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天光未明,凌息睁开了眼睛,今天他们要进县城得早早起床。
掀开身上薄薄的皮毯子,凌息打着哈欠伸腿寻摸鞋子,他成日在山里上蹿下跳尤其费鞋子,配着嫁衣那双鞋早已穿坏,现下脚上穿的是自己编的草鞋,正适合这个季节不会闷脚。
凌息视力极佳,黑暗中行动自如,向来没有开灯的习惯,到了此处亦是如此,自然而然地准确拿起衣物换上。
“穿桌上那身吧。”刚苏醒略微低哑的男音自身后响起。
凌息换衣服的动作停顿,偏头看向床榻,“你醒啦。”
“嗯。”霍琚坐起来,乌发如墨垂落身前,遮挡住半边胸膛,长睫低敛,宛如蓄势待发的雄狮。
屋内光线昏暗,换做旁人怕是连人在哪儿都看不清,可凌息不同,他的眼瞳有一瞬地扩张,将无边风光尽收眼底,喉结滚动,呼吸频率乱了。
霍琚敏锐察觉凌息的目光和呼吸变化,脑中闪过荒唐的念头,凌息该不会夜能视物吧?
纵然凌息身上疑点重重,霍琚也不会把人当鬼神精怪,顶多猜测他学过奇门遁甲,会些玄妙之术。
于是这个念头钻出的瞬间便被霍琚驱散,习武之人五感异于常人,凌息功夫厉害五感自然更为灵敏。
“哇,竟然刚好合身。”凌息惊叹的声音打断霍琚沉思。
凌息摸到细密的针脚,款式在短褐基础款上做了改动,中袖斜襟上衣搭配过膝短裤,还给做了一条缀有漂亮羽毛的腰带。
霍琚并非简单的把几块皮子缝到一起,而是具有自己设计思路,考虑过穿他人的需求。
对比给凌息做的衣物,霍琚给自己做的衣物趋于保守,同别的猎户打扮相似,经过这段时间观察,他发现凌息思维跳脱,不拘一格,也很怕热,必定不会喜欢长袖长裤。
“谢谢!”凌息迫不及待换上新衣服,走到霍琚面前好兄弟般抱了抱他。
少年的拥抱来得快去得也快,霍琚甚至没来得及细细体会,人便同一阵风般离开了,独留他坐在床边慢慢红了耳朵。
还是年纪轻,做事随心所欲不考虑影响。
霍琚腿脚不方便,动作自然慢上许多,待他洗漱完毕用小灶煎了几个鸟蛋,煮了一锅蘑菇汤。
近日接连下雨,雨过天晴正是采摘蘑菇的好时候,凌息采了一大框回来,吃不完的准备晒干保存,煮汤时放一点进去可以增鲜。
忙活完霍琚才注意到四周没凌息的身影,放下碗筷朝外去寻人,“凌息。”
清晨山间雾气浓重,耳边三五不时传来鸟鸣,仔细聆听能够听见远处瀑布倾落的声响,周遭能见度很低,霍琚犹豫要不要在附近找一找人。
“早饭好了吗?”一道修长的身影破开浓雾,像只欢快的鸟雀扑腾着翅膀回巢。
“嗯。”霍琚见着人没多问他大清早跑哪儿去了,转身正要进屋,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忽然塞进他怀里。
他定睛一瞧,瞳孔微微颤动,半晌找回声音,“这是……拐杖?”
凌息站在屋檐下跟小动物似的抖掉身上沾染的水汽,稍微长长到后颈的黑发被他晃得炸起来,毛茸茸软乎乎,给他平添一丝稚气。
“对呀,赶时间做得有点粗糙,回来再给你修整一下。”凌息耸动鼻翼,嗅到屋内食物的香味,口腔中唾液止不住分泌,全然没注意到男人望向他的眼神有多么复杂。
“早餐是煎蛋和蘑菇吗?好香啊。”凌息嘴上说着,朝屋里走的脚步半点不比嘴慢。
紧绷的表情逐渐在男人脸上破功,每当他认为少年心思深沉,对方便会以行动打破他的揣测。
手中带着凉意的拐杖已经染上他的体温,他为凌息做衣服是为感谢少年那番话,凌息收到衣服立刻给他做了个拐杖,投桃报李,你来我往,什么时候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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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邻水村距离县城得走一个时辰,凌息脑中一换算,两个小时。
“我没问题,你肯定不行。”凌息视线落在霍琚腿上。
何况霍琚身上的伤情刚转好,来回一折腾岂不是白费功夫。
“慢点走没事。”霍琚神情淡然,目光坚毅,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能行。
凌息盯着他思索半秒,“我背你吧。”
霍琚闻言下意识皱紧眉头,扫视凌息哪怕有一米八,却格外纤细单薄的骨架,他怀疑自己能直接压死对方。
“不必。”
“用不着跟我客气,咱们早点到县城可以多逛逛。”凌息以为他害羞,走到男人前方弯腰,还对人勾了勾手,“快上来。”
霍琚的眉头紧得可以夹死苍蝇,全身上下写满拒绝:“我太沉了。”
凌息不以为意,转头粲然一笑,“你忘记我一次性扛三棵树回家不成问题了?”
“再不上来,我要公主抱了。”凌息作势威胁道。
霍琚听不懂“公主抱”是什么,但瞧着凌息蕴藏坏笑的凤眼,有种不祥的预感,小心翼翼趴上少年后背。
起先他绷着身子不敢放实,凌息轻轻松松背起人,安慰道:“放轻松,抱紧我。”
青天白日,非常正常的一句话,倏然令霍琚耳朵烧灼,胸口一颗心咚咚狂跳。
当时霍琚浑身都有伤口,无法在温泉里久待,两人上岸后,凌息将霍琚推到一个简陋的秋千上坐下,紧接着长腿一跨,秋千随着他的动作开始摇晃。
即使已经二十五岁,在军中听过一些荤.段子,却未有过实践经验,初试.云.雨就玩这么刺激的,霍琚全身僵硬成石雕,双手不知该抓住两旁秋千绳,还是少年劲瘦的腰。
凌息潮湿滚烫的手抚过男人的脸,指腹摩挲他英气的五官,俯身在他耳畔,吐息缱绻,“放轻松,抱紧我。”
凉风吹散霍琚周身燥热,他趴在凌息背上,两人靠得这么近,但凡他有点变化,少年都能察觉到,幸亏自己心性沉稳没有造成尴尬。
那几天的事情霍琚刻意没再去想,现在随意一个片段跳出来,皆令他难以置信,恍若大梦一场。
目光垂落在眼前人雪白的后颈,他记得自己曾在上面落下过炙热的吻。
霍琚陡然收回视线,暗恼自己龌龊的心思,如此行径,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为了转移注意力,霍琚扭头欣赏路旁风景,这一看不得了,怪说怎么有点冷。
凌息奔跑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
“你跑这么快……”霍琚张嘴一句话没说完就吃了一嘴风。
“啊?”凌息没听清,发出疑问。
霍琚倾身贴近他耳朵,开口时气流扫过凌息耳廓,估计为了听清男人的问话,他下意识扭头,两人唇锋猝不及防相擦。
霍琚瞳孔颤动,短暂碰触的地方像有电流窜过,酥酥麻麻,痒到心头。
凌息反应平平,好像没有发现两人亲到了,“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霍琚阴沉着脸错开视线。
烦躁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对方却是个云淡风轻的情场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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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息速度果然快,到县城仅仅花了半个时辰。
守门的官兵检查两人的背篓,得知他们进城看病便放人进去了。
“若是进城做买卖需要交两文钱。”霍琚解释道。
凌息点点头,搀扶着他的同时脑袋好奇地转动,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凌息立马捕捉到属于食物的香气,津液在口腔内不住分泌。
“包子,皮薄馅大的包子嘞。”
“馄饨,客人来碗馄饨吧,保管味道鲜美。”
耳朵里塞满各式叫卖声,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凌息看得眼冒精光,恨不得每样各来一份。
早市鱼龙混杂,摩肩接踵,稍不注意就能被人偷了钱袋。
“喂,小孩儿。”凌息突然伸手拎住跑过他身旁的男孩儿后衣领。
男孩儿目测七八岁,衣服上全是补丁,小脸脏兮兮的,被凌息拎住后衣领非但不害怕,竟还理直气壮地大喊:“放开我,来人呀,有人偷小孩儿啦!”
这小子人小小一只,嗓门异常嘹亮,他一喊,四面八方男女老少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凌息。
凌息气笑了,压根儿不吃男孩儿这一套,径直伸手往人衣服里一掏,速度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一个绣着花样的粉色钱袋展露在众人面前。
男孩儿大惊失色,回过神使劲儿挣脱凌息的钳制试图逃跑,奈何凌息力气太大,他差点把衣服撕破也没能逃脱。
“啊!我的钱袋!”身穿淡粉色罗裙的姑娘惊呼。
她模样不大,约莫十四五,手上提着买菜的篮子,腕间露出款式秀气的金镯子,衣着打扮不俗,应当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姑娘跑到凌息面前,眼角噙着泪水,她丝毫没发现自己丢了钱袋,若是回去被夫人知道,必定少不了一顿责骂。
她仰头打量眼前人,呼吸骤然一滞,面颊染上红霞,好俊美的公子。
余光继而瞥到高大伟岸的男人,杵着拐杖形容憔悴,脸色苍白,依然难掩其风姿,英俊得好似画本子中的人物。
他们二人站到一块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一对,般配极了。
少女心思刚升起,瞬间粉碎成泡沫,替她抢回钱袋的必定是位小哥儿了,也是,长得这般好看,不太可能是汉子。
“这位夫郎,太谢谢您了,否则我回去定然无法交差,小女子名唤红缨,家住附近永平巷,哥哥在合宴酒楼后厨做学徒,往后若有用得上小女子的地方,尽管上合宴酒楼寻家兄。”
凌息茫然转头问霍琚,“她在说什么?”
霍琚看出小姑娘眼中的爱慕,莫名心里有点不舒坦,言简意赅地翻译:“她说谢谢你。”
“你没骗我吧?她说了那么多句。”凌息狐疑地注视男人。
霍琚气定神闲,半点不心虚,“没有。”
凌息半信半疑,打定主意早点学会当地方言,对霍琚道:“你问问她要怎么处置这小孩儿。”
霍琚冷着脸问了,红缨为难地看了看瘦瘦小小的孩子,“算了吧,还是个孩子。”
被凌息放下,男孩儿脚一蹬就跑了,跑出一段路还不忘转身冲他们做鬼脸。
凌息磨了磨后槽牙,拳头硬了。
耽误一段时间,待两人赶到医馆,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
凌息忽然将斜挎在身上的包塞给霍琚,“待会儿你问问他们收不收。”
霍琚从包里拿出明显经过炮制的草药,眸光闪了闪,“你会炮制药材?”
“会一点简单的。”凌息实话实说,假如换成灵芝人参啥的,他可不敢动手。
“这是……”霍琚毫无预兆翻出几只毒蝎子,面色蓦地冷沉,这人胆子真不是一般大。
两人间气氛正凝滞,门口猛地闯入一波人高声命令:“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大夫叫出来!”
为首之人腰间佩刀,神色肃穆,吓得医馆内排队的老百姓瑟瑟发抖,拔腿就跑。
霍琚扫过男人腰间佩刀上的印记,身体往后靠了靠,将自己隐于黑暗,漆黑的眼瞳暗涛汹涌。
宁王的人来如此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难道是来找他的?
霍琚心中仿佛被扔下一块巨石,转眼沉入湖底。
腰侧被人捅了捅,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清朗的嗓音骤然将他拉回人间。
“霍哥,我咋突然能听懂他们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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