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蓝瑚!”纱羊惊呼出声, 上下打量那蒙了面纱的女子,又看向她搀扶着的那名剑修,“这么说, 他就是楟枫了?”
恒子箫一怔, 怪不得他眼熟, 那受伤的剑修正和他幼时梦里的宁楟枫一个模样。
宁楟枫喘着气,脸色极其苍白,显然已耗尽了法力。
他勉强抬眸,首先看向司樾纱羊, 继而又看向最后的恒子箫。
二十多年过去, 恒子箫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他出落得干净,眼神也不再阴冷孤僻。
宁楟枫认不得他了,可既然司樾和纱羊都在,那么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 大抵就是他当年的舍友。
“恒、恒弟……”他试探地唤了一声,果见恒子箫面色有様。
二十多年的重逢, 几人心中波涛汹涌, 可眼下实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
恒子箫从天上掉下来, 压死的正是这群灰鼠精的鼠王。
鼠王横死, 引起了灰鼠们的骚动, 它们迟疑着守在原地,没有出动。
这迟疑没有太久, 很快,新的鼠王选拔出来。
一头仅次于旧鼠王体型的巨鼠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 如金属摩擦般刺耳。
这一声号下,二十余只巨鼠朝着包围圈内扑去, 最小的个头也有一人高。
“好了,”司樾对恒子箫道,“叙旧放在一边,你不是说自己长了本事么,那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司樾甫一语毕,恒子箫手中便挽出一道利落的剑花,正握在了掌中。
灰鼠自四面八方袭来,鼠口大张,一对硕大的板牙巨大如锤,猩红的双眼、粗壮的鼠尾和细细密密的鼠叫令纱羊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钻进司樾的衣领,恒子箫弓步上前,一剑削了扑来的灰鼠脖颈,鲜血在他身前爆开,洒了一地。
他自血雨中向后瞥去,见司樾对着蓝宁两人还有那只受伤的猛虎勾了勾手。
两人一虎并着司樾自己腾空而上,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没了后顾之忧,恒子箫转身长扫,又斩了两头灰鼠后,放开了手脚。
他左手剑指抵于剑吞之上,瞳孔精光乍现,有蓝紫色的雷电蹿过长剑。
灰鼠自八方袭来,几近将他湮没其中。
空中的宁楟枫一动,却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呕出一大口血来。
“莫动莫动,”司樾扣住他的肩膀,“安心躺你的。”
一股清流顺着司樾的手,自宁楟枫肩膀处传遍全身,下一刻,他腹部的疼痛霍然消失,衣服上的血渍还在,伤口却已愈合。
“这些鼠精皆有筑基以上的修为,恒兄弟一人怎能对付。”蓝瑚焦心道,“真人何不出手?”
司樾欸了一声,“你也莫动。且看了再说。”
霎时间,数道惊雷落下!
自恒子箫为心,蓝紫色的雷电半空砸下,击在了奔袭而来的鼠群当中。
雷柱之下焦黑一片,数只灰鼠当场毙命。恒子箫一诀之后动作不停,闪身冲进包围圈最薄弱处。
他矮身俯背,长剑一撩,剑尖自鼠肚一路往上至灰鼠下颚,将面前的一只巨鼠开膛破肚。
鼠肠流了一地,灰鼠轰然倒下,然两侧又有新鼠扑来。
恒子箫斩死一只,身后的鼠爪已近在咫尺,难以周旋。宁楟枫不由得出声,“小心!”
就见恒子箫站在原位,没有转身应对,他双手持剑,刺于地中。
轰然一声巨响,身周爆开一圈烈火,将附近的三只灰鼠同时炸开,瞬间清出了方寸空间。
蓝宁两人看得心惊肉跳,纵然他们很早便知道恒子箫天资出众,却不想比他们都要年幼的恒子箫竟出落得如此优秀。
恒子箫一身黑布衣,扎进密集的鼠群里。在巨大的灰鼠之中,他显得势单力薄,可偶尔闪出的几道剑光和法光都极其利落。
两刻钟的功夫,地上已是一片鼠尸,恒子箫呼吸也有些粗.重。
最后剩下的几只灰鼠和他对峙僵持,在恒子箫一甩长剑,割出一声破空的剑吟后,几只灰鼠立即转身逃跑。
恒子箫眉峰一紧,额上的汗自黑眸两侧落下。
他并不收手,左手一翻,剑指间夹一符咒。
一招飞花摘叶,他将那符咒甩向逃跑的几只灰鼠。
金色的阵法在半空亮起,就听吱吱几声尖叫,一张锁妖网将那几只灰鼠缚在了地上。
结实的妖网压着它们动弹不得,只拼命甩着尾巴,发出凄厉的悲鸣。
恒子箫呼出一口气,环顾四周,再没有威胁后抬眸望向半空。
司樾挥手,带着空中的几人缓缓落下。
甫一落地,那头黄白相间的猛虎便扑去了妖网处,前掌踩着灰鼠的脊背,一口一个地咬断了它们的脖子,就地朵颐起来。
死里逃生,蓝瑚落地后膝盖一软,脱力跌倒。
司樾扶了她一把,宁楟枫立即朝着尸体中央的恒子箫走去,一边唤道,“恒弟!”
恒子箫拂去额上的汗水,提着剑转头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纵书信往来密切,可真见到时却双双无言。
“真人!”直到蓝瑚的一声低呼,才打破了两个男人的尴尬,“真人,求您救救紫竹和凌五!”
纱羊一愣,在她焦急的语气下,猛地想了起来现在发生的是什么事。
宁楟枫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昇昊宗的掌门,可大宗之内波谲云诡,他突破元婴前的生活可谓是九死一生。
这一次是他和蓝瑚初次下山历练,途中遭到了宗内反对势力的谋杀。
这片树林就是对方为两人准备的葬身之地。
除四名筑基的孩子外,宁楟枫这一行还有一名金丹末期的前辈护驾,然而刚踏入这片树林,便遇上了数名刺客。
金丹末期的修士以一己之力拖住所有刺客,给了四人逃生的机会。
可惜这里陷阱重重,四人没逃多远便又掉进第二重杀机。
他们误入了对方设置的嶙石阵。
阵中嶙石密布,阵法一旦启动,嶙石便越收越紧,直至将阵中人压成肉泥。
就是在这个地方,紫竹和凌五两位忠仆以身为垫,将主人送出阵法,自己则死在了阵中。
出了嶙石阵的两人,又遇上了第三重杀机——也就是这群被刻意引出洞穴灰鼠。
自他们从天上落下到现在,已两刻钟有余,这个时间,恐怕紫竹和凌五早已被石阵碾碎成泥了。
蓝瑚抓着司樾的衣袖,哭求道,“真人,紫竹和凌五被困在了…”
她急急忙忙地解释,司樾却是一笑,“我知道。走走走,随我看看去。”
宁楟枫也就顾不得和恒子箫说话了,几人跟着司樾往回走,约莫一刻多钟的工夫,果见一处石阵挡在林子里。
这阵的阴毒之处在于阵法未启动时,无形无影;唯有人踏入其中,将阵法启动后,才能看见那些尖锐带棱的石头。
一看见那阵法,蓝瑚便捂着嘴,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司樾也不安慰,手中变出一根麻绳,交给蓝瑚,“去罢,救你的人。”
蓝瑚茫然地看着她,司樾没有回答,只是又勾了勾手。
这石阵乃是元婴大能所设,阵中阵外,方圆一里内,金丹以下的修士皆不能动用法力,四人被困其中后,自然也就无法御剑逃离。
司樾手指一动,两人忽而腾空,被送去了阵中石头的顶部。
“师父,”恒子箫念着宁楟枫腹部有伤,“我也去帮忙吧。”
“自己的人,自己救。”司樾抬了抬下巴,“你歇着罢。”
那边蓝瑚和宁楟枫在石顶站稳身子后,立刻扒着岩石往阵下探望。
阵中的情形令他们大吃一惊。
这么久的时间,按理石阵已然扣死,可就在阵法中心处,紫竹和凌五却完好无损地站着。
他们身周竖着三把宝剑。
宝剑悬空竖立,护着两人,挡住了那嶙峋的硕石,替他们格出了一圈足以容身的空间。
这三把剑正是紫竹和凌五的佩剑,亦是当年他们离开裴玉门时司樾所赠之物。
那时几个孩子为了除夕晚会编排了一场舞狮,蓝瑚率紫竹凌五为狮舞伴奏。
所用器乐,锣拨化为一对鸳鸯宝剑,赠予了紫竹;
鼓则化为一把大剑,配给了凌五。
此时三把剑上散发着幽幽紫芒,不论嶙石如何收紧,三把剑都岿然不动,不令剑中的两人受到半点压迫。
“紫竹!”蓝瑚趴在石顶上往下喊,听到声音,阵中的两人身子一颤,抬起头来。
“小姐!”紫竹睁大了眼睛,惊惧道,“您怎么回来了!”
“司樾真人来了,”蓝瑚流着泪笑道,“她来救我们了。”
宁楟枫放下麻绳,那绳子不长不短,正好垂到紫竹和凌五身前。
“此地不宜久留,”他对两人道,“你们先上来,过会儿再说!”
凌五扶着紫竹,让她先爬了上去,自己殿后。
期间那三把剑一动不动,照旧守在原处。
等四人都离开了嶙石阵后,那剑便化为三道剑光,从阵中抽出,又回到了紫竹凌五手中。
纱羊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看向司樾,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问:“你、你当时不是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么?怎么,原来你偷偷把他们的命薄背下来了?”
司樾睨她,诧异道,“我又没闲出屁来,背那玩意儿作甚。”
“那你怎么会……”
司樾一笑,那笑里有几分玩味。
纱羊鼓了鼓腮帮子,好吧,是她孤陋寡闻、道行浅薄,实在想象不出司樾这种级别的能耐。
她面上生气,心中却是一紧,想起当年自己为蓝瑚求情时的场景。
那时她可怜几个孩子未来的命运,对司樾说:「咱们改不了他们的命运,起码对他们好点儿吧?」
司樾反问她,「你真可伶他们,怎么不去改他们的命?」
她想也不想地回道,「天有天规,我不能违背规矩。」
司樾随口道了一句「是么」就没了下文。
当时纱羊以为,她不是在乎几个凡人的性命,可如今一看,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一声淡淡的“是么”,也显得意味深长,格外讽刺起来……
几人从阵中逃生,赶至司樾身边,当即拜谢,“多谢真人救命之恩。”
“这不必你们说,”司樾眉开眼笑,“我自会受谢的。”
她说着,往后转头,“哦,感谢我的人这就来了。”
顺着她目光所去,不远处的天空上落下一道疾星。
一玉色长袍的男子落在了林中,锐利的双眸横扫四周,待发现人影后,立刻往几人所在之处赶来。
随着他的靠近,宁楟枫认出了来人,向前几步高声唤道,“四叔!我们在这儿!”
男人听见声音,速度又快了两分,身后徒留残影,眨眼间便到了几人跟前。
打量了一番几人的情况后,男人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凌五紫竹对着他低头行礼,蓝瑚也唤了一声,“四叔叔。”
“四叔,我们没事。”宁楟枫对他道,“这三位就是我以前和您说过的司樾真人、纱羊师姐还有恒子箫。千钧一发时,是他们救了我们。”
“哦?”男人脸上出现讶色,紧接着对恒子箫司樾拱手作揖,“久闻真人大名,今日多谢三位相助。”
“好说、好说。”司樾道,“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谢?”
第102章
宁楟枫口中的四叔, 并不是亲叔叔,而是堂家的叔伯,名为宁兰忠。
五年前这位堂叔突破元婴, 成为昇昊宗最年轻的一位峰主, 对宁楟枫和蓝瑚多有照顾。
前世正是他赶来救下了宁楟枫和蓝瑚, 这一次让司樾截了胡,也就自然受到了非同一般的礼遇。
几个孩子伤的伤、惊的惊,宁兰忠带着几人去了附近的客栈,在那里稍作歇息。
他安顿了孩子们, 下来又对司樾作揖道谢, “今日若不是真人在,只怕几个孩子都凶多吉少了。”
司樾道,“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你也不用这么客气, 把该给的谢礼给了就成。”
宁兰忠一时语塞,司樾说到了这个份上, 他也只好取出一张灵叶票来, “一点心意, 还请真人不要推辞。”
司樾从善如流毫不推辞, 把钱票揣进了怀里。
宁兰忠又问:“不知几位此行去往何处?”
纱羊道, “听说化城要开青年大会,我们过去瞧瞧。”
宁兰忠了然, “是为了真人的弟子,那个姓恒的孩子吧。”
“早从楟枫和蓝瑚那里听说, 真人的这位弟子是天纵奇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如今一见, 小小年纪竟已突破金丹,果然是非同凡响,令我等汗颜。”
恒子箫正在楼上和四人团聚,纱羊就替他承了这份夸赞。
她脸上有骄傲之色,“子箫确实是个好孩子,从小就很让人省心。”
“我看此次大会也不必观望,”宁兰忠笑道,“魁首非高足莫属。”
这倒令纱羊羞涩了,摆手道,“比赛还未开始,这怎么能说得准。”
宁兰忠笑了两声,“参会者中,金丹者何其罕见,还有什么说不准的。”
司樾也笑,“话也不必说得太满。”
大人在楼下寒暄,孩子们则在楼上聚会。
多年不见,彼此都有些陌生,好在宁蓝这边的四个人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精,一问一答间便活络了气氛。
“好不容易重逢,不想却让你看见了这么狼狈的模样。”宁楟枫换了衣服,对着恒子箫笑笑,“你可不能因为这件事就看轻了为兄啊。”
恒子箫摇头,“不会。”
宁楟枫撩起长袍,坐在了恒子箫身边,“我看不透你的修为,莫非你已先破了金丹?”
恒子箫点点头,嗯了一声,
四人顿时笑了出来,宁楟枫拍着他的肩,“怎么二十多年了,你还是只会这一个字。”
恒子箫尚有些拘束,尤其是对面坐着蓝瑚和紫竹。
两人已不是幼童,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
恒子箫游历凡界多年,并非没有和女子打过交道,可两人身上的矜贵气太重,和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大不相同,他也不由得拘谨起来。
几人调笑了恒子箫,宁楟枫又问:“是什么时候破的金丹?怎么没有来信告诉我们一声?”
“上个月的事。”恒子箫道,“来不及说。”
蓝瑚道,“恒兄弟如此年轻有为,此番回来,何不去化城的青年大会上一展身手?”
“正是要去化城。”
凌五笑着看向自家主人,“这真是不巧了。”
他这笑里有几分幸灾乐祸,恒子箫不解。
紫竹端来茶水,忍俊不禁道,“恒公子有所不知,二爷本想在大会上讨个彩,你来了,他可就没面儿了。”
恒子箫依旧是茫然,蓝瑚却是红了脸,推了紫竹一把,“才刚见恒兄弟,你说这些做什么。”
见她烟视媚行,恒子箫恍然大悟,歉意道,“我不知你二人这么快就要成婚了,尚未备礼。”
宁楟枫红着脸摆手,“只是定亲而已。”
这样的喜事,恒子箫也不免.流露出一丝微笑,“你们若是结缘,真不知是何等隆重的场面,届时可别忘了给我送张喜帖,师父师姐也都盼着这一天。”
“这还用你说。”
提起司樾,四人脸色都有些复杂。
卧在蓝瑚腿间的猫儿睡醒了,跳下桌子,伸了个懒腰,继而翘着尾巴绕着几人走了一圈,又去四处嗅闻,巡查这间陌生的房间。
见恒子箫目光落在猫儿身上,蓝瑚柔声道,“还记得吗,这是花影。”
“我以为它早就不在了。”恒子箫道。
“我们一开始也以为养她不过是十几载的光阴,直到有一日……”
蓝瑚眉间一蹙,“我被同门暗算,失足从仙峰上坠落。那时我尚未筑基,不会御气,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怀中的花影忽然化身为虎,一口叼住了我的衣服,这才免于一死。”
宁楟枫也道,“花影的眸色和司樾真人如出一辙,再有今日小五和紫竹能够脱险,也多亏了真人所赠佩剑。如今想来,真人恐怕早已算出我等命运,特才赠予宝物护身。”
说到这,凌五和紫竹都流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来。
他们跟在宁楟枫和蓝瑚身边,并不缺配剑,但凡中途换掉了司樾给的两把旧剑,现在便已成了石头缝里的肉泥了。
司樾救人,也不是随便就救。
若紫竹凌五念她的情、不弃她的剑,她才也顾念一番这两个小家伙。
若他们舍弃了她的赠礼,那也只能说是没有缘分。
“师父的确高瞻远瞩,”恒子箫道,“我跟了她二十多年,至今也摸不到师父的半寸衣袖。”
他眼中藏了两分落寞,师父强大明明是值得骄傲之事,可他们的差距实在过大,恒子箫只怕自己这一生都难以企及。
师父对他了如指掌,他却对师父一无所知。
察觉自己似乎冷了场,恒子箫转而道,“说说昇昊宗罢,为何你们如此坎坷,是谁跟你们过不去?”
四人皆沉默了下来,片刻,宁楟枫叹息一声,“一言难尽。只是在昇昊宗的每一日,我都无不念着在裴玉门的日子……”
在几人的叙说下,恒子箫了解了大宗子弟的不易。
宁蓝两家在昇昊宗内势力颇深,尤其是宁家,几乎可以算是昇昊宗的主脉。
如今的昇昊宗八位长老,三位出自宁家,十一位峰主,又有四位是宁家人。
这还不止,昇昊宗宗主更是宁楟枫的直系长辈。
昇昊宗已经出了两位姓宁的宗主,照此下去,昇昊宗的下一位宗主极有可能又是宁氏。
昇昊宗内的诸多宁氏,要么平平无奇,要么都已达到元婴以上的境界,唯有宁楟枫最为特殊。
他是宁家的嫡子,天资聪慧,有君子之风,很得家中长辈的喜欢,前途不可限量;
也只有他尚且年幼,功力不深,于是便成了众矢之的。
“多亏了花影。”蓝瑚抚着花影的下颚,“我已记不得她到底救了我们几回,光是暗藏的毒、蛊之物就被她嗅出来了九次。”
恒子箫望向趴在蓝瑚腿上,仰着头眯眼的猫。
不知是否是他多心,师父似乎格外关照蓝瑚。
凌五和紫竹虽得了师父的宝剑,可几十年下来,又有几个人不会换剑?
一旦两人把剑换了,今日便是死无全尸。
但花影不同,它会主动缠人,蓝瑚又心地善良,很难抛弃花影。
四人之中——或许还要把他也算上,师父最偏爱的,似乎是蓝瑚。
平心而论,蓝瑚的确心思细腻又处事周全,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但她的性子太过矜持端庄,不像是会引起师父兴趣的那一类。
师父如此偏爱蓝瑚,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么……
他心里羡慕蓝瑚,蓝瑚却笑叹一声,道,“恒兄弟,我可真是羡慕你。”
“我?”
“当年在裴玉门,我和楟枫使出了全身解数也没能成为司樾真人的弟子。”
蓝瑚半瞌下眼睑,那双眼睛和主人一样,长成了一对溪中玉,清灵四溢。
“如今总想着,若是当年再努力些、再讨喜些该有多好。可大抵各人自有命数,我们生来就没有你的福气。”
恒子箫一愣,他是头一回听见别人夸他这个灾星有福气,更别提夸他的还是在金枝玉叶、王侯之后。
这话太过荒谬,他愣了好一会儿,想要反驳,可看着蓝瑚和宁楟枫两人,他又觉得这话不假。
他的确吃过苦,可只吃到了六岁;
宁楟枫和蓝瑚也的确享着人人羡慕的福,可那些福也就只到他们六岁。
如今他们依旧锦衣玉食,可若问恒子箫愿不愿意和他们换位,那他必是不愿的;
若问宁楟枫蓝瑚愿不愿——则未可知了。
恒子箫的目光从宁楟枫长袍上的玉带收回。
他曾向往过宁楟枫的生活。
幼时做梦,都梦见自己也配了一条和宁楟枫一样的玉带;
年少下山,头一回进化城时也总忍不住在心里比对那些着锦衣长靴者。
然年岁越大,恒子箫就越是觉得,还是自己这身短打布衣最为松快。
他不由得想起十年如一日着麻衣的师父来。
他曾好奇过,师父为何从不修炼,不管是神是魔,难道就不怕荒废了修行?
如今恒子箫才醍醐灌顶。
修行修行,所修是行,师父的修炼早已融入一言一行,是他境界太浅,看不明白而已。
第103章
几人在客栈里待了几天, 期间宁兰忠寸步不离,守着宁楟枫蓝瑚,另派人去树林里调查善后。
宁楟枫初次下山, 遇到的暗杀就出手不菲。
宁家一早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故而把他和蓝瑚下山的时间一拖再拖, 没想到还是小瞧了对手。
客栈被严密地保护了起来,这间客栈本就是宁家的产业,如今四周又暗伏了数名守卫,店中的伙计、厨子也全部被换成了宁家麾下的子弟。
纱羊大为震惊, 她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阵仗, 堪比皇帝出行。
她不习惯四周都是盯着她的眼睛,觉得干什么都被人窥见,蓝宁四人倒是习以为常,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孩子们头一天下午畅聊之后,第二天四人便开始调息入定。
他们在那片险象迭生的树林里透支了太多法力和精力, 当天还勉强撑着和恒子箫叙旧,到了晚上便受不住了。
尤其是宁楟枫, 他这一入定, 足足闭门了三日。
到第三日傍晚, 天空忽然传来雷鸣。
宁兰忠望向窗外, 见几道劫雷朝着他们所处的客栈靠近。
他当即露出喜色, 立即往宁楟枫所在的房间而去。
大抵是祸兮福所倚,这一场暗杀, 虽然差点要了宁楟枫的命,可也激发了他体内的灵气, 令他一举冲破了瓶颈,达到了金丹期。
他突破以后笑着对恒子箫道, “万幸万幸,这一下我可有牌和你打了。”
恒子箫抱剑倚在门旁,对他道,“你既然有大事要成,我又怎么会去添堵,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
“不成,”宁楟枫从床上下来,“你要是这样,那就没意思了。”
恒子箫偏着头,自重逢以来,宁楟枫脸上一直都是如沐春风带着笑的,他在杀机四伏的环境下长大,竟比小时候还要活泼一些。
恒子箫原以为是宁楟枫心性豁达,有超乎常人的坚韧,然而没过几天,宁楟枫的表现就大出了他的所料。
他们在客栈里耽搁了小十天,在宁楟枫破金丹后的第三日启程前往化城。
此时化城热闹非凡,挤满了来参加青年大会的修士。
宁楟枫蓝瑚在化城有自家的房产,不必住客栈。
他们邀请司樾、纱羊和恒子箫去他们的别院落脚,司樾双手一拍,“太好了!等的就是这个。”
纱羊睨她,“你该不会是因为城里客栈价钱飞涨,所以才在中途截下宁楟枫和蓝瑚的吧。”
“你这是什么语气,”司樾弹了她脑门,“现在的客栈可不单单是价钱的事儿,早就到了有市无价的地步,要不是我,咱仨都得露宿街头。”
“真人这么说就见外了,”蓝瑚抬袖掩唇,笑道,“就算没有遇上,一封信的事儿,还真能让您连个住处都没有吗。”
她戴了一顶幕篱,细腻洁白的帽裙自帽檐垂下,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纵然如此,她还是在笑时习惯性地抬袖遮唇。
灿烂的日光下,那细丝织的帽裙挡得并不严实,半透的丝绢露出蓝瑚姣好的身影,离近了之后,尚能窥到五分颜色。
白色的丝绢之后,蓝瑚的五官愈显柔美,如月光朦胧迷人。
这顶幕篱不仅没有遮住蓝瑚的风采,反而愈加绰约多姿,引人注目。
自下车以来,便引得了四周不少目光驻足。
隔着那层飘飘渺渺的细娟,司樾的视线也停留在了蓝瑚脸上。
她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伴在她身旁的恒子箫一顿,察觉了这细微的一幕。
蓝瑚的确美丽,在修真界无数仙子当中,她恐怕是最名副其实的一位。
蓝瑚不需要过多胭脂水粉、华服珠宝,自有一番脱俗出尘的仙逸。
但师父绝不是在乎皮囊的人,恒子箫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她会对蓝瑚格外关照。
他心里纵有诸多疑问,面上却显不出分毫。
他沉默地跟在司樾身后,迈入院中,倏地被宁楟枫拉住胳膊,“想什么呢!还当自己是小孩儿?你得跟我走。”
恒子箫脚步一停,这才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和师父师姐一处了。
“你去吧。”纱羊冲他挥手,“我们和蓝瑚紫竹一起住。”
恒子箫抿唇,点点头,对着司樾低头致意后,便随宁楟枫去了。
另一厢,蓝瑚伴在司樾身侧,引她入东边的厢房,调侃道,“当年还是真人安顿我们,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小意思,”司樾揣着手,走在精致的画廊间,“你出钱,我管你叫真人都行。”
蓝瑚停下脚步,笑吟吟地偏头望着她,“此话当着?”
司樾颔首。
她便道,“若是如此,蓝瑚愿出百万灵叶,求真人留下。”
“诶呀,”司樾双手环抱住自己,娇嗔道,“羞死人了,人家是良家女子,不过夜。”
纱羊被恶心坏了,蓝瑚和紫竹乐不可支,笑作一团。
进入厢房,此处繁花紧簇,窗外枝叶掩映,房内陈设无一不精,家具桌椅散发着清雅的木香,一闻便是难得的珍木。
紫竹推开窗子,明媚的阳光倾泻其间。
蓝瑚回头问向司樾,“不知可还入得真人的眼?”
“蓝瑚,你太客气了。”纱羊道,“这里原本应该是你的房间吧,你把自己的厢房让给我们,你又要住在哪里呢?”
“师姐不必在意。”她微微低头,紫竹将她头上的幕篱取下,露出了白娟下的玉颜。
“这里有厢房九间,够我和紫竹住的了。您和真人是长辈,难得来一趟,就让我们好好招待吧 。”
纱羊弯了弯眼,“你这么好心,那我们就却之不恭啦。”
几人坐下,紫竹叫外面的侍女看了茶。
纱羊巡视了一圈窗外,回来对司樾道,“不错,真不错,花草郁郁,栽剪得很用心,我喜欢这里。”
“那你好好享受,”司樾喝了口茶,“这样充满铜臭香的地儿,下次住可就是猴年马月了。”
纱羊轻哼,“是啊,跟着你,这辈子都别想住上。”
“这也倒也不尽然。”蓝瑚望向司樾,“真人,方才蓝瑚所言并非玩笑。我与楟枫都日夜盼望着有朝一日真人能来昇昊宗,便是不能久留,偶尔小住几日也好呀。”
“是呀真人,”紫竹帮腔道,“若是没有要紧事,不如随我们回昇昊宗玩些时日,也好让我们回报您的救命之恩。再说——”
她压低了声音,嘴角噙了抹笑,“我们小姐的人生大事,您二位怎么能不在场呢。”
纱羊一拍手,“对哦,大会结束后可就是蓝瑚的定亲宴了!”
司樾低头看她,“你想去?”
纱羊腼腆地笑了笑。
司樾望向蓝瑚,“我是愿意去,就怕那些上仙们嫌我粗鄙,扰了仙家清静。”
“瞧您说的,”紫竹笑道,“不就是要吃几口菜么。”
越是高门出身的修士,越是反感人间烟火,怕油烟五谷污浊了内腑。
昇昊宗内这样的修士不再少数,蓝瑚宁楟枫也是筑基之后再没有吃过一粒米、一滴油。
“旁人自然是不行,可您不同。”蓝瑚道,“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那就好说了。”司樾一笑,“我正愁没地方白吃白住。”
她应下了蓝瑚的邀请,答应大会结束后和他们一起去昇昊宗住几天。
蓝瑚和宁楟枫还有宁兰忠尽心尽力地招待司樾,她在这里好吃好喝,享乐几天后,便到了青年大会的日子。
宁兰忠帮恒子箫也报了名,开会当天,化城人头攒簇,万人空巷。
全界宗门无一缺席,数万修士自四面八方赶来,齐聚在了城北的仙盟会场上。
会场是一方白石所铺的广场,场上置一擂台,四周设有防护结界,前方又立一高楼,上八宗代表便坐于楼上观望。
广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白笙来信说,会带着裴玉门的年轻弟子前来观会。可这人山人海间,恒子箫也找不到白笙在哪儿。
他跟着宁楟枫一起,自人海上御剑飞过,进入擂台前的高楼。
上三宗子弟自是不必和其他人在下面挤,可以在楼里舒舒服服地坐着。
不止是他,司樾和纱羊也被宁兰忠请到了他的观会室里,一同观看此次大会。
“咦,”纱羊趴在窗口往下望了一会儿,回头看向房里坐着品茗的蓝瑚,“你不用去备赛吗?”
蓝瑚放下茶盏,回了她的话,“师姐,我所修乃是和音,参加不了大会。”
所谓和音,是能治疗、增幅、削弱他人的音修。
大会乃是单挑的形式,蓝瑚一个人很难和人斗法。
“原来如此,你到底还是成了音修。”纱羊道,一边瞄向扒拉果盘的司樾,“你小时候某人还说修音不好,我倒觉得比打打杀杀要强得多。”
蓝瑚一笑。
她记得这事。
第一次和司樾相处时,司樾便劝她学体术。
她为了讨司樾欢心,也曾犹豫过,可最后还是选择了成为音修。
“蓝瑚没有听话,真人可是失望了?”她揣摩着司樾的神色,试探地问道。
司樾吐了口瓜子皮,“我不讨厌音修,只是怕你有时吃亏。你既然喜欢,那也无妨。”
“这叫什么话,”纱羊叉腰,“音修怎么就吃亏了?你这是歧视。”
“实话而已。”司樾道。
司樾的神色不同寻常,蓝瑚想起当年司樾劝她时所说的话。
她说她和她的一个生死之交很像,说那人也是一名音修。
莫非是那名音修因不通体术而吃了亏,司樾有这前车之鉴,所以才那样劝她……
蓝瑚有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心,她直觉这事情只是能心里想想,不该出口。
她没有参与进纱羊和司樾拌嘴,只是顺了顺怀中花影的毛发。
柔软的猫毛在她指尖穿过,蓝瑚一顿,垂眸看向眯着眼睛的猫儿。
莫非正是因为她没有听司樾的劝诫,还是选择了修琴,所以司樾才在临走前送了她一头灵兽护身……
蓝瑚的目光深邃了两分。
她愈发好奇,那名音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司樾这般高深莫测的大能都心有余悸、念念不忘,以至于对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都出言相劝。
能让司樾如此记挂,真不知该是一位怎样的音修。
想来就算不是天下无双,恐怕也是独一无二,世间少有。
蓝瑚想,此生若有机会一睹天姿便好了。
她正细细排算仙盟榜上的女音修,忽然,听楼顶钟声一响。
蓝瑚侧身,对着司樾和纱羊笑道,“这是要…”她正要说话,却见司樾面色一变,双瞳僵直了片刻。
她很快又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变得和平常无异,可蓝瑚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心中疑惑,莫非……司樾怕钟声?
有人怕雷,有人怕海,怕钟——倒是件新鲜事。
“真人,”她倾了点身子,左手轻轻搭在了司樾膝上,对她道,“您看外面,八大仙宗的评审过来了。”
蓝瑚的指尖柔软温凉,司樾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纱羊早已飞去窗边,伸着头往外望。
“天呐,”她欣喜地震着翅膀,回头招呼司樾道,“你快来,这也太好看了!”
第104章
窗户之外, 金日昊天之间,有数百流光朝着她们所处的高楼而来。
八宗之内,德高望重者皆可来此观赛。
天空之中, 御剑者有, 御丝竹管弦者有, 御墨者有,御葫芦、伞扇、坐骑灵兽或轿辇者皆有。
所御之物散发着绚烂的法光,八方来朝,白日被涂抹得斑斓华丽。
下方人群抬头瞻仰, 发出一声声赞叹惊呼。
纱羊背后翅膀扑棱棱地震动, 她望着天外那纵横交错的法光,以为天界宴会、众仙神来贺也就是这番模样。
她没能在天界参加过一场宴会,倒是在这里体验了一回。
参赛者的等候室内,恒子箫、宁楟枫、凌五亦观赏着这片壮景。
恒子箫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修士,宁楟枫虽是头一回下山, 却对此见怪不怪。
昇昊宗里的大会和此处也大同小异。
外面评审正陆续入席,几人所处的小室被叩了叩, 凌五上前开门, 见外面站着六名仙盟的人, 五人手里端着托盘, 每盘倒扣着两张玉牌。
他们低头致意了一番, 便走入室内,对着房中人道, “请抽签。”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尊荣,除楼里上三宗的弟子外, 其他参会者都需要提前一天去仙盟总部抽取签号。
看见那五盘玉牌后,恒子箫才想了起来还有排序的事。
眼看就要开幕, 他问宁楟枫,“现在才抽,是否有些仓促?”
这一扭头,恒子箫陡然发现,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宁楟枫笑意尽敛,面上徒留一片淡漠的清贵。
此般模样,像极了他刚到裴莘院时的样子,虽不气势凌人,却自带一份疏离。
正惊讶他这转变,恒子箫忽然听见一句传音,是宁楟枫给他的,“一会儿再说。”
宁楟枫在窗前动用也不动,长身玉立,等着五人过来,目光在八张托盘上一扫,继而抬手,隔空翻起一张牌来,上刻“九上”。
为首的仙盟子弟记了下来,又让恒子箫和凌五翻牌。
恒子箫正要去抽,就发现原本靠近宁楟枫的两人稍稍往后退去,身边其余三人倒是往前半步。
他看向宁楟枫,宁楟枫自仙盟子弟入门后,一言不发,对上他视线也只是轻轻颔首,不置一词。
宁楟枫点了头,恒子箫便在上前的三人盘中抽了签。
他抽的是七下,凌五抽的是六下。
记下三人的次序后,一行人便躬身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宁楟枫便吐出口气,憋闷得慌。
“楟枫,你这是……”
宁楟枫走到房内的榻上坐下,对恒子箫露出个苦笑,“身不由己啊。”
恒子箫愈加不解,凌五把门反锁后,对他道,“族内长辈对主人寄予了厚望,不准他喜形于色,偏我家主人又做不到,只能是在外糊弄一下。”
宁楟枫回头笑骂他一句,“谁说我做不到,我可是为你们着想,难道你愿意伺候个木头似的主人么?”
凌五也笑,“主人是真为我着想呢,还是为的什么?反正小的生来就是宁家的家仆,伺候什么样的主子都一样,只怕是蓝姑娘不愿意嫁一个木头似的丈夫。”
“找打!”宁楟枫从桌上捡了个核桃砸向凌五,凌五抬手接了,一点儿没掉。
“方才的模样确实唬人。”恒子箫也道,“端着那个架子,我看是没几个人敢在你面前放肆。”
宁楟枫唉了一声,“连你也取笑我。”
“对了,那牌是什么意思?”恒子箫又问。
“这次参会者三千人,共十二轮。”宁楟枫解释道,“为了保全上三宗的脸面,三宗子弟是从第五轮开始才参赛的。”
“那盘中是第五轮到第九轮这五轮的签,每轮又分上半场和下半场。我方才抽的是九上,也就是第九轮的上半场,到时候再去上半场里的签子里抽。你是第七轮的下半,小五是第六轮的下半。”
恒子箫皱了皱眉,“所以方才靠近你的两个盘里是第八轮和第九轮的牌?”
到了他和凌五时,上来的三盘是第五轮到第七轮。
宁楟枫抿了抿唇,脸上有两分羞窘。
“你放心,我不至于那么清高。”恒子箫道,“只是这所谓十年一度的青年盛会,不能兼顾武者以外的修士就罢了,连抽签也要这样‘取巧’,如我这样的普通人,实在是没有来的必要。”
“恒弟……”
虽然这样的抽签方式也不算舞弊,只是连明面上都做了这样的工夫,那暗地里的还不知会有多少。
若是初初下山的恒子箫,兴许会转身就走。可他在凡界待了十几年,此般“人情世故”实在见了不少。
他见宁楟枫忐忑地看着他,不由得一哂,“这又不是你安排的,我本也无意争个先后,只是来见识一番。”
他指了指门外,“也算是一种见识了。”
宁楟枫长叹一声,捂着额头,“我真是无颜对你,一会儿被你看见狼狈不堪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这样……我再也没有脸和你谈论什么剑道、什么君子之风了。”
“《老子》有云,和其光,同其尘。你怎么就没有脸了。”恒子箫搭上了宁楟枫的肩膀,“我师父曾说,‘屠城者多如草芥,不足挂齿;能爱护一方者,那才叫做英雄豪杰。’”
“你身在其位,自当任重道远。当下别目处,只管记在心里,有朝一日权柄在握,拨乱反正便是。”
宁楟枫震惊地看着恒子箫,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道,“恒弟,我知道你读了不少书,却不想有这样的胸襟气概。在你面前称兄道长,实在惭愧。”
恒子箫轻叹一声,“在你和蓝瑚面前,不敢说是读了不少书,只是先走了几道路罢了。”
“瞧你那老气横秋的样儿。”宁楟枫笑他。
这时间,各路评审都到了楼里。
恒子箫想起件事来,问宁楟枫:“你可知道赵尘瑄这号人?”
“怎么不知。”宁楟枫说,“不就是禛武宗最年轻的那名峰主么。”
“他在这里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八成是在的。”
恒子箫正好向他打听当年洛城一事,“我久不回来,消息不通。你知道禛武宗是怎么处理洛城菜人那件事的么?”
处理洪府全靠宁楟枫的关系,宁楟枫对那件事也有过关注,回想一番后,答道,“据说是他们天云峰——对了,正好是赵尘瑄座下的两个弟子,在凡尘界收受贿赂,威逼下面的弟子制作符箓,卖给了菜人的商贩,又压住了乱葬岗的怨灵。”
“禛武宗削了他们的灵根,把他们囚在了牢里,算算日子,至今都没有放出来。”
“只是赵尘瑄座下的弟子?”恒子箫问,“赵尘瑄就那么清白?”
“那就说不清了。”宁楟枫道,“这件事是禛武宗的秘辛,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能打探到的消息也不多。据说是那两个弟子自己招供的。”
其中经过和恒子箫想的一样。
他猜测,十有八.九是赵尘瑄施了法,控制了那两人,接着又买通了判官。
只是不知是什么法术,竟连禛武宗这样的大宗都被瞒了过去。
他打第一眼见到赵尘瑄,心中就没来由的反感厌恶,总觉得他城府太深,不是好人。
若赵尘瑄也在这座楼里,恐怕会认出他来。
连手下弟子都可以背弃,可见此人心肠歹毒,若他找上门来,倒是件麻烦事。
恒子箫此前行走凡间江湖,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此番回来,师父却让他“闯闯祸”。
他对赵尘瑄这个人感触颇多,头一次在仙盟门口见面,就莫名厌恶。
后来又在洪府遇上——
他不禁揣测,师父两次三番带着他碰上赵尘瑄,是否别有深意?
“你也别太担心了,”宁楟枫见他面色沉重,遂道,“我听说天下第一剑岳景天这次也会到场。有他坐镇,区区赵尘瑄不敢怎么样,你只管放心,这化城之中我宁家人也不少,绝不会让你被一个区区赵尘瑄欺负。”
恒子箫闻言一笑,拱手道,“那小弟就仰仗宁二爷了。”
“哎呀,你又取笑我!”
外头法光陆续减少,底下闹腾了一会儿,忽听楼顶钟声一响,凌五道,“主人,大会开始了!”
宁楟枫起身,去了窗边,对恒子箫道,“走,看看去。”
青年大会的参会者众多,四十岁以下的修士,不论门第皆可参会。
每届大会都要持续一个月左右,恒子箫跟着宁楟枫,沾了他的光,不必一关关打上来。
他的首轮比赛在大半个月后,头半个月只在这间小室内观战,见到了不少年轻的修士。
恒子箫看多了凡人和妖邪,看修士比赛还是头一回。
果如白笙所言,这次大会令他增长了不少见识。
司樾只头一天来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躺在家里,懒得出门了。
几个孩子并纱羊一块在楼里待着,如此半月之后,轮到了恒子箫的首战。
恒子箫首战之日,纱羊说什么也把司樾从家里扯了过来。
在他之前,紫竹和凌五已经晋级。
恒子箫站在台上,这里的风景和楼上不同。
他抬头望向前方的高楼,两道窗后,蓝瑚对他点头致意,纱羊和宁楟枫则挥了挥手,祝他成功。
他没有看见司樾,但也知道师父就在楼里,随时都会看他。
隐约间,恒子箫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场裴莘院的武试亦是如此模样,可又有所不同。
除那两扇小窗外,楼上还有无数双眼睛,其中,露台之上一共十六把椅子,上八宗每宗各有两名前辈坐于此处。
恒子箫扫过那十六人,无一不是元婴以上的高手,只是不知那传说中的第一剑是否位列其中。
恒子箫收回目光,对面的年轻男人抬手,一根白缨长.枪竖在身旁。
枪尾杵地,发出一声有力的重响,紧接着是一句阳刚气十足的声音:“缚垠宗张天巍,请赐教。”
台上比试,并不互通双方修为,以免坏了气势。
但若双方境界有所差距,多少也能有所感知。
恒子箫已然看出,对面是一名筑基末期的修士。
此人非八宗子弟,靠着一身硬功夫打上来,颇有几分实力。
恒子箫抽出长剑,回应道,“裴玉门恒子箫,请赐教。”
擂台侧边响起一声惊天锣,开始了这天的头一场比试。
第105章
四大名器, 刀枪棍棒,枪为百兵之王。
在看见那柄威风凛凛的白缨枪时,恒子箫不由得想起当年司樾对他所说的话。
「单刀进枪, 九死一伤。世间武器向来一寸长一寸强。」
长.枪不好对付, 纵然他高出对手一阶, 也要小心应对。更何况这场比试是他离开师父多年回来以后,第一次和别人较量。
“小心了!”云锣一响,长.枪离地。
张天巍持枪而来,枪尖正对恒子箫, 第一手的拦拿扎, 尽显枪之厉害。
有道棍扫一片,枪扎一线。那枪尖寒光烁烁,直逼恒子箫胸口,力量纯粹刚劲,第一式便有破竹之势。
恒子箫迅速撤步, 剑挡身侧,长.枪贴着剑刺去, 纵然没有相触, 可枪尖的破空之声浑厚无比。
张天巍并非上八宗子弟, 他和裴玉门诸多弟子一般, 只穿布衣。天气炎热, 他扎起两袖,露出一双古铜色的麒麟臂。
一枪.刺空, 他紧追而上,又是一连串的扎枪, 步步紧逼,不给恒子箫喘息之隙。
恒子箫连步后退, 枪尖反射阳光,亮着刺眼的光,又有丝丝缕缕的白缨在枪.头后晃动,使人看不清白缨之后张天巍的动作。
张天巍出枪如龙,迈步如牛,恒子箫已经不矮,他比恒子箫又要高上大半头。
多少次恒子箫来不及后退躲开,长.枪连刺而来,他只得以旋子躲避。周身在空中横旋一圈,刚躲一枪,落地点地,第二枪又至身前。
一连七.八个旋子,夹杂数个空翻,恒子箫虽不至于被□□中,可也始终不能和张天巍拉近距离。
若不越过长.枪,那刀剑之类等短于长.枪的兵器就永远无法发挥作用,只能一味躲守。
“恒公子好像很被动。”凌五对观战的宁楟枫道,“何必和对方死犟呢。”
若兵器上不占优势,就该发挥恒子箫的优势,以法术来破开僵局。
“分开二十多年了,他小时候什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么样我几乎都忘了,只记得一点——”宁楟枫望着下方的恒子箫,“这人死倔。”
司樾在场,恒子箫断不肯示弱。
他若先用法术,便是承认了自己基本功不如张天巍。
绕着擂台周旋半圈后,恒子箫拉开距离,他双脚分开,定住了下.身。
枪.头刺来,他定睛凝神,看清轨迹,继而身子一偏,拧腰侧转,枪尖擦身而过,他左手一把握住枪.杆,腰腹发力,使出全力控住长.枪。
张天巍一顿,不想这白白净净的小子力气居然不小。
他腰间握着枪把的右手和恒子箫暗暗较劲,恒子箫却不和他比力气,左手握枪回扯,同时右手长剑刺出,朝着张天巍面门刺去。
楼上宁楟枫一拍手,叫好道,“近枪了!”
这一剑未中,恒子箫和张天巍在臂力上势均力敌,可他只是单手控枪,终不比张天巍双臂力大。
张天巍虎口一拧,双臂肌肉隆起,低喝一声,将枪抽出,回枪时一记上挑,挑开了恒子箫的剑。
他压枪向上,虽挑开了剑,可枪过头顶,身前也终于露出了空档。
恒子箫俯身前冲,趁着这短暂的空隙突步到了张天巍身前,长剑自身侧削而上。
长.枪虽强,可近身之后的灵活性不比刀剑,张天巍收枪不及,只能退让。
他自腹部到胸口的衣衫被剑尖划破,速退几步后,压枪向下,又接一记回身枪,再度将恒子箫挡至枪外。
紫竹站在蓝瑚身旁,唉呀了一声,直呼可惜。
但这一次之后,恒子箫再不一味防守,他开始尽可能地进攻,不断自长.枪两侧试探突破。
他试着自侧翼冲刺,也试着缠剑于枪身之上,张天巍反应迅疾,每当恒子箫靠近,要不了几个回合便再度拉开距离,十分沉稳。
擂台上兵戈碰撞之声接连不绝,一连纠缠两刻钟有余,谁也没有使出一道法术。
台下开始发出窃窃私语之声,这哪还是仙盟的比赛,不知道的还是以为是凡界的比武。
纱羊看得着急,“怎么还不念诀呢。”
恒子箫的境界高于对方,只要他使出法术,这场比试就能立刻结束,哪里要拖这么久。
蓝瑚回眸看向她,“师姐莫急,恒兄弟也不是为输赢而来的。”
恒子箫迟迟不施法,一来是不想用境界压人,胜之不武;
此外,他既然是为增长见闻而来,又何必草草了事。
月刀年棍久练枪,张天巍的枪法纯熟凌厉,不知是多少年的血汗功夫。
那一身精肉、古铜皮肤和闪烁精光的虎眸,都表明他是个实干的老手,这一身枪法绝非纸上谈兵,而是于实战中磨砺而出。
恒子箫正需实力相当的对手。
托宁楟枫的福,他首战便受益匪浅、收获颇丰。
他惊心于张天巍的老练,张天巍又何尝不惊心眼前这个青年的老成。
他已是第二次参会,知道从第六轮开始,那些大宗子弟才会上场。
见恒子箫白净斯文,本以为又是个不中用的贵宗草包,不想他小小年纪不仅剑法干练,没有花招,且沉勇冷静。
他看不透恒子箫的修为,想来对方的境界在自己之上。
刀剑对枪很不讨好,可他们在台上足打了两刻多钟,恒子箫都丝毫没有用术法来压制他的想法。
他既不使法术,要真刀真枪地和他练,那张天巍自然不会退缩,也主动放弃了术法。
楼上的宁楟枫不由得拧眉。
凌五道,“不愧是闯到第七轮的下宗子弟,这张天巍使枪如龙,真不好对付。”
宁楟枫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凝重了起来。
他更进一步地明白了为什么上三宗子弟要在五轮之后出场。
若他在五轮之前对上张天巍,除非用境界压制,否则单凭硬功夫,绝不是他的对手。
小宗子弟不如大宗阔绰,能来到这里参赛的,都是一宗精锐,他们因师门贫寒,不得不比大宗子弟更早下山历练。
宁楟枫一手拍在窗沿上,为恒子箫捏了把汗。
他在灰鼠群里见识了恒子箫的法术,可却不知他在剑上有几分功夫。
那张天巍一看就是个苦练枪法的武痴,恒子箫就算在剑术上和他下了一样的功夫,长.枪也天生掣肘刀剑。
外行不了解门道,只以为剑客刀客和传记话本里写的一样,努力练个十年就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唯有习武之人才明白,在大.枪面前,刀剑极难有获胜的可能性,需要数倍的汗水才能弥补一二。
台上枪影重重,白缨如一团云霭,晃人眼睛。
啪的一身落地响,枪.头鞭在地上,震得擂台一颤,恒子箫向后跃去,先前所站之地被鞭出几缕石尘。
张天巍抓着枪尾的手腕一用力,将整支长.枪抛起,右手抓住了白缨处。
他收枪回身,给了恒子箫进攻之机。
恒子箫黑眸一眯,他虽不懂枪法,可也在玉简上看过最基础的几式。
他落在擂台边缘的柱子上,后脚一蹬,将自己送了出去,朝张天巍劈去。
甫一靠近,张天巍左脚叉于右脚后,拉开一反弓步,双手握枪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眸正等待着恒子箫靠近。
不出恒子箫所料,方才那一抛抢倒把之后,果然要接一招叉步刺枪,用以攻他下路。
恒子箫收剑于身侧,黑眸中瞳光一闪,来得好!
长.枪朝恒子箫脚下刺来,他早有所防,倏尔起跃。
张天巍腕上一沉,竟见恒子箫单脚踩在了他枪尖之上!
恒子箫虽不似他那般魁梧,可也是个八尺男儿,若不使法力,根本不可能在指头粗细的枪.头侧边上站稳。
但恒子箫不仅站稳了,他还踏着那圆滑细窄的枪杆,自杆上两步轻跃,逼近了张天巍的身!
张天巍猛地挑枪,从滴水式将恒子箫抛开。
恒子箫在空中一滞,再度落下,脚尖竟又点在了长.枪杆上!
台下顿时爆出喝彩。就连楼上露台处都响起了两声好。
张天巍心下震惊,好厉害的脚法!
宁楟枫搭着窗沿的手指一紧,身子下意识往前一倾。
猛然间,他回想起了那一年离开裴玉门的光景。
走时凌五调侃他,说他们人人都得了司樾真人的礼,独他没有,必是讨了真人的嫌。
只有宁楟枫知道,他早已得了司樾的大礼。
他第一次挑战司樾时,两次扑空摔倒在地,趴在地上好不狼狈。
此后一年,屡败屡战,都免不了狗啃泥的结局。
扑空摔倒,皆因脚下虚浮,双腿无力。
司樾在最后一刻提了舞狮、筑了梅花桩,并非戏耍于他,是看出了他的弱点,磨他的脚力。
以至后来,他在鸿蒙玄域里,竟能踏竹而行,从魔猪口下抢来些许生机。
他和司樾相处一年,尚且练就了一番脚力,何况是跟了司樾一辈子的恒子箫。
恒子箫屏气凝神着,倚靠从小的训练和脚上那双粗糙轻薄的布鞋,蜻蜓立荷似地停在杆上,不论张天巍如何甩枪都驱赶不下。
但张天巍动作不停,令恒子箫只能勉强站稳,根本没有余力进攻。
他稳住身形,静待时机。
电光石火间,他手中长剑猛地刺下。
剑上泛过一层幽幽紫意,剑尖破开硬木枪杆,竟一分为二扎入其中!
剑尖生生钉入杆内,张天巍一怔,恒子箫手持剑柄,腰腹猛地发力,借刺入杆内的宝剑发力,长腿一扫,脚背绷直,朝着张天巍侧脸飞踢而去。
这一脚避开了张天巍的脖颈和太阳穴,可依旧把他的头踢去了一侧,眼前发白,久不能回神。
恒子箫拔.出长剑,连带着将枪杆从张天巍手中抽出,直接甩去了台下。
哐当一声,长.枪落地。
待张天巍从昏厥中回神时,眼前便是一点剑光。
恒子箫微微喘息着,指剑于他眉心处,道,“承让。”
云锣一响,裁判唱道,“胜者,恒子箫!”
张天巍撑地起来,对着恒子箫抱了一拳,下台拾起了自己的枪,默默离场。
恒子箫收剑回鞘,也是吐出一口浊气。
他初次对上长.枪,百兵之王果然名不虚传,纵使他高出对手一阶,也赢得不算轻松。
本以为只要不对上金丹以上的修士,便十拿九稳,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太过依赖术法。
既是修士,依赖术法倒也无错,可恒子箫的师父乃是司樾,他印象里的司樾几乎没有用过法力,就连走路都是身体力行。
他憧憬司樾,自然也向她学习。
术法外的硬功夫,恒子箫也不想落于人后。
他比完了首战,下了擂台。
这场比赛是大会开幕以来第一场没有斗法的比试。
如此特殊的比试,引起了楼上不少人的兴趣。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就到达了金丹?”
八大宗评审所坐的露台上响起了交流声。
珖月宗的评审道,“他方才说,自己是裴玉门的人。”
“裴玉门?居然不是上三宗的弟子?”
“如此天赋,留在小宗实在可惜,我听说裴玉门里可没有元婴啊。”
“只可惜没看到他念诀。”有一长者捋着白须,赞叹道,“悟性高,身法也好。刚柔并济,柔以进枪,刚以破敌,好、好。”
他身边是一蒙面师太,闻言一笑,“如此说来,这孩子不似普通男子年轻气盛、刚猛要强;倒有几分细腻娴静。老身猜测,他身边必有女修士指点。”
“这话就太过了吧,”又有人道,“难道男人就教不出细致的弟子么。”
“哈哈哈哈非也,”师太笑道,“老身活了几百年,见了数不尽的年轻人,在男人身边长大,和在女人身边长大的,一眼便知。”
众人议论之时,唯禛武宗的席上,一白衣男子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落在下方退场的恒子箫身上,直至恒子箫进入楼内,才收回了目光。
裴玉门……
“尘瑄,你以为呢?”男人思索时,身旁评审笑着问他,“你当年也是年轻有为的剑修,看这孩子,是否心动啊。”
赵尘瑄回以一笑,“我收徒一看品性,二才看天赋。”
“也是,心性不正,天资再高也是白废。”
赵尘瑄敛眸。
不错,他没有看错,那人正是当年让他吃瘪的那对师徒里的徒弟。
十多年过去了,他还以为对方再也不敢回修真界了,没想到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还以如此年轻的年纪修到了金丹。
当年回来后,他便觉得司樾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几番打探,没想到对方就是几十年前在修真界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个隐士。
虽然许多人都以为那些传言是裴玉门夸大其词,但赵尘瑄在洛城和司樾交过手,恐怕司樾的修为的确在元婴之上。
赵尘瑄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既然司樾不回来,他也惹不起司樾,洪府之事便只当没有发生过。
可她如今居然回来了,还带着如此出色的弟子参加了青年大会。
这届大会岳景天会观战决赛,若真让那个小子被岳景天发现,一旦两人有所交集,必会牵扯出当年洛城之事。
赵尘瑄扶手上的手渐渐握紧,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恒子箫到达决赛。
第106章
恒子箫首战之后还有五轮, 此时参会人数不到百人,轮次更替快了起来,来观战的人也越来越多。
三大宗子弟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弱不禁风, 大宗是要脸面的, 既然做了这样的抽签法, 也不敢把太次的弟子放上来。
到了恒子箫的第二轮、大会的第八轮,场上的小宗与上三宗弟子已成四六开,那四分里面再去掉八宗子弟,便不剩几个裴玉门这样的小门派了。
恒子箫比完首战后收到了白笙的信, 约他在茶馆见面。
两人相见, 白笙先是祝贺了恒子箫首战大捷,接着又道,“门主知你晋级,很是高兴,让我来给你送一件东西。”
他手上法光一闪, 下一刻出现了一把熠熠生辉的宝剑。
“这是裴玉门的镇门之物,能助你一臂之力。”
恒子箫没有抽剑, 单看那剑鞘便知有多贵重。
他道, “多谢师叔好意, 但我已有佩剑, 不必动用这般贵物了。”
白笙劝道, “你那把剑只是我随手在武器铺里买的,往后对上大宗子弟, 他们所持之器皆是上等法宝,削铁如泥, 绝非凡器所能抵挡。”
恒子箫一笑,取出自己的剑来, “师兄有所不知,其实这剑早就断过一次了。”
白笙微讶。
恒子箫便将当年何家村一事和白笙细说了。
他抽出剑来,手指拂过剑身,剑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紫意,平时看不出,只有在日光下才透出两分端倪。
“此剑由师父亲自重铸,我带着它在外行走多年,毫发无损,连一个缺口都无。”恒子箫道,“我想,它已非凡剑了。”
白笙道,“好罢,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勉强。”他把剑收起来,又取出一个匣子交给恒子箫,“但这个,你一定收下。”
“这是什么?”恒子箫问。
白笙让他打开。
恒子箫拉起匣中之物,是一件轻薄的软甲。
“这是护身法衣,以雪山银蛇的蛇鳞所制,又由天蚕丝所织。穿在身上,能抵挡元婴一击。”
恒子箫当即放下了衣服,“师兄,我只是参加比武大会,又不是渡雷劫、闯秘境,何必如此隆重。”
白笙按住他的手,道,“你且看着,再有两三轮,这场上便只剩上三宗的子弟了。”
对上白笙严肃的双眼,恒子箫明白了过来。
白笙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让你参加上一届的大会,是因为那时候你才刚刚筑基,绝无获胜的可能。”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场大会一共也就三名金丹修士,你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两人都出自上三宗。”
他轻叹一声,“渡雷劫、闯秘境我倒不怕,你身边有师叔护着,出不了岔子,可这场大会是单打独斗。我和师父都不求你风光无限,只是不要受伤才好。”
恒子箫心里发烫。
他下山之后,一连十三年没有回过门里,上没有孝敬师长,下没有帮扶后辈,就连灵叶都未曾赚取一片回来。
即便如此,门里师长依旧待他如此亲子一般。
想那上三宗已然风光无限,门内富可敌国、人才济济,却不惜使用下三滥的手段也要让弟子出头;反观他裴玉门,纵然清贫,却如此爱护麾下弟子。
他幼时不懂,为何宁楟枫和蓝瑚这等巨室之子,却如此迫切地希望能留在裴玉门,而今却是明白了。
“人人都说,十年一届的青年大会是鲤鱼跃龙门之时,我却不以为然。”恒子箫抱着那匣子,低声道,“师兄放心,我有分寸。”
白笙欣慰点头,又和恒子箫聊了一会儿,天黑时才各自散去。
回到家里,恒子箫先去见了师父师姐。
“咦,你手里抱的是什么?”纱羊问。
恒子箫便将今日和白笙见面时说的话重述了一遍。
纱羊怒道,“好不要脸,既然是大会,就该公平公正,搞这些小动作做什么。难道赢了一次大会,就能成仙了?”
司樾在一旁躺着,不咸不淡道,“成仙了也不一定就能赢得大会。”
纱羊转身,“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没有,”司樾诚恳道,“这回确实没有。”
纱羊皱眉,“我怎么听得那么别扭。”
她不理司樾,对恒子箫道,“你呢,你怎么想?这种比赛不参加也罢,还省得些麻烦。”
“我…”恒子箫迟疑道,“楟枫想在这场大会上夺魁,借以向蓝瑚求婚。我本也想成人之美,没有争强的打算…”
“你若执意如此,我可就要拒了他了。”
他话未说完,就有声音自外打断。
恒子箫回头,猛然发现蓝瑚不知何时迈入了门内。
蓝瑚修为落他一阶,可他竟然毫无察觉。
不知是因为蓝瑚有着完美无缺的仪态,还是水木系过于柔和的天性。
她入门后,先向着司樾和纱羊低头致意,继而又朝恒子箫看去,笑道,“恒兄弟,我虽不甚了解剑术,可楟枫是了解的。真赢假赢,他难道还分辨不出?”
“当年裴莘院的武试,他便遗憾没有和你好好比上一场,如今故人重逢,你再不全了他的心愿,只怕他向我求亲时,心里想的也不是我,而是你了。”
蓝瑚对男女之事向来是羞于启齿的,可如今她站在恒子箫面前,求亲二字倒说得坦坦荡荡,毫无扭捏作态。
“这…”恒子箫一时语塞。
司樾哼笑一声,“我看你想得到挺美。也未必你就能站到那小子面前,就算站到了,你和他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嘞。”
“是呀子箫,”纱羊道,“你既然不喜欢大会这样弄虚作假,那你自己又怎么能再弄虚作假呢。比赛就好好比,楟枫和蓝瑚都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管谁输谁赢,你们都是好友啊。”
听了三人的话,恒子箫不免有些赧然。
“是我轻率了。”他对蓝瑚道,“我会全力以赴的。”
蓝瑚弯眸。
“对了蓝瑚,”纱羊这才想起来,“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蓝瑚皓腕的玉镯一闪,手中出现了一枚玉佩。
她交给恒子箫,“我听说了禛武宗赵尘瑄一事。这枚玉佩是我离家时父亲所赐,戴上后诛邪不侵。”
恒子箫自是不收,纱羊也道,“这可是你父亲给你的东西,子箫戴上实在是有点不像话……你别担心,刚刚裴玉门给他一张护身软甲,可以抵挡元婴的一击呢。”
蓝瑚摇头,云鬓间的朱钗轻轻摇曳。
“私下有我们、有真人在,台上又是众目睽睽,真刀真枪的事儿倒不怕,只怕是见缝插针的邪术。”
“邪术?”纱羊不解。
蓝瑚目光微移,“我也只是听说。每届大会,总有那么几个被看好的选手突然抱恙退赛,又或是被查出携带了邪器。”
“太荒谬了!”纱羊睁大了眼睛,“到底是为什么,这不就是个小孩子们一块儿切磋交流的比赛吗?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蓝瑚上前两步,把玉佩递给恒子箫,恒子箫接了,她才道,“虽是小辈们的游戏,可背后却是各大门派的角逐,所牵扯利益多如繁云,数不胜数。”
“这有什么利益可牵扯的。”纱羊还是不懂,“无非就是前十名的赏金、前三甲的奖品嘛。”
“若真只是那点钱,自然不至于这样。”蓝瑚无奈地笑道,“青年大会上的青年,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各门各派的未来。”
“全修真界都关注着这场大会,不仅仅是凑热闹,也是很多势力组织衡量如何分配筹码的参考。”
她举例道,“譬如大名鼎鼎的星辉商会,他们每五年只能产出一件顶级法器,而上宗却有三家。卖给谁、不卖给谁,顾忌谁、得罪谁,都需要思虑周全——如何思虑,看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大商会如此,中小商会就更需要谨慎。他们未必攀得上上三宗,那便要看仔细其他宗族是否值得押宝。”
纱羊喃喃,“这也太复杂了……”
难怪蓝瑚说,虽是小辈们的游戏,背后却是各大门派的角逐。
恒子箫定定地望着蓝瑚,“若是如此,楟枫恐怕也是有重任在身吧。”
“恒兄弟真是洞若观火。”蓝瑚叹了声,“不过,你这不是正和我们同进同出,同住一处么。”
恒子箫一顿。
他住在宁楟枫的别院,坐的是宁楟枫的等候室,就连师父待的也是宁家的观赛间。
在外人眼中,他已和宁家人别无二致。
难怪宁兰忠和他们不过是初次相见,却如此亲切……
恒子箫不曾想自己刚和几人重逢,就被步步算计其中。
虽说是算计,可谈不上陷害。
“真人师姐还有恒兄弟都是明白人,这些话不必遮遮掩掩。”蓝瑚凝望着几人,自嘲一笑,“我和楟枫,看着是八面威风,处处尊荣,实不过是踩高跷、立高台,风一吹就万劫不复。”
她抬眸望向恒子箫,“我知道恒兄弟重情重义,可和我们一处,便是如今这个局面。”
时隔二十多年,宁楟枫再见恒子箫,徒留满腔故友重逢的热情,蓝瑚却不免有两分提防之心。
大会结束、回师门订亲后,他们又要下山历练。
以蓝瑚对宁楟枫的了解,他届时必然邀请恒子箫同行。
偶尔遇上、相处几日便罢了,一旦久处,途中隐患不知会有多少。
若这点程度的算计恒子箫都心生反感,不妨趁早说明,免得日后再生嫌隙,牵累彼此。
蓝瑚见识了恒子箫的厉害,宁楟枫和他对上,未必会有胜算,可这场大会宁家不能输。
碍于司樾的情,她不好让昇昊宗对恒子箫出手,便只得让他看起来和他们一伙儿。
见面以来,蓝瑚一口一个恒兄弟,这会儿又送出了玉佩示好,恒子箫承了情,这场大会是再不好意思和他们分开了。
她暗暗端详恒子箫的神色,恒子箫张口便道,“这话太客气了。”
“当年你和楟枫为我留下两柜藏书,这么多年又有常川往来的情谊,何必这样迂回试探?我知晓你们的难处,若有用我之处不必客气,只要不牵扯师门,我绝不袖手旁观。”
“恒兄弟……”蓝瑚一怔,继而提帕掩唇,双目微红,“我就知道你一副赤胆,不会背弃信义。”
纱羊道,“蓝瑚,你也太见外了。这不用和我们客气。”
她目光微移,有些话没有说出口来。
上辈子恒子箫对宁蓝夫妇犯下的罪,这辈子怎么偿还都是应该的,蓝瑚确实不必客气——
他毕竟欠了他们。
几人说话间,司樾自始至终不做声。
她翻着手里的话本,余光从蓝瑚身上收回,拇指习惯性地在食指上一拨。
拇指拨下之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手上已没有缠着珠链,自然也就没有珠子可以给她拨了。
二十多年前,蓝瑚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长成,真是和那人越发相似……
白笙和蓝瑚如临大敌,司樾倒是不怎么为恒子箫操心。
在她看来,恒子箫该操心的,不是那些贵族争斗,更不是这场小孩儿的游戏。
只是他身在庐山中,尚看不清自己的难处,如今也就操心操心别人的苦难了。
恒子箫收下了蓝瑚的玉佩。
他虽然收下,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当是蓝瑚以防万一而已。
很快就是下一轮比赛,宁楟枫送恒子箫出门,拍了拍他的肩,“我被排在了第九轮,再有一轮才是我。你可要争气啊,别在我之前就倒了。”
凌五笑道,“除了您,就禛武宗还有个金丹,其他全是筑基,恒公子想倒也难。”
恒子箫冲他们点头,“我去了。”
他跟随仙盟子弟下楼,在一楼的大厅内等候。
坐下后,有仙盟的侍者端了茶过来。
快到六月,外面日头毒辣,在上场之前,仙盟都会为参会者准备茶水。
恒子箫瞥了眼身旁的茶盏。
既然师兄和蓝瑚都反复叮嘱了他,那即便是在仙盟楼里,他也还是小心为好。
他从储物器里取出了自己的竹筒,喝了两口。
又有侍者端来果盘,恒子箫抬手,“不必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到场外叫他名字,便径直走出,始终目不斜视,观鼻观心,以防节外生枝。
上了擂台,看到对手的瞬间,恒子箫不由得一愣。
台上是一符修,见了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恒子箫的粗布行头,继而扯出一缕轻蔑的笑来。
“怎么会!”
楼上的宁楟枫在看见那人之后,立刻扭头看向凌五,“他怎么会这么早和恒弟对上?”
凌五茫然,他也不知啊。
擂台之上,高阳之下,一身蓝锦的公子对着恒子箫敷衍拱手,“禛武宗,缪修纶,请赐教。”
禛武宗——此人便是大赛唯三的金丹之一,亦是禛武宗的门面所在,竟如此早的上了场!
露台上的十六位评审也发出了惊叹,纷纷往禛武宗的方向看去。
“这么早就让两名金丹相互厮杀么,是否太可惜了些?”
赵尘瑄一笑,“既然早晚都要对上,那早点晚点,又有何不同呢。”
“喔?看来禛武宗对这个孩子信心十足啊。”众人饶有兴味道,“也好,先打了也好,免得上三宗伤了和气。”
禛武宗三个字扑面而来,恒子箫凝望着缪修纶,目光透过眼前的青年,望向了他背后的露台。
隐约间,恒子箫似乎对上了一对毒蛇般阴冷的眼睛。
他后退半步,前后脚而站。
“裴玉门恒子箫,敢请赐教。”
第107章
缪修纶这个名字, 从大会开幕那日起,恒子箫就在宁楟枫和蓝瑚口中听过。
每年的青年大会,三大宗按理都要出一个金丹, 用以维护颜面。
近二十年珖月宗渐有颓势, 上届大会的金丹已经是压着四十岁的限制参会, 这届更是直接缺席,参会的金丹便只剩下了昇昊禛武二宗。
“我下山时还是筑基,门内本是派了一位金丹师姐,不想她还没出门, 我这边就破了, 就免了她的劳。”宁楟枫曾对恒子箫说过这话。
宁楟枫是临时被换的,因年龄比那位师姐小,显得昇昊宗更有面子些。
他成了昇昊宗押的宝,昇昊宗自然也就全力搜罗来了宁楟枫唯一的对手缪修纶的情报。
宁楟枫收了情报,转头就分给恒子箫。
符修参会另有规则, 所有符咒都需要他们在擂台上现画,但因制符需要时间, 因此在比赛开始之前, 他们可以在仙盟的监察下制作三张初始符。
“这本是公平起见的规则, 到了现在却成了各宗舞弊的机会。”宁楟枫曾对恒子箫道。
“不过有那么多前辈看着, 他们就是舞弊, 也不敢太过分,顶多就是帮缪修纶制一张金丹中期符箓罢了。”
制作符箓是仙家子弟的基础, 恒子箫也有所涉猎。
好的符箓威力巨大,他还没有见过金丹期的符修, 于是格外小心,谨饬地打量对面的每一个动作。
云锣一响, 铛的一声,缪修纶立即抬起双指甩出一张符来。
金色的符箓在他身前化开,符纸消去,繁复的符文向外扩散,头尾相连,环绕于缪修纶身周。
护身符是符修必备的初始符之一。
恒子箫此前观看的比赛中,符修所用多是土木属性的护身符,看缪修纶身周符文的色泽,却是金属性的金刚护身符!
护身符中,金刚为上上品,固若金汤,最为坚实,同阶水平下极难破除。
缪修纶在放出第一道符,护住自身后,立即取笔开始制作新的符箓。
恒子箫提剑上前,凝聚十成功力,对着缪修纶纵身下劈。
剑刃落在他头顶一尺处,缪修纶身周一圈金纹亮起淡淡金光,金石般坚固。
缪修纶制符间隙抽空瞥了恒子箫一眼,哼笑一声,“我乃金灵根,你还是省点力气。”
恒子箫后退开去。
金灵根可攻可守,坚不可摧。
对上符修,他晚破盾一刻,符修就多一刻的胜算。
等缪修纶制出高杀伤力的攻击符咒后,他的处境就艰难了。
恒子箫抛剑于身前,换左手持剑。
缪修纶见此,“怎么,你还是个左撇子?”
恒子箫没有言语,他右手一翻,忽自储物器中取出三张黄纸。
“这是……”台下一片哗然。
恒子箫一甩黄纸,三道黄符竖于他身前,叠交一起,他咬破右手指尖,当众在纸上画写符文。
此番举动,令缪修纶一怔。
他继而大笑起来,“一个剑修,竟要和符修比拼画符么!”
恒子箫依旧是没有说话,他全神贯注在身前的符上,血液渗透黄纸,一张画完,底下两张也覆上了血纹。
两人一起站在台上画符,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场符修的比试。
缪修纶不信剑修能作出什么符来,何况恒子箫只是个平民,听说裴玉门内修为最高者才不过金丹而已。
这种条件下,能出个年轻的金丹已经是三生有幸,又怎么可能触类旁通,兼收并蓄?
他信心十足,可看着恒子箫那纯熟的笔法,又不免有些着急。
他三张初始符,两张都是金刚护身符,还有一张……眼下也还不到用的时候。
原计划用两张护身符拖够时间,一次性制出一张高品质的攻击符,用以一招制敌。
高阶符画起来费时费力,他已经画了一半,又不舍抛弃,竟白白给了这平民小子画符的时间。
真是可恨。
恒子箫虽不是符修,制符没有缪修纶快,但所画只是中阶符箓。
他舍了炭笔,用渗透力极强的血液作画,又免去一张张描写的工夫。
片刻之后,恒子箫先缪修纶一步完成符箓。
他一掌拍在了面前的符箓上。
三张黄纸分散开来,亮起一片法光。恒子箫抛剑换手,右手握住剑柄,一剑横斩三符。
三张黄纸拦腰断开,化为三道法光,同时注入剑中。
白日之下,恒子箫黑发黑衣,手中长剑却光彩耀目!
有了三张强化符还不够,恒子箫左手作剑指,指腹擦过剑身。
噼啪细声响起,那寒光烁烁的剑上缠绕起道道细小雷电。
他左脚踏地,跃于中空,双手持剑,黑眸盯着下方的缪修纶,以雷霆之势劈下!
缪修纶瞳孔一缩,眼前的符箓还剩下几笔未完。
他急得额上冒汗,心里安慰自己,同水平下,金刚护身符不可能这么容易被破;可在恒子箫身影的笼罩下,他额上细汗愈多,画符的手也急躁了起来。
当剑落在缪修纶头顶之时,那惊人的气势令缪修纶大脑一片空白。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理论、什么计划,下意识把第二张金刚护身符甩了出来!
嗞啦——
剑劈在那金纹之上,电光如流,金光频频。
台下楼上皆注目着两者交接处,睁大了眼睛屏气凝神,不知结果到底是矛破了盾,还是盾挡住了矛。
咔啦一声轻响,众人一惊,就见最外层的那圈金纹赫然破碎,消散为尘!
第一张金刚护身符被破了。
恒子箫的剑落在了缪修纶临时甩出的第二道上。
缪修纶脸色一白,不曾想区区平民竟真有这等能耐,若自己一念之差没有加符,那把雷电交加的长剑,此时就该落在他的脑袋上了!
脸色差的不只是缪修纶,还有露台上的赵尘瑄。
他左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这个狂妄自大的蠢货——
比赛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了多少遍恒子箫的厉害,让缪修纶不要轻敌。可他上了台,居然还有空嘲讽人家!
有嘲讽别人的工夫,他那符早就画完了!
赵尘瑄忽然有些头疼,不止是因为恒子箫关系洛城一事,更也是怕缪修纶输在一个平民手上。
要是缪修纶首战就败落,连宁楟枫的面都没见上,那禛武宗的人就丢大了。
门内那些老家伙也不免迁怒到他的头上。
赵尘瑄五指收紧。
为何他身边都是这样的蠢货,难道就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么!
他死死盯着破盾的恒子箫,心里祈求那第二张金刚符千万要挺住,一边却又生出了些奇异的感觉。
不知为何,盯久了恒子箫那张脸,他隐隐觉得,这青年不该是这样——
他不该是这样处处忤逆他……
他该对他言听计从的才对……
这想法冒出来后,连赵尘瑄自己都有些吃惊。
不等他细想,台下便爆出了一阵喧闹之声。
恒子箫这一剑,不仅破了一张金刚符,就连缪修纶身上第二重金纹也忽明忽灭,有欲碎之势!
若是这道护身符也破了,那这场比赛就可宣告结束。
缪修纶已是心惊胆战,死死盯着恒子箫手中的那把剑。
所幸,恒子箫毕竟也只是金丹初期,纵有强化符加持,也不至于一剑破开两张金丹护符。
他意识到第二重破不开后,不得已退开。
缪修纶和赵尘瑄同时长舒一口气,台下也发出了唏嘘的感叹 。
恒子箫并不走远,转身挽一记背花,长剑一转,调整姿势后再度袭来。
这一时间,缪修纶手中的攻击符终于完成。
他匆忙将符拍出,那张符咒在空中碎开,紧接着,擂台台面上忽而金光一闪——
霎时间,万千铁刺从地面冒出!
众人哗然,整个擂台除缪修纶脚下的一方空地外,其余地方无一不是铁刺林立,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这还不止——空中落下数万箭雨,密集地朝地上刺来,把御空之术也给锁死。
“这是天罗地网属下的符。”蓝瑚微微蹙眉,“范围如此之大,难怪缪修纶花了不少工夫。”
“这可怎么办,”纱羊着急起来,“地上没法站,空中也没处飞。子箫有穿那件软甲吗?他不会受伤吧!”
后半句是问的司樾,可纱羊一回头,却发现身后房里空空荡荡,早没了司樾的影子。
“这个司樾!”纱羊气得握拳,“这么危急的关头,她又跑哪去儿了!”
蓝瑚还没来得及答纱羊的话,场上的恒子箫已动了起来。
他御气于空中,金丹期远不到空游无所依的境界,御空必须要借助法器。
然天上铁箭如雨,恒子箫必须以剑相挡,不能踏剑而行。
他身子一偏,自密密麻麻的铁刺上方跃过,朝一侧台柱冲去。
擂台一圈有四根攀龙石柱作为台柱。
恒子箫抬剑斩去身前的箭雨,待靠近一侧台柱后,左脚在柱上一点、一蹬,踏着攀龙浮雕,把自己又送了出去。
他自万千铁刺上跃过,挥去头顶铁箭,两次蹬柱,竟又逼近了缪修纶处!
缪修纶瞳孔一缩。
这张耗费了他多时的符,是为一击制敌,拿下恒子箫的。
可他竟如此灵巧,如雨燕穿海上风暴般,在这刀山箭雨下穿梭自如。
他分明不是风灵根,怎能如此敏捷!
缪修纶本打算补一张护身符,可眼下已来不及了。
他迅速作画,在恒子箫逼近之时,匆忙拍出第四张符纸。
众人不见场上变化,只见恒子箫的身形猛地一斜,向下坠去。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地下传来,拉扯着他手中的剑。
缪修纶方才所制,正是金系的磁石符!
恒子箫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在那丈高铁刺丛里,被穿成肉筛。就连露台上的八大宗评审都忍不住出声道,“他可有护身法衣?”
大宗子弟必有法衣护身,可平民未必。
擂台一侧安排了紧急救援的仙盟子弟,然而此时,对方看的不是擂台,而是楼上赵尘瑄处。
抬眸望去时,他正对上赵尘瑄微凉的余光。
那人垂下眼来,抚着自己的储物器,以及储物器中的灵叶,在心里拿捏救援速度的尺度。
恒子箫坠下地去,眼看就要被铁刺扎穿,他果断弃了手中长剑。
右碗一抖,那被磁石往下牵扯的长剑斜横在了几只铁刺尖上。
恒子箫踏在剑上,双手结印,由纯粹的灵气凝起一片护盾挡在头顶,和数丈外的缪修纶遥遥相望。
众人松了口气,总算是没见到血溅会场。
虽然暂时安全,可恒子箫武器被夺,身下无立足之地,败势已显,已是难以还手了。
恒子箫稳住身形后,忽而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视线。
抬眸望去,就见对面高楼楼顶,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司樾翘着腿坐在屋脊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此般情景,恍如隔世,却又好似近在昨日。
那年除夕,送走了宁楟枫和蓝瑚,年幼的他失去了平生交到的第一对朋友。
感伤之时,有一团雪砸在了他头上。
也是不知何时,司樾坐在了房顶。
那年今夕,炎阳冬日都在司樾身后。
她翘着腿,高坐在屋脊上,一身粗布麻衣,露着腕口,柳枝伴在发里,随风微荡。
那闲散懒淡的身姿遮住了高阳,只身侧漏出数缕阳光。
不论恒子箫多大,司樾在他的世界里都是这般遥不可及、光芒万丈。
恒子箫抿唇,如今他的剑被磁石符控住了,若是平时,他还能勉力一试,可在这刀尖上行走,实在无力强行持剑。
大会只许使用一把兵器,他也不能用金鳞匕。
赤手空拳,如何打得过同为金丹的缪修纶?
恒子箫生出一股挫败来。
师父当年纵横修真界,何等威风,即便是上三宗,也无人可接她一招。
自己身为她的首席弟子,也是唯一的一位弟子,竟然连区区一届青年大会都闯不过去,实在是给师父丢人……
缪修纶打到现在,总算有喘息的机会了。
他哼笑一声,对恒子箫道,“连剑都用不了了,你也差不多该认输了。那点灵力又能撑多久呢,不如体面一点,趁早认输。”
恒子箫冷眼看着他,缪修纶皱眉,“你那是什么眼神!一个平民败在禛武宗的手下,也该知足了。”
恒子箫双手紧握,师父正看着他,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认输。
他要冷静下来。
若在这里的是师父,她会怎么做……
恒子箫下意识又往司樾那里看去,隔着老远,他都似乎听见司樾啧了一声。
下一刻,司樾忽然伸手在屋顶上摸了摸,接着双手相捏,对着恒子箫的脸一丢——
头顶似乎真的被一团雪球砸中,清凉沁心,醍醐灌顶。
雪球……
恒子箫陡然一惊。
该死,他真是木直蠢笨。
什么赤手空拳,这天下地上、满地不都是武器吗!
恒子箫蓦地弯腰,握住下方的一根铁刺,用力一折,折下大半截来。
铁刺高约一丈,这大半截握在手中,正和剑长一致!
满地的铁刺,满地都是唾手可得的好剑,何愁无器可用!
余光之间,恒子箫似乎看见司樾晃着脚尖笑了。
缪修纶一愣,就见恒子箫目光锐利了起来,如他手中那根铁刺一般,尖锐冰冷。
不好,他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缪修纶立刻制作第二张磁石符。
恒子箫已提着新剑奔来,缪修纶身上这第二道金刚符并不稳定,此前已被恒子箫破了大半,若再来一击,恐怕难以抵挡。
紧急之下,缪修纶画符的手前所未有的快。
他在恒子箫逼近之前,急速完成了磁石符,对着他手中的铁刺打出。
然而很快,缪修纶便意识到,这张磁石符不是急中生智,而是急昏了头。
他该做的不是磁石符,而是护身符,或是别的什么攻击符箓。
整个擂台布满了铁刺,天上又落着铁箭,恒子箫何愁没有武器!
他手中的铁刺被打上了磁石符,恒子箫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凝气于掌心,右掌往地下一打,随手便又打断了一根铁刺!
他抓住刺尖,绕手挽一剑花,令粗的一段握于掌心。
左手剑指抚过铁刺周身,为其附着上了一层灼.热的剑气。
转眼之间,他已来到了缪修纶面前。
缪修纶抓着朱砂炭笔,已无暇制符。
一股尖锐的剑气伴随着恒子箫那双漆黑眼眸袭至身前。
他呆在原地,一时间四肢僵硬,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造出的铁刺朝着他胸口刺来。
咔嚓……
那摇摇欲坠的第二重金刚符就此破碎,化为点点齑粉,散在了空中。
不…不……
缪修纶后退半步,广袖下的五指收紧,握住了最后一张初始符。
他不想这样的,他本不想用门里给的这张符的。
他也想堂堂正正的比赛,用自己的实力说话——都是这个平民不知好歹!非要让禛武宗蒙羞!
他可以输,但禛武宗绝不能输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子手上。
他也是迫不得已,这都是为了师门尊严!
恒子箫一剑刺穿金刚符,第二剑便指缪修纶脖颈。
然而在金刚符破碎的瞬间,缪修纶不见颓败之意,反而脸上露出了一抹狠绝之色。
恒子箫直觉不对劲,正欲动作,缪修纶突然甩手,将一道符箓从袖中甩出。
下一刻,一道红光在恒子箫眼前暴起。
第108章
恒子箫只见眼前一道红光晃过, 下意识后翻退开。
空翻两周后,他一脚踢折身下的一根铁刺。
将铁刺的上半截折弯成横,恒子箫单足停在横杠上, 继而抬头, 先是看了看四周, 又低头看了眼自己。
那细微的红光闪过之后,竟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不可能!”
缪修纶睁大了双眼,亦是十足的诧异。
恒子箫目光一闪,脚下用力, 再度跃至缪修纶身前。
他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既然自己无损,便没必要在场上发愣。
一个转身的工夫,恒子箫便落在缪修纶身前,手中长刺一扫,斜在了他脖颈上。
冰凉的触感令缪修纶从震惊中回神, 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微凉的黑眸。
恒子箫对着他, 沉声道, “承让了。”
擂台旁云锣一响, 随后传来裁判的宣告:“胜者, 恒子箫——”
“好!”四周传来喝彩之声, 以平民小宗子弟为最。
到了这个轮次,小宗子弟们已是万众一心, 不论是谁胜利,都如自己赢了那般骄傲欢喜。
露台之上, 珖月宗也十分高兴。
作为唯一没有金丹出战的上三宗,珖月宗的评审直接站起来鼓掌, 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真是英雄不论出处啊!”
禛武宗的脸色极其难看,尤其是赵尘瑄,他五指紧握成拳,险些没把掌心刺出血来。
他继而又皱起了眉。
这不应该。
那张符可是他珍藏已久的宝贝,花了他不少积蓄,可以在元婴期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瞬间夺去中咒者的法力,使其力竭。
不错,那是一张符咒,而非符箓。
符箓是仙家所用,而符咒则是妖魔所用之物。
赵尘瑄紧盯着台上的恒子箫,恒子箫气色红润,脚步稳健,确没有中咒的迹象。
那张符不会有假,难道……是司樾给了他什么护身法宝?
不管是何原因,那张符都让恒子箫给破了,连缪修纶也败给他,这一下真是没有人能拦住这小子了!
楼上的赵尘瑄面色阴沉如水,而擂台上的恒子箫则被掌声与喝彩所包围。
他好不容易才下了台,回到室内,迫不及待地要见师父,谢她方才的指点。
可刚走上楼,还没敲响司樾所在的房门,肩膀便被人扣住了。
来人悄无声息,恒子箫猛地回头,就见司樾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
“师父!”恒子箫一喜,立即低头作揖,“多谢师父指点!”
“哈哈别忙着乐,你小子可是闯了大祸了。”司樾说罢伸出了手,直径探入了恒子箫的衣襟。
“师父!”恒子箫惊叫起来,连忙抓住她的手,“您这是做什么!”
他惊慌地往两边看去,这里可是廊上,师父怎么、怎么能做出如此骇俗之事……
“诶呦,害臊什么。”司樾见他双耳涨红,戏谑地笑了,“从小到大,从里到外,我什么没见过?”
恒子箫低头,小声反驳,“您本来就没见过……”
除了给师父看刺青那回,其余再也没有了。
“你忘了,你小时候的尿布还是我给换的呢。”司樾道。
恒子箫蹙眉,“我见您时都六岁了。”哪来的尿布。
“哦是么,那八成是我搞混了。”司樾拉开他护着衣襟的手,“别废话了,把手拿开,你又没什么酥.胸要护。”
她探入恒子箫的衣襟,恒子箫反抗不得,别过头去,红着脸,余光瞥着司樾在自己胸前乱摸一气。
“师、师父,您到底要做什么……”恒子箫羞得脚趾都蜷起来了,他一边忍着胸口的异样,一边紧盯着楼梯口,生怕有人经过。
司樾摸了半天,扯了东西出来,“你小子大夏天穿那么多做什么,在你怀里找个东西跟盗墓似的难。”
那只手从胸前抽出后,恒子箫狠狠地松了口气,缓了片刻才有空去看她手里的是什么。
“这…是蓝瑚借我的玉佩?”
司樾手中拿着一方帕子,恒子箫记得里面包的就是蓝瑚的玉佩。
司樾哼笑一声,将帕子掀开,待看见里面玉佩的模样时,恒子箫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见没,”司樾指着那方玉佩,“都碎成渣了。”
“这不可能,”恒子箫怔怔道,“今天早上还是完好的。”
司樾敲了他脑袋一记,“这是人家的家传宝玉,别看只有鸽子蛋大,却是价值连城,可以买下一座城。”
“现在变成玉粉了,你怎么赔,嗯?”她捏起一块碎片来,“把你体内那颗金丹挖出来,也只够赔这蚂蚁大小的一块嘞。”
“师父,我……”恒子箫一顿,猛然想起了什么,“难道说,是这玉佩帮我挡下了缪修纶的符?”
司樾捧着手上的帕子,歪着头笑叹一声,“他那符也是件贵物,价值不菲。你小子一场比赛,折进去了不知多少灵叶。”
“师父,这可如何是好。”恒子箫看着帕子上的碎玉,“早知如此,不如受了那张符。”
“她上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司樾把帕子收好,还给了恒子箫。
恒子箫心中一疑,为何说是上上辈子?
他此时也顾不得这点细枝末节,问向司樾:“师父…这还能修好吗……”
司樾摩挲着下巴,“修复形状是不难,可里面的灵气——我就无能为力了。”
她非仙神,没有仙力灵气,自然也就造不出仙家法宝来。
恒子箫抿唇,决定道,“既是如此,我便去向蓝瑚请罪,无论多少钱,一定想办法筹到。”
“这也不难。”司樾笑道,“以现在的市价,请一个金丹期的护卫,每月是五百灵叶。你嘛,给她当一百二十年护卫就还清了,要是中途能突破到元婴,那时间就更短。”
恒子箫愣住了,“一百二十年……”
“去罢,”司樾挥手,“敢作敢当啊。”
恒子箫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弟子这就去。”
他郑重收起帕子,去向蓝瑚道歉,并按照司樾所说那般,提出愿意给她当一百二十年护卫,用来还债。
回去别苑之后,宁楟枫立刻找上了恒子箫,不可置信道,“我听蓝瑚说了,你要给她当一百二十年的护卫?”
却不想恒子箫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哈哈哈哈哈一个玉佩而已,你要给她当一百二十年护卫!”宁楟枫顿时忍俊不禁,大笑出声道,“一百二十年护卫,她都给你吓傻了!”
“那又不是普通的玉佩,是她的家传宝物。”恒子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笑个不停,纳闷这有什么可笑的。
“是这么说没错,可她把玉佩借你,本来就是给你防身的,用不着你还。”
“那不行,当初说好只是借。既然是借,自然要还。”恒子箫道,“我不是赖账的人。”
“可别说一百二十年了,眼看大会结束,我们就要回禛武宗,难道你要跟个门神似的天天守在她闺房前?”
“那有损她的清誉。” 恒子箫思忖道,“我就守在暗处,平日里不露面。”
宁楟枫想了想恒子箫躲在蓝瑚窗外树上偷偷盯着她的场景,实在是荒唐到好笑。
“唉,你这人,怎么越大越死脑筋了。当初偷枣时你可机灵着呢,拔腿就跑。”
恒子箫不为所动,“这是师父授意的,她也同意我这么做。”
宁楟枫搭上他的肩膀,“她又没说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寸步不离蓝瑚。既然是还债,那什么时候还应该债主说了算。”
恒子箫点头,没有否认。
宁楟枫一笑,“蓝瑚身边也不是没有金丹护卫,多你一个也不多,倒是没有化神期的护卫。依我看,不如等你到了化神期再来。如此,蓝瑚又有排面,你呢,也只需一个月就能还清债务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恒子箫挑眉,“何况你我才刚刚金丹,说什么化神,此生能不能突破元婴都还未知。”
“你既然知道,那就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宁楟枫不免笑了,“我说真的。恒弟、恒兄弟,蓝瑚都管你叫兄弟了,她的家传宝物不也是你的了么。”
恒子箫皱眉,“你怎么变得这么油腔滑调。”
宁楟枫摆手,“当年的鸿蒙玄域,你没有弃我而走,又挡在了蓝瑚身前。要是没有你拖延时间、唤来司樾真人,我和她都成猪下魂了。救命之恩,一个玉佩算的了什么,难道我和她的命还不如玉佩值钱?”
“陈年旧事,何必重提。”恒子箫转身坐下,继续擦自己的剑,一边思考道,“蓝瑚没有说过那玉佩的来历,可师父却知道。我想师父是有意让我戴在身上的。”
“说是还债,可师父囊中宝贝不少,若真只是要还她一个玉佩,那再容易不过。师父既让我守在你们身边,必然有她的深意。”
他放下剑,抬眸对宁楟枫道,“或许是师父算出你们前路坎坷,所以命我守护你与蓝瑚。”
“你是说司樾真人知道那玉佩会被打碎,她以此为契,让我们三个同行?”
宁楟枫立在一旁,看着他擦剑,“你若是元婴便罢了,可你也才刚刚金丹,同我们一道,别说守我们了,只怕你自身都要被我牵累。”
“我也不懂。”恒子箫道,“可师父的话是不会有错的。”
“是么……”宁楟枫将信将疑,过了会儿又道,“算了,不提以后的事了,一起走也好。再说,你这次获胜,禛武宗的鼻子都气歪了,我还想着要怎么对付缪修纶呢,这下好,我无事一身轻了。”
“那可未必。”恒子箫一笑,“下一轮就是你的首战,你就不怕遇上我么?”
宁楟枫摆手,“你今天斩了禛武宗,我的师门又怎么敢再让我和你对上。放心吧,不到最后一刻,你我都碰不着面。”
“不过你最近可要小心一些。”他又提醒道,“这才刚开始,蓝瑚给你的玉佩就碎了。接下来针对你的人恐怕不止禛武宗,上八宗都会警惕起来,你平日不要外出,都和我待在一起吧。”
恒子箫点头,答应道,“好。”
两人这边谈论起大会心得,另一边纱羊和司樾闹了起来。
“都怪你都怪你!”她狂拔司樾的头发,“你明明就在屋顶上看着,怎么还会让那张符毁了蓝瑚的玉佩!你成心的吧你!”
“我能怎么办,”司樾道,“我总不能中途插手,坏了大会规矩吧。”
“你什么时候讲过规矩!”纱羊气呼呼地看着她,见她冥顽不灵,自己生气也是白废。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冷静下来后,忽然灵光一闪,“司樾,你是不是心疼蓝瑚和宁楟枫呀?”
司樾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心疼神子?”
“以你的身份来说,心疼人类确实有点荒谬。不过你好像确实挺爱护蓝瑚的。”
纱羊道,“是因为子箫上辈子欠了他们太多,所以你才设了一局,让这辈子的子箫去还上辈子的债吧?”
司樾皱眉,“什么设了一局,这话多难听。”
“本来嘛,以你的能力,护住那块玉佩有什么难的。就算是为了所谓的大会规矩,你也没必要提前把子箫拦下,让他知道玉佩碎了。”纱羊摊手,“他自己很快就会发现,发现后马上就会去向蓝瑚道歉。”
“不过嘛,蓝瑚那么温柔体贴,肯定不会向某人一样,强调这玉佩多么贵重,精确地算出要还一百二十年的债。”
司樾睨着她,“你倒也不必字字句句都踩我一脚。”
“真是怪了,”纱羊偏头看着她,“子箫上辈子造的孽不少,的确是欠了蓝瑚许多,但他欠的人可不止蓝瑚一个,你为什么独对蓝瑚那么关照。”
“你这么觉得?”
“难道不是吗?”
司樾一笑,弹了弹纱羊的翅膀,“我也真是不懂,你成天抱着那命簿,最后都看了些什么。”
“当然是看子箫了。”纱羊一愣,猛地睁大眼睛,“等等,难道说……被洪府绑架的清瞳、何家村的梁婶母女,还有这些年子箫帮忙镇灾的灾处,都是他上辈子有过亏欠的人?可是不对啊,我明明看过命…”
她话音一顿,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昏了头,子箫上辈子作恶可是一百年以后的事!被他害死的那些人,现在大多还没有轮回出生,可我手里的命簿只有那一世的,也看不到受害者的前世。”
司樾道,“你大可猜猜,那清瞳是什么人。”
“什么人?”
“猜不出来就算了。”司樾翻了个身。
“你快说!”纱羊扑了过去,“吊人家胃口,又不说清楚,你这种人最可恨!要是不说,我就拔光你的头发!”
司樾的头发被她翻得乱七八糟,她啧了一声,“得得得,告诉你就是。”
“嗯嗯。”纱羊点头,认真地看着她。
“那清瞳上一世被洪府抓去后,先是被奸污,没过多久便被分吃了。”
“什么!”纱羊惊呼出声,“她真的被吃掉了?”
不必司樾回答,纱羊也知道答案。
她顿时心中难受,“她还那么年轻,就算是死,这样的死法也太残忍了!”
“是了。她父辈一生多有行善,自己二八年华却死得如此凄惨。她死后向冥府哭求,自己再不要当女人了。”
“冥王见她可怜,祖上又有福荫,便应允她投了一个富贵的男身。”
“太好了,”纱羊高兴道,“那她投生后一定过得不错吧?”
她说完就见司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我倒是忘了,她投生后就要遇上子箫了。”纱羊泄了气,“好吧,那子箫对转世的清瞳做了些什么?”
“她这一世姓徐,是修真界一小领主的独子。徐氏天生神力,天资超群,一百八十岁便修得了元婴,又嫉恶如仇、侠肝义胆,很受领地内百姓的爱戴。”
“听上去过得不错。”纱羊催促道,“后来呢。”
“到了这一步还要我讲?”
“怎么了,姓徐的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谁。”纱羊一顿,“姓徐…是领主,嫉恶如仇……”
她啊地叫了一声,“该不会是徐庄主吧!那个家里有血琉璃的庄主!”
司樾弯眸,默认了。
“神王爷呀,”纱羊头疼地扶额,“清瞳上一世就够惨了,第二世怎么还这么苦命。
“我记得子箫为了得到血琉璃,放火烧了徐家庄,又掳走徐庄主的妻儿,最后在囚室里把徐庄主虐杀至死。那庄主受了一百零六项酷刑,可到死也没有说出血琉璃的下落。”
“等等——血琉璃,我记得清瞳常带着一对红琉璃耳坠。”纱羊头顶发麻,“她可真是和琉璃犯冲。”
“那梁婶母女呢。”她知道了一个,又急忙问下一个,“她们又是谁的上一世?”
“你当我是说书的么,”司樾敲了敲床板,“说书人说书也是要收费的。那小子背上千千万的人命,一个个说过来得到什么时候。行了,我舌头累了,得歇了。”
“平日里你那些没用的大道理讲也讲不完,如今才说了一个就累了?”纱羊蹙眉,可也没再缠着司樾追问了。
正如她所说,恒子箫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了,问起来根本没完。
纱羊叹了口气,如今恒子箫对她来说不再是魔头,而是一手带大的弟弟。
听着他上辈子做的坏事,她心里不好受,也就不再问了。
纱羊停在司樾的手背上,仰头看着她,“司樾,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这种事。”
“这是什么话,我又怎么了。”
“我又没说你做了什么坏事。”纱羊道,“只是……连啻骊老祖都只让子箫放下屠刀飞升成仙而已,你一个魔头,却惦记着那些被他害了的人,引着他一个个去赎罪。”
简直是个自家小子闯了祸,压着他的头挨家挨户道歉的娘。
纱羊唇畔泛起了两分微笑,“司樾,有时候你真像个好人。”
“行了,不会夸人就别夸了。”司樾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身子也东倒西歪。
她的声音从手掌上传来,“听着跟骂人似的。”
“松手、松手!”纱羊从她掌心里挣扎出来,“谁让你做的好事太少,我想好好夸一次都难。”
她飞了出来,两只手赶忙理着自己的头发。
司樾见了,指着她新奇道,“你这个样子,倒和苍蝇搓头一模一样,果然是一家。”
“什么一家!谁和苍蝇一家!”纱羊愤怒地瞪着她,“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她想要整理头发,可司樾又玩味地盯着她,一副等着看苍蝇搓头的架势。
纱羊整理也不是,不整理也不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飞出窗外,跑蓝瑚房里整理去了。
第109章
玉佩碎后, 恒子箫愈加小心谨慎。
他日日都和宁楟枫待在一处,同住同吃,一同乘车, 一同观战。
昇昊宗和禛武宗实力相当, 可宁楟枫在昇昊宗的地位, 远超赵尘瑄在禛武宗。
若用凡界的阶级来对比,宁楟枫可谓是当朝小太子,而赵尘瑄在禛武宗只能算是个三品大员。
缪修纶败后,赵尘瑄想方设法从暗处下手, 无奈宁楟枫被保护的密不透风, 恒子箫又和他寸步不离,实在是没有机会。
有缪修纶为鉴,在昇昊宗的运作之下,宁楟枫始终没有和恒子箫对上。
恒子箫之后的比赛遇见的皆是筑基期的对手,他就在宁楟枫眼皮子底下一轮一轮地晋级, 转眼到了最后一轮比试。
这场决赛,各大宗族又来了不少德高望重之辈, 更有天下第一剑岳景天观战。
一时间, 整个化城的人数又翻了一番, 来瞻仰各宗泰斗的比看比赛的还要多。
各人都已听说, 这最后一场决赛, 参赛的是两名剑修,一人是昇昊宗炙手可热的天之骄子, 一人是打败了禛武宗的平民青年。
宝剑对利剑,两把年轻的剑即将交锋, 而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岳景天又莅临会场。
这样的阵容,吸引了无数剑修前来观摩。
“司樾, ”高楼的观会室里,纱羊对着司樾道,“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么?”
司樾躺在榻上,翻着蓝瑚给她搜寻来的新话本,一手拿了个桃,对纱羊的话置若罔闻。
纱羊抱胸,兀自道,“大家都说,岳景天这次来是另有目的。不管那个平民剑修是输是赢,他都会收他为徒。”
蓝瑚正坐着观赛,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坊间流言,师姐不必当真。”
“我倒希望是真的。”纱羊瞥了眼优哉游哉的司樾,司樾啃了口桃,无谓道,“谁说不是呢。要是他搭上了第一剑修,那下半辈子可就是荣华富贵,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了。”
“我就说你不用费神,”纱羊嫌弃地看着司樾,对蓝瑚道,“她这样没心没肺,才不会在乎呢。”
紫竹在蓝瑚身后,给她打着扇子,笑道,“我看呐,是因为恒公子对真人死心塌地,所以真人才懒得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呢。”
她和凌五在第八轮、第九轮时落败了,不必比赛,便都回到了主人身边来。
蓝瑚手里也执着一把细娟团扇,紫竹给她打扇子,她便斜了腕,轻轻地给司樾扑风。
“听听,”司樾没骨头似的斜在榻上,一面看书,一面指向紫竹,“人家多会说话。”
她肩臀凹陷处的腰上窝着花影,花影团成一团,只有一对紫黑色的眼睛对着空中的纱羊来回转。
因为这只讨厌的猫,纱羊没再待在司樾附近。
“你可真会享受。”她看不顺眼那只猫,也看不顺眼司樾这逍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国的皇帝呢。”
司樾一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我是哪国的皇帝,你不知道?”
纱羊一噎。
和司樾相处久了,习惯了她这懒散的样子,她倒还真忘了,司樾确实是个帝王之躯。
当着蓝瑚紫竹的面,纱羊犟嘴道,“我怎么知道!哪国的皇帝也没有几十年穿同一件衣服的。”
“你懂什么,衣服能蔽体就够了。”司樾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我这叫艰苦朴素。”
纱羊张大了嘴巴,“艰苦朴素——你?你要不要回想一下两句话之前你说了什么。”
“那不过是真人的玩笑话。”蓝瑚打量着司樾身上的这件麻衣,“这么说来,真人这身衣服倒真的从未换过呢。”
她顺势道,“正好我这次回去要裁夏衣订首饰,真人要是不嫌弃,我也给真人、师姐订上几件?”
“我也能有?”纱羊问。
“做小一些就是了。”
纱羊自有人形以来,一直跟着司樾,还从没有好好打扮过,听蓝瑚这么说,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期待。
“我懒得换,”一旁的司樾却毫无兴趣,“你给那小虫做就是了。”
蓝瑚微讶。
司樾一向是来者不拒的,用不用的到另说,先拿了才是正经,从没有拒绝过她的孝敬。
蓝瑚不免又细细打量起司樾身上那件衣服来。
除针脚细密外,再没有别的了,大抵如她所说,只是懒得换罢了。
奇的倒是司樾束发的那根柳枝。
寻常的柳枝很难弯折成结,要么扎不住,要么断裂。
蓝瑚偏头打量那根柳枝,问道,“真人头上的,可是二十多年前的那根柳?”
司樾回眸,余光扫了眼落在自己肩头的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二十多年……至今鲜嫩欲滴,连上面的叶子都跟滴翠似的。”蓝瑚愈发惊讶,“真人用的是什么法儿?”
“这么说,从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戴着这柳枝了。”纱羊也好奇,“算起来,也快五十年了,它居然还像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一样。”
“不是我的法。”司樾道,“是树好。”
“哦?不知是何方仙树?”
司樾瞌眸,片刻,目光又落回书上,“忘了,朋友送的。”
蓝瑚一滞,她自然听出了司樾不想说,立刻转了话题,改口询问纱羊想要什么样的衣饰。
几人说话间,楼下忽然爆发出沸腾般的喊叫。
紫竹偏头一看,也叫了起来,“小姐小姐!岳前辈来了!”
天空之上划过一道银光。
岳景天御剑而来,头戴银冠,身着玄黑滚边的白袍长衫。
一张天庭饱满的脸上眉眼沉静,有不怒自威之仪;扶手而立时,便是一派仙门泰斗的磅礴气势。
紫竹压抑着情绪,可双颊涨红,两眼发光。
纱羊不能理解,“他可是禛武宗的人,你们和他不应该是对头吗?”
蓝瑚倒不是剑修,因而没有紫竹那么激动。
她对纱羊解释,“岳前辈虽然不是我们一派的弟子,可四海之内,无人不敬仰他的威名,天下剑修皆以他为楷模。众人都言,他会是下一个飞升的修士。”
“那可未必。”纱羊叉腰,藏着骄傲。
她想,说不定下一个飞升的是她们家子箫呢。
岳景天踏入高楼露台内,看不见身影了,紫竹立即转头道,“纱羊师姐,您不能对岳前辈这么不敬。”
“我…”纱羊下意识就想反驳,她虽然是虫身,可也是正儿八经的仙子,那岳景天再厉害也不过是凡人之躯,她怎么就不能说凡人两句了。
但看着紫竹一本正经的颜色,她只得把这些话咽下。
纱羊目光一转,瞄向看书的司樾,计上心头,笑道,“我没有对他不敬,只是谁让我身边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呢。”
紫竹和蓝瑚皆是一惊,岳景天已是合体期巅峰,“难不成司樾真人已经到达了渡劫期!”
“嘿嘿,”纱羊神秘道,“那可说不准喏。”
“你要说就说自己,扯我做什么。”司樾对那第一剑不敢兴趣,“我又不是你匣子里头的宝贝可以拿出来炫耀。”
“我又没说假话。”纱羊指向她,“那你自己说,你打得过岳景天么?”
她这一问,蓝瑚和紫竹更是期待地盯着司樾。
司樾从书上抬眸,戏谑地笑看着纱羊,“我劝你少搬弄些是非,否则回去后,自有人给你教训。”
纱羊不解,凭什么回去后就有人给她教训……
她目光一凝,猛地捂住了嘴。
难不成…那岳景天是哪路大神下凡历劫!
她立刻闭嘴,幽怨地瞪了司樾一眼。
这人怎么什么事都知道,既然知道了,干嘛不早跟她说。
“小姐,您看。”紫竹忽又指着窗外道,“两位公子上台了。”
高楼之下,宁楟枫、恒子箫分别自两侧踏上了擂台。
宁楟枫头戴玉冠,一席荼白长袍,和头上的玉相辅相成,脚下着薄底长靴,迈着小四方步入了场。
他穿了一身玉装,却是面胜冠玉。
那丰神俊朗的脸上一派贵公子的清傲,纵然是初次下山,宁楟枫的名声却早已远扬。
人人皆知昇昊宗内有一位金玉般的公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剑法如风,又吹得一手好萧,很受宗门宠信。
云间高阳照着宁楟枫身上,将他衣边埋的银线折出光亮来。
蓝瑚扑扇的手腕一滞,一双水眸望向窗外,眸中柔情四溢,唇畔也如花瓣尖头,微微扬起。
“这么一看,楟枫真是得天独厚。”纱羊不禁感叹道,“才貌双绝,又有佳人作伴。说是神之宠儿也不为过。”
“这楼下楼上哪一个不是神子。”司樾嗤笑。
“就你不是!”纱羊回了她一句,“别扫兴。”
蓝瑚望着宁楟枫,宁楟枫却只望着对面的青年。
宁楟枫身上的冷淡疏离,全是被长辈压出来的,而恒子箫不同,他生来冷冽。
酷暑炎炎,他一身黑衣,脚踏黑布鞋,一头黑色的墨发用发绳高束在后。
八尺青年从头黑到脚,唯独皮肤却比寻常男儿要白上许多。
他单刀直入,提着一把街头铺里随处可见的靛青长剑上了台,脸上无多表情,对着宁楟枫略点了点头便算致意。
恒子箫的五官要比宁楟枫深邃一些,他的眉峰眼角都更长更细,幼时看着阴柔,如今有了锋芒,则显得锐利。
“他们两个谁会赢呢。”纱羊不禁好奇起来。
上一世的青年大会,恒子箫没有对上宁楟枫。
他当时还不到金丹,倒数三轮便落败了,拿了个第八,却也是前十甲中唯一一位平民子弟,收获了不少瞩目。
如今恒子箫跟在司樾身边,修行进度比上一世快了许多,同样的岁数,境界却高了一层。
如今他站在这一决赛擂台上、站在上一世天资非凡的宁楟枫对面,纱羊心里说不出欣慰。
就司樾那个放养法,恒子箫能赶上资源优渥的天才剑修宁楟枫,纱羊已经十分感动了。
宁楟枫炽热地盯着恒子箫,恒子箫朝他点头致意后,抬眸望向了司樾所在的窗户。
两相对比,蓝瑚心下一叹,脸上笑道,“就他们这个要好的模样,谁输谁赢都没差。”
恒子箫还记得看看师父,楟枫却顾不得她了。
蓝瑚倒也不恼,她知道宁楟枫有多辛苦,虽在数一数二的大宗内,可根本没有同龄人敢和他交往。
他们这一辈的人,或是嫉妒他,或是敬畏他,难得有愿意和他交往的,却又是一些攀附权贵之流。
再有别人,宁楟枫又总是瞧不上,要么嫌人家不够聪慧,读书太少;要么嫌人家道法不精;即便才学都具备了,又挑剔别人的德行。
挑来挑去,总是没有一个可心。
宁楟枫和恒子箫只是幼时相处了一年,可二十余年来书信不断,不止是为那一年的情谊,更也因为恒子箫是他唯一志同道合的同性朋友了。
宁楟枫决赛对上恒子箫,蓝瑚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高兴的是,若对上禛武宗,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恒子箫至少不会对宁楟枫使下三滥的招数,也不会和宁楟枫争个你死我活,把他伤着。
可蓝瑚也不免担忧,若是宁楟枫败在了恒子箫手上,昇昊宗脸上未免难看,宁家的对头们也会到处宣扬。
这一忧一喜缠扰她多时,如今总算是要有一个了结了。
裁判上了场,请仙盟盟主为决赛致词,又请几位副盟主上香。
辰时过,巳时一到,场外云锣击响,青年修士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赛应声开幕。
宁楟枫掀起袍襟,别进玉带。
他后退半步,抽出剑来,眼里带着点点期待的笑意,道,“恒弟,请。”
他让恒子箫先手,恒子箫也不推脱,长剑出鞘,带一声破空的剑吟,他剑指前方,回一句:“得罪了。”
露台之上,仙盟盟主身侧,岳景天端坐如钟。
他半瞌眼睑,视线落于楼下那两名青年身上。
他只轻轻一扫宁楟枫,接着便看向了恒子箫。
待恒子箫侧身,摆开剑势、露出正脸时,岳景天双眉陡然一皱,眸色也凌厉了两分。
第110章
恒子箫不客气地占了先机, 自侧翼朝宁楟枫袭去。
他观战了宁楟枫的几次比赛,知道风灵根的他速度极快,却还没有亲自见识过。
这一回合为的试探, 恒子箫俯下上身, 如一只黑隼, 两次点地便冲到宁楟枫身旁。
宁楟枫脚下一动,撤步闪身,果然轻易避开了恒子箫的剑。
他让恒子箫先攻,第一回合便真的不出手。
恒子箫回身再扫, 宁楟枫连退几步, 昂首仰身,剑尖在颚下一寸处削过。
他几次躲避恒子箫的剑,身侧伴风,却腰背笔挺,避得又快又稳, 颇具大家风范。
露台上,宁兰忠和昇昊宗的几位皆笑意盈盈, 欣慰满意。
纱羊坐在窗台上观战, 不由得道, “楟枫的仪态可真不错, 不愧是十世公侯家出来的孩子, 真不是普通贵族子弟能够比拟的。”
当年宁楟枫翻篱笆的那一跃,使纱羊记忆犹新, 到现在都忘不了那股俊逸之气。
“那是,”紫竹嬉笑道, “不然我们眼高于顶的小姐怎么能看上他呢。”
“紫竹。”蓝瑚嗔了一声,紫竹闭了嘴, 笑却没收住。
宁楟枫让出了第一回合,恒子箫也试探了一个回合。
五剑之后,宁楟枫两个后跃拉开距离,手中长剑一转,挽出一道缓慢的剑花,在高阳下折出华美的剑光。
这一记腕花有意让恒子箫看清,示意他要开始反击了。
恒子箫沉默地盯着宁楟枫手中的剑。
他自认为脚力不错,可在同级的风灵根面前,果然还是差了一分。
第一回合的试探令恒子箫亲自感受到了宁楟枫的速度,他恐怕这一场比试,自己很难以巧取胜。
握着剑的五指一紧,恒子箫眸中厉色渐起。
既然拼不了巧力,那便只能大开大合了。
腕花一收,宁楟枫骤然向恒子箫刺去。
若说恒子箫冲刺时是一只隼,又重又疾;那宁楟枫就是一只青燕,流畅轻盈。
眨眼不到的时间,他近了恒子箫的身,且悄无声息。
恒子箫呼吸一禀,迅速褪去,却见剑光一晃,两根断发浮于空中,被宁楟枫斩去了几根青丝。
好快!
两人自剑上四目相对,剑横在恒子箫颈前,倒映出宁楟枫含笑的凤眼。
恒子箫猛然转身回扫,霸道的剑气在身前破开,将宁楟枫逼退半丈。
那剑气中的灼热令宁楟枫一愣,随即眼中笑意又盛了两分,好似在说——恒弟,我这可是头一份呐。
细数恒子箫参赛以来,从未这么快就用上法术。
宁楟枫的确是头一个逼他这般用力的人。
所谓兵贵神速,恒子箫不怕和宁楟枫比力量、比法术,却难以在速度上一决雌雄。
宁楟枫剑法灵动迅疾,劈砍斩点抹,招招流畅,式式轻快。
恒子箫来回横斩,旋身回挡,眼前残影幢幢,目力已不及宁楟枫的剑速,依靠耳力、经验,勉强将剑挡下。
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走剑如风,只剩剑影。
台下众人无一不引颈踮足,痴痴地看着那片剑光,露台之上的二十位泰斗也是屏气凝神。
一时间,数万人相聚的会场竟落针可闻,谁也无暇出声,稍一分神,眼睛便再也跟不上台上的两人。
宁楟枫出击迅速,他练的是昇昊剑法,一招一式皆为正宗,却发现恒子箫的剑法变幻莫测,十分复杂。
譬如此时,他点剑攻去,恒子箫手中长剑左右环身,自上而下,一剑便挡开了他袭往上中下三路的三剑。
这自上而下的环身之法,正是刀法中最经典的一式,名为缠头裹脑。
恒子箫分明是剑修,如何习得刀法?
宁楟枫此前观战时便有所察觉,恒子箫练的并非裴玉剑法。
他也曾问过恒子箫所学的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恒子箫却说,他是随手选的一本剑谱,后来游历人间,对上过不少敌手,凡是他觉得好的、或是在别人手里吃过亏的,便化为己用。
十几年下来,成了如今模样。
宁楟枫初听时不以为然,认为这样的杂学旁收终归不成体系、没有章法,不如好好将一本剑谱练透吃透。
恒子箫却说宁楟枫门户之见太重,实战本就该集百家众长,何必拘泥于形式。
两人为此产生过争执,虽然很快言和,可今日擂台之上,分明是将口角之争演变成了具象。
宁楟枫和恒子箫一个是出自名门正宗,一个是摸爬滚打所得。
两人且战且斗,终于,恒子箫找到一丝间隙,他拉开距离,后脚一碾,定住身形,长剑斜削下劈,两剑划出一道火十字,朝宁楟枫斩去。
恒子箫动了法力,宁楟枫也不甘落后。
他虎口一拧,剑竖于胸前,剑指抵于剑后,令剑上附一层淡淡青芒。
带着滚滚烈火的十字剑气朝他冲来,宁楟枫立足不动,瞳孔与宝剑亮着青光。
剑上清风如刃,自身前破开火势,将火十字一分为二,打散消去。
这两道剑气被他破开,恒子箫脚下不停,自剑气发出之时便朝宁楟枫冲去。
宁楟枫眼前灼气未散,便刺出一把利剑。
叮——的一声,他手腕一斜,挡住了突然刺来的长剑。
两剑相碰,恒子箫身子一倾,双臂发力,宁楟枫面色微变,退了半步。
这两人第一次硬碰硬,宁楟枫只觉得剑上架了一块铁坨,有千钧之重。
相持越久,宁楟枫便越招架不住。
他在最后一刻猛地收剑,脚下一点,以凌空挂月之姿,翻跃至恒子箫身后的台柱上,借以蹬柱之力,自后方刺向恒子箫颈后。
恒子箫抬眸犀利,几十回合下来,他终于找到了应对之法。
宁楟枫灵敏有余而力量不足,和他交手,比起剑之清逸,不如刀之刚劲。
宝剑自上刺来,恒子箫定睛凝神,没有闪避。
他盯紧了宁楟枫的剑,待剑至身前,他骤然出手,手腕下沉,长剑自下而上,直对上了宁楟枫的剑。
剑身一拧,宁楟枫虎口一麻,下一刻,他的剑被恒子箫崩开,那柄朴素的长剑擦着他的剑,朝他握剑的右手刺来!
宁楟枫眸色一凝,又是刀法!
这是长刀中惯用的“崩”。以刀背崩开对手武器、腕臂,再乘隙追击,乃是攻防一体的伎俩。
他躲闪不及,眼见自己的右手就要被剑刺中,宁楟枫左手打出一掌,凝聚金丹全力拍在恒子箫剑尖。
恒子箫出手有力,宁楟枫这一掌只将他剑尖打偏一分。
宁楟枫虽然保住了手,可袖口却被长剑刺破,拉开了一条一尺长的口子。
剑上失利,他果断退开。几个旋身来到了擂台的另一侧,远离恒子箫,调整气息。
两人陷入沉默的对峙,观众这才有空隙喘气。
露台上的泰斗们也借此机会议论起来。
“这恒子箫是何许人,能进枪,能对符,现在又和宁小公子不分上下。”
宁楟枫的优秀是理所当然的,可恒子箫是一介无名之辈,能有如此表现,就让人倍感意外了。
宁兰忠目中藏忧,一开始确实不分上下,可那恒子箫是越打越勇,到了这一回合,隐约有盖过楟枫之势。
接下来如何,实在让人心焦。
他身旁有人道,“历届大会少有上八宗以外的修士能打到决赛,老夫印象中,只有一百二十年前那次出了个无名冠军。”
“裴玉门沉寂多时,如今竟出了这么个青年才俊,真是难得。”
说着,便有人笑问向岳景天,“岳前辈可是生了惜才之心了?”
宁兰忠余光看向岳景天,这样的人才若是到了禛武宗去,以后可就麻烦了。
恒子箫不止是恒子箫,背后还有个高深莫测的司樾,宁兰忠摸不清司樾的深浅,可绝不想让她站到禛武宗那边。
他正担心岳景天要伸出橄榄枝,却不想岳景天面色若霜,只淡淡瞥了眼说话的那人,漠然道,“确实惜才。可非爱惜,倒有些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众人不解其意,岳景天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稍一抬额,又望向场上。
宁兰忠狐疑地打量岳景天的神色,他不远处的赵尘瑄也正细细观察着岳景天。
赵尘瑄拦不住恒子箫,正苦思应对之法。
他本以为岳景天见到恒子箫的表现,必然是大加赏识,可看他此时的神态,倒更像是厌恶排斥。
这倒是件怪事。
岳景天是个剑痴,恒子箫这么好的苗子连他都心动,岳景天和他无冤无仇,为何这般冷漠?
赵尘瑄心中盘算,看来他得再留神一阵了。
场上气氛陡然一变,身在局中,宁楟枫更能感受到恒子箫正有盖过自己之势。
他拉开距离不为别的,只为打断渐入佳境的恒子箫之气势。
剑指于前,宁楟枫宝剑流光溢彩,嗡嗡颤鸣。
倏尔间,那凝聚庞大灵气的宝剑冲天而上,悬在空中,罩下一片青影。
宁楟枫骤然起跃,衣袂翻飞,双手结印,那剑斜刺而下,定在台中央。
他一个转身,自半空落下,轻而利落,如鹤般单脚点在剑柄之上。
恒子箫提剑向他冲去,靠近宝剑之时,台上青光大作,剑尖之下赫然扩出一张阴阳双鱼阵。
一股青浪荡开,恒子箫连翻三周,落地之后衣襟长发依旧被余波吹动。
“剑阵!”
“好快的速度!”
台下一片惊呼。
只见宁楟枫足下宝剑青光熠熠,剑尖之下是头尾相连、轮转不休的阴阳二鱼。
这一方剑阵横在场上,散发着淡淡的青芒。
如此精妙的剑阵需要不少时间筹备,而在此之前,两人打得目不暇接。
“不愧是宁家的小公子,那一番激烈的打斗间还有余力准备剑阵。”台下哄闹起来。
“大会至今,这是最大的剑阵了吧!”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阵法!”
“剑阵?什么剑阵!要比拼奇门遁甲了吗!”
恒子箫凝望着那方青鱼八卦图,宁楟枫的长剑定在双鱼交汇之处,阴阳二鱼绕剑轮转,生生不息。
二鱼轮转,带起缕缕劲风,他离剑阵尚隔三丈之远,却有一股庞大的吸力将他往剑阵内拖去。
剑阵乃是剑修到达一定境界后才能运用的招数。
这场大会的参会者多是筑基,筑基之中,鲜少有人能使用剑阵,即便有能使用者,也很难在台上完成这耗时耗力之事。
宁楟枫不过须臾间便设下了阵法,可见方才一番博弈,他绝没有使出全力,而是藏了两分,暗暗筹备这一剑阵。
恒子箫意识到,即便他先宁楟枫一步突破金丹,但宁楟枫绝非泛泛之辈。
开场至今,他们已打了两刻钟有余。
这一时间,平常比赛即便没有结束,也到了尾声,但恒子箫有所预感,他和宁楟枫的比赛才刚刚开始。
宁楟枫两袖翻飞,身周流淌着浓郁的风灵。
他立在剑阵中央,衣摆鼓鼓飞舞,人与剑连成一线,灵气与剑气融为一体。
他一抬手,对恒子箫道,“恒弟,请——”
宁楟枫初次在恒子箫面前使用此阵。
两人幼时一别,时隔二十余年再见,虽也有过书信谈论阵法,但并未涉及过此阵。
然而,宁楟枫无端相信,恒子箫必对此阵有所了解。
恒子箫没有辜负他的这番信任,他的确有所了解。
宁楟枫刚破金丹,所制阵法并不高深晦涩,是常见的中级法阵。
阴阳双鱼,乃是最贴合风灵根的阵法。
双鱼转动不休,便生风不止。
交错混杂的剑风会将外部一切吸入阵中,随后利用错综复杂的风刃将其绞杀成末。
随着时间流逝,双鱼转动愈快,罡风愈强,阵法的面积也愈来愈大。
不出半刻,这直径五丈的青鱼八卦阵便会扩大至整个台面,到那时,恒子箫要么被拖进阵里,要么被迫跳下擂台。
恒子箫握着剑的四指一动,既然只是中级阵法,那么破绽也很明显。
双鱼之间定着的那把剑便是阵眼,只要将其破坏,阵法自然散去。
只是想要抵达阵眼,就必须扛过阵上的道道罡风。
强行硬闯绝不可取,他的境界并不比宁楟枫高,需另想办法。
恒子箫眸光一转,扫向楼上蓝瑚之处。
他有了破解之法,可又犹豫一场比赛而已,是否要做到这个地步。
自己输了也就输了,但宁楟枫和他不同,一来他要取得彩头向蓝瑚求婚,二来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宁楟枫的一举一动。
于情于理,恒子箫都是希望宁楟枫获胜。
可他又不免想到当日蓝瑚所说的那番话。
遥遥相望间,他对上了蓝瑚的眼睛。
蓝瑚凝视着他,微不可察地摇头。
恒子箫视线又落回宁楟枫身上。
宁楟枫一双凤眸赤诚热烈,正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恒子箫心下一横,横剑于身侧,左手掐剑指,退步侧身,严肃了神色。
他迈开弓步,扎稳重心,双脚钉在台上,唯独一卷长发被风阵拉扯飞舞。
开场以来,恒子箫第一次开口,对着宁楟枫道了两个字——
“小心。”
宁楟枫一顿,就见恒子箫剑指蓦地前指,右手松开,脱手的长剑骤然朝着青鱼阵刺去。
那剑身赤红发亮,它被狂风吸入阵中,没有深入多少,只粗粗接触了最外层的罡风。
下一刻,剑上亮起火光,恒子箫双手结印,剑上烈火被风一卷,霎时间,青色的风阵里染上了一卷红意。
罡风卷火,层层递进,转眼间整个青鱼阵卷起了滔天大火!
说不清是风助火势还是火助风势,风火纠缠不休,擂台上火光冲天,一拔三丈之高,火光瞬间将阵中的宁楟枫吞没!
台下爆出惊呼,炽热的火焰被风席卷肆虐,生生将一张风阵化为了火阵!
“小姐!”紫竹惊呼出声,蓝瑚亦是猛地起身,一双水眸被炽热的火焰染红。
恒子箫已看不见宁楟枫的身影,目光所及只有熊熊烈火。
他虽没破了青鱼阵,可现在的这张剑阵已说不清到底是宁楟枫的,还是他恒子箫的。
他若被风吸入,那宁楟枫也会被风中烈火烧伤全身。取的是两败俱伤之法。
“这太危险了!”纱羊惊呼。
此时的擂台宛如生着飓风的火海,随着青鱼阵的扩大,火势也越来越大,留给两人的空地所剩无几。
她焦急地扑扇翅膀,“子箫这孩子,一场比赛而已,何必鱼死网破呢!”
“这才热闹。”司樾从榻上起来,胳膊肘搭着窗台,看着快要窜到她们窗户的烈火,满意地笑了,“之前那都是什么玩意儿,现在才像话嘛。”
“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纱羊骂她。
司樾一指台上,“我看是那小子不嫌事大。”
恒子箫掐诀不停,纵然火势已不可挽回,那把赤色长剑还在继续往风阵中加火。
阴阳双鱼越转越快,所成罡风也越来越疾。
纵然风助火势,可若风速太疾,便会将火卷灭,为了保持火势,恒子箫一刻不停地念诀,源源不断地输送烈火。
擂台周围四根攀龙台柱上镶嵌的防护石纷纷启动,拉开了结界,防止烧到台下。
恒子箫正凝神控剑,忽而间,眼前烈火中兀地破出三道火光。
三道二尺长的清竹风箭穿过烈火,携火焰朝恒子箫刺来。
他闪身避开,余光一闪,只见宁楟枫踏着台柱,绕过中央的风火阵,沿擂台外侧疾袭而来。
在看见那抹青色的人影后,蓝瑚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慢慢坐下,继而唇角绽开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意。
她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输。
宁楟枫不仅从火海中全身而退,他剑指之间还夹着一张符箓。
离恒子箫尚有十数丈远,他便手腕一转,将符箓朝恒子箫甩去。
黄纸在空中碎开,数百道竹影自空中朝着恒子箫射杀而来。
恒子箫旋身躲避,疾步闪退,又拍出两掌,将几道来不及避开的竹影打碎。
宁楟枫如影随形,恒子箫刚躲完空中的竹影,他便接踵而至。
宁楟枫袍下长腿一横,鞭向恒子箫太阳穴一侧。
恒子箫后仰避开,抬手格挡,宁楟枫转身勾拳,又被架住。
烈火为景,两人在火海之前拳脚相交,恒子箫一个旋身,五指成爪扣住了宁楟枫的小臂,一路滑至手腕。
宁楟枫抬眸一瞥,在恒子箫拗断自己手腕之前,骤然吸腿,修长的左腿猛地高踢,一招踹燕踢向了恒子箫的下颚,逼迫恒子箫后退,以此破开他的龙爪手。
恒子箫退步闪开之后,又呈手刃砍向宁楟枫侧颈,宁楟枫抬右手格住,左拳勾向恒子箫腹部,被恒子箫另只手架住。
两人四手相互制衡,脚下便斗了起来,你来我往,分毫不让。
十数个回合之后,两人对掌跃开。
相隔数丈,四目一对,下一刻,两人手腕一翻,同时甩出一张空白黄符。
这两名剑修竟同时当场作起符来!
台下楼上一片哗然,“对剑、对阵、对拳,现在又要对符……这两人是什么怪物!”“他们还是剑修吗!”
“真是平分秋色,处处不让。”露台上的老前辈们也是一脸惊色,“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精彩的比赛。”
说话之间,两人同时完成了符箓,纷纷拍出一掌,两张黄符在空中破碎,众人睁大了眼睛,争先恐后地看他们到底画了什么符出来。
结果出人意料,这两人所画竟是同一张符,名为[剑影]。
符纸破碎,无有实质的半透明影剑同时出现在两人手中,一把青色,一把蓝紫。
风火阵已盘踞七分场地,然两人浑然未觉般,提剑之后,直冲对面。
两把影剑交缠碰撞,随主人绕着那风火阵,在台沿一圈打斗了起来。
每当他们转到风火阵后面时,台下观众便扭头张望、焦心万分,生怕错过定成败的瞬间;
而当他们绕过风火阵,出现之后,台下万人又全神贯注,大气不出地盯着台上。
两人拼剑的架势明显比开场时要凌厉许多,风火阵越扩越大,不过半刻钟的工夫,擂台上只剩下了半丈宽的空地。
宁楟枫游走之时,被火燎到了数次。
整个台上已是汪洋大火,空气被高温所扭曲,即便不被火燎到,也灼痛难忍,根本无法容人。
纱羊急得要飞出窗外,这两人还打什么!没发现自己都要变成烤红薯了么!
风火纠结着,再接下来,要么宁楟枫先被烧伤,要么恒子箫先被风吸入,但最有可能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宁楟枫转身定势,和恒子箫对视一眼。
这一眼间,他们达成了一致。
两人五指一拧,手中影剑纷纷破碎,继而转向擂台中央,剑指一抬,同时收剑。
浑浊的风火之中,两柄泛着法光的长剑破阵刺出,青色归于宁楟枫手中,赤色归于恒子箫掌心。
青鱼八卦阵的阵眼被收回,风阵顿时息止;
恒子箫不占宁楟枫的便宜,他既然收了剑阵,便也将这满场的烈火收于剑中。
擂台上归于平静,然比赛还未结束。
两人握着自己的佩剑,再度斗到一处。
场上剑影重重,兵戈声不休,自巳时打到午时,也还未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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