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玩过家家,陈西瑞最喜欢扮演“妈妈”,最享受的角色体验就是领着一群毛没长齐的孩子们去她家里白吃白喝。
全小区的孩子都喜欢跟她玩,因为她不光傻,还老自以为聪明,骗她不会产生任何心理负担。
当然,陈西瑞绝对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傻子,不然也不会以全省理科第105名的光辉成绩考入北潭医学院,顶多就是有点憨。
在老百姓口中,形容这种人,最经典的说法叫作“缺心眼”。
缺心眼的陈西瑞忙活了一中午,跑了好几家水果店,终于挑到了合心意的晴王和白草莓,她指挥老板包装成礼盒,另外又在这家提了一箱特仑苏。
结账时,拍照发给林美珍:【现在这物价还让不让人活了,就这么点东西,花了我两百八。】
老妈:【送谁的啊?】
siri:【我们白老师啊,内分泌科的那个带教老师,我今天要去人家家里做客。[抠鼻]】
四月份的北市,清雨刚停,前不久还是残冬,接连几夜大风,醒来再一看处处春意盎然。
遍布大街小巷的国槐,一夜之间冒了绿芽,呈参天之势,阳光从罅隙间漏出,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
陈西瑞踩着这些奶油色的光影,满面春风地走向钟楼鼓巷。
七拐八绕后,终于找到了白老师口中的砖雕拱门,穿过拱门,往右走了十来米,钟楼鼓巷28号赫然映入眼帘。
抱鼓形门墩立于朱红大门两侧,铜制门钹穿过狮头辅首,外观上方方正正,坐北朝南,很符合传统文化里“天圆地方”的理念。
陈西瑞抬起头,站在院门外,反复确认门牌号。
来之前,她还在感慨北市土著真幸福,能在寸土寸金的二环住上带院子的平房,吹牛都有资本;要说缺点,那也是不容忽视的,面积小,人口密集,鸟窝大点儿地方恨不得装下三代同堂,多憋屈啊。
左右这么一合计,陈西瑞就觉得老祖宗的话充满了智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地段好,就不能奢望住得有多舒心。
然而,当想象中的“鸟窝”横空摆在眼前,她差点双膝一软,当场下跪:对不起,是我浅薄无知了。
看来老祖宗的话也不能全信,在二十一世纪的首都,鱼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她把东西放到脚边的青石砖上,掏出手机在微信上问张超到了没。
这次大四实习,她和张超同被分到了北潭医院,更巧的是,科室轮转表上,两人的轮转顺序完全一致。
等了三分钟,张超没回她。
她不打算傻等了,左右张望一圈找着了门铃,正要按戳之际,一辆黑色迈巴赫徐徐驶进胡同,在距她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驾驶座的门被推开,走下来一位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那人绕到后边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车门。
“傅先生,到地方了。”是本地人的口音。
老早就听她的本地室友说过:北市的有钱人大多藏在二环内的四合院里,这叫闹中取静,返璞归真,主打一个惬意。
陈西瑞好奇心起,偷偷斜睨一眼。后座的男人恰好从车里出来,视线对了个正着。
男人骨相优越,眉眼周正,一身休闲打扮,气质类似《色戒》里的梁朝伟,有种自私寡情的小资感。
望向你时,眼神疏淡,你很难从他的眼神中判断出什么。
细微的风声融化在下午三时的日光里,这条堪堪容纳两车并行的胡同,此刻安静得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陈西瑞翘起食指假装撩头发,自然地将眼神错开了,余光发现男人朝她这边踱来,手上也提着礼。
身影慢慢靠近,陈西瑞闻见了他身上干净温柔的沉木香,像是乌木和麝香组合到了一起。
真有品味。她下意识地想。
男人抬手摁向门铃,自始至终将她无视个彻底。
四合院内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朱红木门打开了,白念瑶一见来人,神色明显意外:“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回来没几天。”一把嗓音醇厚低沉,很好听。
陈西瑞拎起上门礼,趁机闪身出现:“白老师,我也来了,张超到了吗?”
“他刚到,快进来。”
一脚走进来,再跨过垂花门,四合院的全景尽收眼底。
庭院古色古香,内植松竹翠柏,迎春正值花期,鹅黄花朵一丛丛缀于角落。
陈西瑞把手上的东西递给白念瑶,“来的路上顺道买的,老师请收下。”
“客气了。”白念瑶接过来,递给身边的保姆阿姨,那阿姨十分有眼力见儿,把男人手上的东西也一并拿了过来。
等保姆阿姨走了,白念瑶开口为二人做介绍:“这是我先生的侄子,傅宴钦。”随后眼神点了点她,“这是我的一个学生,来家里玩的。”
陈西瑞站得笔直,眼神清澈:“你好,我叫陈西瑞。”
男人闻言颔了颔首:“你好。”
纯属客气应一声,多余的话没有。陈西瑞也没自讨没趣,笑了笑挪开视线,东南西北瞟了个遍,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这果然是一座顶配版本的四合院,不光外观奢华,内饰也很显富。
“过年那会儿就听老傅说你快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白念瑶十分热情道,“你三叔刚才有点事儿,不知道那通电话打完没,你先去客厅坐吧,我去看看。”
傅宴钦顿了两秒,问出来:“他在书房?”
“是啊,都待半天了。”
男人垂眸整理袖扣,漫不经意道:“我直接过去吧,我正好找三叔说点事情。”
白念瑶大约能猜到他是为了何事而来,那些公事确实适合私下里说,笑了笑,转而安置另一位客人:“那西瑞,你先去客厅坐。”为她指了指方向,“从这边走。”
“好。”
陈西瑞目送他们走远,初来乍到的拘束缓和不少,四下又打量一圈,蹦跶着走进会客厅。
屋内的装修风格与庭院自成一派,也是中式风,没等细看,就听到张超扯开嗓门喊她名字。
她迈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到红木沙发上,“差点走迷路了,给你发微信咋不回呢。”
张超看了看手机,发现一条未读,“哎呦没注意,我给静音了。”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聊起天,期间有人送进来下午茶。
现烤的司康温热酥软,搭配清爽的青提酸奶慕斯,色相十分诱人。
陈西瑞嗜甜,三两下解决掉一块慕斯,然后端坐着开始品茶,“这什么茶?怎么有股草纸的味道?”
张超无语:“您老品了半天,就品出这么个味儿?真是暴殄天物了!”
“可我闻着就是这个味儿。”
“西瑞啊,你这姑娘咋就这么实在!”张超笑咧咧地放下杯子,挪了挪屁股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道,“你知道白老师的老公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猜猜,你猜猜。”
陈西瑞不忍打击他的分享欲,卯足了劲儿扮演一个思考者:“应该是姓傅,因为他侄子姓傅,至于叫什么名字……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一看你就不关注新闻。”张超放弃,揭晓谜底般朝屋顶指了指,“傅邵伟听过没,大人物。”
“这你都知道?”
“来的时候我跟她老公见过面了,瞅着面熟,一百度,名字跟人就对上了。”张超提点她,“你不是想留在北潭医院吗,跟白老师处好关系,她没准儿能帮上忙。”
沉吟了片刻,陈西瑞叹口气:“我这读书都读傻了,成天净学习,啥都不懂,今天算是受到高人指点了。”
张超哈哈大乐,这姑娘说话好玩,性格也爽快,要不是名花有主,他早就下手追了,便耐着性子又点拨她两句:“她老公家那边非富即贵,好好表现,机灵着点。”
“嗯嗯。”陈西瑞十分赞同他的话,没有人会一辈子躲在象牙塔里,她要多社交,多结识朋友。
聊得正欢时,傅宴钦走了进来,屋内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噤声,不约而同地正经起来。
傅宴钦没有搭理二人的意思,坐到沙发椅上,顺手从茶几下面拣了本杂志出来打发时间。
修长手指抵在翻页处,指节轻弯,露出手背上隐约的青筋,很漂亮又不失力量感的一双手。
张超也像模像样地抽出一本杂志,杂志是全英文的,看不太懂,重新换了一本时尚杂志,指着上面的lv问陈西瑞:“喜欢吗?”
她瞧过去:“喜欢。”
他又指着chanel问:“这个呢?”
她回:“也喜欢。”
张超斜着身子笑:“我给你抠个立体的出来,就这杂志上的,随便挑一个。”
陈西瑞翻了翻,指着爱马仕lindy系列的某一款:“我喜欢这个,好洋气的。”
“哟,爱马仕!这可是贵妇背的啊,不适合你们小姑娘。”张超合上杂志放回原处,与她开起玩笑,“我送你个小钱包吧。”
“哪一款啊?”
“拼多多那种款。”
“我谢谢你啊,来,正好帮我砍一刀。”
两人的聊天方式属于一个路子,天马行空,胡编乱造。
傅宴钦掀眸,不着痕迹看了陈西瑞一眼。
小姑娘粉黛未施,脸上干干净净的,但干净过了头,略显寡淡。
这样一张脸很容易淹没在人群里,傅宴钦之所以注意到她,全是因为这姑娘的声音还算好听,洋洋盈耳,透着狡黠。
不多时,白念瑶和傅邵伟也进了正厅,她丈夫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有钱人会保养,实际年龄可能要大一些,气质偏斯文,很像大学里教西方史的教授。
一盏茶的功夫,陈西瑞听他们聊了些家常,间或穿插几句政治时局,傅宴钦话不多,都是顺着傅邵伟的话讲两句,用词寻常,不显山不露水。
差不多四点半左右,她起身告辞。
白念瑶本想留他们吃饭,陈西瑞一走,张超也没好意思留下。
“宴钦,你跟这姑娘是一个方向,顺路送人一程吧。”开口的是傅邵伟。
陈西瑞摆手说不用,心眼特实在地说:“坐地铁很方便的,我和张超一块走。”
张超一耸肩:“真不巧,我今天不回学校。”
傅宴钦道声再见,走出了四合院,白念瑶提醒陈西瑞快点跟上,这边离地铁口还有好些距离。
“那好吧,老师我先回去了。”她加快步速,追上了傅宴钦,客客气气地说:“麻烦您了傅先生,我往北潭医学院那个方向。”
“改主意不坐地铁了?”男人音色偏低,这话乍听挺正经,仔细分辨,又像是在开玩笑。
陈西瑞怔了下,厚脸皮地笑:“咱俩不是顺路嘛。”
傅宴钦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坐到了后面,她乖乖坐上副驾,对着司机喊“叔叔”,老张问她去哪儿。
“先送她去北潭医学院。”男人说完这句,就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汽车平稳开进主干道,老张起了个头打破沉默:“还在上学啊姑娘。”
陈西瑞盯着窗外看风景,闻声笑了下:“大四了。”
“哟,快毕业了。”
“最近在实习呢。”她没解释自己是临床医学本硕连读,学制是八年。
简短的一段对话之后,二人皆都闭麦。
陈西瑞第一次坐陌生豪车,不免局促,双腿并拢,腰板直愣愣地挺着,小学生似的正襟危坐。
开到珠江大道,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赶紧取出手机,按了接听,拇指按在音量键上将声音调低几度,压着嗓门“喂”了声。
电话是她男朋友打来的,问她几时能到学校。
“快了快了,还有十分钟就到……随便,吃什么都行……回去再说,我现在不方便。”
随着电话挂断,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车载香水的清淡香味充盈鼻端,陈西瑞腰板没刚才绷得直了,神经稍稍懈怠下来。
到了学校,她飞快解开安全带,礼节性跟老张道谢,拉开门跳下去。
一扭头,发现男人醒了,忙挪到后车窗前,隔着玻璃,弯身冲人笑:“谢谢您送我回来。”
傅宴钦微侧头,从她嘴型读懂了意思,抬手落下半道车窗,罕见地给了回应:“不谢。”
“再见。”陈西瑞转身就跑,一双帆布鞋踩得风风火火。
跑起来脸上拂过一阵风,她想:我妈总说我缺心眼,来北市上了四年学,你都不知道你闺女现在有多会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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