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谢戾不懂,“为什么要下罪己诏?”


    雪灾这种事情不是谁都可以预料的,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减少损失了,若不是小皇帝突发奇想,这场雪灾的损失恐怕会是现在的十倍不止,百倍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现在,北方各地的损失都只是少数而已,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为什么还要下罪己诏?


    楚煜:为了让我的昏君名声深入人心啊!


    当然,虽然是这样想,楚煜却不能这样回答,“虽然雪灾最终的损失不大,但是还是有损失的,而且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雪,也许是上天示警,对我不满,所以才会发出天谴。”


    楚煜想的很好,国师是摄政王一系的人,虽然摄政王现在有些不正常,不是很想杀他,但是不杀他不代表连污他名声都不想,所以这波操作应该是可以做的。


    但是让楚煜没想到的是,还不等摄政王知道这件事,国师就已经率先拒绝,“十日雪灾,非君之罪,皇上万万不可。”


    楚煜:“……”欸??


    谢戾看着楚煜:“即使是非要定罪,那定的也不应是皇上的罪,而是微臣的,我贵为国师,却没能提前发现这诡异天气,致使百姓受灾,镇北军伤亡,是我之过,非君之失。”


    “我会去准备一篇告罪书,布于天下。”


    楚煜没想到,国师非但没有顺水推舟的同意,反而将罪责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还打算直接代他受过?


    楚煜懵了一瞬,随即快速反应过来,“不可以。”


    国师可是深受他信任的妖道啊,怎么可以认罪呢?即使是他认罪,也不能让国师认罪啊。


    “这不是你的错。”


    谢戾深深的看了楚煜一眼,“可是皇上,这同样不是你的错。”


    楚煜有些头疼,此时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不止摄政王不正常,方洄不正常,现在,就连国师居然特喵的也是不正常的,救命,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但是我才是皇上,是大楚的君主,民有事,君当担责。”


    谢戾看着楚煜,忽的一笑,“皇上,你是不是忘了,臣子是做什么的?皇上没有错,即使真的有错,那也是为臣者未能及时谏言,为君分忧。”


    楚煜:“……”


    他决定绕过国师,找摄政王谈一下这个问题。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还不等他找摄政王,民间就已经流言四起。


    镇北军此次赈灾有功,自然不在针对之列,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去说镇北军的坏话,但是镇北军无事,却不代表楚煜无事。


    就像是之前楚煜所言的,即使谢戾压下了他想下罪己诏的想法,但是依然有人说此次雪灾乃是上天示警,一定是君主无德才会遭到天谴。


    只是让楚煜没想到的是,这次流言波及到的不止是他,居然还有国师和摄政王。


    “喂,你听说了吗?这次雪灾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老天爷下的警告。”


    “啊,什么警告?”


    “听说当今皇上不学无术,荒唐无德,甚至还好龙阳,喜欢一个道人,都和人家住到一个宮里去了。”


    “啊?好龙阳?”


    “对呀,知道前段时间多的那个国师吗?听说见第一次就直接封了国师,还把皇后娘娘住的宫殿给人家住了呢,这不是好龙阳是什么?”


    “怪不得皇上至今还未娶亲呢,原来是这样。”


    “所以老天爷看不过去了,觉得大楚不能有这样的君主,这才连下了十天大雪示警我们呢。”


    “或许本来只要下五天的,但是你们知道摄政王吗?就是杀了黄大人一家的那个王爷,现在朝廷都是他说了算,君臣逆位,也是主因,这才多下了五天。”


    “摄政王,我知道,那个害了我侄儿一家的加税令,就是他下的。”


    “就是因为他们,山阴王家、相柳胡家等名流贤臣都挂冠而去,不做官不上朝了。”


    “朝有奸佞,上天怎么可能不示警。”


    “居然是因为皇上和摄政王!我可怜的幺儿啊,就这样活生生冻死了啊,大雪封路,回都回不来啊。”


    “我爹娘就是被大雪压塌了房子才死掉的。”


    “我的兄长,明明可以活的,结果遇到大雪,连药都买不到。”


    “我的妹妹……”


    流言就是这样,若是无人引导,这些人即使死了,也只会怪老天爷不讲情理,怪自己运气不好,怪没有事先做好准备——但若是有人引导,原本无处宣泄的怨恨有了出口,那怨恨的对象就会变得一致了。


    因为人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选择怪自己,不怪自己,那就只能去怪别人了。


    没有人去想,这件事本就是自然灾害,就像是地动、洪水一样无法预知,他们只知道,这件事里面,他们受到了伤害,他们需要有一个人或者一些人为他们的伤害承担后果。


    而现在,显然,皇上和摄政王就成了这个承担后果的背锅人。


    等到朝廷发现的时候,流言已经有规模了,而且由于受灾的人太过分散,以至于想要抑制都无法抑制,甚至还有很多人披麻戴孝到京城哭灵,即使摄政王抓了一批,也未能断绝。


    “流言背后必定有人操控。”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流民百姓大家见得多了,每年洪水干旱虫灾之类的,都会多出一大批,这批人或者在逃荒的路上就已经冻饿而死,或者运气好到了某个地方当个佃农得以糊口谋得一份饭吃,但无论是哪种,都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于冲撞朝廷。


    更别提这里还是京城,大楚的皇都,一块砖头掉下来都能砸到一个贵人的地方,就更没人胆敢造次了,普通的流民自然也不敢。


    所以,这些人中必定有人蛊惑,或者煽动这些人的情绪,或者许以重利诱惑,或者施以威胁挟裹,不然绝不可能这样。


    摄政王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着手调查了,其实这件事不调查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拉踩皇上和摄政王以及国师,侧面烘托出辞官的世家品德有多高尚,幕后的黑手除了世家不会是其他人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


    “禀告王爷,流言背后的人已经查到了。”黑衣侍卫垂头说道。


    摄政王手指敲了敲桌面,“是谁?”其实就算不问,他的心里面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有周家、王家、田家、孙家、柳家……”


    下属一个个说着名字,摄政王将这些家的名字一个个相互对照,很快发现,京畿周边的世家几乎都参与进去了,无一缺漏。


    或者出人,或者出力,或者许以重利,就是为了让流言四起,让皇帝与摄政王和国师陷入舆论风波。


    大楚这些年来支撑已经殊为不易,本就是民怨四起的时候,不过一点点火星就能燃起来,此时此刻突然有这样好的借口和理由,即使很多人知道这原本毫不相关,也会顺嘴说上那么一说。


    火星顿时燎原。


    摄政王皱紧眉头,其实这件事说处理也好处理,对于他来说并不难,只需要让皇上下个罪己诏,让国师请个罪,或者直接放弃掉,自己再还政给小皇帝,给小皇帝娶上一房妻室,所有的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可是让摄政王为难的是,他偏偏不想这样做。


    只要想起,提议了这件事让许多百姓活下来的小皇帝,居然还要下召责怪自己,想到要给好色的小皇帝娶个他也许并不喜欢的妻子,想到能给小皇帝医治身体的国师要因此下狱,而他自己,以后退回到臣子的位置,再不能对小皇帝肆无忌惮,摄政王就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他不想。


    只是,还不等他想出更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小皇帝却先一步找上了他。


    “今天怎么有空找我?”摄政王看着肤色又健康了一点的楚煜问道。


    楚煜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王叔,最近的流言我都知道了。”


    摄政王皱眉,“你知道了?如何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楚煜:“……?”摄政王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他不是应该关注流言吗,关注他在哪知道的干什么?


    不过这不重要,楚煜重新掰回重点,“我来下罪己诏吧,这件事本就不关国师和王叔的事,都是我的过错。”


    摄政王抬头,眼神徐徐看向楚煜,那眸子里的情绪,一瞬间深的让人看不懂。


    如果楚煜不说,也许摄政王在纠结了一阵后会遵从自己的理性选择最有利自己的方式,但是此时此刻,看着明明委屈了自己,却一句话也不说的小皇帝,摄政王心里更加不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是他人生的前三十年里从未有过的情绪。


    “你知道你下了罪己诏的后果吗?”摄政王喑哑着嗓音问道。


    楚煜怔了下,点点头,“我知道。”


    “你的君主生涯从此都将被抹上一个去不掉的污点,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德行有亏,上天不恕,你的臣子会因此质疑你怀疑你甚至暗中腹诽你……”摄政王淡淡的说着恐吓、或者说真相的话,“甚至很多人会以此为理由将你赶下皇帝的位置。”


    “即使这样,你也要下罪己诏吗?”以一个君王最屈辱的方式向百姓诉说自己的莫须有过错?


    楚煜郑重的点了点头,“是的,即使这样。”


    摄政王忽的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询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楚煜笑了笑,“这本就是我身为君主的职责啊。”


    所以承担错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摄政王深吸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敲了敲桌面,“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


    楚煜点点头,以为摄政王想通了,他可以下罪己诏结束这场流言了,但是让楚煜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回去,等到的不是自己下罪己诏的通知,而是来自朝廷的澄清。


    首先,将楚煜的功绩说明——这一次雪灾提议镇北军赈灾的,就是小皇帝,也就是流民口中所言的昏君,如果不是他,以这次雪灾的规模而言,死伤者绝不仅仅只有百人千人,几万人都是有可能的。


    其次,国师白云真人师从神医,皇帝与其同住未央宫,并不是所谓的贪图美色,而是疗养身体,毕竟皇帝自小体弱,需要补养。


    再次,摄政王之所以一直把持朝政,是因为先皇所托,皇帝还尚且年幼,等到皇帝弱冠之时,自然会还政于他。


    最后,小皇帝的是否龙阳一事,小皇帝此前全赖身体不好,所以才未能娶妻,如今年纪也差不多了,身体也不错,摄政王打算趁此机会广选秀女,扩充后宫。


    朝廷的澄清一出,众多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有相信的,有不信的,此前那么多灾害,昏君都没说一句话,这次雪灾就忽然发话了?明明是镇北军自己赈灾的,和朝廷什么关系?


    昏君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然而让百姓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们不信这件事的时候,镇北军的人却直接坦言,他们是接到朝廷的指令才会赈灾的,这一次雪灾若非朝廷有先见之明,他们是不会开动大军的,而且,他们是镇北军,没有朝廷的调令,他们也不会私自行动。


    许多流言的忠实爱好者闻言顿时语塞,当事军亲自出面澄清,这件事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但是既然发出了流言,自然要找其他切入点,那就是这是上天对大楚的惩罚,因为君王无德,不然为什么会有下十日大雪这样恐怖的事情呢?


    也就在他们这样杠的同时,也有很多人反驳道:“君王无德,君王哪里无德了?你说皇上好龙阳,和国师住一起,但人家是在看病养病,说摄政王倒行逆施,但是摄政王不是说了等皇帝弱冠,现在还在学习吗?还有说人家不娶妻的,身体不好,若是早早娶妻,那岂不是害了皇帝性命?”


    杠精顿时语塞,还想再说,但是因为朝廷澄清及时,再加上一些人不间断的宣扬这件事,以至于当流言再起的时候,已经没人理会了。


    至于那些曾经在京城门口悍不畏死讨要说法的人,经过调查,确实遭了灾,受到蛊惑,可以安抚的都已经安抚了,至于那些不能安抚的——却都已经下了大牢了。


    甚至于,那些世家里面牵扯到这件事的,只要动了手的,都被捉了起来。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很快,特别快,非常快,以至于当楚煜知道自己到手的罪己诏飞了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不可思议的。


    这都能洗白?


    最重要的是,“摄政王居然说还政于我?”


    “是的,澄清布告上是这样说的。”


    楚煜整个人都惊呆了,他几乎是快速的到了摄政王办公的地方,想要问清楚这件事。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不科学啊,摄政王不是一向打算谋朝篡位的吗?难道是想要两年之内,不等他弱冠把他干掉吗?


    但是其他事情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让他下罪己诏,反而替他澄清呢?


    摄政王看着呆呆的楚煜,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劲,吓到了他,毕竟这位,并不是他所以为的草包,相反的,他很聪明,聪明又有担当,心里又存有仁爱,或许是比他更合适的君主。


    “从明天开始,你要开始上课了,我会请太傅教你,你是君主,以后要保持自己的威仪。”


    摄政王停顿了一下道:“起码要正衣冠,不可歪斜。”说着,扶了扶楚煜歪掉的冠冕。


    楚煜:“……”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但显然,摄政王并不打算回答他,只是轻轻说了句,“两年之内,你要合格,若是不合格……”


    他没有再说,但是室内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若是楚煜不合格的话,或许摄政王还会拿回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楚煜:“……”救命!这个摄政王真的坏掉了!


    他已经不想再问了,估计问了摄政王也不会回答,“还有,我不成亲!”


    摄政王见楚煜赌气的模样,哭笑不得,“不要孩子气!”


    “可是我真的不想娶妻。”


    摄政王原本的笑意缓缓收敛,他看着楚煜,之前的奇怪想法忽然再次闪现在自己的心里,那个流言……莫不是真的吧?


    “你喜欢国师?”


    楚煜怔了下,眨眼,“喜欢啊!”这可是他最重信的妖道,他当然喜欢了。


    摄政王的眉头皱紧,“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癖好?”


    难道是因为他没有给他安排秀女的关系吗?但是宫里面的漂亮宫女也并不少啊。


    楚煜一怔,什么癖好,忽然想起了之前流言里面说他有龙阳之好,“不是,没有!”


    摄政王心里放下了一点,“那你为什么不娶妻?”


    楚煜眨眨眼,他该说什么呢,说他早晚会死掉,不想耽误好女孩儿?


    显然不能。


    所以,他只能编造了一个让摄政王没法验证的理由,“我不举。”


    摄政王看着楚煜,“太医没有说过。”


    楚煜摊手,“我没有和太医说。”


    摄政王看着楚煜,楚煜的眼里一派真诚,最终,他选择了相信,毕竟没有男性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会和国师以及太医说这件事,选秀的事情暂缓,你积极配合一下。”


    楚煜松了一口气,总归还是推掉了一件事,不容易啊。


    “另外,”摄政王看着楚煜道,“你做好准备,你明天要上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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