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妙和薛洄回京师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定好了在两日后。


    在这段时间里,两人都尽可能地陪着老夫人,寸步不离的跟着,而姚徵那边的事情则全权交给了萧况逢处理,薛云妙几乎不怎么过问。


    她知道这后面牵扯的人很多,虽然是想帮萧况逢,但知道太多对薛家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第二日,她去了一趟姚府。


    不是为见姚徵,也跟姚远汀没什么关系。


    她是去见李鸢的。


    李鸢依旧被关在柴房里,饿了好几日,面黄枯瘦像具将死的尸体。


    柴房里的血被清理过,勉强还算干净,但跟薛云妙白净的衣衫比起来还是天差地别。


    她推开门进去。


    李鸢脏兮兮的身体抖了下,没有动。


    薛云妙停在她跟前,蹲下来,手里拿着药。李鸢脸上有很多淤青泛紫的伤,都是被其他下人打出来的。


    薛云妙紧了紧指尖,将东西放到地上。


    “擦了吧。”


    李鸢一动不动,冷言:“你应该杀我才对。”


    薛云妙好像听不见,握着她的枯瘦的手,轻声:“你身上太冷了。”


    “……薛云妙,你别在这里装好人,你想杀就杀!何必——”


    啪!


    一记耳光将李鸢打得怔住,呆呆地望向那张病弱温柔的脸。


    “这样我们就两清了,现在还要我杀你吗?”


    李鸢竟从这个柔弱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几分气势,一时间找不出话反驳。


    见她安静,薛云妙心松了下,接着将一个钱袋放进李鸢掌心。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之后我会寻人帮你转回良籍,你可以离开教坊司,离开金陵,去哪里都可以。”


    李鸢拿着钱袋,脑中一片空白。


    嗓音沙哑得难听,“你为何还要……”


    “李鸢,你害过我,所以我不喜欢你。”薛云妙语气诚恳,没有半分隐瞒,“但我不想恨你,杀了你不会让我好过,也不能弥补我什么,而且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要做到。”


    李鸢嘴唇发抖,挤不出字句,唯有眼眶泛红。


    “对不起…对不起……”


    看她这副模样,薛云妙有些心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就要回京城了,李鸢……再见了。”


    薛云妙走出柴房。


    身后传来嚎啕大哭,几乎响彻了金陵的长空。


    ……


    回京城的那日。


    薛宅一行人送他们到了渡口。


    萧况逢和薛洄先行将行李搬上船,老夫人瞧着那高俊忙碌的身影,望向自己孙女时的目光也带了点深意。


    “荔娘啊。”


    薛云妙回头:“祖母,怎么了?”


    “你和这位宋公子……真的没有关系?”


    她一愣,藏在黑发间的耳根刹然一红,拧起柳叶眉,“祖母,当然没有了,我只是欠了他恩情想帮他而已。”


    “好,好。”祖母敷衍地道,“这些天府里发生的事祖母也听说了。他虽然眼睛不好,但祖母看得出来人不错,你要是真喜欢就别听别人怎么说,也别怕你爹生气,祖母给你做主。”


    薛云妙被说得害臊,忍不住娇嗔,“祖母,真的不是这样的。荔娘知晓他人好,但我跟他不合适,在一起也未必会圆满。”


    “还没成亲呢,你就知道了?”


    她不知怎么回答,抿起嘴唇。


    “祖母,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该在一起的。”


    她这话其实有些没头没尾,但老夫人听得出不是玩笑。


    在京城的日子,或许真是苦了这个孩子。


    她拍拍薛云妙的手背,“好,那我们荔娘就自己决定。”


    “小姐!都收拾好了!”


    船上传来下人的喊声。


    薛云妙缓缓松开祖母的手。


    走到船前,刚要上去,一只修长宽大的手伸了过来。


    萧况逢垂着眼眸:“船晃,小姐小心。”


    薛云妙想,这大概是萧况逢最后一次叫她小姐了,心里泛起酸涩,抬手将掌心覆过去。


    轻轻一拉,上了甲板。


    缆绳松开,水波荡起,船只随着风渐行渐远,岸上祖母的身影和这金陵山川都在视线中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薛云妙在甲板上站了许久。


    薛洄不知什么时候去休息了,就她一人静静地吹着江风。


    似乎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双肩忽然披上一件鹤氅。


    薛云妙愣神,对上萧况逢的眼睛。


    他摘下白布,藏青色的眼瞳泛着漂亮的光芒。


    “风冷。”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不说话了。


    薛云妙默默将鹤氅收紧,目光还是在看着江面,但心思已经全部飞到了身旁人,想着找什么话题聊,冥思苦想挤出一句:


    “你昨日……去姚府了吗?”


    “嗯。”


    “去见姚徵?”


    萧况逢又嗯了声。


    话题有些谈不下去了。


    薛云妙闷闷叹气:“太危险了,万一姚徵找人埋伏怎么办?”


    “是姚徵请我去的。”不等薛云妙问为何,萧况逢继续道,“姚徵此人……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姚徵约见萧况逢是用了密信,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他是踩着后半夜的点去的。


    人到书房时,府内漆黑,唯有书屋内一点烛火,姚徵正对着屋里的佛像跪拜。


    萧况逢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手一刻未从剑柄上放下过。


    但姚徵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安适如常,似乎那些字据上与司礼监勾结,与富商为伍鱼肉百姓的不是他。


    待他跪拜完了,才开口出声。


    第一句话,却是如释重负。


    “功德圆满,便致荆巫…此事终了啊。”


    萧况逢沉声:“你何来功德。”


    姚徵笑了笑,没有解释。


    “萧大人,我此次找你来,其实是临前最后有一番话想告诉你。”


    他撩起衣摆起身,示意萧况逢坐下,接着自己倒了杯茶,似谈天似的,说着自己未来的结局:“姚家逃不过这一劫了,想来再过段时间就会来人将姚某槛送京师,到时候这院子,也要籍没充公。”


    他感慨。


    “这院子其实姚某还废了不少心思打理,可惜了。”


    姚徵太冷静了。


    冷静得不正常。


    萧况逢冒出一个猜测:“你…早知会有今日?”


    姚徵短促一笑,“知不知的……我刚来那日,这院子里还埋着前任巡抚的东西,是几块人骨头,姚某一瞧就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上头的人想让我来,我就只能来了。”


    “为何不禀告陛下?”


    “天高皇帝远,哪有那么容易。萧大人从前在军营里,主将若是下了私令,你难道也禀告陛下吗?”


    萧况逢:“……”


    “当了几十年官,姚某这一生够了。如今还能将司礼监拖下马,呵,”他笑得开怀,“值啊!”


    “你是故意的。”萧况逢带着些错愕。


    姚徵没有回答,但他却更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度。


    难道从一开始,从陛下拿到账目派他来金陵,到后来发现书房里藏着的密信,再到杀死那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姚徵设计好的?只为了将司礼监一块拉下水?


    “可是——”


    他不明白,“你若要玉石俱焚,怎不直接将东西全交到陛下手里,却非要绕我这一圈?”


    他摇摇头,“我交是自首,你交是伏法。我这人虽然爱干净,却不能干干净净地死,否则……那人不会保我儿子。”


    萧况逢愈发不懂。


    姚徵本也不打算跟他解释明白,摆了摆手,止住他发问,将茶里最后一点喝干净。


    “萧大人,明日就要回金陵吧。”


    萧况逢缄默,点头。


    姚徵便起了身,朝他一拱手。


    直到这一刻,他才隐隐从姚徵的身上窥见那么一点文人墨客的风骨气息。


    “京师险峻,萧大人,多多保重。”


    这就是姚徵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萧况逢这些告诉了薛云妙。


    她听后,思索了许久。


    “也许真的像我祖母说的那样,他只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人吧。”


    萧况逢低低应声,“是吧。”


    感觉他有些低落,薛云妙浮起笑容,轻松道:“萧大人完成了任务,想必回去定能得陛下赏赐,可想好要什么了吗?”


    闻声,萧况逢倏地抬起眼眸,定定看着她。


    喉结滚动,道:“想好了。”


    “是什么?”


    她有点好奇。


    虽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她从没发现萧况逢对哪些东西有执念,还以为他会说什么赏赐都行,原来已经想好了。


    “不能说,你以后便会知道。”


    他不肯说,薛云妙也不好再问了。


    不过趁着机会偶然,她心里藏了许久的事,也想求萧况逢帮帮忙。


    “萧大人,你想过成亲吗?”


    萧况逢的手抖了下,眼里茫然又惊愕。


    他努力维持镇定,“何意?”


    “若是你不打算成亲的话……”薛云妙犹豫了下,道,“假如陛下赐婚,又或者有谁让你娶我,你能不能……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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