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为柴,书籍为引,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那片火红的、幽黑的阴霾侵染着发灰的天空,怎么也不肯散去。
扶苏得知焚书一事之后,立马赶往孔子大成殿。那里聚集了咸阳城内大部分儒士,七嘴八舌,这几天是没个歇停。
“我听说昨日坑的人里面,有儒学之士。”
“怎么会这样?”
“也不知阴阳家搞了什么鬼,顶了许多儒士进去……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这话做不得真。”
“焚书才刚开始,昨日烧的是各大学馆里收缴的书籍,今日陛下又下令每家每户都得把藏书拿出来,半个月内不交者斩。”
“这、这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哎哟再过几日,是不是这大成殿也保不住了?”
“诸位,听扶苏一言!”他挤在人群之外,来得比较晚,只能高声喊了喊,“我已派人前往各郡县通知,能藏书籍尽量都藏。诸位也尽快将重要书籍誊抄一份,最大限度挽救损失。”
老者认同道:“公子所言极是,只是连公子……也拦不住了吗?半个月内我们能抄的书籍实在有限啊!”
扶苏摇头:“我已尽我所能。”
赵高敢在咸阳城外刺杀始皇帝,这事显然已经触到始皇帝的逆鳞了,诛三族、灭阴阳家已无法挽回,就连本来被按下来的焚书,也因此重提日程,扶苏纵有巧舌如簧,也难扭转乾坤,更别说若他此刻还要进谏,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赵高生死不明,现今身在暗处。
如果他猜的没错,李斯已被赵高拉拢。而他身边连个帮忙的谋士也没有——他平常就不喜欢养门客,一向清廉正义得很,在各层官员里也不是个会交际的,没想到此刻还是因此吃了亏。
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再去进谏,否则就会被始皇帝踹到北边去监军,到时候就真的如天幕所言,大秦要走上灭亡之路了。
然而扶苏小心翼翼不去触鳞,鳞却自己闻着味来找他了。
那日他正将底下人送来的书籍藏到屋子里,就听见大门口传来喊报声,始皇帝亲临他的宫殿。
扶苏急忙前去迎接,迎接了一个大脚底板。
他被始皇帝狠狠一踹,始皇帝怒道:“扶苏!你别以为这几日你干什么好事我不知道!”
“……父亲。”扶苏低着头,“焚书真的不可啊。”
“所以你就喊那群儒生抄书,你就帮着底下的人藏书??”始皇帝紧皱眉头,手指狠狠地指了指他,“扶苏啊扶苏,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朕原以为你应该要懂得朕的苦心!”
“朕为什么要建长城?你说朕徭役百姓,百姓苦不堪言。若北方匈奴打过来,那苦的就是全天下的百姓!”始皇帝道,“你就该去北边看看,去看看那片土地上养着的恶狼,是如何虎视眈眈觊觎中原大地的!就该去看看真正的百姓苦是怎样的!”
扶苏一惊:“不、不可以,父亲你不能派我北上监军。天幕说的清清楚楚,若我离开,一旦父亲发生……发生意外,咸阳城内再无人主事,必将大乱啊。”
“天幕还说世上并无仙药,你让朕如何办?!”始皇帝苦笑道,“扶苏,若你总是这样任性妄为,总不能明白朕的心,将来朕走后,如何放心将这天下交予你?”
说着始皇帝又咳嗽起来。
扶苏心疼地看着他,御医在一旁送上每日需服的丹药,吃完后他才缓了口气。天幕说的事情里,赵高可以杀,李斯可以杀,胡亥也可以杀,只要心狠可以将一切有祸心的人都杀光——就像昨日始皇帝做的那样,但是唯独只有一件事,穷尽多少努力都无法阻止。
“朕只想在有生之年里,看到你能接此大任。”始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扶苏无端生出一股压力。
“父亲……”扶苏有些哽咽,“千万保重身体。”
始皇帝颔首:“我这几日将天幕看了几遍,你北上去监军并无大碍,如今赵高已除,我只要不出游就没事。你去两年,两年后你就回来。”
扶苏听到赵高时,有些想说明,但他没有证据且赵高的尸体都在大火里烧没了——他得先暗地里抓到人或线索再说。
他沉思片刻,道:“父亲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想处理完咸阳这边的事务后再出发。”
始皇帝闷闷地应了一声,背手离开。
而扶苏久久地站在庭院里,抬头是一轮弯月。
不论何时何地,眼下的世界里是烽火连天,还是万家灯火阑珊,它总是如此皎洁,也如此无情地望着大地,默不作语。
天幕的蓝色边框将明月框柱,扶苏忽然也想再看几遍那些视频。
然后他就发现了私信,发去了第一声问候。
噔噔噔——
安然吃着麻辣烫,眼睛瞥向亮起的屏幕【公子扶苏:敢问姑娘可是后世之人?】
她心想:好家伙,上午上课是老爹,中午吃饭就碰上儿子了,下午是不是得来个胡亥?
只是这消息,有些奇怪。
说话措辞文绉绉的,还要问她是不是后世之人?安然摸不着脑袋地回【公子是何意?】
在扶苏的视角里,他默认安然已是后世之人——对于天神的说法,他并不认同,若天神真有情,就该早些救百姓于水火中,而不是放些奇怪的视频,什么也不做。
既然是后世之人,或许对他眼下的困扰会有不一样的解法。
他问:【父亲要派我北上监军,我实在无法拒绝,姑娘可有更好的办法?姑娘认为大秦的危机来自于何处,是否将赵高李斯等人除去,就能挽救大秦?】
安然喝了口辣辣的汤,还在喘着气,脑子里模糊地想:原来这人也是个历史爱好者,来交流感悟呢?
她来了兴趣回【朋友,等我到宿舍好好跟你说】
扶苏看着眼前不解的词汇,还想回什么,只听侍卫来报,又有一人深夜来访他的宫殿——今天是什么日子,都来他这玩?
月色澄亮,从大门处缓缓而来一位男子,面带病色,身子清瘦,眼神却坚定有力。这是他的堂兄,天幕里最后杀死赵高的——子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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