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北京城内,景泰帝朱祁钰北望,思虑着也先接下来会怎么想怎么做。
茫茫草原上的也先,心思也挂在南面的大明身上。
不过,也先倒是很清楚大明在做什么。
于是,他主要是在愤怒痛骂——
先骂:“南人何其狡诈!”
又骂自家人:“目光何其短浅。”
跟大明朝臣更厌恶卖国贼喜宁一般,也先其实也是对两位队友突如其来的撤兵,不但把他撂在半路上,甚至还以此跟大明谈好处的背刺更为愤怒。
“若不是他们首鼠两端,此番南侵怎么会如此虎头蛇尾!”别说,作为瓦剌实权太师,跟大明的文书往来、接见使节等外交事务多是也先掌着,所以他腹中的南边成语典故存货不少。
在也先看来,这次失败,全怪队友太菜,拖后腿的拖后腿,捅刀子的捅刀子!
不得不说,这也属于当领导的必备优良品质:遇到挫折决不能内耗自己,要怪罪旁人。
这样才能坚定选择一条路走下去。
他的长子博罗纳哈勒在旁小心劝道:“阿剌知院是太老了,所以胆怯畏惧……”
也先毫不客气点破:“我说的是汗王!”
博罗纳哈勒连忙让帐中别人都出去。
父亲都不顾还有旁的将领在侧,就对汗王脱脱不花直接指摘,可见不满之情实在是到达了巅峰。
说到底,脱脱不花和也先的分歧,是对瓦剌定位不同。
也先对自家的定位是大明的正式宿敌,平等的对手。所以要亦掠亦贡——这个贡还不是上贡的意思,而是通过所谓‘贡队’在边境进行贸易往来。
但脱脱不花的心思却是:之前明朝永乐帝一朝,总来打蒙古,简直是把蒙古打成了被摇散黄的鸡蛋,四分五裂的陷入衰落。当时也先你爷爷不还得亲自带着贡马去求和吗?
好容易这十来年复了些元气,与明朝的马市贸易也在逐渐扩大,那做明朝的下属怎么了,老老实实把日子过好不比啥都强?
之前君臣二人为这件事吵起来后,也先气道:大汗如何毫无气性?竟浑然忘了黄金家族血脉的血性了吗!
脱脱不花:……我要是有血性,还轮到你吼我?
对被架空的大汗来说,也先的‘下属’他都做了,何况是做大明的,没问题!
故而见战事不好,他与阿剌知院两人不讲武德,撂下也先就跑了。
且正因为他们明白此举大大得罪了也先,已经算是半撕破了脸,脱脱不花才要越靠近大明。
对瓦剌三巨头的明显分裂状态,明朝的态度就是:撕的好,撕的再响些。
越发礼待脱脱不花的心腹使臣。
在京城冰雪消融之际,让他带回大明对瓦剌大汗如春天般温暖的交好之心。
景泰元年的春日来的很早。
桃花满地的时节,姜离迎回了自边关
还京的故人。
只看在无数金银珍宝大珊瑚的份上,姜离就第一时间去探望了久别的王振。然而故人颇有些‘相见不能相识’的面容改变,估计哪怕是兴安金英这种宿敌,再见王振,都很难第一时间认出来曾经这位权倾天下的官宦首领。
端看他此时惨状,是假如不知道他的身份,走过的路人都会忍不住掏出钱来献爱心的程度。
奉密令的锦衣卫先向上皇请罪:他们好几个人轮流‘照顾’王公公,盯的很牢稳没有让人寻了短见。但王公公如今这种因身体和灵魂双重折磨,导致的奄奄一息病态,他们也不是大夫,实在没法子。
得到上皇让他们带着王振反京的手令后,这几人提心吊胆生怕王振死路上。
“没事儿,朕送先生去看大夫。”
茹大夫递了信儿来,已经在牛牛们身上实验过种痘的步骤。
可以试着给没得过天花的人种痘试试了。
至于王振如此虚弱……反而正好。因试着接受种痘的人,最好是从体质强到体质弱的人都有。
毕竟幼儿原就体弱易夭折,如今这样虚弱病态美的王先生,倒是很好的拟态。
姜离今日穿的是道袍。
天气暖和后,她就喜欢贴身穿着类似前世睡衣的圆领棉衫和纯棉线裤,外面再罩一件幻彩辉煌的宽大道袍一挡——进屋后很方便,直接道袍一脱,进入纯宅模式,省了换衣裳的麻烦。
此时,她挽了挽道袍,蹲在了王振身旁鼓励道:“一定要坚持住啊。”
看着道袍飘然仙风道骨蹲在身边的恶鬼,王振已经放弃了挣扎,唯一的企盼就是这次他能顺利死掉。
而在这一年春日盛景,还有一个令大明满朝惊动的消息自北面传来。
姜离倒不是太惊讶:因此事在史册上也发生过,就是没这么早。
但因这个突发消息,景泰帝和满朝文武都立刻忙了起来,百无聊赖的姜离,就找个人来分享这份感慨——
于是人在西苑,被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养圣人牛的李贤,被召唤到了御前陪聊。
太上皇正在西苑的南海子钓鱼。
但显然上皇水平很次,鱼篓里空空如也,旁边负责养鱼的宦官看起来就很焦虑,简直想要跳下去往太上皇的鱼钩上挂鱼。
李贤还得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
在他眼里,上皇一如既往天马行空,问些奇怪问题,今日是:“如果你的上峰在你眼里原本就特别无能,后来还变本加厉,不但无能加倍,甚至还要背刺于你跟异国仇敌往来,你会如何做?”
李贤:……我心里有很多想法,但我不敢说!
比如,这还用假如吗?这难道不是正统一朝的满朝文武公认的事实吗!怎么,上皇终于修仙修的顿悟了?
李贤深觉自己在太上皇身边待久了,简直被其各种奇葩行为憋成了闷骚吐槽役。将来,等将来他出去后,绝对要把这些都写成隐晦的!
但很快李贤就没有心情想别的了。
他被北境的消息惊呆了,差点从小板凳上翻下去。
姜离没有等李贤回答这道送命题。毕竟李贤口才是没问题的,每次都能用四平八稳的官话滴水不漏搪塞过去。
“朕告诉你也先是怎么做的吧。”
“也先——杀了汗王脱脱不花,自立为王了。”顿了顿,姜离才把特意背了好几遍的号说出来:“自号大元田盛大可汗。”[1]
李贤甚至都顾不得先敬称上皇,直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也先他都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历来蒙古的大汗都必须是……”
也先这也太狂妄了,其余蒙古贵族岂能服他!
这一刻,李贤忽然想起于尚书在建言遣商辂出使时,对也先的评价:“绝不是顾君臣恩义之人,而是自逞枭獍之雄。”
不由叹服:于尚书料事真准!
姜离也在叹服:看,在某些事上,人家游牧民族就是干脆利落。
也先觉得脱脱不花废物没用,就不肯受委屈,直接把人干掉。
而大明这边死了半个朝堂的文武重臣,还得花钱把朱祁镇赎回来……
在这方面,‘礼仪之邦’就不如‘我蛮夷也’来的痛快。
与李贤听到也先谋反成功的第一反应是‘身份不配’不同,于谦最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阿剌知院什么反应!
原本的瓦剌大三角结构塌掉了名分上最要紧的一角,那瓦剌兵权最盛的贵族阿剌知院如何选择?
是选择为了大汗复仇,还是直接归顺也先?
虽然……大明朝臣心里都很盼望是前者,希望瓦剌自己撕起来,但想想阿剌知院的为人,面对明朝都是不想打只想苟,何况是面对现在成功杀掉大汗上位,风头正盛的也先。
果然,边关八百里加急送来情报:阿剌知院向也先示好,表示自己想给也先大汗当太师。
什么过去的汗王,不认识,主打一个集体升官:你也先从太师升汗王,我阿剌知院从贵族升太师,岂不是双赢。
此消息传回,文武不由扼腕。
然而,他们并没有失望多久,新的消息就传过来了——也先记恨之前阿剌知院率先扔下他撤退这件事,断然拒绝了阿剌知院做他的太师,还打了人家为表诚意,派来做求和使的儿子一顿。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于谦第一反应就是:也先,大好人!谢谢你!
风水轮流转,这条线上的明朝君臣,终于体会到了史册上正统十四年瓦剌人的心情:当敌人的决策层犯大浑,是一件多么令人快乐的事情。
这一日奉天殿常朝。
英国公和兵部尚书于谦几乎是同时站了出来。
于谦请英国公先回禀。但其实不必英国公开口,他们彼此都清楚,两人的心思必是一致的!
果然,英国公请趁此发兵讨
伐瓦剌以平边患!
瓦剌内部乱成这个样子,不趁机去捡漏≈hellip;用英国公的话说:太宗在天有灵必会托梦骂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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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钰,那你在犹豫什么?”
这一日黄昏,姜离见到了有些举棋不定的景泰帝。
朱祁钰当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发兵,而是,带兵的人选。
他难掩担忧道:“英国公他老人家坚持要亲自出征。”七十六了啊!
在朝上,朱祁钰就如此婉转暗示过,表示朝上还有其余将领可以带兵出征。
然而英国公张辅,搬出了另外一个英国公的例子:“唐高宗年间,英国公李勣亦是七十五岁为国远征辽东灭高句丽!”
那个英国公可以,我也可以!
这十多年,他看着太宗手里的九边四卫渐失而无能为力,如今天赐良机,他怎么能不亲手去为大明收复边关疆土而出力。
他已然七十六岁了,此命何惜。
若此番得胜,来日他便能坦然去地下见太宗陛下了。
朱祁钰道出了更在意的事情:“不止英国公,于尚书也请命亲至边关讨敌。”
姜离点头,更无半分意外。毕竟史册上于少保也如此请命过。[1]
只是,未能如愿而行。
不能成行的缘故大概有很多:那时候正是景泰二三年间,景泰帝换太子的时间段,朝堂上暗流汹涌。皇帝离不开,朝上事事也离不开于少保;再者,那时大明土木之变的元气大伤还未复原,京城保卫战能打,但点齐大军远征的战力只怕捉襟见肘。
应当还是客观战力不足的原因多一些。
不然以于少保对国事的在意,若有胜的把握,自不会被朝堂风云牵绊住,估计会坚持不懈上书出征,不会坐视这样好的机会溜走。
想来他当时也十分懊恼遗恨:瓦剌内乱之际,却也是大明军力衰弱不能出征之时。
但这一回,他可以全心全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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