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姚徵准备好伪造的字据前往约定地点。


    萧况逢只身跟着,没有带上李宛童和薛洄。


    约见地在金陵郊外竹林深处的一间木屋,僻静无人。姚徵确认萧况逢就在不远处待命后,拿着东西进了屋内。


    丹凤眼和“老实人”就守在门后,开了门,叫他进来,指了指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姚远汀。


    见到儿子,姚徵松了口气。


    虽然模样狼狈,但好歹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在他还想往前时,丹凤眼拦上来。


    “带来了?”


    姚徵:“带来了。”


    “行。”


    丹凤眼挑了挑眉,回他一句,“我们这也处理干净了。”


    姚徵却没有按照和萧况逢约定好的将东西给那两人,反而意味不明道:“那姑娘……”


    “放心,丢乱葬岗了。此处地形复杂又有野兽潜伏,她一个弱女子逃不出去。这女子是死是活跟您,跟咱,都没关系。”


    姚徵朝二人拱了拱手,“多谢两位爷,此事结束还劳烦回京替我向李老爷道个谢。若非是他提前写信告知我京城派人来,恐怕姚某现在早已没命站在这了。”


    “姚大人客气了。”丹凤眼哼唧地笑道,“你这不是也把人引过来了吗,也算将功赎罪,咱主子不会怪罪你的,不过姚大人这反间计用的是真不错,小人佩服,您要是进司礼监,想必也——”


    “好了。”


    “老实人”适时阻住丹凤眼再多嘴,朝姚徵道:“烦请姚大人再帮个忙,待解决了萧况逢后,我们便回京复命了。”


    姚徵点头。


    一炷香功夫后,他走出院子,朝林中打了个手势。


    萧况逢自树后出来,进了屋,瞧见地上躺着一昏迷男子,蹲下身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电光石火间,那人却猛地睁开眼!紧跟萧况逢背后也蹿出一人,二者分别提着长剑朝他袭来。


    咣!


    萧况逢眼疾手快,一手长剑一手短刀挡住攻击。剑身在力量对峙下弯曲成钩状,用力一挣,紧随着萧况逢身形转动,反弹回去。


    剑劈向空中,发出咻咻的冷冽声。


    那两人虽刺了空,却剑道灵活变向,下一瞬当即又抓准萧况逢冲他面门而来。


    萧况逢一对二略占下风,肩膀的伤口有撕裂的迹象。


    他沉着眉心,左手紧了紧剑柄。三两步踩上凳子跃起,一脚踹向丹凤眼的肩膀,借力再度腾起,于空中将剑柄调转握向,朝后,一剑划破另一人的手臂。


    就在他们打斗期间,姚徵赶紧背起姚远汀,靠着墙缘逃出破屋。


    将姚远汀扶上马,用绳子与马背牢牢缠在一起。姚徵随地捡起一根木刺,闭了闭眼,使尽全力朝马屁股扎去。


    马蹄向后腾起,尖锐的啸声划破长空,狂奔而去。


    不过眨眼就没了影子。


    姚徵看了眼破屋,没有久留,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走出数百丈远,身影在竹林间穿梭。以往极少长途跋涉的身体根本支撑不起这样剧烈的行动,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走不动道。


    心想着萧况逢未必能斗过司礼监的人,说定现在已经死了。


    姚徵撑着一棵树,忍不住停下歇息。


    “哟,这不是姚大人吗?”


    有人骤然出声。


    姚徵吓得跌坐在地,看向来人。


    李宛童肩上横跨着把剑,上下打量他,“能瞧见姚大人如此窘迫,看来是走投无路了啊。”


    “你是何人!”


    “我?”他嘿嘿一笑,蓬乱的马尾一甩,露出两颗虎牙,“您当然不认识我啦,不过也不碍事,您认识我家大人就行。他姓萧,在兵部任职方司郎中,现在正跟两个死太监在打架。”


    姚徵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萧况逢的人。


    思绪一转,心中顿时知道大事不妙。


    此人既然尾随自己一路到这,就说明萧况逢根本没有信过自己的话。


    “您猜对了。”


    李宛童得意,“我家大人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不好,从来不信任何人的话。我劝您还是老实交出字据,否则您,还有您那儿子,都别想安稳地走出这里。”


    幸亏萧况逢当日在姚徵书房里发现了司礼监送来的书信,才提早知道这一切都是局。


    “哦对了,补充一句,这次来的不止我跟大人,薛家那位公子哥来了,正抓您儿子呢。以姚远汀对薛小姐做出的事……啧啧,能不能活命难说哦。”


    姚徵面若死灰。


    李宛童将他提起来,跟提垃圾似的,原路返回。


    破屋内已经没有动静。


    两具尸首丢在门口,身首异处。


    萧况逢背对着他们,剑身往下淌着血滴,衣衫上黑红交错,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大人……”李宛童有些担忧。


    萧况逢紧绷着身体,转过来。


    极致冷静的神情,却透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态。他大步走过来,手指掐住姚徵的脖子,硬生生要捏碎骨头,另一手提剑毫不犹豫要斩断他的头颅。


    李宛童急忙抬手,“大人!还没有找到薛小姐,现在不能杀他!”


    萧况逢的理智近乎崩溃,就连李宛童都要使劲了全力才能挡住。


    他恳切:“先找薛小姐要紧啊。”


    萧况逢的力气渐渐变轻。


    他重重地闭紧眼,努力克制杀人的念头,哑声:“你们把她丢到哪里去了?”


    姚徵喉咙干涩,“在,在乱葬岗……”


    *


    李宛童从未觉得,一座山会比广阔无垠的沙场还叫人胆寒。


    他跟着萧况逢,还有后来的薛洄在林间四处寻找,呼喊声遍布天地,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几个时辰过去却还是没找到薛云妙。


    这里的地形太崎岖了,到处都是洞穴和猎人捕猎做下的陷阱,谁也不敢确定薛小姐会不会掉进哪个陷阱里去。可他不敢说,稍微提一点另外两人就像是疯了一样。


    不顾一切,说到死也要找下去。


    他们只能一直找。


    从白昼找到黑夜。


    李宛童实在累得口干舌燥,放下火把随便找了个地儿坐。手往地上摸,却摸到一块黏糊糊湿漉漉的东西。


    他借着火光一看,指尖沾着坨腐肉。


    !!!


    李宛童啊一下跳起来。


    “我靠,这什么玩意儿——等等!”


    他移动火把,数十个坟头出现在眼前,远处一块石碑,朱砂狂乱地雕刻着“乱葬岗”三个字。


    “……大人!我找到乱葬岗了!!!”


    李宛童赶紧将萧况逢叫过来。


    在一块坟前,发现了有被割断的麻绳和几个脚印,脚印往前延伸几丈远就看不清了。


    脚印发干,肯定不是最近留下了,这漫长的几个时辰里谁也不知道薛云妙会走到哪里去,但这一点点微薄的线索却安抚了萧况逢近乎崩溃边缘的情绪。


    “分头走。”


    他丢下这句话便往左去。


    ……


    漏尽更阑,遥夜沉沉。


    山间的雾气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打散,蛇虫鼠蚁在洞穴里窸窸窣窣地钻爬。


    薛云妙抱紧身体蜷缩在树下,裙摆一圈撕裂的痕迹,布条分散地绑在附近的树上。


    她手里攥着刀,哭到红肿的眼睛看向四周,戒备着每一个动静。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了。


    又冷又饿,一只脚在逃跑时脱臼,动一点痛就牵扯到骨头里。双手冻得发麻,很快连刀也拿不住。


    她好想回家,祖母和宋嬷嬷肯定做了好吃的等着她回去,哥哥也会贴心地给她送暖手炉。


    薛云妙想着想着,眼泪夹着雨水滚落。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擦掉泪水,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她好不容易重生一回,还没有挽救薛家,没有保护好萧况逢,怎么能死在这里。


    没关系,没关系的。


    萧况逢那么聪明,肯定会来找自己,只要他看到自己留下的布条就有救了。


    她不断安慰自己,心里把什么都想遍了,以求分散注意让自己暖和些。可湿淋淋的衣衫贴着肌肤,寒气争先恐后地钻进来,磨灭着她仅存的清醒。


    好难受……


    薛云妙头晕乎乎的,浑身泛疼。


    手里的匕首不知何时掉了。


    她的身子歪歪斜斜,眼皮打着哆嗦。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模模糊糊传来声音——


    她清醒了一瞬,张开眼睛朝前望。


    却是几只乌鸦停在前方的枯树上,正尖锐的啼叫着,眼珠一动不动地看向她这里,似乎就等着她死后蚕食她的五脏六腑。


    不是……


    片刻的清醒就像回光返照,思绪断线后,猛地沉甸甸坠下去。


    薛云妙仰头靠着树干,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喘气。


    “薛云妙!”


    好像有人在叫她,是幻境吗…


    那声音一下跟着一下,越来越近。


    薛云妙睁不开眼,只能抬起手,竭尽全力撑着树干站起来,趔趄地,凭着意识朝声音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便摔在地上,浑身沾满泥水。


    她又努力站起来,一步,一步。


    萧…况逢……


    是你吗?


    她极力张开嘴,声音仿佛被蒙在鼓里,又闷又轻,被雨水声哗啦啦遮盖,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脚下被绊。


    薛云妙身形一歪,又要倒下去——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冲过来,极其大力地拦腰把她抱进怀里,扑面而来草木的味道,夹杂着热切的气息。


    薛云妙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宽厚的胸膛,跪倒在地。


    “郎君,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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