敷把他的变化悉数收入了眼底,连他手指忽然的抽搐、还有肌肉忽然的紧缩都瞧见了。

    但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话锋一转,又道:“可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之间就是正常的关系呀……一个江湖人,交交朋友怎么了呢?上官帮主是对你好的,想来是不会介意这样的事的,你说对不对,少爷?”

    荆无命茫然地点了点头,茫然地嗯了一声。

    罗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说:“你怎么啦?是头还疼么?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荆无命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没事。”

    罗敷道:“那你还生气不生气?”

    荆无命点了点头。

    罗敷眼睛一瞪,看起来要骂人了。

    荆无命又摇了摇头。

    罗敷:“…………”

    罗敷满腹狐疑地说:“……你是在和我玩笑么?”

    荆无命慢慢点了点头。

    罗敷继续:“…………”

    这种抽象的开玩笑方式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这家伙以前感觉像个游魂,现在居然都知道和她开玩笑了。

    罗敷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手段无双,能把这么歪的少爷都被掰回来点!

    她心里一满意,连带着心情也很好,面上愈发和颜悦色起来,拉着荆无命问:“你饿不饿呀?渴不渴呀?吃不吃东西呀?我买了合芳斋的松仁鹅油卷你要不要试试?花茶配一杯不?”

    荆无命:“…………”

    罗敷的孔雀羽刚刚如毒蛇般蹿出,点中了那弟子的心口,三个弹指间方可收回……但那两个剩下的弟子已一左一右地攻来了!

    左边的剑长四尺七寸,右边的剑长三尺五寸,他们是天山剑宗的弟子,最擅用剑,这剑光当然也已经封死了罗敷的后撤路线,非要把她杀死在当场不可!

    电光火石之间,罗敷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四尺七寸的那柄剑要更快一些,她的身子腾挪一寸,左手忽然追出,精准地攫住了那柄长剑,“锵”的一声,那用天山打剑炉所打出的、百炼精钢所制的宝剑被拦腰撅断,她的手指一曲一弹,半截断刃饱含充沛力道,朝右飞去,没入了第二名弟子的心口。

    那弟子只觉得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心碎似的奇异刺痛,他的肌肉紧紧地收缩,刺向罗敷的那一剑,自然也失去了精准的控制。

    罗敷借力打力,抓住了他的手,朝左边一送,正好刺入了第三个弟子的心口。

    荆无命:“…………”

    荆无命像触手一样四散纠缠的杀气顿住了,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非常直白地表达了一个意思:你要这东西干嘛?

    罗敷捧着脸:“拿来卖呀,你不知道这世上最好赚的钱是什么!是壮|阳|药哇!俗话说,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女菩萨的药虽然把你害得很惨,不过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一看见这好东西,想必要追着我来买啦。”

    荆无命:“…………”

    罗敷继续:“我叫你来呢,是想让你帮我参考参考,这药究竟是叫‘振雄风’好呢?还是叫‘回春丹’好呢?还是叫‘天地无极阴阳大乐赋’好呢?”

    荆无命又变成了一座自闭的雕像,完全地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罗敷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荆无命的胳膊,荆无命木然地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罗敷若有所思地道:“看来这问题还是去问陆小凤比较合适。”

    她又问:“那……你没事吧?”

    荆无命:“什么?”

    罗敷:“那天在冷水里泡了一晚上,会不会……泡坏了?”

    荆无命冷冷道:“不会。”

    罗敷眯着眼:“你很肯定嘛?”

    荆无命下意识地去盯她的脚……罗敷意识到了什么,踩在地上的两只脚蜷缩一下,立即转移话题道:“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呢。”

    荆无命心不在焉:“嗯。”

    罗敷:“那好吧,我没事了。”

    这动作说来一大串,做来却只需三个弹指。

    三个弹指后,孔雀羽收回。

    罗敷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正在这时,那倒在地上的第三个弟子死灰色的眼珠子里忽然迸射出一种诡异的仇恨光芒来,一点冰魄光芒忽然自他的袖中激射而出——原来,他的袖子里藏着袖箭,而这种袖箭,正是杀死了老司城门口、五毒宗弟子的冰魄箭!

    被冰魄箭射中的人,连血液也会冻出冰花!

    罗敷的瞳孔骤然收缩!

    罗敷:“你到底要不要脸啊!”

    荆无命:“……有点和平时不一样。”

    罗敷顿时笑开了:“哈哈哈哈哈哈,这是秘密哦。”

    这时,忽然有一声微弱的惊呼传来——

    “救命……救命啊——采花贼!”

    采花贼?

    这声音还就在如云客栈的屋顶之上。

    罗敷“噌”的一声就蹿上了房顶,荆无命紧随其后,也立即出现在了屋顶之上。

    屋顶上有个黑衣人,黑衣人的肩膀上扛着个被反绑双手的大姑娘,正扭动着挣扎,口中大喊:“救命……救救我……!”

    罗敷与荆无命一前一后把那黑衣人堵在了屋顶上,黑衣人目光暗沉沉的,随手一扔,把那大姑娘扔在了瓦顶上,这下大姑娘不挣扎了,因为她怕自己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会摔死。

    罗敷双手抱胸:“采花贼?我这还是第一次见采花贼呢,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本事来采采我?”

    黑衣人的笑声从喉咙里阴森森的挤出来,又油又腻,他的嘴唇轻轻翕动着,语气轻得像是喉咙受过伤、无法大声说话:“好嚣张的大姑娘,见了男人还敢大放厥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么?”

    罗敷挑了挑眉,双手垂在身侧,道:“你是谁?”

    黑衣人阴恻恻地笑,然后五点乌星飞至——!

    他的嘴里居然咬着一根漆黑的暗器筒!梅花盗!

    梅花盗的暗器果然厉害,罗敷简直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剑光一闪而过,荆无命一剑捅死了黑衣人,人也已疾奔而至,跪在了罗敷面前!

    他的瞳孔都已因为过度的恐惧而放大!!

    他死死地盯着罗敷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好像是在瞧着他自己……他的眼睛里是一堆死灰,好像已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毫无生存的意义。

    一个呼吸之间,她已感受到了一股彻骨寒气。罗敷的脸沉了下去,对着那倒在地上放冷箭的天山弟子,双唇骤吐,口中那冷玉光芒直直刺进了他的眉心。

    罗敷回头去看罗敷。

    罗敷那边的两个天山弟子已被开膛破肚,玉梅花手中握着长剑,却浑身僵直、面色发白,因为罗敷那柄又薄、又窄的剑正抵在她的咽喉处。

    她的牙齿紧紧咬着,一阵针尖般的寒意自咽喉上传来,激得她浑身上下爬满了颤栗,罗敷那双漆黑而冷酷的眸子像是盯着一条死鱼一样的盯着她……这让玉梅花胃部痉挛、甚至想要呕吐。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未踏上仙途时的生活,她的大伯要把她卖掉的时候,她的恐惧就与现在如出一辙……自上了天山之后,她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罗敷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她并没有穿鞋,脚步声又轻又软,脚腕上厚重的银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玉梅花不敢回头,因为她怕自己回头的那一刹那,这柄恶毒的剑就会刺穿她的喉咙,但她的余光依然扫到了罗敷那绣满金凤纹的飘飘大袖,她怨毒地盯着罗敷,一句话也说不出。

    荆无命的剑光已追了上去。

    ——大姑娘留住了一条命,因为罗敷给出的指示是“活捉”。

    荆无命拖着大姑娘回来的时候,罗敷正把那个硅胶碗装物托在手里扔着玩……这东西当然是系统商城出品。

    「傲人牌胸衣:效果如品名,可令使用者拥有D罩杯的傲人身材。曾有宿主愤怒的拨打工商投诉电话,投诉本系统利用垄断地位随意定高价……本系统必须严正声明:一垄断就开始割韭菜是你们人类才会做的事!

    ——如果您真的要问这两个简简单单的硅胶碗装物为什么可以卖到这样的高价,那我只能说,曾经一位职业为战地记者的本系统使用者,依靠本品成功存活。」

    「价格:10灵玉。」

    与其说这玩意是个具有防弹效果的胸衣,不如说是个副作用比较明显的防弹衣……

    罗敷一边抛着防弹衣玩,一边随口对荆无命道:“少爷,帮她拍下血,小心血呛到咽喉里人死了。”

    荆无命拎起大姑娘,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大姑娘“噗——”的吐出一口血……顺带着还吐出一个沾血的小蜡丸来。

    她恨恨地抬起头,怨毒地瞪着罗敷。

    罗敷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大姑娘不说话……她也没办法说话。

    罗敷道:“笨蛋,采花贼要劫人,居然不点穴道,居然能让你一路大喊救命……你们的头儿是林仙儿林姑娘么?”

    大姑娘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罗敷笑眯眯:“你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你们两个差点害死我,我有的是手段,对不对呢,好少爷,他们俩可把我欺负惨了!”

    荆无命阴森森地哼了一声,听见他的哼声之后,那大姑娘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

    罗敷对这种想害死她的人从来都不手下留情,她自己倒是不动手,但她手底下既有荆无命这种爱玩弄猎物的残忍剑客、又有九丈萧、十三幺这样擅长刑讯的杀手……总之,大概不愁问不出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就全招了——九丈萧心细,还问出了她是个左撇子,所以特地留了左手没打断,拿来写供述词。

    她的主人……当然不是林仙儿,她的主人是正在吭哧吭哧排兵器谱的“江湖百晓生”。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林仙儿做梅花盗,本身就是同百晓生、少林僧人心宠合谋才做成的。现下她不知道从哪里勾上了金九龄,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另外的“事业伙伴”。

    而这采花贼与大姑娘都是死士,只是大姑娘欲自裁的时候被荆无命的剑给削断了舌头——舌头被削断的剧痛令她根本无法去咬破藏在后槽牙之中的那致命蜡丸。

    既然是消耗品死士,她当然不清楚百晓生和林仙儿是如何勾结起来的。

    罗敷摆了摆手,让九丈萧把这死士给拖下去了。

    凭什么?凭什么死的人要是她!

    罗敷凝视着她,忽然道:“你现在怕了我么?”

    玉梅花心如死灰,咬着牙道:“你还啰嗦什么,为什么还不一剑杀了我!”

    罗敷缓缓道:“倘若我不想动手呢?”

    玉梅花愣住。

    罗敷问:“你现在还想要带走她?”

    这意思就是要……放过她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忽然席卷了她的全身,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面前这冷面杀神,然而对方只是缓缓地收回了剑。

    所以,罗敷昨晚在兴云庄时,并未展现出任何一点对林仙儿的针对,今天一早,又把阿飞放回沈氏祠堂,自己安安心心地住在如云客栈,表明她并没有怎么去注意这个武功低微只是长得好看的女人。

    ——她这一头,有梅花盗上门杀人;阿飞那一头,该有美人献计了吧?

    罗敷很有信心。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后半夜,阿飞果然拽着一个女人来了,但这女人却不是林仙儿,而是一个叫玲玲的女孩子。

    玲玲,是林仙儿买回来的孤儿,住在林仙儿偶尔会去的小楼中,乃是她的丫鬟……之一,还不是兴云庄的丫鬟。

    今天晚上,居然是玲玲来献计的,林仙儿根本没出现!

    她居然警惕得很,做事这样小心!

    罗敷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小姑娘,唇角缓缓、缓缓勾起了一丝微笑,淡淡道:“蛮聪明的嘛……”

    第 67 章   32(一更)

    ***

    在罗敷的预想之中,林仙儿应当是个自信心爆棚、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的女人。因为她必然很自信,即便自己失了手、没有达成最初的目的,那她也可以通过“脱”这个手段保全性命。

    她很自信没有男人会舍得杀她。

    ……直到她遇到了李寻欢。

    这个被搅乱的世界线中,林仙儿是否遇到了李寻欢,是否直面过李寻欢的死亡威胁呢?罗敷不知道,但现在这已经并不重要了,她已猜到林仙儿为何如此警惕了。

    ——因为她这次的对手是女人。

    女人可不会因为想和她睡觉而对她手下留情,她这项最有力的武器失效了,行动做事自然会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罗敷窝在躺椅上,两条腿交叉着,金铃铛发出叮咛一声。

    她盯着那小姑娘玲玲看,玲玲被这屋子里的肃杀之气给吓到了,小脸惨白、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罗敷淡淡道:“把她带到秦岭的那处房产里去做活去。”

    玲玲被十三幺一指睡穴点了,然后直接扛出去了。

    秦岭的那处房产,被罗敷拿出来给那二十个目盲的姑娘居住生活,请了六七个婆子照顾生活起居……这倒不是罗敷舍不得出钱请人,主要是因为那别业太偏远,人家不愿意来。

    这正好送上门一个玲玲,反正她一个被林仙儿丢出来当探路石的……罗敷无意杀一个无辜小姑娘泄愤,还却也不可能还给林仙儿,扔去给我打工吧——正好这个玲玲做饭好像很好吃。

    那么,问题来了,林仙儿这时候会在做什么呢?

    ——她让百晓生派死士来杀她、又派玲玲去忽悠好骗的阿飞,这么忙碌的夜晚,她自己难道就真的躲在冷香小筑睡大觉?

    罗敷捏住了自己的辫子,把玩着辫稍儿,很久都没说话。

    她仔细地思考着,如果她是林仙儿、如果她在此刻很想杀掉罗敷,那么应当做什么呢?

    半晌,她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扭头,罗敷就对十三幺说:“备礼,明天我要去金钱帮,我要去吊唁上官少帮主。”

    荆无命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她。

    罗敷嫣然一笑,道:“少帮主的头七虽然早过了,但我掐指一算,明日正好是终七,对不对呢?”

    十三幺弱弱道:“那个……主人……”

    罗敷:“嗯?”

    十三幺:“……我不会备礼。”

    罗敷:“…………”

    罗敷:(个_个)

    她活了!她活了!

    一阵阴风吹过,令玉梅花忽然打了个冷战,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背后已被冷汗所浸湿——刚刚与罗敷的短兵相接,是她此生以来最惊险、最可怕的战役,她几乎已要绝望,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放过了她!

    玉梅花喃喃道:“不……我不要带走她了,我不要带走她了!”

    她深深地看了罗敷一眼,又快速地道:“你……你是个好人,我会记着你的好的!”

    说罢,她干脆地收剑,满地的水晶兰也不敢收了、满地的死人也不敢看了,急匆匆地就要走。

    罗敷的唇角极浅地勾了一下。

    就在这个瞬间,他出剑了,这一剑的角度非常的奇异,竟然直直地滑入了玉梅花的嘴中,贴着她的舌头刺进了上颚,玉梅花骇然地瞪大了双眼,舌根尝到了一股冷而奇异的味道,这就是她生前所感知到的最后了。

    紧接着,这声音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娇笑,一个如黄莺般动听的女声道:“……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人。”

    男人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你不知道?”

    那女声沉默了片刻,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铁打出来的铁人?”

    男人冷冷道:“你该能体会到。”

    女声中充满疲惫的爱火:“……你、你饶了我吧。”

    这女人当然就是林仙儿,这男人也当然就是上官金虹。

    林仙儿与金九龄相互勾结,做下了“绣花大盗”的案子,又把黑锅反手扣在了无辜路过的李寻欢头上。原本计划得好好的,谁知罗敷高调出场,冲进来就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

    别人不清楚林仙儿做了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她不知道罗敷清不清楚她做了什么,但她清楚现在这女人必须得死,太碍眼了!太危险了!

    那么,应当如何杀死她呢?

    她的武功很高,寻常人等奈何不得;她身边的帮手很多,林仙儿并没有信心只睡一次,就能让中原一点红反水替她杀人……况且,她有一种天生的危险直觉,认为罗敷很有可能已设下天罗地网,就等待她自己往进跳。

    所以,她不会去接触她身边的人。

    那么……她还能怂恿谁去一掌拍死罗敷呢?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林仙儿于男女关系之上敏锐非常,她一定看出了罗敷与荆无命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也看得出以上官金虹的控制欲和对他左右手的重视程度,绝不可能忍受这种级别的挖墙脚。

    ***

    第二天一早,罗敷果然拎着礼物来到了金钱帮总舵的门口。

    她今天打扮得非常得体,红衣裳肯定是不能穿的——这会让上官金虹以为她是来他儿子的坟头上开趴体;绿衣服也不能穿,她的绿衣裳们都漂亮得能闪瞎人的眼,不合适不合适。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白。

    头发规规矩矩地绾着、上头不着金凤彩蝶,只装饰了一朵新鲜的白芙蓉,耳朵上挂着明月似得珍珠耳珰,她身上的罗裙是荷花白的,里头的里衣却是藤萝紫色,压在袖口,只露出一道淡淡的紫色绲边,与同色的腰带相映成趣,足见她爱美的巧思。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罗敷这般打扮,晨风一吹,蝉鬓上的白芙蓉轻轻颤动,愈发显得她娇颜素净,好似个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风流小寡妇。

    ……如果忽略她身边还站了个冷冰冰的男人的话。

    这男人也正好穿了一身皂,黑衣紧紧裹在身上,好似一只矫捷强壮的黑豹,这人五官倒也俊俏、绿眸倒也明亮,就是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这两个人往门口一杵,画风一下子就从风流俏寡妇变成了索命的黑白无常。

    有黄衫人冷冷问:“什么人,干什么的?”

    罗敷轻轻柔柔地说:“我是罗敷,与上官少帮主曾一同讨伐蝙蝠岛,少帮主不幸亡于贼人丁枫之手,特来吊唁,烦请通报。”

    那人又冷冷道:“进来吧。”

    ——来葬礼吊唁的客人,可没有让人家干站在门口等待的道理。

    罗敷款款而入,一点红抬脚就进……后面居然还跟了两个黑衣人,推着一车礼物。

    黄衫人上前一步,拦住了那两个黑衣人,冷冷道:“这是什么?”

    罗敷收剑。

    他收剑很慢,似乎是在享受那种剑锋割开人身上血肉的感觉。

    他盯着玉梅花死不瞑目的骇然表情,一种无法遏制的快|感忽然自他的脊柱蹿起,他眯了眯眼,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一般来说,罗敷是个很难被挑动起情绪的人。

    杀人对他来说是一种手段,他一般不会享受这个过程,但是杀死这个叫玉梅花的人,却让他难得的动了一种恶毒的心思。

    罗敷道:“你……你刚刚为什么说要放过他?”

    罗敷冷诮道:“因为这样的她,杀起来才有意思。”

    他是个极其敏锐的人,不久之前,五毒宗的那个红衣弟子提起“天山剑宗”时,他立刻就注意到了罗敷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她和天山剑宗有关系。

    无论上官金虹怎么丧事喜办,那被蝙蝠岛抓走的六十三家眷,依然是金钱帮内部极大的耻辱,事情过了之后,再也无人敢提起,此刻这女人声音这么大,莫说是帮内了,连外头路过的行人都听见了!

    但是——她是谁呢?

    她是罗敷。

    罗敷是谁呢?

    是组织解救这六十三家眷的第一人,若没有她,蝙蝠岛现在还隐在南海之中好好地当销金窟呢、他们金钱帮的耻辱到现在还没洗刷掉呢,她提一提怎么了?她提一提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

    黄衫人脸色变了又变,道:“罗姑娘这边请。”

    他领着罗敷去灵堂那边了。

    灵堂布置得很大,左右挂着素白挽联,中间供奉着牌位,上书“故男上官飞生西之莲位”,灵堂内无棺椁停灵,毕竟上官飞的尸体已经喂鱼去了。

    差不多是半个送上官飞喂鱼去的凶手罗敷大小姐半点没有心虚,给上官飞上了注香,垂头静静吊唁,心道:你死都死啦,废物利用给我一个搭讪你爹的机会也蛮好的嘛~

    如果上官飞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恐怕现在恨不得冲下来一口咬死罗敷。

    可惜他没有,他~没~有~哈哈哈哈哈哈。

    一点红与她并肩站着,十分心不在焉,因五十可干,于是也低下头、闭着双目,装作静静吊唁。

    忽然,一点红骤然睁开双目。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此刻紧紧地绷住,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忽然笼罩了他,使得他整个人都被激活——上官金虹来了!

    一点红缓缓抬起了头,瞧了一眼罗敷。

    罗敷今天的脸色很苍白……这倒不是因为她感知到了上官金虹而害怕,而是因为她怕她见了上官飞的往生牌位之后面色红润太开心了被人给轰出来……

    罗敷也慢慢地抬起了头,朝一点红看了一眼。

    朝阳恰巧在此刻照进屋子里,透过了她的耳朵,使得她的耳朵看起来有点红红的,有细小的绒毛。罗敷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的,此刻在日光下,有一点幽微的深绿色透出,像是某种翠到发黑的翡翠沉石。

    罗敷慢慢地转过身,就看到了上官金虹。

    他生得并不算太高,肩膀也并非十分宽阔,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黄衫,衫角已几乎覆盖到了脚面上。

    他生得既不是很英俊、也不是很丑陋。

    但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觉得心中发怵、不敢直视。

    罗敷从未见过这么锐利的眼睛,她只瞧了上官金虹一眼,立刻就已看出——这世上绝不可能有除了权力之外的东西能打动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用来攫取权力的工具,甚至包括他儿子的性命!

    但,权力动物反而很好对付,因为权力是一种能摸得清规律的东西。

    ——他作为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一帮之主,保定还是他总舵所在之处,他所知道的事情自然比旁人想得要多很多……

    譬如说,荆无命莫名其妙地去找大欢喜女菩萨、罗敷杀死大欢喜女菩萨解救荆无命,荆无命中了药,他们一男一女在如云客栈之中度过了一整夜,这事他都知道。

    上官金虹道:“蝙蝠岛之事后,我曾派人寻找姑娘,带齐八色礼物,欲谢姑娘相助之情。”

    罗敷微笑道:“我这人自由散漫惯了,居无定所,倒是给上官帮主添麻烦了。”

    上官金虹道:“所以姑娘来了。”

    罗敷道:“早听闻上官帮主博闻强识、又有大才,金钱帮实乃天下第一大帮,我与少帮主又有同甘共苦的情谊,少帮主亡于蝙蝠岛余孽之手,在下于情于理也当上门吊唁,只希望帮主莫要怪我来的晚了。”

    上官金虹平静地道:“何怪之有。”

    上官金虹道:“时候颇早,可愿用个便饭再走?”

    罗敷道:“恭敬不如从命。”

    ***

    金钱帮不差钱,上官金虹的早饭也不错。

    皮薄馅大的小笼包子、底部煎得脆脆的生煎包,飘着淡淡油花的老鸭汤、一碟清炒木耳、一碟凉拌豆芽面筋、一碟雪里蕻炒肉、一条清蒸鲈鱼、八宝粥、青菜瘦肉粥、粒粒米煮的开花的白粥……还有一壶融了蜂蜜进去的葡萄汁。

    这样一桌丰盛的早饭,当然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但任何一个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食欲吃饭——因为上官金虹就坐在这张桌子旁,他根本就没有动过筷子。

    罗敷毫不客气地把甜口的八宝粥和生煎包放在了自己面前,又顺手给一点红也夹了几个,舀了碗粥,说:“你不要客气,多吃一点。”

    一点红:“…………”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喝粥,上官金虹面无表情地瞧着罗敷。

    罗敷没心没肺地当小松鼠,往自己的嘴巴里塞东西。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上官帮主怎么不动筷子呢?”

    想要自己手上的权力扩大,想要金钱帮继续扩张、成为真正的中原第一大帮,上官金虹也得屈服于这种规律。

    ——金钱帮六十三家眷失踪案,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

    罗敷作为小辈,主动作揖,语气很是尊敬:“久闻上官帮主之大名。”

    上官金虹道:“你是罗敷。”

    他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荆无命那种一开口就让人浑身寒毛直立的感觉。

    罗敷微笑道:“是我。”

    上官金虹冷冷地瞧着她。

    上官金虹道:“我饿的时候才吃,现在我不饿。”①

    罗敷若有所思:“哦……”

    上官金虹又道:“不饿的时候,吃饭是一种浪费。”①

    罗敷笑道:“我的看法却与上官帮主不同。”

    上官金虹淡淡道:“哦?”

    罗敷道:“不饿的时候我也馋啊,有好吃的怎么可以不吃呢?就像帮主,瞧见能拿却还没拿的势力、能赚还没赚到的钱,难道会觉得吃到嘴里是种浪费么?”

    上官金虹道:“在你看来这是一样的。”

    罗敷道:“都是欲望,有何高下之分呢?”

    上官金虹道:“说的好。”

    罗敷放下了喝粥的勺子。

    ……其实面对上官金虹,她也没什么胃口的,有些人坐在这里,天生就很倒人胃口。

    她道:“不知上官帮主是不是知道另一件事?”

    上官金虹道:“你说。”

    罗敷道:“在蝙蝠岛时,贵帮诸葛先生,曾误会是我害了少帮主。”

    上官金虹冷冷地瞧着罗敷。

    ——素净、苍白、美丽、楚楚可怜的……霸王花。

    政治动物太好对付了——因为政治动物有不得不要的脸!

    今日罗敷上门,说是吊唁,实则是来耀武扬威。她进门之时,大张旗鼓地带了许多礼物,点名要送给蝙蝠岛的六十三受害者,这是在强调——我罗敷对金钱帮有恩,还是大大的恩。

    昨夜,她令九丈萧去散播谣言,九丈萧非常有工作效率,今日一早,街头巷尾登时就出现了好些人,把罗敷在岛上与上官飞、诸葛刚之间的龃龉说得活灵活现,真得好似他们亲眼见到似得。

    ——是金钱帮。

    上官金虹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呢?

    ——上官金虹是个权力动物,恩义只是他的工具,但他必须运用这工具,怎么能把趁手的工具直接扔掉呢?

    所以,罗敷今天来金钱帮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向上官金虹重申——你最好在心里祈祷我活得好好的、一点事儿都不要有!

    罗敷顶着上官金虹冰冷的目光,缓缓、缓缓地朝他笑了一下。

    第 68 章   33(二更)

    ***

    待客吃饭,自然是在明厅里吃。

    眼下正是阳春三月,上官金虹又是个很喜欢好天气的人,这间屋子四面的大木窗还是全都敞开着,使得朝阳自窗框中穿入,一部分落在地面上,还有一部分打在罗敷的蝉鬓之上。

    鸦羽蝉鬓、洁白芙蓉。

    花瓣轻轻颤动着,她耳朵上的珍珠耳珰也在轻轻晃动,那双幽幽透出翠意的黑眸睁得很圆,这让她的年纪看起来有点小。

    她的面上浮着一种既真诚、又得体的小小微笑。

    上官金虹看了她许久,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奇怪地道:“只可惜你不是我的儿子。”

    罗敷掩面轻笑,道:“我即便要做,也只能做帮主的女儿呀!只可惜投胎没投好,没投生在上官宅邸,没能和少帮主做兄妹。”

    上官金虹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的漠然。

    他淡淡道:“看来你已经吃好了。”

    ——他看上去已不是很想同罗敷交流。

    罗敷道:“但我还有一事想恳求上官帮主呢!”

    上官金虹道:“讲。”

    罗敷道:“上官帮主应当知道,近来我卷入了绣花大盗的事情之中。”

    上官金虹冷冷道:“对付说话啰嗦的人,我只有一种法子。”

    罗敷才不会问他这种法子是什么,她只是立刻道:“所以我这不是打算长话短说么?”

    上官金虹道:“讲。”

    罗敷道:“荆无命借我。”

    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冷冷地看着她。

    罗敷道:“啊呀……就是因为卷入了绣花大盗的事情,昨天晚上居然有人来杀我呢,那人说来倒是也很有趣,使得居然是三十年前名冠江湖那‘梅花盗’的手法。我这闲事才管了第一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若再多管几日,说不定就要横死街头啦……所以,帮主,你能不能……”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晚辈朝长辈讨糖吃的表情。

    上官金虹的表情变得更冷。

    这个人简直不大像碳基生物,反倒是像什么硅基生物之类的异次元东西,让人无法琢磨透他的情绪——一个人如果喜怒不形于色,自然会令人感到畏惧。

    但罗敷现在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他似乎想杀人。

    一点红也感觉到了,他面无表情,但一只手已按住了剑柄。

    金钱帮的眼线当然也很有效率,所以,上官金虹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那么,现在江湖上就流传着好几条消息了。

    第一,罗敷是金钱帮的大恩人。

    第二,罗敷曾经被诸葛刚误认为是杀死上官飞的凶手,闹出好大一场矛盾。

    第三,罗敷刚刚进了金钱帮的总部。

    问题这就来了,假如罗敷在最近横死的话,谁的嫌疑最大呢?

    ——来直面上官金虹无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但她说要来,他什么都没问,毫不犹豫地就陪着来了。

    罗敷曾宁愿舍弃自己的命也要救他的性命,他们之间的这种肝胆相照的感情,别人不会明白。

    上官金虹淡淡道:“很少有人敢和我提要求。”

    罗敷捏着自己藤萝紫色的里衣袖口,道:“我是在求助。”

    上官金虹道:“从没有人向我求助。”

    罗敷温温柔柔地道:“绣花大盗的事,金钱帮本来就可以管上一管的……丐帮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帮,只要有乞丐的地方,他们就觉得自己可以管事的。保定的事情,又怎么能没有金钱帮出马呢?”

    上官金虹淡淡道:“也从没有人敢说服我去做事。”

    罗敷满不在乎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上官金虹凝视着她。

    这一刻,不知道他是否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上官飞与她起了口角,她一句话激得枯梅大师出手。

    上官金虹慢慢地道:“你该谢谢原随云。”

    ——若不是他劫走了金钱帮六十三家眷,让这样大的一个恩情落在你的头上,今日你已死在了这里!

    罗敷当然很清楚这句话的内在含义。

    这时,有人抬脚走进了明厅,无人通报。

    能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在金钱帮到处乱走、闯入上官金虹待客明厅的人,自上官飞死了以后,已只剩下一个。

    荆无命进来后,状似无意地瞧了罗敷一眼,然后慢慢地走到了上官金虹身后,站定。

    上官金虹道:“她要借走你,以保她自己性命无虞。”

    荆无命道:“我去。”

    上官金虹默然良久。

    罗敷露出了收到压岁钱一样的欢喜表情,道:“多谢。”

    她又道:“对啦,其实今天我上门来,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上官帮主是否有兴趣做生意呢?”

    上官金虹淡淡道:“生意。”

    ——金钱帮当然也是要做生意的,毕竟金钱帮不是真的山贼水匪,不可能纯靠杀人放火抢东西来过活。否则的话,就是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再厉害,他估计也只能收获一个十八路诸侯联讨董卓、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结果。

    金钱帮的生意就是来钱特别快的生意,私底下开不开妓院罗敷不知道,但赌场倒是特别得多,除此之外,还收收保护费啊、搞搞垄断啊……之类的。

    罗敷从怀中掏出一张淡色的信笺来。

    荆无命眯了眯眼,总觉得这张信笺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熟悉。

    罗敷严肃地道:“这是天地阴阳交征大乐赋。”

    荆无命:“…………”

    上官金虹脸色微动,说:“什么?”

    人人都知道,那神秘的西方魔教之中,有一本极其神秘的武林秘籍《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其中据说记载着天上地下最邪门的七种武功。传说此书著成时,天血雨、鬼夜哭,那著书之人,也在完书之后狂吐鲜血而死!①

    而这《天地阴阳交征大乐赋》……一字之差,却又是什么?

    上官金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张信笺上,然后就听到罗敷快乐地说:“是壮|阳药!”

    上官金虹:“…………”而方才,这个叫玉梅花的死人所说的话正好证实了这一点,她对他提出那个交换条件,就是为了挑拨离间。

    罗敷自认为自己配不上罗敷的信任。

    他只是一柄杀人的剑,配不上任何温暖和情感。

    但有人明目张胆地要挑拨离间,他却很乐的让那人受一点非人的折磨。

    ——玉梅花既然想看罗敷骤然跌入谷底时的惊慌失措,那么罗敷就让她尝一尝劫后余生之后又骤然被拉入地狱的恐惧!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道:“好一个有意思。”

    罗敷冷冷道:“现在你已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合该离我远一点。”

    罗敷又笑,正要说话,却忽然感觉一股能冻结血液的寒气自经络袭来。

    ——方才,她用牙齿撷住了那枚冰魄小箭,虽无大碍,但寒气毕竟顺着她的咽喉进入了体内,如今骤然发作起来,直令她冷得打颤。

    她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只手捂住了心口,身子晃了晃,居然都站不稳!

    罗敷反应奇快无比,一把就扶住了她,皱眉道:“你怎么样?”

    他本就是个血气充沛的男人,刚刚又杀了玉梅花,心头一阵快意,血液都在沸腾。罗敷身上冷得打颤,此刻骤然被他扶住,感受到那种充沛的热力时,顺势就倒在了他的怀抱之中。

    荆无命:“…………”

    一点红:“…………”

    罗敷的小嘴嗒叭嗒叭个不停:“上官帮主想必知道,那日荆少爷误入大欢喜女菩萨所在之地,差点被奸,太可怕了!还好我得去及时。女菩萨身死,我却发现一个大大的商机,大欢喜女菩萨所用的那种加料洗澡水当真好用呢!拿出来卖钱岂非是天底下最好做的生意?我捉了一个女菩萨的弟子,正好问出了药方,上官帮主这样帮我,我也得回馈帮主不是?”

    上官金虹:“…………”

    差点被奸的荆无命身子居然晃了两下,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的茫然表情。

    一点红:“…………”

    一点红下意识地想拉起罗敷赶紧逃跑。

    上官金虹看着罗敷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这时候,他已再也不会感叹罗敷如果托生成他的孩子该多好……他只觉得自己面前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不明生物,看着像人,其实不是。

    半晌,他淡淡道:“金钱帮没有药铺生意。”

    罗敷歪着头:“啊……也是,看来我这生意要去找吕温侯去合作。”

    吕温侯指的就是“温侯银戟”吕凤先,他们家的祖产就是药铺,开有一百二十一家“天益堂”。

    上官金虹觉得天益堂要被她毁掉了。

    罗敷道:“这生意做不成,却还有一桩无本万利的生意想同帮主商量。”

    上官金虹道:“哦?”

    罗敷有点羞涩地笑了,双颊荡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来,道:“帮主家的包子真好吃,那个……能不能把厨子借我两天,教教我这包子怎么做的。”

    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向松,去办。”

    向松道:“是。”

    上官金虹又道:“杀了诸葛刚!”

    荆无命忽然道:“我去。”

    说完,他就大步踏出了屋子,走得比罗敷还快。

    罗敷和一点红跟着向松,出了明厅,拐了个弯儿,就瞧见了上官金虹所办公用的正屋。

    此刻,上官金虹正好抬脚走进屋子。

    屋外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铺着大块的石板,诸葛刚已经被拖到了空地上,嘴中高呼着冤枉,那辩白的大意十分清楚明白,无非就是“我为金钱帮出过力,我为金钱帮流过血……帮主不能这样对我!啊!”

    ……突出的就是一个苍白无力。

    但上官金虹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抬脚就进屋了。

    ——他对杀人的场景不感兴趣,他杀诸葛刚的理由只有一个: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时就发难,导致他陷入如今的被动局面,该死!

    罗敷过去的时候,诸葛刚已死透了,鲜血在地上慢慢晕开。

    荆无命静静地立在那里,忽然抬头,灰眸直勾勾地盯着罗敷,喉头滚动了一下,慢慢走到了她身后。

    ——上官金虹把他借给了罗敷,现在他就得跟着罗敷走了,直到这件事结束。

    罗敷朝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自己头上的芙蓉花儿。

    拐角处,有人偷偷地探出了头。

    林仙儿就站在那里。

    她的一只手,已不自觉地扣在了墙角处砖头与砖头的缝隙之间,她的手扣的如此用力、用力到简直忘记了自己昨天新染了蔻丹。这本是极漂亮的一双手,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然而在这样情绪失控的当头,她的手背上居然也迸出了几条青筋。

    她——看见了罗敷——

    她——也看见了被杀死的诸葛刚——

    罗敷与上官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诸葛刚在蝙蝠岛上所做的事情。要她来说,诸葛刚并不是个笨蛋,他既然敢发难,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但罗敷与上官金虹一见面,上官金虹却杀了诸葛刚。

    罗敷与上官金虹一见面,荆无命甚至也被借给了她。

    林仙儿并不是真正的权力动物,林仙儿只是一种情绪生物。她为什么要挑唆上官飞杀罗敷?她为什么要引荆无命去见大欢喜女菩萨?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益,只是会让她很开心而已!

    情绪生物如何能真正的理解权力动物?!

    林仙儿只知道,上官金虹绝不会容忍罗敷活着,但她却没有想过更深的一层——上官金虹可以暂时忍耐!上官金虹可以秋后算账!上官金虹做任何事情,情绪都不是第一位的!

    上官金虹可以暂时容忍罗敷活着……但她,可以么?

    她眯着眼睛,口中喃喃道:“我……我好冷……”

    罗敷浑身的肌肉骤然缩紧。

    她的头就靠在他的胸膛上,整个人就像是一只雪地里的小狐狸似得,对他充满了一种毫无由来的信任与依赖,整个人缩成一团,缩进了他的怀抱里。

    罗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他的身子瞬间僵住,左臂却反射性地抬起,顺势搂住了她。

    林仙儿那双翦水秋瞳骤然变得怨毒起来,盯着那朵众人簇拥着的素色芙蓉,那朵白芙蓉在乌鬓之间轻轻摇曳……忽然,对方骤然回头,目光已精准地锁定了她!

    林仙儿浑身一震,她已来不及躲开!

    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很轻微的笑容,她得很努力,才能把那种充满了怨恨与恶毒的眼神给收回去。

    对方比她高挑许多,又习惯昂着下巴看人,此刻眼神略显傲慢。

    林仙儿轻轻地朝她福了一下身子。

    罗敷盯着林仙儿,忽然伸出了手,对着她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仙儿的脸色骤然从苍白变成了惨白。

    罗敷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林仙儿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人已被愤怒所完全淹没,她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病态的红色,双眸紧紧闭着,两只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尖叫!!

    第 69 章   34(一更)

    ***

    因罗敷干的好事,近来,保定实在热闹得很。城中的各处客栈都已住满,一屋难求,客房价格直线上升。

    不过这对罗敷倒是没有多大的影响,她们早早地就在如云客栈之中定下了客房,一定就是一整月,当时定下来的时候,掌柜的高兴得要飞起,但后来眼瞧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脸就逐渐变得苦涩了。

    未定出的客房是可以涨涨价的,但人家早定好了,此刻再涨价……这不是欺负人吗?要是欺负个把文弱书生也就罢了,但欺负江湖人那是嫌自己命太长。

    所以罗敷不仅自己舒舒服服地住在如云客栈,还妥妥当当地安排了其他人——十二剑客分住四间上房,一点红一间、荆无命一间、给陆小凤和花满楼留一间、楚留香留一间、另外那几个被绣花大盗刺瞎了眼睛的苦主,她也给准备了房间。

    所以总的来说——如云客栈,城中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基本上被罗敷一行人给塞满了……每天面对一堆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掌柜的的苦涩可想而知。

    ……更惨的是,每天一到饭点儿,这群黑压压的人往大堂里一坐,再有客人推门进来,一瞧见这场面,愣上三秒,当即转身就跑!

    掌柜的:“…………”

    别走啊!!!

    当然,这店里还是有其他客人在的。

    那也是一个傍晚,正好在饭点儿。

    罗敷把前期的准备都做完了,最近无所事事,镇日窝在客栈里吃零食看话本,面颊都圆润了几分。

    一点红看不下去了,拎着她就去客栈后院练剑,这日刚运动结束,她双颊绯红,爽快地洗了澡,随便把头发绞到半干,松松地织了条毛茸茸的辫子,穿着蓝色的布衣布鞋,下楼吃饭。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黑衣黑袜、背上还背着一柄乌鞘长剑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男人身材高大、生得魁梧英伟,步伐却丝毫不见臃肿,十分敏捷矫健。

    此人进来一瞧,竟没被端坐屋中的十二剑客给吓走,反倒是抬脚就进。罗敷抬头一瞧,只见这人双眉斜飞入鬓,目光兀傲,颌下飘着几缕稀疏的胡子,年纪看起来三十大几,气质高傲而潇洒,有名剑客的风度。

    而系统的提示音也适时的响起。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郭嵩阳」出现。】

    “铁剑”郭嵩阳!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此人在兵器谱上排名第四,仅次于李寻欢,曾一招就杀了排名第八的“金刚铁拐”诸葛刚!

    罗敷经历了薛笑人、公孙大娘、原随云、大欢喜女菩萨等对手后,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武林人士了,她自己算得上是半个使剑的,对于名剑客自然也心生好奇,此刻瞧见郭嵩阳,不免多看了两眼。

    而与她一起抬头的,是荆无命。

    荆无命不知感应到了什么,霍然抬头之下,死灰色的瞳孔盯着郭嵩阳收缩了一下,腰间的那把剑竟隐隐约约有嗡鸣之声发出。

    而郭嵩阳此刻也已转过身来,昂然立着,睥睨荆无命!

    老司城遗宫的四壁,均是用可断绝灵气的断龙石所制,故而这一股寒气蹿进罗敷体内时,她竟是提不起丝毫灵力去抵抗,浑身上下一阵阵冷得发颤。

    而大家都知道,一个人一旦失温,随之而来的症状就是发抖、无力、意识不清……以及昏昏欲睡。

    罗敷就正处于这样的阶段。

    此时此刻,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小野兽,依靠本能去寻找热源,罗敷的黑衣很薄,衣裳下的苍白皮肤炙热如火,她忍不住依偎了进去,这人身上炙热的血气就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她的头忍不住靠在了罗敷起伏的胸膛之上,这人的心跳稳而有力,却不知为何快了几分,他整个人浑身僵硬,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罗敷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再招架不住困意,眼皮半阖了起来,呢喃道:“我要睡一会儿……”

    罗敷眼疾手快,一把拧上了荆无命腰侧肌肉——这家伙居然已被激活了,身上肌肉都已紧缩起来。

    荆无命缓缓低下了头,没再理会郭嵩阳。

    郭嵩阳挑了挑眉,抬脚主动上前,对罗敷道:“我是郭嵩阳。”

    罗敷慢慢地站了起来,含笑道:“我是罗敷。”

    郭嵩阳淡淡道:“小李飞刀比之嵩阳铁剑,究竟孰优孰劣,我已经好奇很久了。”

    罗敷道:“可惜得很,李寻欢现在怕是不能与你决斗。”

    郭嵩阳冷笑道:“天下的事还真是可笑得很,李园都变成了兴云庄,这样大的恩情,此人非但不报,倒是千方百计要害他身败名裂而死。”

    罗敷也淡淡道:“升米恩,斗米仇。”

    郭嵩阳冷哼了一声,没再多言,径直上楼去了。

    荆无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郭嵩阳的背影。

    罗敷悄悄问他:“你想杀他?”

    荆无命道:“嗯。”

    他瞧见这人的第一眼,已觉得杀他一定是场很酣畅淋漓、很能挑动他快感的事情。

    而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郭嵩阳正是死于荆无命之手。他身上被荆无命划出二十六道伤口,最终鲜血流尽而死!

    但罗敷并不算很讨厌这个人。

    她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在荆无命眼前晃了晃,又捏着他收得很紧的袖口慢慢往上捋,露出他肌肉紧实、苍白病态的小臂,随即在上面重重一拧!

    荆无命全程都紧紧盯着她的手,却连躲都没躲一下,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上也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

    罗敷警告他:“你不能杀他,懂么?”

    罗敷身量很高,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覆盖着均匀有力的肌肉,这高挑美人缩在他怀里的时候,竟显得格外娇小,他的一只手,也够将她牢牢揽在怀中了。

    在她靠上来的时候,罗敷那双灼灼如火的狼眸骤然盯凝在了她的身上,可惜美人双眸半阖,口中呢喃,全然没有注意到。

    她还犹在梦中发抖,脑袋在罗敷的肩头上蹭了蹭,她有一头如海藻一般浓密的漆黑长发,此时此刻,那柔软的发丝轻轻搔过他的脖颈侧……

    他能闻到一股奇异的冷香,这是她云朵儿鬓中的香气与她身上的冷意混杂在一起所形成的独特香气。

    罗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垂眸去瞧自己怀中的美人。

    荆无命冷冷道:“你要找他讨教剑法。”

    罗敷道:“不错。”

    荆无命又冷冷道:“我的剑法比他好。”

    他的意思是——你也可以来找我讨教剑法,那我杀了郭嵩阳也没什么关系了。

    罗敷冷笑:“我找你讨教?你在我身上也划那么多血口子怎么办?”

    荆无命:“…………”

    荆无命下意识张口,想说一声“不会”,随即又觉得如果她的身上真的多了几道凄艳的伤口,一定也很……

    于是他改口:“我划轻点,不会有事。”

    罗敷:“…………”

    罗敷跳起来重重踢了他一脚,气呼呼地走掉了。

    听了全程对话的一点红:“…………”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低头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他瞧荆无命还是定定地盯着罗敷离开的方向,终于冷冷道:“她身上已有两道伤疤。”

    荆无命缓缓回头,目光落在了一点红身上。

    他们二人虽然因为罗敷经常见面,但一般来说连个眼神交流都欠奉,简直连个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不过,一点红倒是也没打算再多说什么,吃完饭站起来就走了。

    ***

    罗敷回了屋子,把织好的辫子散开晾干。

    她本就有一副绝佳的皮相,醒着的时候,体态风流、色如海棠,如今被冰魄箭的寒气所侵袭,她的皮肤苍白了些,血色不丰,削弱了些她格外具有侵略性的明艳之感,她额前发丝有了凌乱,便又显出一点海棠春睡的娇媚来。

    他的目光定在了她丰满的红唇之上,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吮过那种凤仙花被碾碎后所流淌出的甜香滋味……

    他小臂上的青筋,忽然一根一根的凸了起来。

    罗敷、罗敷……

    这名字在他的心里打了个转儿,令他的神经与皮肤忽然浮上了丝丝瘙痒。

    吃饭之前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这样子一织辫子,解下来的头发都带着卷儿,她懒洋洋地卧在卧榻上,漆黑的头发从榻沿儿上流下去。

    有人吟道:“鬓似乌云发委地,手如尖笋肉凝脂。”①

    罗敷的十根手指头纠缠在一起,口中嘟囔道:“每次你来,总要做风流公子状,做什么呀?哼!”

    对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揶揄道:“是谁惹得我们罗大小姐不高兴了?”

    罗敷懒洋洋撩起眼皮,就瞧见了斜斜倚在窗前的楚留香,唇角含笑,春风得意。

    她笑骂道:“你会不会走门?会不会走门?小心我大喊一声捉采花贼,咱们风流盗帅那可就要遭殃了!少不了一顿好打!”

    楚留香哈哈大笑,笑罢才道:“好妹子,你吃了炮仗,总也得叫我死个明白吧。”

    罗敷“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成我亲哥了?我怎么不知道。”

    楚留香伸出绢扇,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故意板着脸:“你还没完了?”

    罗敷:“…………哼。”

    楚留香失笑。

    下一秒,他的手中就变戏法似得变出了个红宝金环来,“嗒咔”一声扣在罗敷的手腕上,无奈道:“大小姐,这是过路费。”

    罗敷瞬间笑开了,伸着胳膊欣赏自己的新首饰。

    楚留香道:“看来你在兴云庄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罗敷心不在焉道:“我还去金钱帮在上官飞灵堂里开趴体呢!”

    楚留香:“……开什么?”

    罗敷:“没什么。”

    楚留香:“所以这个‘公审李探花,当代玉堂春’……是你想出来的话?”

    罗敷露出了羞涩的笑容,点了点头。

    《玉堂春》是名戏,讲的是名妓苏三被冤枉杀人、最终在公堂上洗涮了冤屈的故事……这么一说好像拿玉堂春来作比李寻欢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问题是,古代伶人的定位可不是“人民艺术家”,而是“戏子”,与妓女并列,这并非是一种单纯在地位上的贬损,而是……的确差不多,伶人唱戏,艳戏可不少。

    有些版本的玉堂春,会有一些很“低级趣味”的东西……

    所以罗敷这行为约等于毫不客气地拿着李寻欢疯狂擦边……龙啸云不过污蔑李寻欢女装,罗敷直接下手搞那啥,在辣手无情的程度上,究竟是谁更狠一点还真不太好说。

    但你还没法说她什么……毕竟人家苏三最后洗刷了冤屈,性情也很高洁,立意上来说那是正正的。

    楚留香瞧着罗敷羊脂玉晕红的羞涩表情,心里除了“…………”还是“…………”。

    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道:“陆小凤被你使唤出去叫人了?”

    罗敷点点头,道:“镇远镖局常漫天、平南王府江重威,还有华玉轩的华一帆,他们应该不日就会到。其实我还想让陆小凤去请西门吹雪出来玩呢。”

    楚留香挑眉:“西门吹雪?你去招惹他,小心被扎疼手。”

    罗敷冷笑:“这世上还有能让我被扎疼手的人?”

    楚留香:“…………”

    楚留香想了想,还……真没有,她都能把荆无命光明正大地从金钱帮里借出来,还有什么事是干不成的?

    楚留香道:“你想见西门吹雪是做什么?”

    罗敷道:“啊呀,公审李寻欢嘛,总能审出个真凶来的,听说西门吹雪今年的四个杀人名额还没用完,那不如来个现点现杀嘛!”

    楚留香:“…………”

    楚留香的鼻子都快被自己摸秃噜皮了。

    最后,他只是说:“明天,我们去吃现点现杀的活鹅吧。”

    罗敷:“好呀!”

    ***

    随后的几天,因罗敷那“当代玉堂春”的宣传策略实在太成功,城里的江湖客是越来越多了,基本上在街上溜达一圈,她就能收获好几个系统提示音。

    譬如说什么「可攻略人物·柳无眉」和「可攻略人物·李玉函」。

    这两个人物同时出现还触发了系统的新成就任务提醒。

    「成就:贤者之爱;成就详情:“啊,太太,你也不想让先生知道我们两个……”;“啊,先生,你也不想让太太知道我们两个……”;“啊,孩子,你也不想让你父母知道我们两个……”

    总而言之,贤者之爱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身为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万人迷小姐,想来,令一整个户|口本都爱上您也是美事一桩呢!请加油完成哦~」

    罗敷:“…………”

    罗敷还碰到了自己预定的合作伙伴吕凤先。

    温侯银戟家底丰厚,每到一处,都是直接买地产的,大剌剌地挂上招牌“吕园”,搞的罗敷很是羡慕,非常想知道天益堂每年的净利润到底是多少,才经得起这么败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熟人面孔,譬如说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游龙生、万福万寿园的金灵芝、还有高亚男也来了,说是下山历练。

    罗敷很高兴,她做东请客,请她们二人一同到城内的一处大酒楼春华楼吃了顿饭,三个女孩儿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至于阿飞……那天夜里她利用阿飞想钓出林仙儿失败后,罗敷就把他给忘到脑后了,直到她溜达到沈氏祠堂附近,看见阿飞赤着上身在洗衣服。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年纪比荆无命还小几岁呢,家务倒是干得比荆无命利索多了……

    就是这初春的天住在破祠堂里,还只有一件衣裳,洗了晾在一边,自己就赤着上身在露天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总叫人觉得,这就是年轻人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在作死。

    罗敷问陆小凤:“你说他怎么不把裤子也一起洗了。”

    陆小凤:=。=

    陆小凤:“因为他看到你了。”

    这名字在他的心里打了个转儿,令他的神经与皮肤忽然浮上了丝丝瘙痒。

    不知为何,他觉得罗敷对他有一种……奇异的依赖感。

    她好似完全不担心自己会伤害她。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罗敷自小父母早亡,身世飘零,一个人抱着剑,靠着一双腿脚,沉默地、坚韧地走出了大光明境鬼泣原。

    他从荒野走出,并不是为了去享受、也不是为了去成名,他冷漠、厌世、偏激、带着满腔的怨抑不平,来向这个不公的世界报复!

    他从不怜悯,也绝不心软,残酷地对待每一个挡了他路的人,所以他是如此习惯那种混杂着恐惧、轻蔑与厌恶的神情,他身世凄苦、胸中满怀偏激怨抑,否则何以自嘲以杀人为乐?

    但她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阿飞双手抱剑,立在原地,正面无表情地瞧着罗敷。

    罗敷反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套(荆无命的)黑衣来,丢给阿飞,笑道:“飞少爷呀,虽说现在已经春天了,但早晚可还很冷呢,多备套衣裳吧。”

    陆小凤:“……你到底是从哪里把这东西带身上的?!”

    阿飞一把抓住飞来的包袱,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将包袱放在石桌上,冷淡地说:“我不受人恩惠,你拿走吧。”

    这种话,罗敷早不知道从多少人的口中听到过了,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道:“你是第一回受我恩惠么?”

    阿飞:“…………”

    罗敷掰着手指头数:“阻止你白天闯兴云庄是第一次;晚上把你捞出来是第二次;劝你这傻孩子别被激得去假扮绣花大盗是第三次……”

    罗敷本来只是想看阿飞尴尬一下的,谁知阿飞听了她的话之后,神情却突然变得痛苦起来,嘎声道:“不错,如此说来,我岂只是欠了你一条命,你、你救了我三次……!”

    他忽然垂下了头,浑身都因为激动而忍不住轻颤起来。

    罗敷:“…………”

    罗敷连忙上前拍拍狗头(被兀自痛苦的阿飞给躲开了),叹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江湖上的朋友,都是你帮我我帮你的呀,大不了这样吧,以后我快死了,你神兵天降来救我三次嘛,怎么样。”

    阿飞闭上了眼睛,缓缓平复着情绪。

    半晌,他冷冷道:“我只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道:“好了,衣服给你留下了,其实你可以跟着我去住如云客栈的。”

    阿飞道:“不必,请。”

    罗敷又道:“你知道金九龄已经到了么?”

    阿飞霍然睁开双目,这时候,他好似又变成了一尊冷漠而没有感情的花岗岩雕塑。

    罗敷笑道:“金老总一来就进了兴云庄呢,听说龙四爷为了招待他,特地开了两坛十八年陈酿的女儿红。”

    阿飞冷笑。

    金九龄这么着急地进兴云庄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和林仙儿见面了。

    这一夜,夜半三更,金九龄悄悄溜进了林仙儿的屋子,林仙儿的屋子里没点灯,只借着黯淡月光视物。

    黯淡月光下,她的眼泪一串串的流下,有千般娇痴、万般委屈要同他细细诉说。

    月色似将轻纱床帐子与她的青丝缭绕成了一团淡雾,也模糊了她的神情。

    金九龄从广州府来的时候,心情十分悠闲,他从林仙儿的口中知道了李寻欢与龙啸云等人的龃龉,知道龙啸云恨不得李寻欢死透,也知道田七、赵正义之流,沽名钓誉,一咬住了李寻欢,甭管错不错,都得咬成一桩铁案,以往他们的屁股上贴金。

    简单来说,李寻欢的脾气很好,但别人要是想害死他,他也不介意来上一飞刀什么的……但龙啸云除外。

    龙啸云恨死李寻欢这事儿,全江湖都知道,李寻欢自己也知道,但他偏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把龙啸云假惺惺的兄弟情当真,默默地吞下苦果子。

    这绝佳的背锅位,金九龄不反手把黑锅给他焊死在头上,都对不起他金老总的人品!

    事情计划得好好的,金九龄在路上把拖字诀发挥到了极致,就等着听小李探花郎的死讯了,结果……

    结果半路蹦出来个喜欢扮青天大老爷的女人,把事情搅合成这个样子!

    金九龄在路上听到“公审李寻欢,当代玉堂春”之后,差点没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认为他有情有义,因此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倒在他怀里的。

    ……但她这样的女人,本不该毫无防备地倒在任何男人怀里的。

    怀中的美人无意识地蹭了蹭他,双臂自然然而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她犹在梦中,手臂自然无甚力气,然而这手臂环上的时候,罗敷却好似被一条毒鞭所重重鞭笞一样,腰腹间的肌肉缩紧到了一种抽痛的地步。

    ……他配不上罗敷这样的依赖与信任。

    罗敷忍不住自嘲地想:错了,天下的男人本就没一个好东西,我也一样。

    这时,已有人双拳齐出。

    这是名震江湖的少林伏虎拳,气势磅礴,出拳迅、猛、急,已朝着金九龄的腰侧击去!

    一泓秋水长剑,在月光之下发出龙吟之声,直刺金九龄心口!

    这两个人,已将金九龄的全部退路都已封死!

    金九龄大惊!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瞧见了林仙儿的表情!

    ——紧咬下唇,两条腿紧紧地交叠着,眼泪还在不停地流,身子瑟瑟发抖,好似已恐惧到了极点。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浑身上下的血都已热了,掌心发烫,整个人兴奋异常——有四个男人正在为她打成一团,而且不死不休!

    ——金九龄虽然看见了两个,但其实还有一人!

    金九龄的身子已动了!

    他的身子倏地向侧后滑去,“玉面神拳”秦重的一双少林伏虎拳就落空了;游龙生的剑势紧追不舍,直入中宫。他自经过原随云那一战后,这段日子苦练不休,剑法已然进步了些,转瞬就与金九龄过了十几招。

    而秦重已卷土重来,一拳击出!

    金九龄是什么人物?曾经也号称是天下第一名捕、在六扇门供职近二十年——更重要的是,他就是绣花大盗本盗!

    以绣花大盗的武功水平,秦重与游龙生这种水准的年轻人还奈何不得——他只是在尽力不露出自己的武功底子,免得这两个小兔崽子的尸首被人瞧出端倪。

    秦重一拳自他后心击出,金九龄反手伸出,准备借力将他的拳头打向游龙生……但他的手刚一摸到秦重的手,却忽然觉得不对……

    冷冰冰的,这是金属的质感。

    金九龄立即回身,就瞧见了一只惨碧色的铁手,和一个冷冰冰的年轻人。

    ——他根本就不是秦重!

    金九龄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已紧紧地扭曲在了一起,大颗大颗地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他惊骇地道:“你是丘独,这是青魔手!”

    “武林有七毒,最毒青魔手。”

    丘独是青魔手伊哭的徒弟——但伊哭其实根本也不收徒弟,丘独是伊哭的儿子。他手上这只青魔手,乃是他爸爸为了崽辛辛苦苦又炼的一只——但凡养过孩子的人就知道,孩子用的东西,基本只有比爹妈更好、没有比爹妈更差的。

    ……这只青魔手,甚至比伊哭本人的那只还要毒。

    丘独冷冷地瞧着金九龄——青魔手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兵器,只要碰着一点,立即无药可医,只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金九龄那只碰过青魔手的手已经肿得像个紫红大猪蹄,血水感觉随时都要冲破皮肤爆出来。

    丘独扬起了手,一掌重重掴在了金九龄的右脸上,这成名二十年的天下第一名捕,居然被丘独一掌打得倒在地上……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第 70 章   35(二更)

    ***

    恐怖至极的嚎叫声中,金九龄的整个右半边脸高高地肿起,紫红透亮,连眼睛都被挤到一边儿去了,剩下的左眼之中透出深深地绝望,整个人在地上发疯般的滚起来。

    林仙儿“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秦重已蹿到了她的榻边儿,柔声道:“林姑娘,没事了,这贼人已必死无疑。”

    金九龄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林仙儿,是林仙儿背叛了他!

    金九龄狂吼道:“贱人——!”

    林仙儿哭得更伤心、更惊惧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会遇到这种事……”

    秦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已经没事了。”

    只有游龙生,一直皱眉瞧着整个人逐渐肿胀化的金九龄,长叹一声,一剑了结了他,给了他一个痛快。

    林仙儿伏在榻上痛哭起来。

    ***

    第二日,罗敷刚一起床,就瞧见了脸色很难看的陆小凤。

    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道:“你怎么了?谁欠你钱了么?”

    陆小凤言简意赅:“金九龄死了。”

    罗敷:“…………”

    罗敷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表情,道:“哦?怎么死的?”

    陆小凤道:“夜闯林仙儿闺房,被青魔手的徒弟一掌掴死了。”

    罗敷似笑非笑:“夜闯林仙儿闺房。”

    陆小凤心情显然很不好,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口气喝了半壶茶,才冷笑道:“这位林姑娘冰雪聪明,提出了一个假设。说是污蔑李探花之事会不会是真正的绣花大盗使出的障眼法,他既然发出了预告,必定是要来执行的,可预告已发出去了,兴云庄的警惕心这样的强,如何才能得手呢?”

    罗敷淡淡道:“当然是大家以为已捉住了绣花大盗,放松警惕的时候了。”

    陆小凤道:“所以她总担心这两天会有人来夜闯她的门!”

    罗敷轻轻一笑,道:“所以,这两天谁来夜闯她的门,谁就是货真价实的绣花大盗?”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手臂略一施力,将她牢牢搂在怀中,她身上冷得厉害,他只希望这样能让她好过些。

    他一个闪身,闪到了黑暗中的一处石壁,抱着她靠坐在石壁之下,他伸手掐了几朵水晶兰,置于可无火自炼的白玉炉中,有些出神地盯着那炉中翻腾的药汁子看。

    罢了,她如今与自己绑定,不过只是形势所逼迫,等到破了蛛丝阵,报了她的救命之恩,他们之间当然也就连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这人睫毛忽然颤动了一瞬,似是就要醒来。

    罗敷依旧靠坐在石壁之下,佁然不动,宛如泥胎木塑。

    罗敷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眸。

    她睡得显然不错,脸上那种被寒气所冻出的病态苍白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蔓延自脖颈的嫣红。

    她刚刚醒来,脑子还很木,懒洋洋地不肯起来,反倒是下意识的、像是什么小动物一样的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子嗅了嗅,然后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罗敷不是个花里胡哨的人,没有用熏香的习惯,因此他的衣裳上只有一种被浆洗过的皂荚清香,这种清香被他的体温蒸得发烫,丝丝缕缕、无孔不入,但是又全然陌生,令人忍不住产生一种倒错的、被侵略的感觉。

    罗敷:“少爷、红哥、还有十三幺、九丈萧他们。”

    陆小凤:“……”

    罗敷:“……”

    陆小凤:“…………”

    罗敷:“…………”

    罗敷小心翼翼:“……你们都不聊天的么?”

    陆小凤双手抱胸,板着一张脸看她。

    罗敷心虚望天。

    陆小凤道:“有时我都不明白你是怎么想到的。”

    罗敷:“嗯?”

    陆小凤道:“上官飞找你的茬、上官飞与龙啸云都留宿在无争山庄、少爷被骗去找大欢喜女菩萨、李寻欢被污蔑成绣花大盗……你是怎么把这些事穿起来,和林仙儿联系到一起的。”

    罗敷:“…………”

    罗敷在心里小声地说:靠外挂呀……

    她道:“其实或许是因为我什么闲事都想管一管,恰巧管到一个人身上去了,那人就自然而然地露出马脚了。”

    陆小凤:(个_个)

    陆小凤叹道:“……算了,这个问题就和你身上到底为什么能掏出折耳根和腊肉一样。”

    罗敷:“…………”

    罗敷道:“现在兴云庄那边什么态度呢?”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那当然是想赶紧把李探花这尊大佛恭恭敬敬送走的态度了。”

    罗敷也翻了个白眼:“那李探花该不会好心肠到真的已经走了吧?”

    陆小凤道:“怎么可能!他只在龙啸云跟前犯傻!秦孝仪要送他走,他才不走,还要多住几天呢!龙啸云怎么敢赶他?龙啸云只会说‘寻欢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罗敷的手指忽然无力地蜷缩了一下。

    她撑了一下身子,似乎是想要从他的怀中起来,但身处断龙石下,又被寒气所侵,一时之间竟浑身酸软,没有半分力气。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

    罗敷“唔”了一声,朝罗敷笑了笑。

    罗敷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他道:“你的身体如何?”

    罗敷跪坐在地上,晃了晃头,伸手给自己搭了个脉,这才道:“……嗯,脉象还是有些虚浮。”

    罗敷道:“嗯。”

    罗敷余光一扫,正好扫到了那带着余温的白玉炉,她心头一动,问:“你……你吃了水晶兰炼出的丹?”

    秦孝仪、田七之流,其实也无所谓,毕竟他们又不是真正的绣花大盗……误会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不相信李寻欢会因为这事儿给他们一飞刀。

    林仙儿也很放心,金九龄是绣花大盗的事情,差不多已板上钉钉,她已经把自己摘出去了……另外,她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有资格在现场的名家起码有多一半的人,会站在她这一边,仅凭一些莫名其妙的攀扯,绝不能把她拉下马。

    四月初一大清早,龙啸云和他的好儿子龙小云就开始忙前忙后的接待着宾客,两个人神色都很不好,苍白憔悴……引得来往的客人时常会问“四爷这是怎么了?”

    四爷这是怎么了?四爷心里快恨发狂了。

    那日罗敷闯进来大闹一番后扬长而去,他本已心力交瘁,一个晴天霹雳兜头劈来——龙小云的武功被废了!

    这父子二人当然抱头痛哭一场,连李寻欢也当场呆住,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浑身冷汗满面痛苦之色……龙啸云抱住李寻欢,大呼这和他没关系请他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罗敷再未上门,李寻欢暂且不能离开兴云庄,龙啸云又不敢自己去罗敷的地盘上要说法——所以他已打算趁着今日当众发难,为儿子要个说法!

    此刻,屋中高朋满座,小厮与丫鬟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快步穿梭在人群之中,为江湖朋友们奉上上好的茶水。常漫天、江重威、华一帆这几位受害人坐在一起,一言不发,都闭着双目。

    秦孝仪和田七面容冷漠地坐着,李寻欢负着双手进来,微笑道:“公孙先生与赵大爷未曾赏光?”

    秦孝仪阴沉沉的脸色更难看了。

    ——公孙摩云和赵正义怎么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大放厥词,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敢随意污蔑罗姑娘与李寻欢有艳闻,被脾气火爆的罗姑娘当场掌掴……这样丢人的事情,等于是社会性死亡,他们两个哪里敢出现在这里!

    秦孝仪冷冷道:“李探花倒很关心他们俩。”

    罗敷又道:“嗯。”

    罗敷眨了眨眼:“你感觉如何?”

    罗敷侧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已无大碍。”

    罗敷伸手就搭在了他的脉上。

    他的灵府果然已能运气,但水晶兰并非真正的解药,只能暂缓缬魄罗香的毒症,他虽然可以运气,却无法完整地运转三个周天,灵力无法源源不断地循环往复。

    自然而然的,以这幅身躯,他绝无办法解罗敷身上的“燃眉之急”。

    从五溪出去后,看来还是要上一趟天山的。

    天山……天山剑宗……

    想到冷玉微与谢问舟,她心情郁郁,不由地叹了口气。

    她的目光四处转了一圈……却没见到罗敷那起子人。

    无论是罗敷、荆无命、一点红,还是陆小凤、楚留香、花满楼、阿飞……他们居然都还没来。

    林仙儿心道:那女人的排场还真是奇大无比。

    此刻,罗敷还在客栈里,将一朵白中带粉的芙蓉花儿绾在云鬓之中——自那天去给上官飞吊唁后,她似乎又迷上了这种新鲜花朵的素色装扮,耳朵上很细心的配了白玉雕就的玉兰耳珰,眼下贴了颗珍珠——胶水是在系统商城里买的。

    穿上银红罗裙,罩上云雾般的淡色绫纱。

    擅长追踪调查的十二旒如影子一般出现,道:“主人,事已清楚了,您要的人都已请到了。”

    罗敷款款起身,温声道:“辛苦你了。”

    十二旒垂着头,朝她作了一揖。

    金钱帮的第八分舵舵主向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道:“姑娘要抓的人已经抓到了。”

    罗敷道:“好,也多谢你。”

    她推开门,笑道:“咱们走吧。”

    ——门外,是等着她的诸人。

    楚留香摸着下巴瞧着她。

    罗敷转了一圈,道:“我是不是很像仙女什么的?”

    楚留香笑道:“就是还差了点什么。”

    楚留香手一晃,一串珍珠璎珞已挂在了她的脖颈上,楚留香点点头,正色道:“差了一串好璎珞。”

    罗敷冲着楚留香开开心心地笑了。

    花满楼:“……我怎么感觉我哥在这里呢?”

    陆小凤:“emmmm……”

    两个人同时默契地想到了撒币童子花清楼。

    一点红双手抱剑,对这种打扮行为完全没有什么看法想要发表,只冷淡地说:“走吧。”

    荆无命盯着罗敷看。

    罗敷道:“等等。”

    一点红挑眉,瞧了她一眼。

    罗敷打开了系统,随手把那个「万人迷花露(被动型)」赠送给了……「可攻略人物·李寻欢」。

    霎时间,整个兴云庄的气氛突然变了。

    林仙儿发觉,秦重、游龙生、丘独等人……忽然都毫不在意她了,转而去偷偷瞧李寻欢。

    李寻欢伸出手,一巴掌拍死了爬在自己脸上的一只蚊子。

    龙啸云发现,自己的老哥们秦孝仪和田七忽然扭头盯着李寻欢看……这眼神……怎么……略微……有点……不对劲……呢?

    李寻欢:“…………”

    李寻欢又拍死了一只蚊子。

    ……这才刚四月,哪来这么多的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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