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王见秋其实不喜欢折星星, 但老太太喜欢看她折,或者是看小孩子做任何事, 她都觉得好,使劲地夸她,夸她机灵又聪明,手巧又听话,星星折得又快又好看
老太太把每个星星夸出花来,夸得王见秋折了一个又一个星星,直到老太太离开。
陈淑恒老太太离世的时候,干瘦的手指紧紧掐着医生的手,喃喃道, “我还有个孙女, ”
王见秋呆呆地站在白色病房外, 看着小小的奶奶被推进去,又被推出来, 被塞入一个小箱子里, 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伴随着火焰的声音,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坛子。
那么大的奶奶,能背着自己的奶奶, 住进了比自己还小的坛子。
她抱着小坛子,又被带回那个充满争吵、狭窄的、关着她的房子里。
在没人管她的时候, 她会独自一人乘车, 回到小院子里,像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 给地里的西瓜苗拔拔草,浇浇水。
树上面有鸟, 人经过的时候会叫几声,过后便沉寂下来。
她做完了,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撅一杈枇杷的树枝,坐在秋千上,看远处的云和远处的风。
偶尔会注意到树枝上挂着虫,每根脚上都有细小倒刺,摇头晃脑捋着触须。
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发呆。
枇杷树结下的果子,她看来看去,也不敢吃,心里总抗拒着什么。
白天很长,夜晚也很长,她会待很长的时间。长到张玲骂骂咧咧地来找她,揪着她的耳朵往回走。
但很快,王富越赌越大,赌到还不上钱,就把这间小房子给卖了。
在她还不懂卖掉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心里陡然就空了。
她再次来到这栋小房子,却被告知这不再是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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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那天究竟做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扑了上去,一口咬在王富的大腿上,死死不松嘴。
牙齿很痛,手指也很痛,嘴里充斥着铁屑的味道,还有王富的巴掌也很痛。
那天晚上,她爬上树,把所有没熟的枇杷都摘了,囫囵吞下肚。
那枇杷酸得人直掉眼泪,王见秋把眼泪抹了,咬着牙,蹲在枇杷树下一寸寸往下挖,挖到很深很深的地方,把装满星星的汽水瓶埋了下去,然后坐到了天亮,也没看见999颗纸星星能实现什么愿望。
她时常弄不明白,是因为太想念她了才无法梦见她,还是因为不敢想念她而梦不到她。
那些记忆在长久又反复的回忆中,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所有贪恋的温度,都抵不过岁月无情和时间的碾压。
王见秋抱着自己的星星瓶,仔细地擦拭每个角落。瓶底的纹理处嵌入不少泥,她就用衣袖一点点抹去。
被腐蚀的木头瓶盖揭开时,发出沉闷的响声。瓶子干净时,会发出轻而快的“啵”声,还有汽水冒气的咕噜呲声,不像这样难听。
深秋的夕阳很快就要落下,斜斜的光照在一直蹲着的少女身上,从金黄色变成灰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随后夕阳落幕,夜色渐深,少女也变成了黑色的一小团,安静得如同死去。
手机里发来几条信息,祝风休低头看了眼,从西装中掏出一支烟点烟,突然喊她:“王见秋。”
王见秋抬头望过去,撞进祝风休带笑里的眼睛里,他举着燃烧着的香烟,晃了两圈,嘴里发出奇怪的拟声词:“咻~”
王见秋默默盯着他,想问:“你是不是有病”
“病”字还未说完,笑起来有点坏的狐狸,懒洋洋站在灰墙下,将烟往上转:“嘭~”
一团白色烟雾在他身后冒出头,直冲天虹,将寂寥夜空划出白线,骤然发出“砰”的声响,而后烟火四溅,灿烂绽放。
漆黑的眸里有光点晃动,祝风休的金丝边眼镜被染成了彩色,猩红的烟弹下灰,烧得夜色里出现一个洞,更刺眼了,他轻晃:“咻~砰~”
烟花在他身后成直线飞入夜幕,轰轰烈烈热切地绽放,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他眼底的宠溺几乎化作实质笼罩住王见秋:“星星来了。”
璀璨烟火下,祝风休指尖夹着烟,任由头顶烟花肆意炸开,笑意加深:“种星星会得到星星哦。”
整个上空都被染成了彩色,夜幕越深,烟火越闪烁耀目。
彩色光团快速上升,在巨响中分裂成无数小小的光点,在天际处拖着长尾滑落。
火树银花,玉壶光转,犹如星雨坠落。
星星掉落了,王见秋站起身,玻璃瓶滚落在脚边,彩色的五角折纸迫不及待地冒出头,好像要看到点什么。
房产证掉了、文件掉了、她顾不上了也记不得了,只伸出手,去抓烟火落下的影子。
像是出现缺氧的幻觉,有落下的星星砸到了手心,又砸到她的心,哐哐哐又砰砰砰,急促又不讲道理,滚烫的烟火星光一路滚到心底去,敲鼓般剧烈震动,吓人得很。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空中的烟花像是永远不会停歇,她踉跄往前,踮着脚去够,去追,仿佛让人陷入不真实的心悸中,想抓到梦幻中的虚无。
“你可别摔了。”祝风休本想再调侃两句,突然瞥见少女仰着满面泪痕,他慌了,心底一乱,身体快过思绪,在那刹那飞奔往前,用力抱住了人。
手里的烟掉落在半空,他小心翼翼抱着她,却见少女面无表情,乌黑眼里却不断滚落大颗泪珠。
他手开始抖了起来,游刃有余消失了,从容不迫也没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虚伪也没了,只干巴巴地、小声喊她:“秋秋儿?”
烟花下的声音显得很小,但王见秋听见了。她的目光从天空中收回,缓缓下落,最终和祝风休的目光相遇。她呆呆地抬高下巴仰视他,好像如梦初醒,又好像刚刚从虚无追逐醒来,渐渐地认清了现实中的人。
黑夜到来,可暗中四处都是光源,五光十色洒在两人身上。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像黑夜中流浪了很久的小动物,慢慢伸出手,回抱住他。
她很瘦,很小,蹲在那里时显得很小,抱在怀里时也很小。祝风休要很用力收拢手臂,才能挨到她。
头顶的烟花越来越亮,那光让人渐渐地恢复温暖。
照着地面上渺小的两人。
她小声反驳:“那是奶奶叫的。”
祝风休微笑道:“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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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烟花拖着长尾落下的时候,有道小小的声音传出来。
“谢谢,”
“哥哥”
第 22 章
良久, 久到风把夜色都吹冷了,烟花才逐渐落入尾声。
王见秋仰头看最后一朵烟花隐入夜空, 说:“我想睡在这里。”
残垣断壁,墙壁被凿出破洞,站在八米外就能窥见屋子里破破烂烂的地板了。
祝风休被吹僵的脸露不出笑意:“顶都没有的地方怎么睡?”
王见秋走入房子里,扫开一地砖头和石灰,回他:“买个睡袋过来睡。”
“科技改变生活。”她难得露出些年轻人的轻松随意,“随时都能同城购买。”
祝风休安静地站在原地,看她卸下负担般的背影,心情也随着她一起轻松随意起来,“真的要睡这里?”
王见秋扒拉出一小块地, 头也没抬:“真的啊。”
祝风休单手执兜, 跟着她进屋, 跨入房门时还稍稍弯腰低头才能进,“我让人送露营用品过来。”
他用实际财力告诉王见秋, 睡袋和睡袋也是有区别的。
厚实又保暖的野营帐篷被送来时, 王见秋一阵无言,这房子一样的东西是睡袋,那她以前睡的是什么?儿童玩具吗?
祝风休接过箱子,高大身影蹲在一侧, 娴熟地铺上底垫,四角打桩, 拉开防风布, 很快就将帐篷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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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王见秋钻入帐篷中, 双手搭在腹前,透过缺了半角的房顶望着星空。
小城市的星空没有被科技遮盖, 烟雾逐渐散去,露出繁星满天。
她望着天空,眨也不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祝风休坐在她旁边,“怎么还不睡?”
夜风吹过门帘往里钻,王见秋盖上被子,罕见地睡姿板正起来,“你搭帐篷的时候很熟练,为什么?”
和她锄地一样,不需要看说明书就能上手,就像是做了很多遍一样。
祝风休笑了起来:“以前常去露营看星星。”
“你喜欢看星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学时学的天文学,总去人迹罕至的地方观察天象,”他撑起下巴,语气中带着一贯的清冽好听,“观察星星也是研究宇宙空间天体、宇宙的结构和发展中的一个环节。”
“天文专业?”王见秋一直以为他是商科学生,没想到是这样毫不相干,甚至有些浪漫的专业,乌黑的眸子转向坐在一旁的祝风休,好奇道,“不学商也能当总裁?”
祝风休矜持地笑着:“商科很简单。”
“哦,”王见秋默默挪开视线,继续望着天空,不再问他为什么不学天文学了。
祝风休垂眸,“还不睡?”
王见秋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不需要去洗澡吗?”她可以忍受,直接睡下,那一天要洗八回澡,回回三小时的祝风休呢?
祝风休微微笑起来,镜片后眸色深深,“请不要再提醒我。”
王见秋问他:“你在催眠自己?”
祝风休伸手拍拍她的被子:“乖孩子要早点睡才能长高。”
王见秋闭上眼,还想问什么,祝风休轻拍她的被子,嗓音低沉温和:“快睡吧。”
睡袋里的少女很快睡熟过去,缓缓往下挪,盖在胸前的毯子被她拉到头顶,又将眼睛埋进去,最后整颗毛茸茸的脑袋都埋了进去。
祝风休坐在矮凳上,两只大长腿无从安放,只垂眸盯着逐渐变小的一团被子,被子里隆出一个小山丘,里面睡着他唯一的妹妹。
伸手将被子提了提,露出上半截的面容白皙精致,她睡得很熟,闭上眼睛后显得很乖,眼睫很长很卷翘,眉眼标致,鼻梁小巧。
眼镜顺着鼻梁滑落,他取了下来,双腿自然分开,单手撑着额角,微倾身仔细注视着她,像是第一次观察星星那样去观察他的妹妹。
在眺望-藏匿理论中,「能够看而不被看」是天文学中的浪漫。
在隐藏的地方凝视自然,既有捕食者的视野,又无需担心背后的注视。
就像是人对自然有着更超脱的视角。
他第一次看到宇宙之戒时,惊叹于这样美丽的事物终将消散于一亿年后。
他曾仔细观察过宝瓶座的“上帝之眼”、天鹅座的面纱星云、南半球最漂亮的人马座礁湖星云、来自坦普尔-塔特尔彗星的碎片流引发的每小时1000颗以上的流星暴,但都不如此时内心宁静。
天空中能看到的星星距离我们或有几万光年、或许几亿光年,就连所看到的阳光,也在肉眼能见的八分钟前就离开太阳。
我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宇宙时间维度下的一种假象,是宇宙赐予人类这种的浮游生物一场绚烂梦境。
但宇宙的爆炸散发出铁元素汇入人体血液,食物中的碳元素,也曾是大爆炸时的万千星辰散落后组成的,是遗落在地球的星辰产物。
他伸手,指腹轻而柔地划过王见秋毛茸茸的眉梢,顺着眉尾方向拨过。
王见秋,我们每个人都是星星,你也是。
你是一颗真实的星星。
*
城郊有人养鸡,天刚刚要亮,公鸡就扯着脖子打鸣起来:“咯咯咯~”
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蜷缩着的身体舒展,王见秋从被子里钻出来,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走出去。
树影婆娑,沙沙声传来,弯腰系绳结的男人直起身来,西装微乱,“醒了?”
一棵很大的枇杷树迎风飘扬,十一月,正是枇杷开花的季节。乳白色的花唰唰掉落满地,扫去砖块的泥土地铺上一层枇杷花。
树下立了一座白色的圆拱门,拱门上挂着一架秋千,祝风休就站在秋千前,薄白的唇微微上扬。
“你在”天际线升起一道白光,王见秋站在破旧的房门前,问道,“你在干嘛?”
祝风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推推眼镜,单手执着秋千,笑得像引诱小红帽的大灰狼:“大概在等一个推秋千的机会。”伸手往前拂过秋千椅架,他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扫榻相迎。”
空旷安静的院子里响起风声,树叶声,王见秋沉静眼眸微微划过一道亮光,抓着绳索,迟疑着坐了下去。
背后一道推力,还未等感受,身体已然悬空,半颗心浮在空中,又随着身体落下来。
往上看去,连夜被搬来的枇杷树伤了不少枝干,花骨朵挂不住枝,纷纷飞舞起来,绕着莹白色天空,沾在随风散落的乌黑发丝上。
秋千越荡越高,背后的双手始终宽大有力,托着她去更高的蔚蓝天空,发丝划过风声,眼前晃过道道白光,王见秋突然说:“你一天一夜没洗澡了。”
背后的推力陡然顿住,她抓住摇晃的绳索稳住身体,头顶的声音假得仿佛糊上了胶水:“王见秋,你的秋千限定时间结束。”
第 23 章
*
酒店中, 龟毛的祝风休洗了快一个小时的澡,而王见秋早已洗漱结束, 擦干头发伏在窗前,平静缄默的眼睛没有焦点,只望着外面,仰着脸吹风。
祝风休换了身西装出来,短发凌乱,浑身冒着湿气,喊她:“走吧,回去上课了。”
“等会,”王见秋从窗边椅子跳下来, 踩着瓷砖道, “我还有东西没拿。”
发黄的衣裤超市送的布袋碎屏的手机, 他想不到王王见秋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拿,“你还有破烂要拿?”
王见秋道:“大概是有的。”
她带着祝风休往更边缘更狭小的地段走去, 小路弯曲, 踏下昏暗又长的台阶,停到一处车库面前。
暗青色的卷帘门铁皮早已掉漆生锈,比脸还大的锁下还栓着拳头大的锁,王见秋蹲下去, 掏出钥匙,一层层解锁, 拉着卷帘门一角掀起来, 停在十厘米的距离,又从里面掏出一个长链条锁, 继续解锁。
祝风休:“?”他微蹙眉,“里面放了什么宝藏?”
王见秋头也没抬, 回他:“嗯。”
终于解开了所有的锁,王见秋用力往上抬,祝风休往前俯身,接过门帘,往上掀开,露出里面十平米左右的空间。
车库无窗,灰尘飞扬,祝风休拉着王见秋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挥开灰尘,里面一张小小的行军床露出来,他英挺的眉峰微拢:“你睡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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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尘散去,露出里面繁而不乱的空间,一个小小行军床紧贴铁皮墙垣,床边有个红色大盆,一个桶和一个小盆,小盆里装着洗漱用品。用帘子隔开的地方有煤气罐和小锅子,靠近卷帘门的地方有张桌子,桌上整齐堆满了书。
车库外面有个延长过来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王见秋顺手拧紧水龙头,抬腿走进去,声音平淡:“我住这里。”
祝风休站在门口,眼看着少女的背影被吞没,走入更里面,翻出一个箱子,她蹲在箱子面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心尖微抽,祝风休缓缓踏入车库,环视一圈,站在书桌前看她的课本。
书本撕裂痕迹明显,他伸手取过其中一本,更能看清胶水修补痕迹和卷边的胶带。
翻开首页,只一眼就觉得阴暗暴虐滋生,最先映入眼中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满页的咒骂。
“王见秋”三个字被没入一层又一层的黑红符号下。
再翻开,工整笔记旁边充斥着血一样的的鬼画符、恶毒的辱骂像巫师的诅咒般粘在上面。
“没妈的孤儿”“爸爸是毒鬼,妈妈是j女”“丑鬼”“孤儿去死”“野种”
小学课本、初中课本、高中课本越小时的课本越多不堪入目的咒骂。祝风休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桌前,一本本翻着,呼吸都隐没在昏暗阴影中,唯有手背上的青筋逐渐凸起,几乎爆出血来。
那边传来叮当声音,祝风休合上课本,捏着一角,指尖用力到泛白。他回神,瞥见少女取出一个瓦罐瓶子,他问:“那是什么?”
王见秋蹲在里面,白净面容隐入暗色,只有一双眼亮得惊人,她答:“奶奶的骨灰。”
在无数个孤独的日夜,奶奶的骨灰都在身边陪着她。
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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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四望,眼尾瞄到个大的熊玩偶,祝风休问她:“喜欢玩偶?”
“不是,”王见秋摇头,说道,“那是一个玩偶服。”
“你留着玩偶服做什么?”
“冬天睡在里面很暖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镜片泛着微光,祝风休眼眸沉沉,问她:“你冬天睡在玩偶服里?”
蹲在木箱前的少女淡淡点头:“嗯。”
“在这里怎么洗澡?”
王见秋示意那边的红色大木盆:“在那里面洗。”
“冬天也是?”
“冬天也是。”
说话的少女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件小事。
不知不觉中,祝风休唇角又挂着一种莫名的笑,瘆人又可怕,金丝边眼镜反射微光,掩盖漆黑眼眸:“这里面还有要带走的东西吗?”
王见秋摇头:“没有了。”
祝风休偏头,微微一笑:“那就把这里烧掉吧。”
王见秋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祝风休唇角笑意加深,“煤气罐里有气?”
下一秒他就要像邪恶大反派那样扔出打火机,轰的一声烧掉这里。
即使这里是独立的铁皮车库,可也不能这样做,王见秋乌黑沉静的眸子盯着他:“违法,而且旁边有人住。”
“喔,”祝风休把她从地上抓起来,“那就搬去没人的地方。”
王见秋抱着骨灰坛,不等有挣扎的动作,就被他半提着踉跄往外走,箍在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她问:“为什么?”
她仰头,只能看见祝风休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的轮廓极其优越,骨相皮相俱佳,此时喉结滑动,发出低沉嗓音:“里里外外上了三层锁,不是很害怕吗?”
两耳边划过风声,王见秋始终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从阴暗车库到外面,眼睛接触到突如其来的骤亮,模糊了他的轮廓,她只是认真看着他,道:“门外有怪物。”
视野里那张薄白的唇上扬,轻笑:“哥哥帮你烧掉怪物。”
车库主人拿了钱,开心地挥挥手。大卡车轰隆隆开来,大铲车铲着那些废品上车,一路开到荒田之中。
泥土隔开真空地带,在地带中间,车库里的书本纸盒子书桌堆成小山,从上浇下汽油,祝风休扔过打火机,只一瞬间,火焰俶忽蔓延,青的焰、红的火,熊熊燃烧起来。
站在田埂上的少女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身灼热炙热的火焰,烘烤冷冷的身躯。
黑红绿蓝色的咒骂和恶意的线条骤然被火焰吞没,白色的纸张变成铅灰色,被大风一刮,如尘埃般、一寸寸泯灭,散在了山野之中,飘往不知名的远方。
身体乃至骨骼,响起一道道咔嚓声,像枷锁断裂,混沌和强烈的心悸冲毁了禁锢,更深更深的呼唤在心底争鸣,新生的血液在身体中奔流低语。
一贯冰冷无神的眼里跳跃着火光,她扭头看祝风休:“你真的不需要去看看脑子吗?或者神经科?”
她看见祝风休笑得温柔又肆意,也看见那双眼睛里映着的少女也在笑,唇角微微上扬,眼睛弯成了月牙。
第 24 章
京市, 风铃小院中。
那个古朴的装着奶奶的小盒子,就放在王见秋的房间里, 她找了个可以晒太阳的地方,让奶奶住下。
风吹纱帘,像是在回应驻足在窗边的少女。
*
王见秋走入厨房,端着炒锅,左手颠锅,右手翻炒,酸味浓郁。
才起床的祝风休整理妥当,没了那种大反派的疯味,西装笔挺, 面容英俊, 又是一副人模人样的好总裁了。
他站在厨房外, 问:“今天你做菜?”
“嗯,”王见秋端出一碟醋熘豆芽, “刚发出来的绿豆芽。”
又白又胖又脆嫩, 散发着浓郁的酸味,祝风休镜片后的眉梢微微一挑,又轻轻放下来。
何姨笑盈盈端出其它早餐,粥点包子配小菜, 是绝对符合中国胃的一顿早点。
她看到两孩子和好如初,又坐在餐桌上吃饭, 高兴得不行:“小秋起这么早, 就为了做道醋熘豆芽给哥哥。”
“没,”王见秋舀着粥喝下, 反驳道,“随便炒一炒。”
祝风休夹了个小笼包, 再吃一口豆芽,觉得里面的醋酸味没了,只剩下甜滋滋的蔬菜香,很赏脸道:“好吃。”
一个不留神,他把所有的豆芽都吃了下去。
王见秋说:“这是我最拿手的菜。”
豆芽最便宜,最容易发芽,也最好种,她可以把豆芽炒出很多种花样。
她眼底有些不一样的亮光,祝风休只默默看着她,笑道:“秋秋儿真厉害。”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见秋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大半碗粥,把嘴巴一擦,不去看那张笑得特别坏的狐狸脸,搁下碗,拿着书包:“去上课了。”
“好的。”祝风休从容应答,迈着长腿跟上去。
车内安静无话,到了教学楼楼下时,王见秋说:“晚上不用接我去酒吧了。”
祝风休问她:“你有别的事?”
王见秋安静地看向他:“我辞职了。”
如珍珠般散发着莹莹微光的少女始终内敛缄默,脸颊丰腴,五官渐渐长开,线条感极强的骨相被柔化些许,只有那双眼睛,仍然极具故事感。
此时只是睨着王见秋那张褪去青涩的脸,祝风休眼尾就已经露出些许温柔了:“谢谢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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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见秋嗓音模糊:“这有什么好谢的。”
祝风休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谢谢你心疼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喀嚓一声,是少女几乎掰下车锁的声响,抓住扶手的手指微蜷:“马上有场学术交流会,在交流会前我要做出数据”
“嗯。”祝风休笑而不语。
说不下去了,王见秋猛地一推门,留给他一抹消瘦的背影,小姑娘背着包,挥了挥手:“拜拜。”
祝风休看她略显快速的步伐,也挥手:“晚上见。”
等那道纤细身影没入教学楼中时,祝风休眼底的笑意淡了,嘴角也平了,“去玫瑰庄园。”
*
玫瑰苑别墅,祝从容很诧异儿子在这个时间点回家,问道:“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他正好也有些事要聊聊:“你怎么把天语调去了苏州分公司实习?”
祝风休微笑道:“如果可以,我想直接把她调去美国。”
听到这样的话,祝从容颇感头疼,风休这孩子从前就不怎么亲近天语,现在更是摆在明面上了。
他自小聪颖过人,生得又过分精致漂亮,本是很期待有个妹妹,一起带到外头去玩。
但不料这个妹妹丑得惊人。平心而论,祝天语也算小家碧玉,圆溜溜的眼睛,桃一样的脸颊,但祝风休不喜欢。
祝风休此人格外挑剔,自小时就初露端倪。他认定是好看的,便是最好看的。他瞧不上眼的,怎么也不会瞧上眼。
祝从容劝道:“天语这孩子从小就养得娇气,你把她调去苏州,她可能适应不了。”
“适应不了也要适应,”祝风休走到沙发处,施施然坐下,面带微笑看向祝从容,“她享受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祝从容一阵语塞,想和风休说这件事也不是天语的错,那个孩子本性也不坏。
“你们爷俩今天有空在这聊天?”梅雪从房间里出来,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们。
祝风休说:“妈妈,你也坐下吧,我们聊聊。”
“好啊。”难得见到儿子回家,还说要聊聊,梅雪心里一阵欢喜,孩子大了总不喜欢和家长说说心里话,总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忙,她也不好打扰他。
梅雪搂搂裙摆,在靠近窗户那侧坐下,她扯扯祝从容:“你也快坐下,站着做什么?我还得仰头看你。”
见两人都坐下了,祝风休抬起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眸,“从今以后,见秋出现的地方,祝天语不要再出现了。”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这样直接的话,梅雪反应了会才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祝天语并不是心肠恶毒的人,在父母眼里,顶多有些娇惯了,梅雪只温和看向风休:“天语对小秋做了什么坏事吗?”
祝从容也说:“小秋内敛,天语外向,但都不是什么坏孩子,多相处会,也能成为好朋友。”
“好朋友?”祝风休垂眸,低低笑出声来,他眉骨生得像水墨画,眉峰上扬拓正,鼻梁高挺笔直,长睫毛微垂时,薄白的眼睑又让他有些冷淡的质感。
梅雪心底微微一沉:“你是觉得不好?”
“不好,”祝风休唇角的笑没了,眼底只一片漠然,他断言,“非常不好。”
手指无意识扣紧,梅雪很少见到风休的这般模样,但知子莫若父母,她问道:“为什么呢?”
祝风休注视着梅雪眼角的细纹,也看见了祝从容鬓边的白发,但总要有人来撕开这表面的粉饰,才能窥见里面的伤疤。
他拿出一直放在袋子中的课本,递给两人。
梅雪和祝从容相互对视了眼,纷纷看见对方眼里的不解,但还是伸手拿了过去:“这是什么?”
“是见秋的以前的课本。”
“课本啊,”祝从容还带着笑,“她的学习想必很好。”
“是啊,很好。”
梅雪道随意翻了一页:“上面好多笔记”话音未落,她眼光直直钉在课本上,那根本不是笔记!
鬼画符的一样彩笔的肆意横穿书本,上面不堪入目的恶毒咒骂更是显眼得很。
“野种”“猪狗”“没人要的垃圾”“丑逼”“劳改犯”
“这是什么?”梅雪手一抖,声音近乎尖锐,随意翻书的动作变得粗鲁起来,一页页翻开,像惩罚自己般仔细瞧清楚。
她都快要分不清上面到底写着什么了。
太过触目惊心乃至于像看见虚幻的错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祝从容比她好不了多少,脸上有硬撑着的冷静,小学、初中、高中课本,本本上都划满了恶毒的辱骂,每一个词都超过他的认知。
祝风休说:“这只是我随手拿的几本书。”
没有父母帮助的小孩,是最底层的孩子。
在那样小的城市里,风言风语传得极快。偷鸡摸狗的勾当、扒灰的人家都能传得满城风雨,赌博吸毒更是大事。
谁都知道王见秋生在这样的家庭中,欺负她,没有人会为她出头。
祝天语在地上磕个膝盖,梅雪和祝从容都能心疼好久。可王见秋不一样,欺负她就和欺负蚂蚁一样,她又没有爸妈。
即使书本被烧掉,上面的咒骂隐没在风中,可这些痕迹永远留在王见秋心里。狭小的车库中,少女眼底古井不波,轻描淡写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可这明明是她的苦楚,剥开一层冰冷的外壳,并不能看见柔软的内里,只看到了被苦楚泡着长大的孩子。
她那时的表情像是最遥远的画,祝风休扶了扶眼镜,说:“她住在十平米不到的车库里,夏天没有风扇,用冷水洗澡。冬天没有暖气,就睡在玩偶服中”
他重述那些被埋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那个没有父母帮衬的小姑娘的过去。
错过的岁月,再也抓不住的时光,都在时间无情的齿轮一寸寸往前碾压而过。
梅雪眼眶逐渐变红,手指抖得拿不住书,这书仿佛有千斤重,沉沉地打在她心里,将她天真的想法击碎。
“她怎么能”她几次开口,都无法组织言语,喉咙被砂砾堵塞,开口都觉得疼,“她怎么就睡在玩偶服里啊?”
王见秋很瘦,骨架也小,她那么小小的孩子,就睡在玩偶服里过冬吗?
闷不闷啊?
会不会冷?
她怎么一床好的被子都没有。
被人欺负了,身上受伤了会不会疼,有没有人帮她抹药啊?
眼眶里的泪终究落下来,一掉下来就止不住了,梅雪呜咽哭着:“她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祝从容揉揉眼眶,好歹稳住了一张老脸,“我们之前的想法可能有错。”
祝风休不置可否,只想起王见秋睡觉时喜欢用一种微微蜷缩的姿势安静睡着,被子隆出一个小小的山丘。
“你们知道王见秋除了喜欢吃虾,还喜欢吃什么?”
祝从容和梅雪都是怔然,红着眼茫然看他。
“她喜欢吃土地里的所有蔬菜,茄子豆角藕、玉米冬笋小白菜,茄子更喜欢长紫色的,不喜欢圆青色,藕更喜欢九孔脆藕,不太喜欢七孔粉藕,瓠瓜要去皮,西葫芦可以不用去皮”
王见秋会告诉何姨,胡萝卜要选根部圆小的,金针菇微黄才是纯天然的,辣椒如何挑不辣的
她不喜欢吃海胆、不喜欢违背有些硬的南瓜皮瓠瓜皮、不太喜欢欧芹碎的味道
祝从容和梅雪默默坐在原地,嘴唇不断颤抖,最后又悔又愧:“我们真的做错了。”
梅雪不断拭去泪珠,说不出话来。
她送去很多衣服背包,也总让她回家吃饭,关心她上课有没有认真
可是这些都太少了,她难道没有给祝天语送过吗?
这些富足不足以换来22年缺失的爱。
她的女儿,在过去受了这么多的苦,回来后还要和另一个人平分爱意。
梅雪埋在祝从容怀里,呜呜哭出声来。
祝风休神情淡淡,“你们维持的公平,是对她最大的不公平。”
祝从容用力闭了闭眼,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祝天语都已经22了,早就成年了。”祝风休翻着课本,像那天一样冷静,“她享受了一切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就让她在外面自己成家,不要再来打扰见秋的生活了。”
听到他这么冷漠的话,祝从容默然,半晌叹了口气,在这瞬间背脊似乎弯曲了些,显露出一股颓态,他说:“随你吧。”
梅雪早已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儿子和丈夫说的是对的,纵然内心对天语有些不舍,可也只是别过脸去。
她想,是啊,祝天语早就成年了。外面谁家的孩子不是天南地北去闯荡,怎么就祝天语非要待在家里呢。
和两位道了别,祝风休起身离开,在别墅外瞧见了移栽的草莓苗,脚尖微滞,顿在原地。
祝天语都22了,可王见秋在他心底还没长大。
她不曾拥有过童年,不曾肆意大笑过,不曾被人疼惜过。
她的童年可能停在五岁那年,可能停在七岁那年,也可能停在任何一个孤独的、无人陪伴的夜晚。
身体长大了,可心理却永远被困在贫瘠的荒土中,再没有抽枝发芽。
第 25 章
隔天大早, 祝从容和梅雪在餐桌上忙活。
王见秋头顶冒出问号,低头看了眼手臂的伤, 又摸摸额头。祝风休盯得很紧,擦药擦得很勤快,额角的伤很快就愈合了,留下一点褐色的结痂,等痂自然掉落就能好。
她的小动作都落在梅雪眼里,她扑哧笑出声来,觉得这孩子真好懂,不像风休有八百个心眼子。
“小秋,快来吃早饭。”梅雪温柔地喊她, “熬了一锅燕窝, 这段时间可不能吃黑的食物了, 多吃白的,伤口才不会留疤。”
王见秋迟疑片刻, 问道:“有科学研究依据吗?”
“额”梅雪扭头看祝从容, 祝从容笑得好像憨豆先生,他想了半天,最后比出一个心来:“有爱的加持。”
那张满是褶皱的脸让人不忍直视,王见秋默默移开视线, 端起燕窝,用喝燕窝的姿势缓解背脊上蔓延的尴尬。
祝从容咳咳两声, 自己笑了起来, 笑得很温和,淡褐色的眼睛注视着弋㦊喝粥的少女。深秋了, 光线却刚刚好,照在她脸上格外温暖。
风休把她养得很好, 小姑娘面容细腻洁净,眼睫捧着簇簇光,好看极了,和妻子年轻时很像。
梅雪年轻时会写诗,每每写完诗就在广播室里播报,嗓音像黄鹂鸟一样清脆。
小才女伏在案头,认真写着诗,那模样就和小秋这时一样。眼睛明亮,脸颊白皙透红。
一晃眼,都四十多年过去了。
喝完燕窝粥后,王见秋在座位上顿了顿,这两人好像没有离开的意图,便看向祝风休。
祝风休淡然坐在原位,问:“看我做什么?”他突然笑起来,笑意很明显:“今天周末,你没课,也没兼职了,下午打算做什么?”
王见秋收回视线:“去地里。”
祝从容连忙道:“是松土吗?还是浇水?需要施肥?”
王见秋正在研究冬玉米种植,前段时间一直在翻土整理土壤,冬播要坚持精耕细作,双行条播和打塘点播同时进行。
她稍微解释了下自己要做什么:“我要浇塘播种,做种子催化处理,还要加盖薄膜”
祝从容顿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可以,我年轻时候也在耕过地。”
梅雪也凑过来,“我呢,我也可以。”她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祝风休也扯过来,“风休也可以。”
祝风休只能微笑。
三双眼睛盯着她,王见秋头顶冒出一个问号,表情略显迟疑。
祝从容没给她反应时间,拉着她就往地里走去。
不多时,地里多了两个装备齐全的老人,速度超快,生怕慢一秒就被赶出去了。
草帽配工装裤,还拿着把锄头,祝从容乐呵呵地看着她。
祝风休没有装备,被两位老人鄙夷了,他耸了耸肩,对王见秋说:“如你所见,不让我除两下杂草,今天就不可能去上班了。”
梅雪整理了下雨筒靴,兴致高昂:“小秋啊,我们现在就挑水吗?”
王见秋拿出旁边的自动喷水装置,在手上晃了一下,示意道:“有自动洒水装置。”
梅雪眨了眨眼睛,祝风休施施然道:“科技改变生活。”
祝从容笑了笑:“播种肯定需要人工。”
他抢过王见秋手里的育苗盒,乐滋滋地往地里走去。
种子早已发好芽,在培养皿中长出喜人的苗,就等着移栽入土中。
王见秋:“那个”她有些困惑,又有些迟疑,“你们会吗?”
地里有自动种苗工具,她示意道:“用这个工具,土没入这个尺标就好。”
弯腰种植、起身放苗、再找位置种苗。
很快,地里出现两排迎风飘扬的嫩绿玉米苗。
祝从容毕竟上了年纪,又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最大的消遣就是出门和好友喝喝茶,找个地方钓钓鱼,一天都不带挪窝的。
钓上两条鱼,能暗戳戳高兴整宿。
梅雪就更不能适应种地的辛苦了,她什么时候做过这些呀?
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累,大概就是怀孕的时候了。
两人做了会,就不得不停下来,面面相觑,颇有些苦笑的模样。
而那边的王见秋头也没抬,专心做事,又快又好,还有空指点一下祝风休。
梅雪捏捏自己的胳膊,凑近王见秋,找了个话题:“小秋,你是在研究玉米培育吗?”
“准确说应该是‘赤霉病’的防护,”王见秋解释道,“赤霉病常见于小麦和玉米植株中,而我在研究能对赤霉病免疫的新品种。”
“所以还要往这片试验田里传播赤霉病”
好好的玉米苗种下去,还要自己来传播病害?梅雪眨了眨眼睛,不是特别明白,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便夸道:“小秋可真厉害啊。”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祝从容说道,他撑着杆子,借力休息一下,“这里面的门道还挺多。”
王见秋瞥见两人额角冒出的汗,抿了抿唇角:“我自己来做吧。”
“这怎么可以,说好了要帮忙的。”祝从容眼睛一瞪,立马又支棱起来,打开工具放苗,“就这么一亩地,我二十分钟就能弄好。”
一个小时后,所有的区域都种上了育苗,祝风休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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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梅雪和他挥手,“路上小心哦。”
祝从容偷偷擦去额角的汗,觉得眼前有些花,摘下手套低头揉揉眼睛,不经意看见掌心纹路。
指甲变厚了些,再次提醒他新陈代谢和再生能力变弱了。
人老了,眼瞎了,心也盲了,总做些糊涂事。祝从容苦笑了下,抬起头时,又是那副儒雅模样,不见半分阴霾。
王见秋手臂紧实有力,提着营养液的手丝毫不晃,脸色都没变一下,显得那么游刃有余,唰唰几下做完,拿出工具开始建数据库。
苗穗健康,土壤合适,温度合适但祝从容和梅雪应该累坏了,王见秋在写字之余,往边上看了眼,正看见两人相互搀扶着回房间里休息,还刻意做出轻松的姿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以为他们不会再来,但一连好些天,祝从容和梅雪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地里。
王见秋没说什么,只是从实验室里带来几包消肿舒缓疲乏的中药包,递给两人:“导师她们弄的中药包,拿回去泡泡脚能舒缓疲劳。”
祝从容和梅雪乐滋滋地收下了,回到别墅里,用滚烫的水冲药包,泡得两只脚像烫熟的猪蹄,还乐颠颠地把照片发在朋友圈里,配文:【宝贝送的泡脚药包,真舒坦啊。】
四只红彤彤的猪蹄反复来回地拍,包装朴实的药包被拍出花,九宫格都不够用。
王见秋不刷朋友圈,但梅雪把照片发给了她,猪蹄红得特别醒目。
王见秋:“”
她默默回复:“这样会低温烫伤”
*
事情做习惯后,祝从容和梅雪也从种地中发现不少乐趣,两人相互打气,再耕十米就站会,再松几米土就休息三分钟。
祝风休就站在边缘处,操控着无人机施肥。
低空播撒的白色肥料被风吹远,祝风休往后略微退了一步,瞥见西装裤腿上的一点白色沫渍,眉梢忍不住微挑,高高挑起,又在无人看见的时候低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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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少女目睹全程,祝风休唇角上扬,眼露不怀好意的光芒:“你什么都没看见。”
王见秋慢吞吞吐出一个字符:“哦。”
除草时,祝从容从地里刨出几只虫子,招呼道:“风休,你也来,很好玩的。”
黑色的虫在祝从容掌心蠕动,祝风休推推眼镜,嘴角笑意莫名加深:“您自己玩吧。”
祝从容就在地里笑,笑着笑着起身的时候还岔了气,好半天才直起腰来。梅雪在一旁埋怨他:“你注意点身体,还这么没轻没重的。”
祝从容说:“我身体怎么了,我身体好着呢。”他揉了下腰,“就是笑岔气了而已。”
晚上,王见秋又带了几副中药贴,“剩下的事我自己来就行。”
拿过药膏,祝从容还没来得及开心闺女送了礼物,又听到这话,顿时反驳:“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梅雪说:“是呀,这么多事情呢。”
“忙得过来,”王见秋看向他们,“而且我要记录数据,不同划区的植物照顾方式也不同,我一个人比较方便。”
她的眼神总是那么乌黑沉静,梅雪发出一个小小的、略带失望的语气词,“哦。”
祝从容拿着药膏,默不作声低头贴在腰上,仔细抚平药贴边缘,才说道:“也好,我们就不去帮倒忙了。”语气没什么太大情绪,只是那双眼睛略微淡了淡。
“也是”梅雪撩撩鬓边的发丝,“我们都不是很懂这些事。”
鬓边掉落的发丝好像怎么也无法撩到耳后,她撩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抓在耳后,弄好头发后两手不自觉放在膝上搅在一起,很小心地问:“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虽然看了很多本农业方面的书,但隔行如隔山,他们俩对种地还是一知半解。是不是这段时间给小秋造成了负担?梅雪和祝从容同时想着,会不会破坏她的实验?
心脏不由得紧缩了下,王见秋不太能弄懂这股莫名的情绪是什么,唇瓣翕合,最后抿了抿唇说:“没,没有添麻烦。”
紧抿着的唇像是粘在一起,无法开口解释些什么,她想说你们太累了,又觉得有些自作多情。
祝风休没有参与他们这段对话。
几天后,他在餐桌上漫不经心说道:“爸妈,你们能帮忙打理一下小秋的公司吗?”
祝从容抬头问:“小秋的公司?”
梅雪问:“小秋你开的吗?”
“??”王见秋也问,“什么公司?”
祝风休推了推眼镜:“你之前说开公司处理你的专利,忘了?”
“忘了”王见秋根本不太在乎这些事,已经买到了那栋小房子,她再无物质方面的需求。
祝从容尤其感兴趣,忙问道:“有什么专利?打算怎么运营?”
梅雪和他争:“我也可以,我也很擅长处理这个。”
两人恢复精气神,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祝风休把策划书交给他们,和王见秋对视一眼,轻笑道:“给你赚零花钱。”
“对对对,”祝从容抢过策划书,“给小秋赚零花钱。”
梅雪慢了一步,气恼道:“我也可以帮忙的!”
错失先机,梅雪只能等待一个新的机会。
第 26 章
梅雪没抢到管理公司这项重任, 还得每天看着祝从容返老还童般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地出门上班, 气得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尤其是祝从容还每天拿着个镜子,梳理那泛着灰色的头发,往头发上打蜡抹油定型,梅雪把手底下的农业书翻得哗哗作响。
没过几天,祝从容在餐桌上,郑重地拿出第一单签订的合同,将其交给王见秋。
“小秋你看看,还满意吗?”
接过薄薄的合同,王见秋随手翻了两页, 没太看懂只低着头说:“谢谢。”
祝从容笑了, 眼神平和温雅:“怎么这么客气, 我还怕你嫌弃订单利润太少呢。”
“不会的,”王见秋摇头, 一双乌黑眸子沉静内敛, 想了会,她说,“给您发工资吧。”
祝从容一顿,眼神微不可见地淡了淡, 顷刻间又笑起来,爽朗道:“好啊, 每单我拿1%的利润点。”
王见秋问:“会不会太少了?”
祝从容说:“已经很多了, 风休做事的时候都只拿百分之零点一呢。”他冲着一旁端着姿势的祝风休递了个眼神,祝风休便笑而不语。
王见秋抿了抿唇:“我也没做什么事, 对半分账吧。”
“这怎么行,”祝从容给她解释道, “你这是技术入股,是公司的核心,没有你的核心专利,公司都没办法运行的。”
公司总共就两个人,一个法人王见秋,一个跑腿祝从容,却被他说成是百亿生意那般郑重。
王见秋虽然被说迷迷糊糊了,但眉头总是皱着的,似乎不太赞同。
梅雪在一旁插不上话,看着小秋和他们竭力分清的模样,心里头闷闷的。
“分一个点,10%正好。”祝风休开口说道,“大部分产品经理都会分一个点出去。”
王见秋哦了一声,说:“好。”
祝风休就笑了起来,微微扬起眉:“我呢?作为执行总裁,是不是也要分一个点。”
王见秋眼睑微微睁开,盯着他,慢吞吞说:“好吧”
听她慢半拍答应,镜片后眼眸里的笑意顿时加深,祝风休修长手指搭在桌面上,眼神轻松而微宠,还带着些玩笑的意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王见秋接过了她的第一笔定金收入。
从此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收益。
她认真说道:“谢谢。”
祝从容邀功不成,反倒多了一个点的分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整理好表情,安抚自己,要慢慢来。
不着急。
*
夜晚,梅雪想着白天三人的小动作,还有一起共事的小秘密,天然形成圈子,不小心把她排到了外头。
压抑着那股吃味,在床上却还是辗转反侧,最后吵醒了祝从容,他双眼迷瞪问道:“小雪,怎么了?”
倒也不算生气,就是有些吃味,还觉得心酸,梅雪忍不住把祝从容赶去了书房,自己裹着被子睡下。
留下书房里单衣的祝从容一脸茫然。
凌晨三点十分,她突然想起点什么,从床上起身,打电话给祝风休。
“风休!”
对面的语气只是激动,而不显得慌乱和着急,祝风休:“”
眯着眼睛看了会时间,有些无奈地问她:“妈妈,请问凌晨三点打电话过来,是地球要爆炸了吗?”
梅雪没理会他的冷笑话,语速极快:“你觉得我投资一个实验室怎么样?”
“实验室,投资?”祝风休揉揉眉心,“我建议您捐赠实验器材就好。”
梅雪问道:“为什么呀?直接给小秋建个实验室不好吗?”
祝风休斜靠在床头,嗓音懒懒地,“您现在建了实验室,等她毕业了,是要给她建所学校吗?”
“哦~”梅雪反应过来,小秋现在才大二,建实验室为时过早,有些太过于招摇了,而且她本人对风铃小院里的简易实验室很满意。
梅雪小声啊了一下:“那我捐什么器材呢?要去问问学校吧?”
“有院长的电话吗?我和他交流一下。”
祝风休说:“别急,您可以等院长白天有空的时候,再去问。”他加重了“白天”两个字,示意梅雪现在还是凌晨。
外头的天还很黑,窗户上倒映着梅雪一个人的模样,她短促地叫了一声,“还这么早啊?”
“嗯,”祝风休没半点脾气,无奈道,“是的,先去睡吧。”
梅雪小声道歉:“不好意思哦,妈妈吵到你休息了。”
“没关系,”祝风休轻声说,“很乐意为您解答疑问。”
婴儿时期的人类幼崽控制不住哭啼声,时常不分昼夜吵醒梅雪和祝从容。如今长大了,也不过是反过来罢了。
挂了电话后,梅雪拿着手机,还查了会资料才睡下。
*
没过几天,陈导师和王见秋做实验时,无意间说道:“我们实验室要换最新的器材了,见秋你先申请。”
她有内部第一手消息,所以先紧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王见秋问她:“换器材?学校有钱了?”
陈导师摇摇头:“并不是依誮学校出钱,是企业捐赠的。”
“还有一大批基础设备,大量的土壤检测设备和生化、光照培养箱”
他们所需要的土壤检测设备多而杂,便携式土壤墒情检测仪、土壤养分检测仪、氧化还原电位仪等等,这些都是实验必备的器材,用得频率极其高,还经常需要带出去用,所以磨损也大,十多年前的老物件都还在使用。
学生每每来申请租借时都要铆着劲争夺一番,争得头破血流,拳打脚踢。
还十分害怕借到十年前的老古董,毕竟带这么老的工具学长出去,指不定就带不回来了,实验数据还统统清零over
王见秋正低着头处理培养皿,说道:“那很好啊。”
“不过祝氏也并不从事农业行业,从前也没听说过他们集团有这个倾向,”陈导师合掌笑道,“要是以前知道,就多邀请他们来学校参观一下。”
“祝氏?”王见秋一顿,从实验中抬头,“是本市那个祝氏集团吗?”
陈导师点头:“嗯,还能有哪个祝氏?就那一个祝氏集团。”
上次祝风休花枝招展地出现在教室,帮王见秋解决了论坛上的事,但并没有特意提及自己的身份。
陈导师虽然担任副院长,但大多数时候只专心科研,参加学术交流。上回的事她也不太了解经过,问了见秋,见秋也只是随口说已经解决了。
所以她只知道学生似乎有门很有钱的亲戚,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打开手机,陈导师笑着给王见秋看对面发来的清单图片,“你看,他们还挺客气,先问了需要的物件,而不是一股脑捐赠些没用的器材。”
王见秋一眼就认出了那张雪中红梅的头像,梅雪的措辞十分礼貌,又带着点热情:【院长,您看看这边是否有什么遗漏?】
【我查了下资料,国外这个设备挺好用的,学校是否需要引进?】
陈导师一开始的回复还挺客气,不太好意思张嘴。
做学术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脸皮极厚,拐着弯拉赞助;还有一种面皮较薄,不太好意思张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陈导师面对梅雪的热情,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发出好几个双手合十感谢的表情。
还好,偶尔出去也见识过他人交谈,陈导师才稳住了,和梅雪有来有往地交流起来。
陈导师:【您实在是太客气了。】
梅雪:【一点绵薄之力,我们这样一身铜钱臭味的人,很敬佩在浮躁的社会下,还有陈导师这样,一心一意解决农民吃食根本问题的人。】
【而且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人,就喜欢这样踏踏实实做科研的学生。我只是想让她们都有更好的工具,能更专心科研,不为外物烦恼而已。】
王见秋眼神微动,盯着那张头像久久不语。
她从没和自己说过这件事,在和陈导师的聊天里也没透露过身份,只是多次询问专业事情,拐着弯问问科研是不是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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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导师还在和梅雪聊天,王见秋挪开了视线,手底动作逐渐缓慢微停。
培养皿里的营养液来回晃动,透着光反射倒映出玻璃外默不作声的纤细身影和沉静面容,唯有眸光跟着透明液体一块闪了闪。
第 27 章
十二月末, 柯坤琪等人盯着培养皿尖叫,叫声掀翻整个实验楼。
多种镰刀菌居然真的消失殆尽, 而黄瘦的玉米叶重新恢复,冒出生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人一齐冲过去,抱着王见秋又蹦又跳,恨不得当场把她举起来,往天上抛几圈才好。
“大佬!你是我的神!”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天啦,见证历史的时刻!”
王见秋勉强稳住身形,淡定道:“还没开花接穗看到结果,别这么激动。”
“已经很吊了啊!”
“大佬你还要多叼?是要上天造原子弹吗?弋㦊”
“啊啊啊啊啊!”
小麦赤霉病症状又称麦穗枯、烂麦头、红麦头。在北方冬麦区则以菌丝体在小麦、玉米穗轴上越夏越冬,对植株进行侵染, 像顽固的蟑螂一样, 打也打不死, 来年又会疯狂繁衍。
目前并没有对赤霉病免疫的品种,只有一些农艺性状良好的耐病品种。该菌体能越冬也能越夏, 越到开花接穗的时候, 越是猖獗。
所以她们才这样尖叫。
大佬的研究是在创造历史!
以后的小麦种、玉米种等都不需要再担心赤霉病,不再担忧这种菌体四处繁衍蛰伏。
王见秋被她们晃得头昏眼花,好半天才缓过来。
她在这个方向已经研究了两年,绝不是随随便便几个月就做成功了, 她失败过很多次。
一旦失败,又需要非常长的时间等待下一季的苗种。
毕竟苗种不是菌种, 植物从一颗小种子生长到结果, 需要漫长的时间。
这次的研究成就可能并不会带来好的挂果,也可能摘下的玉米不够甜糯、不符合市场, 但她带来了新的研究方向、新的研究内容。
在农业方面,从来不缺前赴后继的人。
拿到这个结果, 王见秋也小小地舒了口气,她时常有种被时间推着往前走的急迫感,很害怕停下,也很害怕虚度时间,尤其在导师格外优待她的时候。
她并不认为自己多有天赋,也并不认为自己足够聪明。只能比常人多几分努力,才不会愧对导师的期待。
手底下摩挲着最新的、堪称天价的实验设备,王见秋垂眸,至少让机器也发挥了作用。
陈导师再次问她:“要不要直接到我这里硕博连读?”
这篇论文交上去,再加上之前的几篇sci和专利加分,她可以直接申请保研。
听到这话,王见秋失了会神,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来,透明的糖纸包裹着不同味道的果糖,甜得腻人。
从她第一天拿到新背包开始,里面就带着糖果的香气,从未间断。
陈导师一直温和地等着她的回复,轻声说道:“见秋,你的成就远不会停留在这,你很适合科研,也适合这片土地。”
“我,”王见秋捏着糖纸,在咯吱咯吱声中清醒,抬眼看着导师,郑重说道,“好。”
“多谢老师厚爱。”
她已经不需要再担心自己有没有钱去读书了。
不管是新公司的进账,亦或是按祝风休的秉性,她可能都不会再有物资方面的烦恼了。
她喜欢土地,喜欢土壤的气息,喜欢在土地里当一位勤勤恳恳的研究人员,去做土地的园丁。
陈导师笑了起来:“很高兴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数据齐全,实验初见成效,陈导师让她带上成果,去学术交流会上和大家交流交流。
说是让那些泰斗级人物指点一下,但大家都知道,陈导师就是想带着王见秋过去显摆显摆。
这几天,陈导师那张脸就没停下过笑意,随便和谁交流,都能拐着弯说到这件事上,明里暗里都要讲上几句:“哎,我那有个不成器的学生,自己就捣鼓出什么新育种,还能对赤霉病免疫,也不知道这育苗成熟后结果会如何,最终还是要看收成的品相,希望不要太差。”
“我都没怎么干涉她,她自己就弄出来了。”
直让大伙绕着她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能让陈教授这么个严肃的老太太笑成这样,可见她是有多么高兴。
除了室友三人,还有不少同学过来贺喜。
陈导师手底下还有一位读博的学生,如今算是王见秋的直属学长,特意带了礼物送给王见秋:“恭喜。”
他特意和老师打探了一下,听说这位学妹勤俭节约,不在乎外物。所以送了一沓资料。
他将近几年《农业科学与技术》《中国科学》(C辑生命科学)等期刊上的论文整理了一遍,将里面有关抗真菌病、植物抗瘟病等资料汇总,捆成厚厚的一沓送给新来的学妹,以彰显他们农业生之间的友好师兄妹情谊。
这份礼物颇得王见秋的心。从前没订到的期刊,网上也无法查询,师兄的礼物实在是非常用心了。
捧着厚重一沓资料,她诚恳道:“谢谢学长。”
陈仕川笑得很爽朗,“师妹真是太客气了。”他摆摆手:“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叫我,说不定我还要仰仗你呢!”
他感觉自己读博这一年是大学三年里最漫长的五年。
小师妹大二就能出这么牛逼的结果,他呢,简直要无法维持师兄的尊严了。
唉,陈仕川叹气,以后就跟着小师妹讨生活吧。
科研狗,农业科研狗中狗。
他生得高,面容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粗犷,性格又格外爽利开朗,拍了拍王见秋的头:“小师妹,加油啊,我就等着抱你大腿呢。”
王见秋压力倍增。
*
收到学术交流会邀请那天,正好是元旦节。
这些日子,祝从容和梅雪一直在风铃小院中。
白天她醒来时能看见两人坐在餐桌边,晚上她回来时,也会看见他们。直到她睡下,他们才会离开。
她太忙了,以至于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好像很久去过玫瑰庄园了,也没见到祝天语的身影。
就连元旦节这样的日子,桌上也只有他们四人。
祝从容摆好碗筷,桌上都是些家常菜,但细数下来,都是王见秋喜欢的口味。
她不爱吃味道太复杂的食物,喜爱中式料理,喜欢吃属于蔬果原本的味道。
青菜吃新鲜脆甜、肉类吃滑嫩韧劲。
自从祝从容来了后,何姨好像毫无用武之地了,厨房总是被祝从容占领,张罗着饭菜。
王见秋对节日其实并不敏感,只有到了放假的日子,才会发觉,哦,又是一个假期到了。
从前的假期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只是偶尔碰到实验器材时,会觉得器材有些太冰凉了。
在餐桌上看到笑盈盈的祝从容和梅雪时,她不可否认自己心间波澜微起,像是被投下一个小石子,平静湖面漾着波光粼粼的涟漪,偶尔一道秀色阳光洒下,碎金一样飘动着。
祝从容将鱼腹最好的那块肉夹给王见秋,再夹了一块给梅雪,再把鱼鳃里那块嫩肉分给两人,“快吃,这块位置最好吃了,又嫩又鲜。”
王见秋盯着碗里的白嫩的鱼肉,愣了会神。
祝风休端着碗,伸出长长的筷子,把王见秋碗里的鱼肉夹入自己碗里。
见到青白长筷子夹走鱼肉那刻,王见秋呆住了,直到鱼肉进入另一个碗里,她才反应过来,顿时抬头看他,只见祝风休施施然咬着鱼肉,薄唇微扬:“你不吃的话,我替你吃了。”
把碗往自己怀里拨紧了些,王见秋问他:“你不是有洁癖吗?”
“哦,”祝风休眼底笑意明显,“刚刚是公筷。”
王见秋眉头紧锁,仔细看了眼自己的碗,又看了眼祝风休的碗,腮边微鼓,“你自己夹。”
祝风休笑盈盈道:“我在夹呀。”
王见秋:“”没见过这样的人。
祝从容哭笑不得,梅雪扑哧笑出声来,她哎哟一声撑着额角笑,两眼弯弯的,好半天才平复笑意,努力装出严肃模样,“风休,你怎么能从人家碗里抢东西?”
祝风休耸耸肩:“我看她不吃。”他睨着王见秋碗里剩下那块,意有所指:“我不介意帮你解决。”
一口将食物塞入嘴里,王见秋用行动证明不需要他的帮忙。
祝风休盯着她卷翘眼睫看了会,舀了勺蒸蛋放她碗里:“还你。”
蛤蜊蒸蛋极其鲜嫩,跟水波一样在碗里晃动着,王见秋拿过勺子,在碗里用力捣碎,像是在捣祝风休那张乱七八糟的脸。
祝从容和梅雪相视而笑。
他们从没有见过风休这样顽劣。风休小时候性子有些恶劣,睚眦必报,但他从来都是躲在幕后,暗暗设计那些熊孩子吃亏。每设计时,总有人要哭。可不是像这样带着些轻松玩笑意味。
面对风休那性子,他们也颇为头疼。但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从来没被人抓到过把柄。每每看到院子里那些孩子一边被他欺负,还要跟在他屁股后,祝从容和梅雪心里都开始发虚。
在家里,风休也从不曾这样对待过祝天语。对不喜欢的人,他总是客气又疏离的,戴着一层清隽温和的面具,只是祝天语看不出来罢了。
但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兄妹俩不亲近,他们也没办法。
牛不喝水也不能按头喝水,更别说强迫一个孩子的意愿了。
在小秋这里,他们看到了风休的另一面,也看到了小秋的另一面。梅雪撑着下巴,目光温柔,只落在鼓着腮帮,如松鼠般进食的少女身上。
她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咬东西时眼神很亮,嫩白的唇瓣上泛着水光,让梅雪想起上次故意喂粥的时候,小秋也是这样,含着一口燕窝,腮边鼓鼓的,漂亮的唇色亮亮的,可爱极了。
目光过于专注和灼热,王见秋似乎都能感觉到发梢上冒着热气,她咽下食物,似是无意间问道:“你们不和祝天语过元旦吗?”
“啊,”梅雪回神,短促地啊了声,旋即笑道,“我们过就好了。”
祝从容眼神平和:“她在外面过,不和我们过。”随口岔过这个话题,他顺势给她舀了碗汤:“再喝一碗汤,最近累坏了吧。”
乌鸡汤上的虫草花摇摇晃晃,散放清甜香气。王见秋捧着碗,低下头,唇瓣挨着碗边喝了口,暖乎乎的汤汁顺着喉咙一路流到胃里。
垂下的眸微微闪动,又觉得嘴里那股味总觉得太香了。
喝完整碗汤,她挺直背脊,抬头认真看向三人,乌黑眼眸沉静:“五天后,我要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如果你们对农业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来参观。”
梅雪突兀地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几乎泛出水光来,她迫不及待说道:“好啊。”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用力掐紧祝从容的手臂,祝从容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唇动了两下,才发出声音:“我们一定会去的。”
他们好像太过于失态,冷静下来后纷纷拉上祝风休作掩饰:“风休也会去的,对吧?”
祝风休笑着说:“当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28 章
祝从容和梅雪十分重视, 穿着打扮到隆重的地步,梅雪身穿中式旗袍, 白绒披肩,耳戴珍珠,浑身散发着温柔莹润的气息;祝从容一身黑色中山装,头发抹了发油,精神抖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这些日子常跟着在地里做事,衣着打扮大多简朴,以灰黑色为主,又戴着袖套踩着雨靴,所以王见秋已经很久没见到两人精致的模样了。
梅雪拿着衣服递给她:“来, 换上衣服。”
“我不用, ”王见秋说, “不用穿礼服。”
梅雪说:“不是什么礼服,就是一套西装。”她拿出衣服在王见秋身上比划, “你不是还要作为代表发言吗?穿精神点好。”
“哦, 好。”王见秋低头瞥了自己身上的卫衣牛仔裤,收下衣服转身回房间。
黑色西装很舒服,并不紧身也不沉闷,反而修饰得腰背挺直, 凸显出干练沉稳气质。米白色衬衫打底,避免太统一的纯色。
她向来是不会做发型和造型的, 梅雪拉过她, 让她坐在矮凳上:“等等,梳个头发。”
王见秋乖乖坐下, 任由温热指腹从头发间穿插而过,时不时拂过耳后和脖颈, 带起细密触感。
梅雪握着她这一捧头发,只觉得满心欢喜,齿梳轻柔顺过青丝,一寸寸梳下。
低马尾简洁清爽,腮边落下几缕碎发,显得少女面容越发洁净小巧,像刚刚成年的孩子。
只是那双眼睛缄默沉静,对上就明白这不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充满厚重故事的特质。
慢慢放下发丝,又拍了拍她肩上不存在的灰,梅雪才温柔道:“好了,出去吧。”
王见秋在耳朵上摸了一下,低声应道:“嗯,谢谢。”
才迈出房门,就看见两边拉开醒目的红色横幅——“热烈庆祝王见秋实验大获成功”
王见秋脚步顿住,盯着对面两人。
祝风休长身玉立站在横幅下,对上她的眼神,顿时笑了,耸耸肩:“我就说她不会喜欢。”
“没关系,我还有plan B”祝从容掏出一个小手幅,拉开后露出“加油”二字。
梅雪也掏出一个小小的大拇指举牌:“我也准备了。”
王见秋:“”
这场学术交流会本就是由农业大学牵头,以王见秋为主角的年轻一代交流会。
教授、专家、大佬云集。
年轻的学生们恭敬站在老师身后,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本科生颤颤巍巍跟着导师,寸步不敢移。
记者和采访人员陆续到场,话筒灯光,数据背景布置完整,文件已经全部发放。
王见秋站在台下,仔细整理一尘不染的袖口。头顶灯光很亮。大堂布置宽敞又干净,学校将自己最好的礼堂拿出来,展现诚意与郑重。
祝风休从最后面绕上前,看着她耳边落下的碎发,问她:“紧张吗?”
“还好。”王见秋其实并不紧张演讲和发言,从前获奖时也常在台前发言,手捧奖状或奖杯。
唯一一次说不出话的发言在高中,那是一次贫困生补助发言。资助者在台下听,被资助者在台上哭,而她没哭出来,整段发言中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随后笔直地站在台上。
当时的班主任后知后觉将她带下台,望着台上羞愧脸红的学生,又看看台下鼓掌动容的资助者和记者,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好好学习。
祝风休抬起手,给她整理下衣领,将静电反应下肩后沾染的碎发抚平,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摸在乌黑顺滑的长发上,有些微妙的触感。
“不紧张就好。”他笑起来,镜片后漆黑眼眸显得很平和,“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农业学术交流,这些教授平时都只出现在农科院里。”
王见秋仰头看他,“你紧张了?”
祝风休说:“有点。”
“哦,”王见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沉默半晌,干巴巴说道,“别紧张,你又不要发言和被提问。”
祝风休始终注视着面前的王见秋,交流会还未正式开始,周围声音嘈杂不堪,只有王见秋身侧总是沉静又淡然的,不施脂粉、不戴配饰,皮肤由里到外透润泽微光。
他笑得有些懒懒地,“嗯。”
院长坐上位置,拍了拍话筒,传出砰砰声响,来宾们也纷纷落座。
“感到很荣幸啊,能邀请大家共同参与这场学术交流会”
“接下来让王见秋同学来仔细讲解一下”
掌声响起,聚光灯汇聚在跟随台下纤细的少女一同行动,坚定地走向台前。
背景幻灯片切换,有人拿来话筒,弯着腰递给她。
万众瞩目下,王见秋平和又流畅地进行汇报,偶尔抬手示意数据时,紧实袖扣拉扯,她垂下手腕,随意揭开袖扣,将西装和里面的衬衫一同翻折。
“好帅”在底下帮忙的柯坤琪等人手捧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被蛊惑了。台上的人简直在发光,一举一动尽显从容自若,帅她们一脸。
话落,众多科研人员陆续提问,王见秋冷静应答,不卑不亢,没有一丝卡壳。
问答环节结束,王见秋鞠躬告辞,落座在副院长旁边,以主角的身份参与这场漫长的交流会。
掌声雷动,梅雪和祝从容满眼自豪和感动,激动地双手合十,格外卖力地鼓着掌。
“真好,小秋可真厉害。”
“是啊。”
台上的孩子成熟得像个大人了,梅雪笑着笑着,突然眼眶发起热来。
她翻找过小秋从前的采访和照片,在某次领奖台上,她就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长裤上台,说出的英语还带着些许口音。而且除了专业词汇,日常交流方面的口语却显得生疏了些。
但风休从小就有私教,随后又在英国待了数年,自小精通多国语言,从没有这样尴尬的时刻。
如果有人教教她,帮她润笔一下演讲稿,是不是就会更加完美了?
梅雪坐在台下,只能奋力眺望台上的人,本就小的孩子显得愈发遥远,在台上像领袖一样淡定自若。
可是没有人帮她润笔,她还是站在了那个高度,能说出完全不带口音、十分好听的英语。
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她就这样长大了啊。
几位教授在后面笑称:“后生可畏啊。”
“谁家的孩子,这么厉害。”
“要是我家孩子,能像她一分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
梅雪手掌紧握,笑容多了些苦涩,只在心底默默回应:“是我家的孩子。”
“没有人教过她。”
*
下台的时候,旁边的陈仕川笑道:“师妹真长脸啊。”
王见秋淡淡道:“没什么。”她整理了下衣袖,但单手有些不好扣上纽扣。
陈仕川连忙放下文件,伸手帮她:“师妹我来。”
祝风休略微一瞥,高大的男生微俯身,面带笑意帮少女系纽扣。
男生的手指很宽大,明显也是常做事的手,手指粗犷而显得格外有力。王见秋往后退了一步,随手撸下袖子:“不用了。”
身后贴过来一个人,嗓音清冽低沉问她:“怎么了?”
王见秋转身,嗅到熟悉的味道,便道:“没什么。”
祝风休拉过她的手腕,笑了下:“我来吧。”
他的手十分修长,干净到漂亮的程度,连指甲盖都透露出某种精致,偏偏做事时还挺熟练。王见秋不合时宜地和陈仕川的手对比了一下。
整理好她的西装,祝风休抬头对她勾了勾唇角:“哥哥的手漂亮吗?”
王见秋无言盯着他狐狸般的脸,说不出半个字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仕川在旁边愣愣地,问道:“师妹,这是?”
祝风休靠在少女身边,镜片后笑意不达眼底:“我是她哥哥。”
“哦哦哦,”陈仕川爽朗笑起来,阳光又灿烂,伸手示意,“我是他的直系学长,叫陈仕川。”
祝风休盯着他的手,握了上去:“你好,祝风休。”
良久分开时,祝风休白皙虎口带着红,陈仕川往后甩了甩手,相互有些看不对眼。
那边有人在喊陈仕川,他昂了声,对着王见秋挥挥手,大步跑开:“师妹,我先去老师那边了,你等会过来接受采访哦。”
王见秋应了声:“嗯。”
等人走后,祝风休问道:“哪里来的野人?”
王见秋面无表情:“”
圈子外围着不少蓄势待发的记者,都想拿到第一手的资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个小台的记者被挤在最外面,手上的话筒都递不过去。
女记者正在骂摄影师:“md,这有什么好报道的,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学生而已。”
背着摄像机的男生满额头的汗,哈腰弓背道:“许姐,别生气,我们可以去采访那些专家。”
“叫什么许姐,说了不要把我叫老了。”
男生连忙开口:“小青姐。”
重量级的专家都围在院长身边,院长往王见秋那边招呼道:“见秋,快过来。”
许青甩了甩记者证,说道:“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他们一直待在后面,没怎么看清台上的人,只是听到主持人介绍姓名。
男生正好往那边看去,瘦弱白皙的少女目不斜视,步伐稳定往前走着,他愣了会,失神道:“她是王见秋?”
许青也瞧过来,有些不耐烦:“什么啊?”男生缓缓瞪大双眼,突然一个蛮劲挤到了前面去,声音失控:“王见秋?”
“你干嘛啊?”许青被他一扯,正要发火,面前的少女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疑惑地望过来。
乌黑沉亮的眸子如镜,清凌凌地直视这边。
许青和徐庆华顿时如坠冰窟,眼神空白而显得格外紧张局促,瞳仁颤抖紧缩,一时间被定在原地,浑身僵硬。
但少女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淡然地挪开了视线,径直走入专家群中,被一群教授围在中央,再也瞧不见半点容貌。
“那是王见秋?”许青死死盯着众星捧月中的少女,脸色一时白一时红,奇怪极了。
徐庆华呆若木鸡,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是没认出我们吗?”
“那你们是谁呢?”
一道清冷声音冷不丁从头顶传来,许青和徐庆华顿时大叫失声,顷刻间浑身冒出粟粒,差点惊厥过去,恍惚了两秒,才慌乱稳住身形。
定睛一看,他们面前站了个极俊美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目如点漆,金丝边眼镜带给他无边矜贵气度。
两人察觉自己反应实在是有些过度了,许青故意拍拍胸脯,又伸出纤细的手撩撩发丝,在男人温和笑意下红了脸颊刻意露出白嫩脖颈,低声说:“没什么。”
俊眉修目的男人似乎有些失望,“还以为这位小姐认识她,想和你们单独聊聊。”
他微微垂眸时,薄白的眼睑又让他有些冷淡的质感,此时笑意暗淡,许青顿时昏了头迷失自我,结结巴巴道:“我了解的也不多,但出去吃吃饭,说不定就能多想起了什么。”
眼前的女人含羞带怯,祝风休轻笑了声,嗓音低沉性感:“好啊。”
他还没找上这些人,他们就已经自投罗网了。
第 29 章
柯坤琪等人扑过来抱住王见秋:“大佬啊, 让我再膜拜膜拜吧。”
“呜呜呜呜,这辈子都不要洗手了。”郭果果握着她的手, 使劲搓搓。
耿一然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副眼镜,迅速架到表情略微无奈的王见秋鼻梁上,露出迷妹的表情:“金丝边眼镜、西装、利落直发”她眼泛粉光,“我弯了,就现在。”
王见秋:“”眼镜没有度数,微微反着光。
三人将王见秋围着中间:“大佬,我们拍个照撒。”
不太习惯戴眼镜,镜框边缘恰好挡住眼睛,她伸手推了推, 正巧瞥见不远处同样推眼镜的祝风休。
两人对视, 动作出乎意料的相似。
王见秋面无表情, 薄唇抿直,眼神沉静凛冽;祝风休微微一笑, 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弧度。
柯坤琪等人捂着嘴避免尖叫出声, 如长颈鹿抻着脖子,望着这边,又看看那边,内心发出几万字奔腾狂欢。
好像啊, 好帅啊,大佬好像比哥哥还帅一点啊。
几人围在一起拍完照, 王见秋手指搭在眼镜框, 随意取下,还给耿一然:“收好。”
耿一然跟收传家宝一样用布包起来, 仔细揣兜里,旋即说道:“大佬, 老师说订了餐,等会儿一起吃饭。”
“在哪?”王见秋问她。
郭果果把定位发给她:“一个挺大的包厢。”
柯坤琪吐槽:“还不如就在学校食堂吃呢。”
“嗯,”王见秋应了声,看向祝风休,“我去聚餐。”
祝风休摸了摸自己的眼镜边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要我帮你传话?”
王见秋抿着唇角,对她而言,和别人汇报行踪是一件非常陌生的事情。
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张玲和王富从不过问她的事,她也不需要向这两人说明自己的去向。
他们仨谁也不知道对方在哪,是不是死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从不在意彼此。
所以她没有这个习惯,刚刚在台前从容不迫的主角,短暂地有些为难。
镜片后眼底藏笑,祝风休说:“叫哥哥,我帮你转述。”
王见秋板着脸和他对视,瞳仁略微动了动。
正无声对视着,梅雪和祝从容带着温和笑意走过来。梅雪克制又保留地伸手,帮王见秋撩了撩额角落下的发丝:“说得真是太棒了。”她仔细又认真地注视着她长大后的面容,警觉自己内心突兀涌起酸涩来。
怎么还没怎么好好看过她,就已经长这么大了呢?
祝从容揽过梅雪,用力紧了紧她的胳膊,无声安抚了下,又夸王见秋:“真厉害,措置裕如,要你哥哥站在台前也不一定有你的风度。”
每次都要无辜受伤的祝风休只微侧眸一笑,似乎毫不在意。
王见秋下意识去瞄他。
祝风休但笑不语,眼神里透露出明显玩笑意味。
所幸祝从容和梅雪并没有让她为难很久,两人打破沉默:“是不是要和老师出去聚会?”
祝从容乐呵呵说:“去吃饭吧,和朋友玩得开心些。”
“嗯。”王见秋和柯坤琪等人往外走去,在门口处忍不住回头看,三人还站在原地目送她,见她看过来,又笑着挥手。
祝风休做出一个电话的姿势:“吃完饭打电话,我去接你。”
王见秋抿着唇角,很小很小地笑了一下:“好。”
就算只能得到一半也足够了,她想,大家都说茶只需要倒半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
导师们知道有他们在,学生会放不开。所以陈导师只带着王见秋走了一圈,相互介绍了番,就让学生们去隔壁包间吃饭了。
“我们几个老家伙在这里吃饭,你们小的就去隔壁喝可乐吧。”
王见秋转身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陈老师,别吃太多红烧肉。”上回她帮陈导师拿了体检报告,像是胆固醇有些高,需要注意别吃太多荤腥,要清淡饮食。
但院里谁不知道陈导师无肉不欢啊,她这老太太的爱好就是顺走别人的土猪,回去炖肉,炖得香飘十里。
陈导师拿杯子挡了下脸,摆手道:“你快走吧。”
陈仕川就在旁边笑:“老师,你就好好听话吧,免得我爸抽我。”他和陈导师带点亲戚关系,私底下关系也不错。
在教授们的哄笑中,王见秋等人被赶了出去,砰的一声,陈导师麻利把门关上。
她时常在陈导师这里感受到陈淑恒老太太的气息,都是一样倔强的老太太,也都是一样的不服输。
剩下的都是学生了,相互拥簇嬉闹着,原本和王见秋不熟的人也上前来搭话,气氛也算得上融洽。
包厢里也没酒,只有饮品。再有柯坤琪等人的烘托和卖力夸赞,包厢里十来个人都知道了王见秋在404寝室一拖三的丰功伟绩。
王见秋:“”
倒也不用如此卖力宣传。
少女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众人就是能从里面窥见几分无奈和故作的淡定,顿时大笑出声。
原来学神距离他们也不远嘛,就是一个小姑娘。
饭过一半,王见秋捧着瓷杯,手指不住地摩挲杯缘,最终给柯坤琪三人敬了杯饮料:“谢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坤琪&郭果果&耿一然:“??”
三脸懵逼。
王见秋微微扯动嘴角,喝下了饮料,没再说话。
柯坤琪等人却激动了起来,高举饮料杯:“给我满上!整杯干了!”
“呜呜呜呜~”郭果果没忍住,跟喝了假酒一样抱住王见秋,“大佬,亲亲~”
耿一然露出磕到了什么东西的表情,小脸通红
王见秋伸出手指,抵在她额前,坚定地挪开她凑过来的白白嫩嫩大脸盘子。
*
聚会结束后,王见秋打电话给祝风休,声音很轻:“我这边聚会结束了。”
电话那边有些许嘈杂声音,祝风休冲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竖起食指嘘声,双腿交叠,嗓音是一贯的低沉温和:“好,我马上过去接你。”
*
时间回到交流会刚结束时,祝风休和父母告别,也转身离开。
祝从容感慨:“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了。”
梅雪温柔笑着:“我们回家整理那些草莓吧,新品种可以在冬天结果呢,都开花了,要小心呵护。”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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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风休在包厢里等了会,换了一身黑色长裙的许青走进来,身后是有些胆怯的徐庆华。
许青面露笑意,脱下外衣挂在旁边,露出大片事业线,温婉笑着:“祝总,怎么约在酒吧里呀。”
这一个小时足够她弄清对方的身份,毕竟祝风休的照片总在财经日报里挂着,只要和圈内人稍微描述他的外貌特征,尤其是标志性的眼镜,很快就能得到他的名字。
根据名字一查,就能查到大片的讯息。
祝风休低低笑出声来,坐姿慵懒随意,嗓音带着性感的低哑:“方便。”
许青顿时脸红起来,咬着下唇,手指搅动发丝,“祝总,我不是那种人。”
“嗯,”祝风休懒懒地伸手,朝门口一挥,说道,“好好享受吧。”
门口走进不少西装革履的壮汉,身形高壮,眼戴墨镜,透露出不好惹的气息。
“啊?”许青蒙了。
徐庆华率性反应过来,拉着她往外跑:“快走啊。”
保镖关上门,面若寒霜走近两人,右手径直握拳揍出去
长达半个小时的哀嚎过后,许青早已看不出最初的精致妆容,涕泗横流躺在地上,徐庆华浑身抽搐,牙齿断了几颗,脸肿得不像样,勉勉强强问出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分青红皂白、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直接让人打断他们的肋骨,男人就施施然撑着下巴,好整以暇欣赏他们的哀嚎哭叫求饶。
祝风休唇边噙着似有如无的笑意,修长手指搭在脸侧:“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祝风休,是王见秋的哥哥。”
徐庆华咳出喉咙里的血,满眼惊骇,他他瘫软在地,支支吾吾吐不出字来:“我”
许青还想嘴硬,但看着五大三粗的保镖,内心恐慌,身上又痛,只能哭,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嗯?”祝风休饶有兴趣地睨着他,“你想说什么?”
徐庆华胆小,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可能走不出这个包厢:“我我从来没有欺负过她,欺负她的是别人啊。”
他是个很懦弱的人,只会跟在许青等人后面做事,从来不敢越界。
祝风休让保镖搜出他们的手机,拧着手机颠了颠递过去:“把那些人叫过来,好吗?”
这些事的尾巴被擦得很干净,又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他正收罗到全部资料,还没等他开始动手,就有人先出现在他眼前了。
真是有趣。
徐庆华颤颤巍巍接过手机,被打断的手骨恐怖斜歪着,根本无法行动,保镖拿过电话,问他:“打给谁?”
徐庆华咽下口水,把人叫过来后,他也会死的吧。
无论是祝氏,还是许青那些人,都是他惹不起的,想到这里,徐庆华忍不住流泪哭出声来:“你饶了我吧。”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血迹泪渍和口水鼻涕淌在一起,祝风休镜片后的眼眸一片漠然,“你只有一次机会。”
徐庆华弯腰弓倒在地,含糊说出了几个名字,而他们正好都在京市。
不多时,有人主动进来,也有被保镖从酒店抓出来,诚心邀请进来的人。
有男有女,五个人挤在一起:“这是干什么?”
“徐庆华和地上那是许青?”
“你们疯了不成?”
祝风休始终面带笑意,挥了挥手示意道:“别打坏了地方。”
痛苦哀嚎声传出。
徐庆华害怕地闭上了眼,假装什么听不见也看不见。
又是半个小时过后,从最开始叫嚷着要报警、法治社会、到最后痛哭求饶,满脸恐惧,拳头挥出的风声都能让他们尿出来,发着抖挤成小小的一团,跪成一排,丝毫不敢动弹。
眼睛肿胀,视线里只模糊看到干净皮鞋,还有两只笔挺西装裤腿。
坐在椅子上的人始终面带微笑,镜片泛着光,轻松惬意地观赏整场游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也不过是几个有钱的富二代。但只要有点小钱,生活断不会过得很差,从小也是顺风顺水过来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弟,大家抱团行动。
他们知道京市贵人多,都夹着尾巴做人,享受富二代人生。
这辈子从来没经历过被人按在地上殴打的事。
有男生的鼻子假体被打歪,有人不合时宜地尿了出来。
嫌恶地微蹙眉间,祝风休抬手瞥了眼腕表,嗓音淡漠:“我赶时间。”
被打得最惨的男生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在地上弓成红虾,双眼泛白,只剩下神经跳动反应,偶尔抽搐两下。
徐庆华吓得胆都要破了,连滚带爬,匍匐走向祝风休:“大哥,我们其实没占到王见秋一点便宜。”
“完全没有啊,”他磕头求饶,“求求你相信我吧。”
祝风休猛地伸手抓住他后脑头发,扯着人往仰头看他,手背青筋几乎迸出血来,笑得灿烂又格外瘆人:“仔细说说。”
第 30 章
王见秋上学的时候晚了一年, 张玲比较马虎,弄不清孩子到底是六岁上小学还是七岁上小学。
而且王见秋的学前班是陈淑恒老太太办的, 不同区,转校又花了不少时间。
徐庆华对王见秋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看。
在那样小的城市,那么小的学校里,别人都还是流着鼻涕吃辣条,在外面跳皮绳的小萝卜头,而王见秋却展示出完全不属于这个地方的精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睛很大、皮肤很白、不太爱说话,又特别聪明,考试从来都是满分。回回考完试老师都要夸了又夸。
小学生们吃一毛钱的泡泡糖都能兴奋半天,更别说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玩耍了。
她被针对的原因特别简单, 就是因为太优秀了, 许青嫉妒她。
许青家境好, 从小又学钢琴,生性爱出风头, 在小学第一天就争当上了班长。
家长还经常请老师吃饭, 给同学们带进口巧克力。
徐庆华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许青。他家境不好,口袋里没钱,又嘴馋,五毛钱的辣条他都嘴馋半天, 更别说进口的巧克力和薯片了,所以他巴巴地跟在许青后面, 帮她拎包帮她写作业。
他清楚地知道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王见秋, 因为她成绩好,又聪明又乖巧听话。
第二喜欢的可能才是许青, 因为许青家境好,家里人时常给老师们发红包, 送点小礼物。
许青嫉妒她,一开始只是暗自的孤立。
但小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交际圈,在还不知道利弊的时候就已经敏锐地抱团行动了。
他们就像是死水湖上的浮游生物,风往哪里吹,他们就哗啦啦地顺着波浪晃过去,从来随波逐流、从来不知行动的恶意。
已经忘了第一个嘲笑王见秋的人是谁了,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班级上就开始传出谣言,说王见秋是“野种”,是没人要的孩子。
到底是什么来着?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欺负王见秋已经成了一种常态,都快要想不起来开端了。
徐庆华仔细想着,从浑浊的记忆深处挖出一点黑色的泥。
好像是一、二年级的时候,有人讨论王见秋的家人输了好多钱。又好像是三四年级的时候,许青说王见秋偷了她的钱,整整两百块,在教室里嚷嚷要她还钱。
在那种小地方,又是下课后只吃五毛钱辣条一块钱的炒方便面最多一块五关东煮的小学,两百块可是一个不得了的大数字。
徐庆华就站在许青后面,眼睁睁瞅着所有人在瞬间远离王见秋,在她周围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王见秋说她没有。
许青大声说:“你那么穷,衣服都穿破的,肯定是你偷的钱。”
他站在许青后面,看不见许青的表情,只能看到王见秋倔强地回瞪着许青,没有哭。
最后老师请了家长,还记得王见秋的家长很晚很晚才来,男人似乎喝了酒,进来就给了王见秋一巴掌,把老师吓得不行。
王见秋捂着脸,一言不发。
没有人为她辩解,毕竟她也没什么好朋友。
这件事后,大家就更清楚了。王见秋的爸妈根本不管她,欺负她压根不算什么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用担心被家里人骂,也不用担心有人找上门理论。
而后,许青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王富在外面赌博欠款的事,开始拿这些事数落王见秋。
而王见秋也从不争辩、从不解释。
谣言越演越烈,赌博变成了老赖骗钱、张玲也变成了j女,王见秋变成了野种,艾,滋病人。
像一阵不知道哪来的飓风,嗖一下把王见秋卷到高空之中,又重重甩下。
而王见秋也彻底成为班级里最低端的人,一个可以被所有人欺负的人,是一个可以承受所有恶意的地方。
小孩子的恶意来得快速又明显,为了不被排挤不被嘲笑,所有人都选择欺负王见秋。
撕掉她的作业本、在她课桌里放虫子、肆意涂抹她的课本
但王见秋从来不为所动,好像从不在意这些事,把作业本粘好,课桌里的东西丢出去,依旧翻开那本满是咒骂的课本学习。
学习还是特别好,考试还是一百分。
徐庆华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坚持的,每次看见她在众人嬉笑声中离开,都觉得害怕。
是的,他从不觉得围观别人欺负王见秋是一件快乐的事,他只觉得恐惧,内心总有一股莫名的恐慌惧怕。
*
那个时候的初中是划片入学,他们和王见秋再次到同一所初中。
而许青再次爆发,是因为她喜欢的男生,和王见秋表白了。
徐庆华很清楚,王见秋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男生是谁,甚至从来没见过他。但就是因为她的拒绝,让男生恼羞成怒,更让许青愤怒。
许青在外面结识了很多小太妹和大哥,留着遮住眼帘的刘海,背包带子总是松松垮垮背在手肘处。
她和学校里那些小太妹们组成一个家族,她是大姐,有人扮演二姐、有人扮演三弟,徐庆华就是她的跟班。
手上还绑了什么红绳和黑绳,暗戳戳染了几缕头发。
她召集这些小太妹,天天围堵王见秋,撕作业什么的都是常态,还可能随意推倒她,路上踹她两脚。
有一次,她们把垃圾桶整个倒在王见秋头顶,乱七八糟的东西顺着头顶掉落,小太妹小太保们就嘻嘻哈哈站在旁边,拿出手机给她拍照。
粘稠又恶心的垃圾顺着额前发丝留下,王见秋随手剥开,一言不发盯着她们,眼神乌黑凛冽,像深不可测的海底。许青等人明显有些被吓到,但还是强装镇定。
时隔多年,徐庆华还记得她当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当天下午放学,徐庆华拿着许青的东西,内心总有些忐忑不安,神神叨叨地走在后面:“许姐,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许青抹着自己的口红,无所谓道:“你别逼我扇你。”
他们一群人跟街上的流氓没什么区别,和王见秋告白的那个男生也是个小富二代,叫张岩,他放纵了许青的靠近,也享受许青的追求。
夜晚,他们照例要去小酒吧里喝酒、抽两根烟。
一群人共同吸着那种水烟。一桌子上有两架水烟机,水在最下头,透明的管子弯弯绕绕,迁出细长的软管,两头装着烟嘴。谁想耍酷了就去吸上一口,然后吐出白色的烟。
烟嘴上的口水从这个人嘴里被吃到另一个人嘴里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耍完酷之后,一伙人在酒吧门口散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路灯昏暗,张岩搂着许青,像是很潇洒地甩着步伐走,时不时摸两把额前的头发,捋到后面去。
徐庆华只看到一道黑影走近,迅速擒住许青,一根从天而降的绳索牢牢捆住她的脖颈,用力收缩着。
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前面的张岩又踩到了什么东西,顿时哀嚎大叫出声,脚边甩着铁链一样的物件,还没稳住身形,又被黑影大力推倒在墙壁上,等回过神时,只见眼前一厘米处,水平停着一支尖利的圆规,圆规尖处距瞳仁极近。
脚腕还是很痛,但张岩已经蒙了,也慌了,嘴巴张大,一双眉毛止不住抖动,木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是王见秋。
面无表情的王见秋:“别动。”
左手手腕处绑着一根绳,绳从路灯上面一根柱子穿过,另一头就捆在许青脖子上。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绑的,她也没有用力拉,许青就已经双脚离地,眼泛白色,看起来快要死掉了。
而张岩更是吓得胆都要破了,身体发抖,厚重嘴唇和牙齿开始打颤,又努力维持面部一动不动。
掐住张岩的手很纤细,但力度极大,王见秋冷静道:“我爸爸吸毒,我妈妈赌博,我未成年,杀了你也不过是进少管所。”
冷光一闪,她把圆规推进一毫,几乎立刻就要戳进他的眼球,嗓音低沉而直接:“你总有落单的时候,想死还是想活?”
面对那双深渊般的眼神,张岩膀胱处开始发痒,又因为脚腕的剧痛止不住流汗,失控大叫:“我想活我想活!”
“王见秋你不要冲动!”
才十四五岁的少年,哪里经历过这种生死大事,“我的脚要断了!!!”
乌黑沉静的眸扫过后面的徐庆华,他顿时瘫软在地。徐庆华的性格太过懦弱,平常不敢反抗许青等人,这时候也不敢反抗王见秋,在那双眼神下动也不敢动。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久到徐庆华以为吊在上面的许青真的要死了,他软着身体抬头去看,许青的脸色由青到紫,整张脸浮肿、眼球凸出,双腿慢慢地蹬不动了。
王见秋松开左手绳索,那头的许青跌倒在地,无力蜷缩着,生理性眼泪和口水一起随着咳嗽流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
死里逃生的人满眼恐惧,匍匐在地,不断干呕出声。
而这边也松开桎梏着张岩的左手,拿着圆规的右手缓缓移开,清凌凌地站在路灯下,就那么凝视着他。
“记住你是想活的。”
说完后,她头也没回就走了,瘦小身影彻底被黑暗吞没。
张岩吃痛地弯下腰,裤.裆里晕出一点黑色,根本没力气去追,一屁股坐在地上,冲那边大喊:“还不过来帮我。”
徐庆华才帮许青揭开脖子上的绳索,连忙爬过来帮张岩拉住脚边的玩意。
那好像是王见秋自己做的捕兽夹,不至于夹断张岩的腿,但真的很痛
从此以后,小太妹小太保组合再没有主动招惹过王见秋,她一个人孤零零待到了毕业。
这么多年,徐庆华一直记得那个夜晚,背脊挺直的女生蛰伏在阴影处,在众人放松警惕时陡然冒出,抬手就擒住了三个人。
乌黑的眸直勾勾盯着张岩,在暗淡路灯下,冷得惊人。
时至今日,徐庆华又看到了相似的眼神,他仰头痛哭:“大哥,后来我们就没有再欺负过她了,一直相安无事到毕业。”
祝风休松开他,抽出手帕,慢条斯理擦着手指,“高中呢?”
徐庆华咽咽口水:“我不知道,只听说王见秋考了市第一,但没有去读高中。”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许青等人身后的跟班。
许青家里有点小钱,家里给她找关系进了地方台,做一个娱乐小记者。
而王见秋已经成为了他们无法采访的人,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是谁,见面不相识。
只有他们还停留在被吓破胆的那天晚上,一看到熟悉的人就开始哆哆嗦嗦躲避视线。
徐庆华一眨不眨盯着祝风休的动作,满脸都是泪,问道:“可以放过我们了吗?”
叮铃~
手机铃声响起,祝风休竖起食指让众人噤声:“嘘。”旋即接过电话,温柔回复:“好,我马上过去接你。”
修长笔直长腿迈过地上这群人,语气磁性带着宠溺玩笑:“没喝酒吧?小孩子不能喝酒的。”
徐庆华忍不住跪着爬追过去,肋骨痛得厉害,浑身都在痛,再次哀求道:“大哥,我们是可以走了吗?”
他期待地望着男人,只见对方拿开手机,微笑着俯视他:“怎么可能呢?”
祝风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良善之辈。他心性褊狭执拗,傲慢独断,有仇必报,就是这样披着斯文人皮的败类。
从来不亏待自己,也从来不原谅别人。
门被关上,掩盖一切污垢与黑暗浑浊,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轻声说:“我马上到,不是哥哥的声音不要开门。”
饭桌旁边的王见秋默默拿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瞅了又瞅,又拿近些,良久吐出一句:
“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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