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暑势更盛,天光才乍亮,汗已从额角闷出。


    曹丕喝了酒睡得迟,一直睡到翌日巳时,终于赖不住床被热醒了。一醒来就听外边有人声低语。


    曹丕穿好外裳步入院中,只见天幕变成了淡蓝色的方框,上面陈列着安然的视频主页。


    原来竟真的不是梦……


    众人围在一起,高低议论着,都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见曹丕来了,纷纷问之。曹丕道:“天神显迹吧。”


    “还有这等好事?”


    “是了,一定是天神显迹,我方才在院外根本看不到这东西,也就是说只有咱们公子院里能看到!”


    “难道天神这是预示咱们公子将来会——”


    曹丕不悦地打断道:“此事不可外扬。”


    他平时倒不端着架子,与人随和,但他用这种态度说话时,底下的人没有敢忤逆他的。


    甄宓问:“司空那也不说吗?”


    曹丕想了想:“不说。”


    众人散去后,曹丕又道:“往后不可叫司空,父亲不日便要废三公,恢复丞相制。如今北方已平定,他得把剑锋指向南方了。”1


    甄宓讪讪应答,对政事一向无感,很快便回屋去了。


    曹丕往院外走去,的确看不见天幕了。所以这天幕当真是独给他一个人看的?可是为什么呢?


    昨天的天幕之言尽数都是与曹植有关的,说的是他们将在之后争夺储位,曹植最后以悲剧收场。


    曹冲死后,曹丕知道储位高悬,一定会有人与自己竞争,而一向更得父亲喜爱的子健会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古往今来,这不过是寻常事。


    天幕的预言,到底希望他如何做呢?


    “哥!”


    正在心里反复横跳的人,此刻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曹丕迅速转身,同时将身子拦住了自家门口。


    “急匆匆的,去做什么?”曹丕问。


    曹植答:“去见丞相。”


    “你又要拿什么事烦他了?”


    “怎么能是烦呢。”曹植怪道,“我是想再求他带我南下,整日待着这邺城有什么好玩的。”


    “行军打仗能是好玩吗?”


    “唔,话虽不是这么说,但我就是想去啊。”曹植道,“我想建功立业,想与父亲学习,好男儿志在四方!”


    曹丕头疼,每日鸡血时刻又到了。


    “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么。”曹植忽然问,还凑近看了看他的脸,“眼圈都乌黑的……不会是……”


    “是什么?!”曹丕忽然心虚。


    “没什么。”


    曹植没有继续拿他打趣,好似也觉得不可乐,板着张脸,眼神瞥到了他身后。说起来,他哥哥怎么这副见鬼的模样,还挡着门——不想让他进去么??


    “既然来了,我去和小侄子打声招呼吧?”曹植故意说道,“上回给他带的小玩意他可还喜欢?”2


    说着便要推开曹丕,往里边去。


    曹丕果然紧张,一把揽住曹植的肩膀,强迫地将人转过去,“他还在睡觉呢。你不是要去见丞相么,赶紧去赶紧去,一会丞相有事你可就找不到人了。”


    曹植狐疑地看着他,也不懂对方在遮掩什么,不过如此明显不让他进去,大抵就是有不让的理由吧。


    若说曹丕为何不让曹植知道天幕,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可能怕曹植知道将来的结局会难过吧。


    只是天幕里预示的,自己的结局也不好——难道天幕是想让他改变这样的结局?他难道该放弃王位,让给子健么?


    曹丕做不到。


    却说那边,曹植到了曹操处,正见荀彧也在。


    他作揖道:“父亲,荀令君。”


    荀彧笑着看他,曹操依旧是不悲不喜,平淡如常。


    曹操还未问什么事,荀彧就递了个台阶给曹植——他说:“听闻植公子近来学了新剑术,可是要演武一番?”


    曹植眼神一亮:“没错。父亲,瞧好了!”


    三人步行至宽阔场地,长剑在曹植手中出鞘,噔的一声铮鸣作响。阳光下闪过一道光,在那剑锋上映出他的一双眼眸,灿若星辰,意气风发。


    他紧握着剑柄,空气被利刃划开,微风被无形的剑气轻轻翻搅,带着势如破竹的坚定。


    几个招式过去,剑花挽起,曹植嘴角微微上扬。


    他舞剑好看、优雅又不失凌厉,仿若奔涌着的海浪,一潮过去又接一潮,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冲劲。


    “植公子的剑法当真配得上赏心悦目。”荀彧在一旁夸道。


    他们眼前的曹植,已然融入剑招的忘我境界,翩飞的衣袂,飘动的发梢,少年人的潇洒姿态,着实让人挪不开双目。


    曹操闷哼道:“什么赏心悦目,花里胡哨罢了。”


    荀彧低笑:“颇有丞相当年的风采。”


    这下曹操说不出话来了,不过他看着曹植的眼神,倒添了几分欣赏。他的儿子们从小就文武并学,诗书礼乐、骑射刀剑样样能行。曹丕与曹植在这些方面都很出彩,但曹植就是有能力让人于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再也无法看旁人。


    无论是文是武,还是言谈举止,样貌穿着皆是最夺目的。


    如今北方已基本平定,曹操在邺城也为南下准备了许久,如今废三公掌大权,称丞相的他,渴望一统的心越来越强烈。


    他能从眼前的曹植身上,看到荀彧所说的“与当年自己”相似的东西——那就是热血,为建工为立业,为国为一统。


    今日曹植又来,他如何能不知道他儿子的心思?


    曹植如此殷勤地表现倒也罢,就是曹丕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说想跟着——哪怕拒绝,也先求一求呢?


    曹操操碎了心,有种怒其不争的郁闷。


    一旁的荀彧忽然道:“玄武池练兵已有半年,准备妥当后,不日便可南下。先取新野,直攻荆州。届时再往南的地界,收复指日可待。”


    曹操沉默着。


    其实对于随行打仗这种事,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说法,一般都是世子或继任者才会被留下看家。


    眼下曹操并未决定是谁,带谁都可能不太合适。


    他问:“文若啊,你觉得这次南下,该带着曹植吗?”


    这时,曹植耍完剑,跑回他们面前,轻喘着气,结果一旁侍女递来的水,仰头豪迈地喝了几大口。


    他问:“父亲,我这套剑法可还行?”


    曹操道:“不可得意,还需努力。”


    “百闻不如一见,百遍不如一练。父亲,南下便带我去练练吧,我保证不会给你拖后腿!”曹植说着举起手,作发誓状。


    荀彧道:“我倒觉得植公子不会拖后腿,不仅如此,或许还能帮大忙。”


    曹操问:“什么意思?”


    荀彧:“植公子写文一绝,而文词能有鼓舞士气之用,取新野攻荆州倒是无需多言,只是之后与江东在水上作战,虽操练已久,但难免北方士兵是初次,还需安慰军心,鼓舞士气啊。”


    曹植喜悦道:“令君如此信我,我肯定好好写文鼓励。”


    曹操淡淡地瞥了一眼,道:“那便随行吧,先攻荆州再说。”


    曹植大喜,满意地回到住处去收拾行囊了。


    而亿万个平行的时空里,安然看着手机屏幕,发起了愣。


    离她选择时间投放视频已经过了七个小时,没有一点回音,弹幕、三连、评论还是私信都没有,关注信息也没有。


    这就意味着,她想主动找曹丕私聊,那还找不到人。


    怎会如此?


    曹丕就这么闷得住性子吗?


    他就一点都不惊讶未来,或者是一点都不好奇天幕是什么吗?


    或许是安然等待心切,让她都忘了曹丕这个人,能写下“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的曹丕,还真就是一个隐忍至极、对死生漠然至极的人。4


    曹丕不知天幕的目的,索性便不多做深思。过去之事,他已然不能改变,未来之灾,他此刻亦无法阻止。


    不过,他对天幕没了想法,甄宓却感了兴趣。


    她平日在家里带孩子,最是无聊时刻,突然出现天幕。尽管曹丕说是天神显迹,可她怎么瞧怎么也瞧不出显了什么迹。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甄宓意外触碰到了安然的主页,并被一个叫做《丕植: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洛神赋也是写给哥哥的》的视频吸引住了。


    按捺着八卦之魂燃烧,甄宓点开视频。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哈喽大家好,今天带大家来看看建安风骨家的兄弟情】


    【《洛神赋》写在黄初三年,曹植回封地的路上,路过洛水河畔,与洛神神秘会面的一幕。所谓洛神,古往今来争议不断,有说是他哥哥曹丕的,有说是他嫂子甄宓的,还有说是他发妻崔氏的】


    在她怀里的曹叡忽然笑出了声,小孩子大抵是觉着天幕十分好玩,天幕里头人多,热热闹闹的。


    甄宓则是惊掉了下巴,曹植、也可以算她弟弟、平日里基本见不着面的植公子、给她写文??!


    不知作何感想的甄宓,此刻铁了心坚定,天幕不可能是天神显迹,除非天神和她一样,也是个闲着没事做的吃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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