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安分守己当昏君 > 第 117 章 登基改元(一更)
    绍兴八年,十月七日。


    晨曦照破层云。


    金色的冬阳照亮了登坛祭天的新君面容。


    如果说之前柔福是准皇帝,那么现在,便是皇帝进行时——登坛祭天后,便可往垂拱殿受禅即皇帝位。


    待礼毕,此后诸臣就要正式改口称陛下了。


    祭天礼。


    不少资历深(其实也不用太深)的朝臣,难免想起十一年前几乎相同的场景——太上皇的登基典礼。


    只是那次的登坛受命发生在应天府(南京)。


    说来,应天府原是‘太祖兴王之地’。彼时朝臣们请康王于应天府登基,也有借太祖庇佑,以及借此地乃兴宋吉地之意。


    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兴地buff,完全是看人。


    与许多同僚想起的是太上皇登基典礼不同,李纲老相公虽也想起应天府旧事,但思念的却是更值得敬怀的故人。


    十一年前的冬天,他写下了一首《哭宗留守汝霖》,赠与即将出城的故人。


    宗泽,字汝霖。


    那其实算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恳谈。


    毕竟之前许多年,宗泽一直是被官场排挤不得志的那种边缘人物,六十岁之前基本就在各地县令这个级别的官职上徘徊,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往来的机会。


    直到国难之时,两个同样临危受命,志同道合的忠臣良将才算真正相遇。


    李纲在冬日的阳光中微微眯了眯眼睛。


    仿佛还能看到六十八岁的老将军,谈起国仇家恨愤发流涕的样子;直志鲠亮,力劝皇帝回驾开封,以天子身驻守故都的神色;以及最后领命为开封知府,黯然离开应天府的样子。


    李纲去为他送行。


    只听宗泽道:李相公,陛下不会还都开封的,是不是?


    然他又道:但我不会离开开封,只要我活着。


    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李纲想起,最后一次在邸报上看到宗泽的奏疏,就是两年后他于开封上的遗表了:“夙荷君恩,敢忘尸谏?力请銮舆,亟还京阙……出民水火之中……”[1]


    之所以是在邸报上见到,而非朝堂上见到,是因那时,李纲自己也已经被皇帝贬黜在外了。


    李纲的目光落在新君祭天礼毕的身影上。


    若英灵在天有感。


    李纲在心内对故人道:见到当今陛下于开封城登基,且即将支持渡河北伐……你会觉得欣慰吧。


    一定会的。


    垂拱殿。


    金钟响彻大殿,吉日吉时。


    太上皇最后一次在退位诏书上亲手盖下玺印。


    当着满朝文武再次诏告:将皇位内禅于皇妹赵寰。


    柔福如曾经所愿,将自己的大名改为赵寰。


    寰宇清净的寰。


    而她原本的名字‘多富’,则被她挪去


    做了小字。


    是的,赵寰还是保留了这个幼时她觉得颇俗气的名字,并且,跟姐姐一样,越来越喜爱这个名字。


    所以特意留下来,给亲近的人称呼。


    毕竟‘多富’,这是多么可靠又让人向往的两个字啊!


    钱,钱,钱。


    自从临朝称制以来,赵寰的日常,几乎就围绕着这个字。


    每日对着流水一样的支出算了又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伐军费这份开支自是不消说,一直是财政支出的大头。


    再有,恢复北地民生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尤其是河南陕西等几路,已经被金人肆虐多年,屡经兵革,许多良田土地望悉荒墟——就算想开垦土地,也得有百姓啊。可战火弥漫多年,北地人口自是锐减,许多城镇都人烟凋残,并非朝夕可复。


    正因如此,虽然中原各路大片土地百姓已归,但对朝廷来说,这两年的税赋,却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增收。甚至,若要多与民休息,还可能要增加赈济上的支出。


    垂拱殿。


    新君面容与目光一样沉静如渊。


    于是,此时殿内的群臣也好,后世人也好,都免不了猜想:这位以帝姬之身接掌神器的女帝,这位于南宋扶危救国的女帝——在登基的第一天,正式以君王身立在丹陛之上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其实赵寰在思考的,就是最朴素的生存问题。


    跟此时这天下各地,对着家里不太富裕的米缸发愁的百姓们,心思没有什么区别。


    钱,米。


    想要更多钱粮!


    尤其是下方诸将已经走起了流程——


    登基大典结束后,诸路军大将请命渡河北伐,这是满朝文武心照不宣的新君第一朝的第一桩奏议。


    诸位大将汇报了各军兵马数目,最后由李纲老相公总结为‘内外劲兵不下三十万众(未含各路义军),兵数已众,当以数年尝胆之辛,图谋进取’,然而落在柔福耳朵里,就是‘啊,三十多万兵马的粮饷’!


    诸位将领都站出来,张俊也不例外。


    他是昨日午后才到开封。


    因归京晚了,自然要递奏疏请罪,并请见新君要磕头问安。


    不过,内侍省押班黄公公代传了圣谕,登基大典前一日诸事繁杂,不必请见了。反正……黄公公笑吟吟道:“官家金口道明日总要相见的。”


    于是,这是张俊第一次见到新帝。


    而新帝对他的态度,让他很意外。


    是意外的好!


    ——方才诸位将领挨个站出来回禀军情,轮到他出列的时候,新君看他的目光,除了初见的打量观察外,还有颇为分明的欢喜甚至是期盼。


    那眼神温暖的,张俊都有一瞬间动摇了:要不,我投了新君?


    当然,张俊那一瞬间的荒谬动摇,只是泡沫一样的想法。


    甭管这位新君对他的态度多么和气,但张俊心里


    明镜似的:他与新君在根上就不是能和睦相处的君臣!


    看看新君对贪官什么态度就可知了。


    新君爱重的朝臣明显是岳飞那种,一意坚持践行在张俊看来是纯纯傻子理论的人——“为官不爱钱,为将不惜死。”


    而张俊,距离上面两句话,差距倒也不大——只去掉两个‘不’字,就是他做官为将的完美注解。


    况且,就算他现在想回头也没用了。


    以他如今的家财,注定了没法在新君手下如鱼得水。


    都交出来?只要这样想一想,张俊就心疼的心肝一起打哆嗦。


    让他做一贫如洗的人,那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算了!


    唯有太上皇。


    他与太上皇是‘君知臣,臣知君’:他这么爱钱捞钱,太上皇难道不知道吗?自然是知道的!但爱财、听话、不干涉与金和谈事,正是太上皇看重他的地方。


    待来日太上皇复位:陛下专心和谈,他专心搞钱。


    多么幸福的一对君臣。


    故而张俊抛下新君温暖的眼神,再无犹豫:我心底只有一个太阳!必得按照计划搏一搏!


    到底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张俊也拿到了一份接下来的朝廷大事时间表。


    先是改元。


    按说,新帝哪怕继位,当年都是要沿用上一位皇帝年号的,次年再改元。


    但,那是正常皇帝交接流程。


    若是新帝继位于乱世、乱时,或者是被禅让,便多有当年改元的旧例。


    新君正好两个都占。


    也就按照自己心意,直接改掉绍兴这个有太多痛辱遗恨的年号,为过去一朝直接画上了句号。


    新帝的第一个年号,是为【征元】。


    ‘征’为‘伐夷而天下平’之意。


    元更不必再说,自汉以来,多位皇帝登基的第一个年号,都带个元字,是为‘初始’之意。


    张俊在脑海中飞速排演着计划:新帝显然是个急性子。


    登基大典后三日就要正式改元。


    改元后的三日,就是北伐军的大师之礼——毕竟孔圣人都说过“杀人之中,又有礼焉。”,故而大军征伐前,也是有礼仪流程的,誓师完毕后再正式开拔。


    这么快!


    张俊皱眉:实在没想到时间这么紧张。


    要知道,大师之礼后,自己可就没什么理由逗留在开封了!


    在这之前,他能联系上太上皇吗?毕竟,这回可不是送一封没头没脑暗信的微弱联系,这回是要君臣计划好复位大事的流程的深度沟通,尤其是他必须得拿到一封太上皇的亲笔圣旨才行。


    都不只是为了师出有名,张俊主要是担心太上皇临阵怂了,说不定会一推四五六,把他交给新君出气——不,才不是‘不一定’,以他对太上皇的了解,若是没有手诏这种‘硬证据’,太上皇一定会把他踹出去当挡箭牌:啊?什么复位?朕没听说过啊。


    要是……能亲眼见一见太上皇就好了!


    “朕得亲眼见一见金龙鱼啊!”


    就像张俊担心太上皇临阵退缩一样,姜离也害怕金龙鱼怂了,万一事到临头跑了怎么办?


    一旦让他回到自家军营中,就多太多麻烦了。


    就在这龙德宫把他扣住,才是辩无可辩。


    于是,两日后,绍兴年号的最后一天夜里,龙德宫上演了一场感人至深的双向奔赴——


    张俊第一回穿宦官的衣裳,难免有点别扭。


    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学着身旁那位引路小宦官的举止,步子小而轻捷往前走去。


    天知道他见到这位公公手持太上皇密信来的时候,多么惊喜。


    太上皇显然是收到了他的【郭子仪】暗号,派人来联络他的‘再造山河’大将军了。


    张俊依照密信换了宦官衣裳,跟着这位真正的宦官趁夜混进了龙德宫。


    在真正进到龙德宫后,张俊是越走越敬佩:这位小宦官对龙德宫的防守布置简直是了如指掌,守卫们什么时候换班,哪里是巡回薄弱处都十分清楚。


    带着他一路行来,就遇到了两回普通禁军的例查,皆是有惊无险过去了。


    小宦官轻声道:“也就这个时辰,从西北门进龙德宫便宜些。若是遇到梁将军的亲卫,那可糟了!”又道:“所以委屈将军穿成这个样子了。若扮作匠人或是运送之人,盘查的太严。”


    张俊忙道:“为了上皇尽忠,有什么可委屈的。”


    又在心内点头:果然是陛下,不愧是当了十多年皇帝的人,哪怕如今落难中,还有这么得力的心腹暗棋!


    “还不知这位中贵人高姓大名?”张俊觉得应该提前搞好关系。


    别看这个宦官年轻,但上皇一旦复位,至少一个内侍省押班跑不了啊。


    小宦官扬起一张机灵讨喜的面容。


    如果有恐怖游轮上稻草人在这里,就会惊恐认出,这就是当日给他们念诵‘剥皮揎草’指南的人,念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极有氛围感!


    但张俊自然不认得,他只觉得这位公公声音挺好听的,待人又周到又客气,比从前宫里耀武扬威的宦官们强多了。


    “小英。”宦官笑眯眯道:“我哪里配将军称一声‘中贵人’,官家如此唤我,将军也如此唤我就是了!”


    张俊一路行来,看着断壁残垣未曾整修的龙德宫直叹气。


    唉,官家怎么过的下去这种日子。


    而他,若是将官家从这等凄凉境地救出来(还是第一次),他都不敢想,会得到何等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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