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铺有什么好逛的?几个小巧的挂饰也无非就是做得精致了些。
本来还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打从知道柳媚珠专程来取送他的礼物后,许淙山便主动上了心,像只小狗一样在她身侧左右打转:“真是给我的?我手头不缺东西,也没那么想要——就是好奇,这些银饰是用来做什么的?”
柳媚珠却说什么也不肯给他瞧了。她将那个盒子捂得严严实实的,睃了他一眼,许淙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迫切得好像能看到背后乱晃的尾巴。
太好懂了。
柳媚珠双目含笑,却故作伤心地叹了一口气:“不想要啊?那算了。”
“怎么能算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许淙山顾不上装模做样了,快言快语道:“我想要!”
吵吵闹闹了几句,他随柳媚珠的步子拐进一条巷子。沿着羊肠九曲的小路走了近一盏茶功夫,才到了目的地。
这间食肆远没有闹市处的酒楼奢华,环境清幽,门面装潢朴素。此时日头尚未至晌午,可走进去一瞧,板凳上的食客却已经三两成对坐了不少,许多还是舌头刁钻得出了名的老饕。
这可是柳媚珠和柳绮凤尝遍长安城后偶然发现的宝藏。别看食肆位置偏僻,菜肴却鲜美得出奇。没出嫁前,两个人一个月能来吃四五回。
柳媚珠期待已久,早在前几日在道观时就将今日的行程规划好了。她特地委托柳凤绮提前帮她打银饰、订好雅间。
肩上搭着一条汗巾的小二凑上来,待柳媚珠说清身份后便引他们上了二楼的芙蓉轩,木荷和松萝则很知趣地选择留在楼下等他们。
柳媚珠取下幂篱,连带着那个小盒子也放在一边,不去管了。
对面的许淙山一直盯着他的礼物瞧呢,眼看他按捺不住又要开口,柳媚珠先发制人。
她一面不紧不慢地将鬓角碎发拢至耳后,一面竖起一根细白的指头,身子前探,虚压在许淙山半张的唇上,语声温和地堵住他的话:“吃完饭再告诉你,好不好?”
柳媚珠说这话的时候,原本娇俏的脸颊攀上一股慵懒的风情,这种风情似乎顺着她的白胳膊、细手指,也爬到了他身上,弄得被她触碰的下唇也跟着怪异地泛痒。
所以虽然听出了柳媚珠的话像是在哄小孩,许淙山却无暇顾及,而是欲盖弥彰地捂着像烫熟虾子似的半张脸。
“……好。”
菜品上得很快,小二道一声“二位慢用”,贴心地合上了门,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了。
柳媚珠兴致勃勃道:“你快尝尝,我点的都是符合你口味的。”
许淙山低头一看,桌上的菜偏甜咸口,还真全是他爱吃的。
他神色诧异,稍有些赧然。因为他喜甜这件事知者甚少,应该只有从小照顾他起居的张姨清楚才对。
不过藏得再深,却瞒不住朝夕相处的柳媚珠。
结婚不到两个月时,柳媚珠报名考驾照。一日下午,她因事从驾校提前回家,却撞见许淙山竟然在厨房偷吃小蛋糕——
男人当时穿得西装革履,黑衬衣上半个褶都没有,嘴角却堆着雪白的奶油。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但无端能令人感受到他周身放松的气场。
虽然老公记忆缩水了,但口味应该大差不差。
柳媚珠支着下颌,见许淙山执起筷子,却没有动。
而是定定看向她:“那你呢?这里没有你爱吃的菜吗?你偏好什么口味?”
柳媚珠怔了怔,没料到他会反过来问她。
少年双眼明亮,柳媚珠好像忽地记起来,相比起甜口,她其实更偏爱辣味,穿越前几乎到了无辣不欢的地步。
只是穿来熙朝后,这个朝代辣椒尚未从外传入,用于添加辛辣的调味料仅有花椒、胡椒等,倒也不难吃,可柳媚珠总觉得差了些滋味。
嫁给许纵的三年间,因许父日渐衰老、饮食清淡,阖府遂上行下效,膳房里杜绝出现口重之物,柳媚珠自然不能违背。
加之她事事紧着许纵,饭桌上也是如此。只要许纵脸上露出一丝悦色,柳媚珠便会为此心满意足。与之相比,她的喜好变得无足轻重,总归也没人在意。后来时间一长,连她自己都忘了。
直到现在,她才宛若大梦初醒。这几年从来都是她去迁就旁人,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问她喜欢什么了。
许淙山就是这样——无论穿越前后,无论年岁大小。
心口砰然,柳媚珠垂下眼睫,嘴角偷偷弯起一个弧度。
“我爱吃辣,预订的时候忘点了。”
许淙山随即站起身,唤来小二,又重新添了两道菜。
厨子手艺精湛,光闻着香味便令人食指大动,两人大饱口福。柳媚珠吃到八分饱,惦记着吃太撑待会儿不好走路,便放下了筷子。
她擎着帕子擦拭嘴角,余光一扫,桌上还搁着一壶富水春。计上心头,她并未开口询问,而是直接往酒盅中倒了一杯。
柳媚珠将盛满的酒盅推至许淙山手边,柔声道:“慢些吃,不着急。”
许淙山正是胃口大的年岁,此时才半饱。他家教很好,吃相克制,并不会显得狼吞虎咽。闻到酒香浓醇,随手抄起酒盅道:“谢谢。”
杯子还没递到嘴边,便瞧见柳媚珠戏谑的眼神。
额角一跳,许淙山明白了,她又在钓鱼执法!
柳媚珠明知故问地打趣他:“老公,你不是不喝酒吗?”
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许淙山索性忿忿灌下去。
他不肯落下风,撩眼反问她:“我喝不喝,你难道不清楚吗?”
柳媚珠却很高兴地一拍手掌,惊喜道:“所以你承认是我老公了?”
许淙山又找不出话了,只好低下头闷闷吃饭。
柳媚珠兵不血刃,再次轻松地结束了这场交锋。
吃完饭后天气略有些懊热,柳媚珠也懒得再把幂篱老实戴好,反正走一段路就又上马车了,干脆在手里提着。
下楼叫上松萝木荷,出了巷子,入目人头攒动,比上午还显得稠密。大抵是今日来听讲经的人为数众多,已有佩刀的街使出动,在街道来回巡逻纠察。
先上马车的柳媚珠未曾察觉,倒是在身后护着她上车的许淙山机敏地转过头,准确捕捉到了遥遥抛过来的视线。
那是个身着绿衣的陌生男人,满面愕然。蓦地见到许淙山正脸,更是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惊一乍的,什么毛病?
概因他并未展露出多少恶意,许淙山只当他当街犯了病,没放心上,也俯身登上了车。
帷幔一落,彻底隔绝了贺飞鹏的视线。
*
初秋的曲江池绿意融融,花卉环周、烟水明媚,每年游春时长安人总是摩肩接踵。此时烈日当空,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人的堤岸上驶来一架马车。
许淙山一下车,便被岸边停靠着的画舫吸引了视线。
柳媚珠无奈道:“我明明跟绮凤说只要准备一条凉篷小船就行……”
估计是思忖着姐姐难得用她一次,柳绮凤卯足了劲儿,不知从哪儿硬是搬来这么一艘画栋飞甍的绮丽画舫。
妹妹对她太好了,有时候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画舫足以容纳八九个人,对于许淙山与柳媚珠两人来说绰绰有余。不过两位侍女都呆在马车里,柳媚珠没有她们的搀扶,登船时因船体晃动,脚下一闪,不小心扑进身前许淙山的怀里。
“啊……”
她下意识惊呼了一声,两只手攀住了许淙山的手肘。一层布料下,少年的手臂明显紧绷起来,轮廓鲜明。柳媚珠站稳了,却并未急着起身,依然靠在他胸前。
许淙山低头去瞧女人依偎在他胸口的脸颊,白白净净的,透着粉意。鬼迷心窍一般,也同样没有挣开她。
在这种心照不宣的寂静中,许淙山一只手往下,切切实实箍住了女人的一截软腰,另一只手则关了上画舫的门。
他嘟囔着,像是在抱怨:“站不稳还急着走。”
动作却是轻柔的,把人搂着腰抱到画舫中间的贵妃榻上才松手。
两人都坐稳后,船夫划开桨,画舫便荡开碧波。
湖面吹来清凉的风,趴在窗口欣赏了片刻波光粼粼的景色,柳媚珠才拿出上午那个盒子,进入正题。
她掀开盒子,捏起其中一只骏马飞驰的吊坠,放在许淙山掌心上:“这些都是送你的礼物。”
吊坠后面还刻了他的“淙”字。
许淙山把还没有他指甲盖儿这么大的吊坠翻来覆去拨拉了两三遍,才抬起头道谢。即使很努力地克制住了神情,不争气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的欢喜。
“谢谢你。所以这到底是挂在脖子上的,还是串在手链上的?”
柳媚珠没有再吊他胃口:“是绑在你头发上的。”
说着,她伸出手,从他肩头擎起一条细辫的辫尾,轻轻一拽,许淙山就被这小到近乎不计的力道俘获了,乃至于上半身朝她俯下。
身前的女人眸似剪水,眼底倒影着他的影子。
柳媚珠呵气如兰,像是在同他悄悄咬耳朵,低声道:“因为觉得这些辫子很漂亮,换上我给你打的银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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