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因为这句话郁闷了好些天,终于在曹冲下葬后,这股悲伤劲才缓过来。他前往花园散心,如今盛夏将至,他也想在树荫底下乘乘凉。
不料才步入花园没些许时候,就听那草垛后边传来人声。
声音清朗悦耳,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虽未见面,但从那口中说出的字句,好像蜻蜓点水般,掠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你哭了多久?眼睛都红肿了。”那少年问道,“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般如此爱哭的男儿郎。”
“我……我也不是爱哭,就是、就是我想离开这里……可是好几天了,邺宫守卫森严,我不敢跑……”
另一人也是少年郎,但声音听上去更哀怨些,似乎满不得志,积怨在胸不得抒发。
“离开哪?邺城吗?”
“嗯,离开邺城,我才有活路。”
“谁要杀你?”
“……是、是司空。”
忽然,曹丕的衣袖拂过树枝,发出沙沙声响,打断了少年们的谈话。他喊了声:“子健。”
曹植起身,于草垛后头露出半个脑袋,才看到人,眉眼就弯了起来:“哥!你来的正好——哎哎别走呀,这是我哥,不是坏人。”
他手边拉着另一位少年,清秀俊朗,就是哭得眼鼻嫣红,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妇人。
曹丕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离片刻,问道:“这位有些面熟,可是仓舒的伴读?”
那少年答:“正是,我叫周不疑,字元直。”
“听闻你与仓舒关系甚好,平日一同读书,皆是聪颖过人。”
“不敢当。”
周不疑的头一直低着,手垂在两侧,轻轻攥着衣裳。曹丕看出他很紧张,而且是见到他后才紧张的。
不难猜测应该是方才的对话被曹丕听到了,周不疑才这副表现的。曹丕的年纪要比他们大上一些,又成了家,自是与这些少年不同。而且平时为人就不苟言笑,显然是不太与人亲近的模样。
曹植缓和尴尬道:“方才你说司空要杀你,为何?”
周不疑支吾着答道:“因为、因为司空素来喜爱仓舒,我与仓舒又有几分相似,司空见我定会思念起仓舒,然后悲痛万分,所以不会久留我于人世的。”
曹丕曹植默然。
曹丕道:“莫要胡说,司空为人宅心仁厚,众人有目共睹,你这般污言司空,岂不是毁他清誉?再说司空如何会因为你像仓舒就将你杀了,天下人之多,他能见一个像的就杀一个吗?”
曹植附和道:“对啊,真是哭糊涂了吧,尽说胡话!”
周不疑不语,似乎早料到了他二人不信。
曹植不似曹丕那般冷淡,他原先就听闻周不疑聪慧灵敏,加之他自己又是个天生爱闹腾、爱结交朋友的性格,很快他便想到个法子。
他宽慰道:“行了,你若是害怕,我便向司空要了你来当我的伴读如何?”
周不疑这才抬头:“真的?”
曹丕打断道:“子健,此事我去吧。”
“啊,”曹植短呼一声,“哥哥你要与我抢人吗?”
“……”
曹丕有些难为情,正思考措辞,只听曹植笑道:“给你就是了,我不与你争,反正同你做伴读还是与我,都是一样的嘛。”
曹丕微微颔首。
曹植上前勾住他的肩膀,道:“别愁眉苦脸了,与我一同去凌云酒楼喝酒,如此阳光明媚,饮酒赋诗岂不快哉?”
曹丕抖开他的手,严肃道:“你少喝些酒吧,省得父亲再责怪起来……到时我可不帮你说话。”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曹植竖起食指,眸若星辰,开出笑靥,林荫间清风拂过,好像吹散了什么愁绪。
曹植总是这般潇洒快意,仿若世上没有能令他皱眉的事情。曹丕向来无法拒绝这样的少年,他要如何便如何了。
翌日,曹丕求见曹操。
曹操大抵也觉得前些日的话重了些,今天对待曹丕的脸色和悦许多。彼时曹操在煮茶,他让曹丕坐下。
曹丕问:“父亲近来可好?”
“老样子,没犯头风病的时候就好。”曹操看着给曹丕倒来一杯茶,接过喝了。
曹丕继续道:“我闻仓舒曾有一伴读,叫周元直,如今仍在邺宫内,不知我可否向父亲讨要此人做伴读。”
曹操的手一顿,随后缓缓放下茶杯。
他道:“你可知这人如何?”
曹丕答:“曾与仓舒知交莫逆,同吃同住同读,聪慧不分上下。”
“你还知道他聪明,”曹操讽道,“那你就这么向我要人,是觉得自己能搞得定他么?”
“不、不是……”
曹操打断他道:“仓舒与他交好,那是因为两人实力相当,若是换做你,将来你怎么能保证他甘心居于你之下?”
曹丕沉默了。
他自知在父亲眼里,他是没有曹冲聪明的。可惜曹冲实在不幸,早年染了病,一直没有好,父亲为此祈福、求神什么都做了,还是没能留住他。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永远无法超越的。
那就是永远活在记忆里的人,随着时间增加,回忆不断美化,最终化成天边明月一盏。
“既然无法给我,那就放他离去吧。”曹丕闷闷道,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仓皇间补了句,“若是父亲另有打算就算了。”
“哼。”曹操冷冷道,“此事不必再提,退下吧。”
曹丕没有动,即使有些话说了讨人嫌,但他仍是想说,“父亲,人到用时方恨无,想前几日,你就常提到早些月不该杀那华佗——”
“你话怎如此多?”曹操一拍桌板,怒道,“我是快后悔死了!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曹丕本意当然是不想曹操杀周不疑,又不好直说,于是就旁敲侧击阴阳怪气一下。
眼见曹操要发火,这时,屋外有人求见。
那少年一进门就像把屋外的阳光一同带了进来般,整个人明媚灿烂,行走间步带微风,青蓝色的衣袍轻扬,他手拿羽扇,好一位皎若白玉的翩翩公子。
“哥哥又惹父亲生气了?”曹植打趣道,“我就说他的嘴跟死鸭子一般硬,总是吐不出什么金银宝玉来。”
曹丕瞥了他一眼,有些傲娇地偏过头去。
曹植在他身旁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
“外头可热了,还是父亲这里凉快。”他咕咚咚喝着,可能是喝酒喝惯了,举止里就没有半分优雅可言。
曹操直接问:“何事?”
曹植道:“听闻父亲在邺凿玄武池练兵,还打算七月南下?”
曹操道:“确有此打算。”
“父亲让我一同随行吧!”曹植兴奋道。
“不带。”曹操拒绝道,“此次南征不同以往,江南多水,在水上练兵都是头一次,带你这个旱鸭子去做什么?”
曹丕于一旁嘲道:“父亲是嫌你拖后腿,你倒是真不知羞。”
曹植回嘴:“就你这只鸭子会游泳,父亲不带我更不会带你!”
曹操满脸嫌色地看了看这俩孩子,没有一个省心。
恰逢荀彧前来商讨南下方案,曹操急忙挥手将两人赶了出去。
廊下,曹植迈着轻盈的步子,像飞行在林间的鸟儿。
曹丕奇怪道:“你有什么事可乐的?”
“没事就不可乐了吗?”曹植反问道。
这真把曹丕难住了,他就真觉得没事就不必乐,他活了二十来岁,一向如此。
“我大概保不住周不疑了。”曹丕说道。
曹植这才愣住:“难怪刚才看司空要发怒于你,还好我及时到来,也算是解了你的围吧。”
“你这会喊什么司空,又没外人。”
“不是么,司空身为司空,总是要考虑得比你我两个闲人来得多——不管用人、留人还是……”论阴阳怪气,曹植可比他哥厉害,“带人。我这只旱鸭子真是慕水至极,却没这个福气。”
“打仗算哪门子福气?”
“我说的自然是建功立业。”曹植道,“好男儿就是要征战四方,为国献已,成就一番事业才不负此生!”
曹丕啧了一声,从小就听这个孩子说这番“经天纬地”的豪言壮语,听到他耳根子都麻了。如此的戏码只要他与曹植相处一天,准能见到一次,不是在晨起,就是在饭前,跟打鸡血一样。
过了一阵子,他果然收到了周不疑已死的消息。
这让他才没开朗几天的心,又难受了起来。当天夜里,狗都睡到打鼾的时刻,他自己闷头在院子里喝酒。
也不知是不是喝上了头,他隐约看见,天色变了变。
天边忽然出现一个大方框,几秒后安然的视频开始播放。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今天是“万物皆可盘”的第一期,我来带大家盘点,历史十大感!天!动!地!兄弟情!】
曹丕:……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晃了晃脑袋,双眼微阖,鼻息间呼出浓浓的酒气。吃了两口下酒菜后,他又看了起来。
扶苏与胡亥么……
倒是不重要,他比较钦佩秦始皇,尤其是此刻又逢乱世,他也有一颗再次统一各国的心。
【接下来是第九名——曹丕与曹植!】
曹丕一下就醒了,发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惊觉自己真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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