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集团总部。

    徐欥就着新品发布会的流程安排, 主持做最后一次彩排检视会议,确认无误后,他宣布彩排会议结束, 预祝从明天起, 为期两天两夜的新品发布会圆满成功。

    “那明天就辛苦各位了。”

    会议结束,参会人员有序走出会议室,不忘和徐欥招呼。

    “应该的。”

    “应该的。”

    “徐助辛苦。”

    “总助辛苦了。”

    ……

    徐欥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

    关闭会议室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作为总裁助理, 他的手机永远不会关机,不会静音,开会时, 手机调至震动模式, 但永远不会静音。

    他不会错过总裁的任何一条消息, 哪怕只是一条无关痛痒的日常动态分享, 这样的微信消息。

    因为他是总裁助理。

    这会儿, 会议结束。

    徐欥适当把手机铃声调回后,才点开微信。

    SS:【你来, 我教你游泳。】-

    徐欥于是连水都没喝。

    赶到游泳馆的时候, 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怔了须臾。

    他知道他们今天的团建活动是游泳教学,但……

    游泳池的画面和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秘书们没有排成一排,双手搭着池壁练漂浮,也没有沉水练换气。

    与其说, 游泳团建是一场正儿八经的游泳教学活动,倒不如说是组织了一场简易版的泳池派对了。

    总裁的秘书们和游泳馆的工作人员们进行了一场内部团建联谊, 切磋玩得火热。

    而时总……

    时总裹着一条宽大的浴巾,坐在休息区讲电话。

    她将自己隔绝在热闹之外, 就那样一边和人打着电话,一边置身事外地看着自己的下属们、员工们,他们玩、他们笑、他们闹着……

    他们自由自在地拥有一个闲暇的下午。

    时总身上的浴巾干干的,一点儿水渍都没有,看来她并没有下过水,也没有进行过任何游泳教学。

    不是说教游泳吗?

    徐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才有了眼前一幕的发生,游泳教学,变成了内外部联谊。

    徐欥正准备等时舒挂断电话朝她走过去,就看见她先朝他招了招手。

    浓密纤长的眼睫眨了下,像落单的鸦羽遗忘在光里,轻轻扇动着时间的滚轴,推着他的步伐往前。

    徐欥背着包走过去:“时总。”

    “你来了。”时舒挂了电话,掩饰在窄边框眼镜后的眉眼不动声色,她例行询问:“发布会准备得怎么样?”

    “有信心吗?”

    徐欥如实回答,并将最后一次彩排情况进行汇报。

    他总结道:“我们准备得挺充分的。”

    时舒点头:“那你还挺自信。”

    “嗯,我们有信心打胜仗,不会给您丢脸的。”

    这是时舒就职总裁后的第一场新品发布会,无论是电池,还是整车主机,都是经她手的一次飞跃升级,跨越式的迭代,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当初决定把整个发布会以项目形式交由徐欥统筹负责时,不过就只是单纯地想送给他练手,却受到了董事会的不少质疑声。

    他们都认为她把她就任总裁后的第一个大项目,这样重要的项目交给一个新人负责,是相当冒险和草率的。

    而时舒力排众议时,只说了一句:“这是我的项目,我会负责兜底。”

    但这事儿,其实徐欥不知,时舒没告诉他。

    凡事皆有第一次,时舒对这事儿心态良好,并且也没有干涉他的行事计划,只是交代他尽力去做,多向前辈们取取经,却没有要求他一定是最优的结果,更没有将董事会给她的压力传递给他去背负。

    从成功中获得掌声,却从失败中吸取经验教训。

    时舒希望他收获掌声和鲜花,却也希望他在失败中不断成长和进步。

    而一旦成功与失败的结果都变得不那么重要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往往能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成果。

    这会儿听着徐欥的总结性汇报,亮点和创意都不少,甚至是超出了时舒对他的期望值。

    时舒认可性地点点头:“劳逸结合,但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徐欥双手勾着双肩背包的肩带,一笑温驯乖巧:“谢谢您的信任和宽宏,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够打一场里程碑式的胜仗,祝愿发布会圆满落幕。”

    时舒细眉一抬,风情万种:“那是自然。”

    徐欥避开她的目光,巧妙地问起眼前的状况,时舒没解释太多,只说是游泳馆的工作人员先提议的,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所以便有了他看到的这一幕。

    时舒看着游泳池里玩得火热的场景,又笑意很轻地勾了一下眼尾,随口提议道:“我看大家玩得挺嗨,不如庆功宴的时候也这么搞?”

    “A pool party。”

    “可以的。”

    徐欥本想说庆功宴的方案已经和策划部敲定了,但想了想还是没说。既然时总希望能穿插进去泳池派对,那他今晚再将方案重新梳理调整一遍好了。

    “我会根据您的建议和策划部的同事进行商议和沟通。”

    “嗯,他们也快结束了。”时舒裹着浴袍看了眼手腕上的女士表,那是一块理查德米勒黑陶瓷黑唇圈钻手表,很衬她高级的资本家气质和气场:“你就不用加入了,等会儿一起去用餐。”

    “好的。”-

    团建餐安排在青鲨湾海鲜姿造高级餐厅。

    这里能吃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鲜刺身和海鲜火锅,人均消费巨贵。

    一进餐厅,蓝色灯光、紫色珊瑚礁环绕,豪华逼真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

    让人一下子就松弛了心情。

    形象得体、穿着考究的服务员在门外迎接指引,秘书们跟随着服务员往专属包厢里去。

    徐欥和时舒走在他们后面。

    其他人谈笑风生地走进包厢时,许叶霖突然停下脚步,拦住了徐欥的去路。

    他先问了问徐欥发布会的情况,又问了明天的各项环节,他并非是出来玩还要谈论工作的性格,因此就很像是没话找话说,故意拖延时间。

    但……礼貌如徐欥,还是一一耐心地回答了他。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许叶霖让开步子,似是一声惋惜:“游泳馆的教练们身材一级棒,徐助,你没能够参加今天的泳池派对,实在是太可惜了。”

    徐欥抬腿跨过包厢的门槛,礼貌地笑着附应他一声:“以后还有机会的。”

    待他完全迈进包厢,来自四面的彩色亮片不约而同地挣脱手持喷花筒,从围着他的秘书同事们手里腾起而舞,迎着徐欥的面哗啦啦撒落下。

    蓝白色的亮片、金紫色的亮片……像下过一场斑斓干燥的烟花雨,亮晶晶的碎片大部分落在了地上,仍有少许几片沾粘着徐欥的西装外套,似乎是为了彰显他才是今晚的主角,这样的身份,才做了与旁人不一样的区分和识别。

    趁徐欥不备之时,林秘书往他脑袋上戴了顶金色的生日帽。

    包厢里,原本明亮的灯光开关,瞬间被摁灭,随后,包厢里亮起氤氲的氛围灯,一众儿秘书跟随着音乐声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

    精心布置过的包厢里,彩色气球和奶油蛋糕色彩丰富,徐欥愣怔住,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已经是公历的1月20日了。

    大寒节气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传说在大寒节气里出生的人,年少时必有一段坎坷曲折的旅程,亏欠在命运里。

    他就是出生在这一年当中最冷的大寒时候。

    往往这一天的日历摆台上,出现的都是诸事不宜。

    所以,它其实并非一个好日子。

    “生日快乐,徐助理。”

    “生日快乐啊,徐助。”

    友好和祝福将徐欥稍远的思绪扯回。

    暖调的氛围灯将黑暗的空间烘托出过生日的气氛,秘书长褚琦代表秘书办公室送给徐欥一束鲜花,是束好的蓝色的风信子花束,并送上祝福:“蓝色风信子,遇见你,我们终将欢喜。”

    这场以团建为名义组织的活动和聚会,实际上是为徐欥庆祝生日的生日聚会。

    而为了不走漏风声,达到惊喜的效果,从头到尾就只有时舒和褚琦两个人知晓全情。

    秘书办公室向来有为新人过生日的传统,因此,为徐欥过生日的想法,其实是由身为秘书长的褚琦提出来的,她说,徐助是秘书办的新员工,这是他加入秘书办的第一个生日,为了帮助他更好地与大家融入,不如举行这么一次生日聚会,将笼络人心落在细节关怀之处。

    原本,褚琦想要准备的礼物物质昂贵一些。

    但时舒说,比起让大家去破费,徐助理可能更喜欢精神世界里的礼物。

    时总还说,或许徐助理喜欢风信子。

    她不确定,但或许,他们可以试试。

    所以,褚琦。

    就只准备了蛋糕和鲜花。

    “以及,心意和情谊。”

    不知道谁补充了一句。

    “谢谢时总,谢谢各位前辈。”

    “不用谢我们,你谢时总和秘书长就行。”

    “褚秘书长是为你策划了这场惊喜的人,我们都被闷在鼓里,而时总则为了教会你一项游泳技能,准备了这场集体游泳教学活动,只是我们等你等得无聊了,恰好游泳馆的教练们也闲着,场面……就一度陷入了混乱之中。”

    “后来,你人来了,但对于我们正火热时,时总大概也是很难叫停。”

    蛋糕上插着蜡烛,数字“22”的小小火苗,被温柔地点燃,包裹拢着光明,它似乎正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徐欥,属于他的二十二岁,正在向他告别。

    而他的二十三岁,会以一种全新的身份,全新的方式打开……

    在丰盛的海鲜晚餐开始前,杨秘书提醒:“许个愿吧,徐助。”

    徐欥就闭上眼睛对着蜡烛许了个愿。

    睁开眼睛时,陈秘书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徐欥如实道:“我希望发布会能够圆满成功。”

    “发布会?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工作呢?”

    “就这?”

    “就一个?”

    “嗯,是。”

    “你怎么生日愿望都许的和工作相关?”

    “那你也许个关于自己的呀。”

    徐欥想了想,他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了。

    那就——

    “祝时总和各位前辈,大家喜乐常在,平安相随。”

    “不行不行,你的生日,怎么能愿望都是关于别人的呢?”

    “你怎么能没有自己的愿望呢?”许叶霖提醒:“比如,徐助你可以许个尽快脱单的愿望啊。”

    他话刚一出口,不知谁来了句:“许秘,这其实是你的愿望吧?徐助还小呢,他过完今天才迈向属于他的二十三岁。”

    “如果徐助你许这个愿望的话,我今晚就可以帮你实现哦。”

    一阵敞怀大笑,就连时舒也没忍住勾起眼尾,气氛变得更加轻松愉快。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不如,时总,您说两句。”

    时舒本不是话多的性子,再者,这也不是什么严肃的官方场合,需要她去做总结陈词。所以,她想了想,道:“那就祝徐助理早日脱单吧。”

    ……

    乌斯怀亚世界尽头的帝王蟹,加拿大的象拔蚌……

    以及大西洋的蓝鳍金枪鱼。

    这场打着团建聚餐的名义,实则是为徐欥庆生的生日晚宴,在热闹腾晕的干冰雾气中接近尾声。

    热闹终将散场。

    事实证明,金钱带来的口腹之欲是极其令人感觉到满足的。

    时舒手搭着桌面,手指轻弹,似笑非笑地问大家,今晚还有没有想进行的别的活动。

    不知是谁提了句,部门团建的费用预算有限呀。

    时舒半眯着眼:“不走部门费用。”

    不用担心钱,她有钱,她会出。

    “就是啊,有时总在,谁还考虑部门预算啊?”

    杨秘书他们还有些吞吐不决,许叶霖却心直口快:“那我们……就还想去酒吧里坐一坐。”

    时舒:“可以。”

    “您一起去吗?”

    她如果去的话,想必他们也不能玩得尽兴。

    况且,时舒的确对酒吧、夜店这样的娱乐方式兴致不大。时舒于是抬手,看了眼腕表:“不了。”

    “那徐助呢?”

    徐欥看向时舒,时舒的嘴角仍保持着淡淡的弧度:“想去吗?想去的话,今晚放你假。”

    徐欥摇了摇头:“明天是比较关键的一天。”

    他不能大意。

    另外,他不是还领了新的工作任务吗?

    “那徐助你今晚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战成名,庆功宴上咱们再嗨。”秘书们说。

    “一定。”徐欥承诺。

    既然两个人都不赶下一场了。

    徐欥背了包,很自然地对时舒说:“我送您回去。”-

    车子平稳地在道路上行驶,速度不快不慢。

    时舒喝了点酒,车子驶过一处颠簸的路段,尽管徐欥降了车速,但时舒还是轻哼了一声。

    为了及时查看时舒的状态,徐欥从后视镜里看过去。

    他因此看见,她模样慵懒地靠在后排座位上,闭目养神,她的五官是属于浓颜系的那种明媚清晰,车内的空调升温酝酿,她白净的皮肤里因此透着红酒的醉艳。

    握住方向盘的双手紧了紧,徐欥没敢多看,很快收回视线。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徐欥听见时舒喊他:“徐助理。”

    声音有些低,可能是,她正带着倦怠的慵懒酒意。

    “您请说。”

    但这声请说之后,并没有等到相应的回应。

    徐欥等了会儿,没等到下文,于是出声询问:“您是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吗?”

    仍旧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徐欥想了想,又说:“您先坚持一会儿,我靠边停车。”

    车子驶过红灯,徐欥转入辅道。

    将车贴沿着路边缓缓停下。

    僻静的郊外,车辆很少。

    但为了安全和警示,徐欥还是打开了车辆故障灯以作提示。

    “叩”一声轻响,徐欥放轻解开安全带的动作,以免动作幅度过大,吵到她耳朵。

    徐欥正准备下车绕到后排座位为时舒打开车门,让凉风透进来一部分,照顾着她的胃里的感受,能够舒服缓和一些。

    时舒倏然出声:“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教大家集体游泳吗?”

    徐欥捏住安全带尾端的手指停顿住,清瘦的手部线条,皮肤冷白,骨骼感明显顿挫。

    “您……”徐欥透过后视镜里看着她,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为了我。”

    视线在后视镜里碰撞,一双如大狗般乖巧听话,一双如狐狸般精明洞透。

    时舒嗓子里溢出一声短促轻落的笑哼:“知道是为了你,还打算鸽了我?”

    徐欥不是不可以用开会彩排搪塞过去,但——

    他不想。

    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存了私心的。

    那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匆匆忙忙瞥见时总的那一眼,那一眼如撞见了葡萄庄园里沐浴在雨后阳光下的水晶葡萄,那种透着光,就能够识别出来的莹润美好,即便是,如他晦涩的心底,也最终敞亮着拨开迷雾,筑起了一座隐晦的彩虹桥。

    这一个多月里。

    他尚未做好再多看她一眼穿着游泳衣的心理准备。

    “抱歉。”徐欥诚实道:“先前您给送我价格昂贵的礼物,但我用了些不成熟的解决问题的方式,让您为此感到为难。”

    “所以,我想您以组织集体游泳教学为名,其实,这就是您打算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比起名贵的奢侈品,您将要送我的,其实是一项技能的获得。”

    “嗯。”

    正如他根据同事们的对话,猜测的那样,既然收贵重礼物是他的底线,时舒便不去触碰他的那条底线。想把教会他游泳这项必要的生存技能,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可又担心一对一的教学会吓到他,他那样纯粹而又腼腆,恐怕不能单独面对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游泳衣。

    为了教他,褚秘书长又恰好提到徐助理的生日临近,她才交待褚秘书长安排一次游泳团建,问问办公室里,哪些秘书不会游泳,她顺带着一起教了,一对多,总不至于让他局促,也总不至于,旁人说了她,厚此薄彼。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全部安排。

    时舒接受了他的道歉,她今天话多些,甚至足够耐心地和徐欥说:“之前,不是刚好也答应了你,要教会你游泳?”

    刚好这就是一个契机。

    因为时总对他的格外关照,徐欥那句,其实我以前会游泳,就没能说出口。

    而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坎坷曲折的人生前半途,他似乎也可以冒失逾矩一回。

    “那我能不能重新获得一次?”

    绯红融化在车内的阅读灯里,稀释出单薄的粉白,轻而易举地攀染上徐欥的脖颈儿,带着稚嫩少年气的男生穿着成熟稳重的职业西装,他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和小心,声音清透中浅勾着一丝颤荡的祈求:“您一对一私教的机会。”

    车窗外有浮风掀起,耳膜轻鼓,胸腔微胀,驱散淡淡的酒意,时舒笑得张扬明媚:“可以啊。”-

    徐欥把车停在私人园林别墅的固定停车位上,看到旁边董助时常开的那辆车已经停着了。

    董助停的车好像比从前讲究了一些,留给他的宽度足够他一把稳定入库。

    徐欥像往常一样替时舒打开车门,送她到园林的将军门外,止步,就准备沿原路返回。

    “您早点休息。”徐欥:“时总再见。”

    “跟我来。”时舒迈步入园时,高跟鞋的步伐一顿:“背好你的包。”

    徐欥于是背着包,没多想地跟随时舒走进去。

    但跟到侧院的将军门处时,徐欥止步,忍不住问:“您是要?”

    时舒也不回答他,又继续往前走。

    徐欥只好抿抿唇跟上。

    时舒在无边泳池站定。

    徐欥站在她身后。

    月亮的清辉漫洒长长的澜城湖,由远及近,整片水面在庭院的路灯下拢住凉如薄纱的清冷,薄雾洒下来,侧院里的亭台楼榭一片朦胧。徐欥看着时舒嵌在薄雾中的背影,她的骨架不大,身量高,骨骼纤瘦,白皙的颈如天鹅般纤长高贵。

    “择日不如撞日,别拖着了。”时舒突然转身:“不如就趁现在,趁月光正好?”

    徐欥眼神懵懂:“是什么?”

    “私教啊。”时舒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你不是说,希望重新获得一次,我一对一游泳私教的机会?”

    “但……现在吗?”

    “既然徐助理你愿意接受我一对一的游泳私教,我也有意送你这样的一个生日礼物,那就今晚吧,在12点之前,在你的22岁生日过去之前,我教会你游泳。”

    说完,时舒又抬抬下巴,示意他肩上背得规规矩矩的双肩背包:“别说你包里没有游泳裤。”

    她不信的。

    不仅有游泳裤,游泳衣也有。

    因为白天那场“集体学游泳”的团建活动,他准备的是分体式的游泳衣和游泳裤。

    徐欥沉默着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干净的塑封袋,两个塑封袋里装了两身不同的游泳套装。

    一套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分体式游泳衣。

    另一套——

    时舒一眼看穿:“这是?”

    徐欥低垂着眉眼,却也不扭捏:“我替您准备的。”

    时舒哂笑一声,接过来徐欥为她准备的游泳套装,颇有些好奇地打开塑封袋,是一套一体式的游泳衣,和她今天在游泳馆穿的那套,是差不多的款式。

    徐助理考虑周到,哪怕水的阻力大,她用了过分的力气,一体式的游泳衣甚至不会掀起一点儿衣摆,不会像分体泳衣一样凑高腰线,掀起一点儿腰部往上的皮肤。

    他指定了游泳衣,就等于是拒绝了她穿自己的泳衣。比如,一个多月之前,她穿的那个系……在徐助理拒绝的范围内。

    时舒原本还想调侃他几句,但徐欥红着脖颈此地无银地补一句:“其实这种一体式的游泳衣更方便教学。”

    时舒就没有再多说,她最终只是拎起一体式的游泳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转身去更衣室时,她又回头说:“我原本就是打算穿着这种一体式的游泳衣教徐助理你游泳。”

    “看来徐助理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清澈的瞳仁里装不下满月,有流光溢彩,他的目光因此闪了闪。

    时舒狭长的眼睛半眯:“徐助理想先学漂浮,还是先学在水里换气?”

    清冷的月辉中,徐欥眨了下眼,心虚道:“漂浮。”

    “OK。”时舒再一次停下了去换衣服的脚步:“等等,我好像没有准备漂浮板。”

    她的目光甚至很自然地投向徐欥的背包,带着她的高瞻远瞩。

    徐欥抿着唇:“您别看了,我的背包里没有。”

    “啧。”时舒感慨:“竟然也有徐助理包里没有的物品。”

    徐欥:“……”

    “那怎么学?”时舒:“要不,叫个跑腿送一下?”

    徐欥沉默片刻:“我不需要漂浮板。”-

    尽管院子里做了些御寒保暖的设施,但冬夜寒霜满落时仍旧有些冷意。

    时舒换完衣服,裹着一件厚厚的浴袍出来。

    她看到徐欥已经站在泳池的池边壁上了。

    徐助理背对着她,就那样站在凉月里,整个人被皎洁月光打磨镀上层银白的夜霜,清冷莹亮,裹着光。

    他身上除了一身分体式的游泳衣之外,却没有裹上别的任何衣物,浴袍和浴巾都没有,他只裹着光。

    他与庭院里,近处的廊阁,古井,远处的曲桥,湖泊,融为一体,是天地间的独一无二的物,独一无二的景。

    烟雨染江南。

    这个经纬度的澜城,深沉又内敛。

    庭院灯勾摹出他的背影线条,一种凌厉冷欲的美感,时舒于是意外看清楚了他的优越身材。

    是脱下西装后的,穿着紧身游泳衣的优越身材。

    紧身的游泳衣勾勒出他的长身线条,远比西装笔挺带来的视觉冲击,要直白而大胆得多,欲而带着色气。

    他上半身是黑色的紧身无袖游泳衣,无需任何肱二头肌屈起的动作前提下,麒麟臂的肌肉弧形就已经展示无余了,那是一双很有力量感的手臂。

    而遮不住的他的脊柱沟笔直垂延往下,深深的沟壑躲在薄薄的布料下,欲盖弥彰。

    他站得笔直,腰部的肌肉线条因此紧绷着,一小截腰线被风吹起,偷偷向人告了密,他完美的宽肩窄腰倒映在游泳池的池水里,捞起月亮的倒影,连池水都变得硬朗又有力。

    而窄腰往下。

    就更不必说。

    游泳裤的长度盖住大腿和膝盖之间的部位,包裹着他独一无二的紧致圆润的翘臀。

    他只是往那儿一站,柔韧立体的臀型弧线就像刀刻的雕塑一般,惹人忍不住要停下来注目欣赏。

    不仅是欣赏浑圆紧俏的翘臀,还有他一双比例优越的白皮大长腿。

    幸好是晚上,幸好灯火昏黄,不然……

    大概连时舒见惯了大风大浪,也不能如此风平又浪静地掩盖掉内心的波澜。

    时舒需要临时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弯腰拎起手机,给好友夏章桃一连发过去三条微信消息:

    SS:【我发现】

    SS:【徐助理的身体非常棒】

    SS:【说错了,是身材】

    SS:【QVQ】

    第22章

    时舒垂着眼睫, 收到了夏章桃的秒回。

    夏章桃:【身体?!】

    夏章桃:【哦,原来是身材。】

    夏章桃:【你要是再慢一点纠正你的用词,你信不信, 我现在已经在开车去你家的路上了?】

    夏章桃:【二者的区别, 就在于一个脱字。】

    SS:【没脱】

    SS:【你少胡思乱想】-

    因为和夏章桃的交流打了个岔,那种模糊的有关异性的吸引力很快就消散去,时舒收起手机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她面不改色地道:“那我们开始吧。”

    她效率高,很快进入到游泳教学状态:“我首先给你示范蹲踞式入水。”

    “跟着我做准备动作。”时舒拉伸完,站上出发台:“至于入水, 没那么着急, 根据你自己的条件慢慢来。”

    “好的。”

    徐欥跟着时舒的动作, 在另一个出发台上摆好蹲踞姿势, 前腿屈高, 脚趾勾住游泳池的池壁,双手往前抱住脑袋, 后腿膝盖由跪地变为半蹲, 随着身体的重心往前移,同时后腿向上提起。(1)

    “后腿发力。”

    时舒刚说完“后腿发力”,就听到“扑通”一声。

    徐欥的身体如离弦之箭穿出出发台,随后,腾空一个经典的蝎子摆尾动作, 落水时,他手臂与绷直的背部肌理连成一条笔挺的直线, 投入水中,与水相抱。

    有幸观赏到这一幕的时舒:“……”

    尽管只是余光中的匆忙一瞥, 徐欥入水的画面却极是养眼。

    “可以啊,徐助理。”时舒于是停住了为他示范入水的教学动作,她站直了身体仍立在出发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戏谑:“你这个入水角度很不错,而且……”

    徐欥不知道时舒并没跳。

    当他从浅水区里站起来时,浅水区的水深高度堪堪才触及他腰部往上一些的位置,游泳池里的水摇摇晃晃,拍打着他的腰线。

    因此,他块状分明的腹肌纹路就那样贴着黑色的紧身游泳衣,若隐若现地展示出来,除了湿身本身的诱惑力之外,连肚脐处的凸起形状都有一种别致韵味,性感吸晴。

    他抬手将游泳镜摘掉,双手贴上面颊,抹把遮挡视线的水珠,脑袋稍稍仰起看向时舒,池水沿着他的头发往下流淌,滑过他的利削短发、高挺鼻梁、流畅的下颌线……好看的唇峰唇珠,以及凸起滚动的喉结。

    最后才像午夜未拧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漏着水,水滴落入池水中,从此进入往复循环的江河湖海,从此,湖泊与山川,都有了他的气息。

    因为体位和两人站立高度的悬殊,这幅冻在月色下的冷色调画面被定格,一种向上仰望,和向下俯视的阶级矛盾感,油然而生。

    “而且什么?”

    “观赏性挺强。”时舒轻飘飘地描述。

    “抱歉。”徐欥脸一红,耷拉脑袋:“我又抢跳了。”

    时舒玩味着这句话:“又抢跳?”

    徐欥没有在第一时间为自己的回答进行解释。

    水纹借着月色饮醉了酒,摇摇晃晃着奔向澜城湖的怀抱,徐欥因此壮了胆,问:“您不下水吗?”

    “我啊?”发觉徐欥对她语言教学转化为实际动作的能力和领悟性挺强之后,时舒耸下肩,在出发台上蹲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非必要不下水。”

    徐欥抿直唇线:“……”

    不过,常规游泳教学中,教练不下水的情况常在。徐欥也没有多问,他自觉迎着水的阻力划到泳池边,双手扶住泳池壁进行借力,长腿往后蹬直,身体的重心发生偏移,他很轻松地在水面漂浮起来。

    时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跳水台上下来了,她观察着徐欥的一连贯动作:“你有基础?”

    徐欥没回答,就像是对她不下水,不亲历亲为教徒弟的一种无言抵抗。

    但他终究还是乖乖地吸一口气,鼓着腮,将头闷入水中。

    几乎是没水的一瞬之间。

    水流湍急地将耳廓充斥填满,发出“咕咕咕咕”的灌水声,紧接着,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些更嘈杂的声音,是人的呼喊声,观众的唏嘘声……以及裁判员的口哨声。

    “他抢跳了。”

    “啊这,这么重要的一场比赛,他居然抢跳了?”

    “啊,他怎么又失误了?好失望啊。”

    “怎么回事啊,怎么重要的比赛接连发生失误?”

    “噫。”

    “真败兴。”

    “可是他以前不是心理素质很好的吗?”

    “好什么好?”

    “他的教练说的呀,他是他带过的最有天赋的游泳运动员,而且心理素质很好,是泳坛的明日之星。”

    “这回颜粉们该失望了吧,她们喜欢的不过就是游泳花瓶,搞不好啊,连平时的训练成绩都是作假的。”

    “……”

    感统失调。

    徐欥的大脑有一瞬之间,完全成为空白。

    脚底踩到一踏软处,过往的事,便像那些曾缠着他腿的,攀附盘绕在腰间的,缠着他,他的手往水中抓去,它们朝着他的手指咬下去。

    没有人能发觉那一切的发生,因为红色会被池水稀释,直至比赛结束,游泳赛道被清理,迎接下一次比赛,也没有人看见过他手上的伤口。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徐欥蜷起双手去堵住耳朵,似乎是打算要将耳边那些嘈杂的音色彻底隔绝开,从而保证眼前动作的正常进行。

    他又似乎是投入到了那场决定性的比赛当中,想要努力去弥补当初留下的遗憾。

    他尝试挣脱梦魇的折磨,抬掌拍打手臂。

    只是身体却无意识的慢慢下沉,先是鼻子没入水中,随后,就只剩下脑袋顶上的短茬浮在水面……

    他像失去生命的芦苇草,任由风,任由水,支配着他,不知何处是归途。

    大部分意识已经丢失的徐欥从耳边杂乱的耻笑声中分辨出一道清透的、熟悉的声音——

    “徐助理?”

    “徐助理。”

    徐欥呛了几口水,有股力量按住他的腰间往下压迫迫使他双脚触到泳池底部。

    像是遭遇到不可抗力的飞机,在气流中急往直下,却又在经验老练的机长优秀的操纵之下,化险为夷,安全迫降。

    她救了他。

    她是那个强气流中,乘客们会遇到的优秀机长。

    他睁开眼睛。

    半臂之长的距离,时舒正扶着他的肩。

    月色朦胧津津,她的手心很凉,如冰如雪,可徐欥的双肩却如灼起之地,如烈火焚过荒原,留下灰烬和一阵阵,后知后觉的心悸。

    “徐助理,你差点溺水了。”时舒仍扶着他肩,皱了眉:“没事吧?”

    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徐欥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纤长卷翘的睫毛下,微微有些凌乱的呼吸。

    她刚才,为他紧张担心了。

    徐欥清醒过来,双脚勾着水往后退了一大步,分隔开与她的距离:“抱歉,我让您扫兴了。”

    随着他着急后退的动作幅度,带动敦厚的水流,轻轻拍打着时舒的腰腹,像一双宽厚大掌抵着她腰部的皮肤和衣料摩挲而过,轻轻的,痒痒的,渗入皮肤,好似拨动了某一根弦。

    “扫兴倒没有。”时舒从失败中找了找经验,她并没有要求他一个晚上就学会游泳:“那今天,还是就先到这里,我们准备工作没做好,作为初学者,漂浮板还是需要的。”

    “好。”

    “徐助理。”时舒想了想,直言不讳:“游泳是一项技能,急而躁,慢而精,你不必操之过急。”

    “是因为我说,在今天十二点来临之前教会你,让你感觉压力了?”时舒猜测:“还是……”

    “你是不是怕水?”时舒撑着泳池壁上岸,觉得她这个猜测更合理一些:“徐助理你最大的问题,是要首先克服对水的恐惧。爱上水,才能驾驭水。”-

    徐欥回到白里弄六号。

    天上凉月稀薄,院子里的风信子开出艳丽的花团锦簇,是时,就快要过年了。

    双脚刚踩在院子里,徐欥便听到房子里传出来一些哐啷哐啷的动静,很像是经验不足的厨房新手心血来潮想要做一顿大餐时,永远是,雷声大雨点小。

    徐欥了然地走进厨房,看见熟悉的背影后,喊了声:“哥。”

    专注于厨房料理的徐宪瑭脑袋偏向厨房门口徐欥走进来的方向,无奈地摊手:“抱歉,π π。”

    “本来想给你做顿生日餐,但……”

    徐欥看着早上出门前他刚清理过的垃圾桶里,此时正填着一堆焦黑的食材,默了默:“哥,你想吃什么?”

    “还是我来做吧。”

    “要不出去吃?”毕竟是他的生日,又已经这个点了,徐宪瑭哪儿还能让弟弟做饭?

    为了做个称职的哥哥,徐宪瑭提议:“或者外卖?”

    “那就外卖吧。”徐欥说他等会儿还有一些工作没做完,需要在家里加班完成,他就不出去用餐了。

    “OK。”

    徐宪瑭拿出手机,手速很快地操作完澜城一家老字号餐厅的外送服务,点的都是徐欥爱吃的菜。

    徐欥口味偏甜,喜欢吃酸甜口,其实是个……是个糖醋脑袋。

    糖醋里脊、糖醋排骨、糖醋土豆……

    任何一切糖醋的食物,他都无法抗拒。

    当然,这颗糖醋脑袋,最喜欢的还要数澜城特色美食——松鼠鳜鱼。

    原本徐宪瑭购买的食材,也是为了做这几道菜,只不过……他厨艺可不如弟弟擅长。

    厨艺越是不如弟弟,他就越是想在弟弟生日这天证明自己,结果……结果就是原本还能吃的食材,被他烹饪得面目全非,彻底不能吃了,这不,还在这儿等着外卖呢。

    “弄巧成拙。”

    “没关系。”

    徐欥说,原本他也已经吃过晚餐。

    等待外卖送到家的时间里,两个人坐在院子里聊天,徐宪瑭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天天都这么晚下班吗?”

    “并非每天如此,今天是因为部门团建。”徐欥没说太多关于公司和同事的事情,他本也不是爱分享的人,他反问:“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既然你不愿意选择移民,那就只能是我回来了。”徐宪瑭笑道:“爸妈派我回国来当说客,游说你。”

    “你要劝我吗?”

    “不打算。”徐宪瑭摇头:“我准备物色个不错的写字楼,开间心理咨询室,好好感受一下国内的节奏,我试图先理解你吧。”

    “然后呢?”

    “然后,策反自己,和我亲爱的弟弟统一战线呗。”

    徐欥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容清澈:“谢谢哥。”

    徐宪瑭目光又网罗一遍庭院。

    他下午刚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许久没有人住过的房子和院子,在弟弟灵活巧妙的双手之下,改造得如世外桃源。

    要知道,在这热闹繁华的大都市,觅得这样一处静处可不容易。他因此,也就没有打算另找别的住处。

    院子里的布局,绿植和鲜花排列有序,庭院里的水循环生态造景,竹排、微瀑布……但最引徐宪瑭觉得好奇的,还是,秋千后面的墙绘狐狸和大……大舔狗。

    狐狸戴着金丝边眼镜,尾巴膨松。

    大舔狗摇着尾巴,姿态伏低,口中叼起块肥美的肉。

    似乎只要精明的狐狸一开口行骗,它便会乖乖上钩,屁颠屁颠儿奉上自己珍藏已久的肉块,真就乐得做条,大舔狗。

    “院子里收拾得不错,绘画艺术天赋也丝毫不减。”徐宪瑭坐在秋千上,双手抓住绳索逍遥地荡出去:“这条大舔狗,画的肯定是你自己,那这狐狸画的是谁?”

    “什么大舔狗?”徐欥抿了抿唇,纠正他:“这是拉布拉多,一种性格温顺的大型犬。”

    “哦。”徐宪瑭不太在意舔狗的品种:“那狐狸呢?”

    徐欥将背包立在庭院里的大理石桌面上,没有犹豫,如实回答:“狐狸是时总喜欢的动物。”

    所以,在这幅画里,狐狸代表的是时总没错。

    徐宪瑭疑惑:“时总……是哪位?”

    “他为什么能把你吃得死死的?”

    “哥,你要少一点胡思乱想。”

    徐欥摁开背包的搭扣,继续认真地回答:“时总是我们集团的总裁,是我的直接上级,也是集团的小老板。她并没有把我吃得死死的。”

    “女老板?”

    “嗯,是。”

    “哦。”徐宪瑭没心没肺地试探:“那π π,你是不是暗恋你的女老板?”

    “……”徐欥拉开背包拉链,从包里拆出来一个塑封袋,倒是解释得坦荡荡:“并非哥你理解的那层意思。”

    “哥,你尽量不要过度解读你获取到的任何信息。”徐欥:“毕竟你的职业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

    他解释道,他画这幅画,是因为他曾经因为思想的不成熟,冲动地向时总提过辞职,时总原谅了他的冲动,却警醒他为人助理最重要的是忠诚度,他想要借此每日提醒初入职场的自己,不再犯同样的错误罢了。

    “哦,原来如此。”徐宪瑭点头:“还挺容易让人误会的。”

    徐欥将锁在塑封袋里的潮湿游泳衣抖了出来,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面冲洗,徐宪瑭目光骤然一缩:“你去游泳了?”

    徐欥揉了薄荷清香的洗衣液:“嗯,试了一下。”

    一阵凉意后知后觉地从背后袭来,徐宪瑭贴在秋千座椅上的背部肌肉瞬间绷紧,他沉着脸:“你自己一个人?”

    “和时总。”

    听到他不是一个人落单去游泳,徐宪瑭松了口气:“能游吗?”

    徐欥手中搓洗的动作僵住,随后,他摇了摇头:“还不行。”

    他以为,他或许可以,结果却是差点溺了水。

    心理学上应对创伤应激障碍,有一种常见的治疗方式叫脱敏治疗。徐宪瑭认真地建议他,说:“如果你想尝试这种治疗方式,我会陪着你一起尝试。”

    想起时舒最后的那句——

    【徐助理你最大的问题,是要首先克服对水的恐惧。爱上水,才能驾驭水。】

    时总体谅他,为了送他一个游离于物质之外的生日礼物,花了不少心思,为了教他游泳,组织了一场集体游泳教学,虽然阴差阳错没有教成,但……徐欥不想辜负了她的心意。

    所以,尽管他早已经不需要走游泳运动员这条路了,他能不能,会不会游泳,都不再是生命里和生命等重的事了,但他还是——

    “哥,我想再试一试。”

    外卖送来了,徐宪瑭将打包盒里的菜换到碟子里,重新端出来摆放在大理石桌上。

    他扫一眼他买的生日蛋糕,又扫一眼正在认真晾晒游泳衣的徐欥,想到他是和女老板一起游泳,徐宪瑭轻松调侃道:“你以前游泳的时候,不都只穿条泳裤么?怎么越长大,还遮得越严实了?”

    为了减少水中的阻力,游泳运动员时常只穿一条紧身泳裤,而少年游泳运动员由于常年运动,肌肉线条初具雏形,在普通高瘦的少年骨骼感明显和成年男性肌肉形块粗大分明之间,形成了独特轮廓的美感,总是能收获除了游泳技能本身之外的视线和关注度。

    “啊啊啊,他好帅。”

    “他的小腹肌好可爱。”

    “好想捏捏他可爱的小腹肌啊。”

    “……”

    徐欥的耳朵微不可察地红了。

    虽然相较少年时期的形体已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他还是设想了一下,假如时总和秘书办的同事们要求捏捏他腹肌的场景和画面。

    因为招架不住,所以干脆遮掩了起来。

    ……

    因为已经和同事们吃过生日餐了,徐欥没怎么吃,对徐宪瑭主打一个陪伴。

    按照徐宪瑭的要求,徐欥把和同事们过生日的那套流程又走了一遍,当听到他的生日愿望是明天的新品发布会顺利结束时,徐宪瑭冷哼了一声。

    徐欥于是又补充了其他的生日愿望:

    “希望爸妈身体健康。”

    “希望哥哥万事顺遂。”

    “希望时总事事胜意。”

    “希望自己能在总助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

    “你许你的生日愿望,带上爸妈和我,我都能理解,但你……带上你老板干什么?她事事胜不胜意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徐欥几度张口,都没能够想出合理的解释。

    因为他许愿的时候可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出自于下意识之间的念头罢了。

    徐宪瑭这才放他一马,将蛋糕切刀递给他,以他吃第一块蛋糕结束许愿阶段。

    徐宪瑭拍一张两个人挨着蛋糕的合照,发送到群名为【家】的微信群里,徐父徐母很快敲过来视频,一家人隔着手机屏幕,陪伴着徐欥度过了他的22岁。

    “生日快乐,π π。”

    洋房里的怀旧老钟,在零点敲响徐欥的23岁,徐父徐母交待两个儿子早些休息后,关掉了视频通话。

    饭后,书房里,两张书桌挨邻。

    徐宪瑭坐在其中一张书桌前,阅读有关心理学的文献,他说的试图先理解弟弟,也不只是说说而已,就先从开一间心理咨询室开始。

    徐欥坐在他旁边的另一张摆着笔记本电脑的书桌前,修改庆功宴会的方案。

    像很小的时候。

    徐宪瑭坐在这张书桌上做完一整套奥数题,侧过脸袋时,年幼的弟弟也同样画完一幅难度很高的油画,弟弟过于投入,清秀的脸庞认真而专注,小小的下巴上沾了些许已经干涸的颜料。

    他在艺术和体育上都有着超乎寻常人的天赋,不仅表现在绘画和游泳这两项技能上,艺术上,还有他天籁般的嗓音和对音乐的超高领悟力。

    体育赛事上,田径、滑雪、网球……他都要玩得比一般人好。

    昏黄的写字灯那么一晕,时光又回到眼前。

    23岁的弟弟做事情还是那么专注投入,但他这双手已经不再会和水的阻力赛跑,不会去和时间抢时间,也不会再握住话筒,登上舞台献唱一首家喻户晓的童谣。

    时间磨平了他的少年意气和棱角风发。

    23岁的弟弟面对着电脑而坐,熬一整夜推翻旧方案,更改新方案,就因为老板一时兴起的鬼主意。

    唯一能看到过去他的影子,是他偶尔还用这双充满灵气的手,执笔再画一幅画。

    比如,那幅为了讨老板欢心的“狐狸和大舔狗”-

    澜城湾露营谷是深受澜城及周边城市年轻人喜爱的周末露营胜地。

    时汐集团将这场以【低碳 能源 生态 地球】为主题的动力电池和新能源汽车发布会选址在这里,率先打破了传统的“天花板下的汽车发布会”模式,将目标消费群体瞄准锁定为,不拘一格的新一代年轻人。

    而这场发布会联动露营试驾的全新体验,则是为了带领新年轻人体验时汐集团新能源业务能够带给他们的,专属于他们的,绿色低碳的出行方式。

    草坪地上除了甜品台、展台和观众席,宽阔的活场地上,还展示着几辆样车供用户参观展览试坐,而更多用于试驾和试乘体验环节的新车则停放在不远处的盘山公路停车场上。

    等会儿为期两天两夜的试驾环节,会有宣传团队和无人机全程跟拍剪辑。这些试驾新车一路疾驰,成团驶过蜿蜒起伏的盘山公路的场面,将被跟踪拍摄剪辑,制作记录下来,光是想想那样的画面,都足够辽阔壮观。

    而这会儿,路演舞台上的超大电子屏幕,一条宣传短片正在播放展示本次升级的新品动力电池,以及搭载全新一代动力电池平台的纯电模式的新能源汽车,解决方案。

    影片和配音演说由专业的宣传团队制作,注入了电影拍摄的技巧和特效,视觉效果十分令人震撼。

    宣传短片播放结束。

    而现场的特邀嘉宾、媒体媒介以及时汐集团新能源汽车的资深用户、自媒体网红博主,他们的情绪仍沉浸在震撼之中,久久不能平静。

    感动他们的,或许不是一辆车、一块电池……

    而是一个企业,一群人,他们始终坚持绿色低碳的发展理念,以及,为了坚持绿色低碳发展理念而突破的颠覆性的技术革命。

    时汐集团,已在新能源事业上投资三十余年,每年上亿上亿往里砸钱,也砸了三十多年,也有了今天的发展和行业地位。

    夏章桃作为刚刚火起来的化妆主播,也受邀在列,此时她正和热恋中的男友坐在嘉宾席上,专注地看着舞台上的她的闺蜜游刃有余地驾驭舞台。

    她掌声炽烈,热泪盈眶。

    “小时总是个有责任心,有社会责任感的良心企业家。”有人这样说。

    夏章桃听见了,抹抹眼泪,侧过头去和他交流:“是啊,我认识她很多年了,她一直都很好很好,很优秀很优秀,我永远为有这样的闺蜜感到骄傲。”

    ……

    “热爱地球,热爱我们赖以生存的美好家园。”

    时舒一身休闲款黑色西装,内搭黑色丝绸衬衫,长卷发用一支银色发簪盘起来,他手握着无线话筒抬起,腕上佩戴着一块象征女性企业家地位和身价的Patek Philippe 5069R。

    时舒站在绿色生态的背景墙下,就着短片里的新车疾驰而来的动态画面,巧妙过渡到PowerPoint文稿的静态演示和详细介绍上来,从汽车外观线条设计到内饰细节选材,她一页一页进行路演展示,一步一步设置钩子,她就是有那样的魔力,勾动着现场嘉宾雀跃的神经。

    直到——

    她翻完最后一页展示文稿,致谢幕辞。

    “逃离城市的喧嚣,做您户外露营和自驾旅行的庇护所,新能源汽车事业陪伴您一生的低碳出行。”

    不是时汐集团。

    也不是时汐新能源。

    而是联动所有新能源汽车生产制造厂家,向所有奋战在新能源事业上的身影致谢。

    格局一下子敞开了。

    雷鸣掌声中,主持人紧锣密鼓地推进与发布会联动的下一个环节,以家庭为单位的百车试驾露营活动。

    “试驾露营体验官”的招募活动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面试甄选,于一周前报名结束,一共是征集了一百个以家庭为单位的体验官。

    本次活动提供的一百辆新能源汽车,除了时汐集团自己推出的新车型以外,时汐集团也有提供给其他车企品牌入驻的机会。

    比如,方年汽车。

    此时,发布会的第一个环节暂告一段落。

    在场的商业合作伙伴和想要和时汐集团合作的机会伙伴纷纷起身,他们准备走过来同时舒交流几句,哪怕是只是进行一番商业寒暄,混个脸熟。

    而代表方年汽车出席活动的蒋董坐在方便走动的最外排,他趁着地理优势抢在别人前面,拽着根本拽不动的儿子蒋方年来向时舒道贺——

    “小时总格局眼界敞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拘泥于传统的发布会形式,新颖的模式让人眼前一亮,新车型一定大卖。”

    时舒令人捉摸不透的视线落在躲在蒋董身后的蒋方年身上,蒋董自然而然地接过时舒递过来的台阶,将过去的事情贡献出来,给她鞭策敲打。

    “我这蠢儿子对小时总说的言语,多有得罪,也多谢小时总宽宏大度不和他计较,我这正面替他向小时总你赔礼道歉。”

    他用力一把把身后躲躲藏藏的儿子给拽了出来,沉着声,道:“你还不快亲自向小时总道歉?现在不道歉是准备留到大年三十晚上,给小时总发悔过短信么?”

    先前相亲一事闹出的乌龙,后来偃旗鼓息,时舒倒也没有想到蒋董能够做到这个份上。

    居然,在这样的场合,亲自来和她低头。

    做错事的也不是蒋董,时舒并不打算不依不挠,她摆了摆手:“倒也不是我宽宏大量,本次受邀的企业名单是徐助理整理审核的。”

    言外之意,则是,徐助理不介意的,她也不会太计较。另外,也是点一点蒋董,不要搞错了道歉的对象。

    蒋董自然明白她的话外音,识趣问一句:“徐助理?他在哪儿呢?”

    “在那。”时舒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安排试驾活动分组的徐欥,他穿着修身的职业西装:“今天这场打破传统发布会模式的发布会,也是徐助理统筹规划的。”

    “他的第一个项目,开门红。”

    年轻人的想法和思路都是跳跃和新奇的,他布置的现场,气氛和效果甚至超出了她的预期,也远远超出了对他的期待值。

    听到徐助理,蒋方年的视线循着望过去那道年轻笔挺的身姿,果然重新有了活力:“爸爸,那我们快过去向小徐助理道歉啊。”

    “不必。”在蒋董瞪儿子之前,时舒阻止了他的行动:“道歉就不必了。”

    “不过,徐助理出现的地方,五米半径范围内,你要绕道走。”

    第23章

    “我凭什么要……”

    蒋方年一句反骨的话尚未说完, 脑袋上惨遭了蒋董一记:“你说凭什么?凭我是你爹。”

    “听到小时总说的了没有?你要是敢靠近那位小徐助理半径五米范围之内,我就……唔……”

    蒋董气急,打了个嗝。

    蒋方年顶着一头彩虹色的头发, 贱兮兮地凑前:“你就怎么样?”

    “我就收回给你的副卡。”

    蒋方年骨头一软, 丧着个脸:“知道了。”

    ……

    其他人涌上来了,纷纷和时舒攀谈起来,绝大多数都是和方年汽车的蒋董一样,说些类似“后起之秀”的讨好恭维之词, 诸如——

    “小时总真是年轻有为啊。”

    “一出手就叫我们这些同行惭愧,自叹不如。”

    “……老了老了,该让贤了, 年轻人的天下了。”

    此类, 等等。

    蒋董也和一些熟识的人简单打了圈招呼, 随后便暂时隐身于别处了。

    毕竟, 这不是他的主场, 他之所以能出现在这儿,完全是因为时舒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她胸怀宽广。

    方年汽车, 车上使用的电池包全是时汐集团的,不同车型对应不同的电池型号。

    要是时舒是那种狭隘的人,当真计较起来他儿子的行为,坚持要给方年汽车中断供应电池,对时汐集团来说, 或许只是少了一家客户,对, 他是大客户没错,但时汐集团还有很多他这样的大客户。

    直白而言, 两家企撕破脸不合作,对时汐集团的影响无足轻重,但他的损失却是不可估量的。

    他足够识趣,方年汽车的交付周期,才能够良性持续。

    ……

    这个圈子里也有默认的阶梯等级。

    千禾电池作为起步比较早的电池企业,他们的电池应用领域广泛,覆盖面仅次于时汐集团。

    而它在军工领域的应用却是时汐集团尚未涉及到的,因此,吴千禾不需要和别人去拥挤,自然会有人为他自觉让出一条路。

    一条直通时舒面前的专用通道。

    因为吴千禾的到来,其他人和他打过招呼后,自觉接过去服务生端来的香槟酒杯,纷纷四散开去。

    酒杯里的澄透液体,随着他们的走路、碰杯的动作幅度轻轻摇曳,酒液在阳光下的颜色叫人梦幻恍惚,如痴如醉。

    而高端局里的参与者们足够体面,只要互相之间碰一下酒杯,便能重新组成一个局。

    吴千禾婉拒了服务生送来的香槟,推扶了下眼镜,朝着时舒伸出绅士之手:“恭喜。”

    时舒淡淡笑着,很轻地回握:“谢谢。”

    吴千禾笑眯眯的,他穿了件风衣,扣子敞开,衣角乘着风摆荡:“升级后的麒麟电池续航里程可以达到一千二百公里,真令人意外和惊喜。”

    他笑容润泽:“在这方面,你已经赶超过我了。”

    犹记得,千禾电池上半年推出的最高续航里程刚破一千公里的车型当时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仅仅是过了半年的时间,就被时汐集团推出的新品取代了,并且他们升级迭代了新的功能验证,性价比更高。

    比起他白手起家专注于电池领域的研究,显然,时汐集团几代人的原始资本积累,使得他们进入某个行业的资源优势更加明显,发展速度也更快。

    他们的整车业务已逐步完成了传统燃油汽车向新能源汽车的变革,并且收购了自己的锂矿公司,单从汽车上下游产业链上讲,产品单一终究会遭受到产品多元化的挑战和冲击。

    何况,时汐集团何至于只在汽车行业做到了龙头?

    吴千禾的内心很复杂。

    嫉妒、欣赏和爱慕……五味杂陈。

    但教养和素质,也同时在调和着他心中这酸涩的大染缸。

    时舒收回手,框架眼镜下,一双明媚的眼,眼尾笑意很轻地提了下:“感谢强大的竞争对手的存在。”

    语气微不足道的。

    好像,她也并不是真正的感谢,只是社交,只是一句场面话罢了。

    她这态度不难理解,她自己取得的成功,她为什么要感谢竞争对手的存在?竞争对手的存在,只会让她少赚钱罢了。

    她有自己在这个行业里专业的研究领域,电池开发靠得也是她自己团队的努力,她并不需要感谢他的存在。

    在吴千禾的眼里,时舒是这样。

    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笑容,好像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好像什么都没能让她挂在心上,但……

    就是这么一副淡淡的态度,很轻易地就赶超了他呕心沥血二十多年的行业积累。

    是,他承认,时汐集团在新能源领域的投入,最早要追踪到时汐女士带领技术团队的时候,那是要比他早上很多年。

    但是,时舒进入这个行业很短暂。

    可是,在她的带领下,她的团队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开发出了超越千禾电池上半年刚推出的新产品,且性价比更高,她的智慧和能力,这的确是超出了吴千禾的预料的。

    和拥有令人见一面就牵肠挂肚的美貌比起来,她的智慧更能牵动吴千禾的心。吴千禾希望爱慕和欣赏能够对等,他因此也能成为她的记挂于心。

    偶尔的卑劣会在午夜梦回之时惊醒,想拽着她从高高在上的仙界坠入凡尘,堕落地狱。

    在哪方面能够征服她都好。

    感情、事业。

    哪怕只是……

    床上。

    吴千禾落后时舒一会儿才也收回半悬的手臂,仍保持绅士笑容:“我报名了试驾活动。”

    “我看到参与名单了。”时舒似笑非笑,同他调侃了几句:“但吴总好像是单人报名,我们这个活动是以家庭为单位,不知道,吴总是怎么通过审核的?”

    “我告诉他。”吴千禾抬抬下巴,示意徐助理所在的方向:“我的队友会在现场征集到。”

    “我没想到,他还挺好说话,就这么……”吴千禾摊了一下手臂:“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总完全有这个胜算。”时舒淡笑着点了点头:“那吴总现场征集到了吗?”

    “肯定能征集道。”吴千禾仍看着徐欥忙碌的背影,笑道:“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好像比我还有信心,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时舒也朝着吴千禾目光投向的方向看过去。

    徐欥作为她唯一的助理,不少人刚才挤不上她跟前来的人,倒是迂回地选择了在他那里留下一些印象,不知何时,徐助理周旋于各位老总之间,礼貌温吞,交换名片,添加微信好友,不卑不亢……竟也游刃有余,如鱼得水了。

    “你说,他那么肯定,那他知道我这是一场唯独面向你开放的私人征集吗?”

    “哇哦。”

    吴千禾落在时舒脸上的意图突然变得直白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笑容仍是温文儒雅的:“时小姐,请问你愿意成为我两天两夜的队友吗?”

    时舒作为本次活动主办方的总裁,亲自参加试驾露营体验活动,无疑是件锦上添花的事情。

    但要和吴千禾共同驾驶一辆车露营度过两天两夜,这件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千禾电池和时汐集团的新能源业务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合作伙伴,两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定会引发圈里圈外一时的热度话题。

    于公来说,可以扩散新品知名度,于私来说,暧昧的相处,是她和吴千禾的关系向前迈进一步的机会。

    坦白说,她不反感吴千禾,绅士礼貌、也足够照顾、尊重女性,追求和试探她的节奏把握得还算不错,在新能源领域,他是探索的前辈,两个人因此也有谈吐不尽的话题。

    但……似乎就还是差了一些火候。

    况且,章桃已经有了热恋中的男友,她没有急于同人传绯闻的必要,也没有急着和人暧昧的必要。

    时舒正掂量着这事儿的可行性,权衡利与弊。

    目光不自主地再次放远。

    她和不远处徐助理突然偏过来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了一下,他那带着青春的朝气和阳光的笑容瞬间被捕捉,他身上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以空气和露水为传输载体,直直穿透阳光和人群奔赴她而来……

    像某张记录在蝴蝶园中的蝴蝶标本,刹那,是永恒的经典。

    年轻英俊的清爽气息十分有冲击力,时舒不由心生出几分心虚感而来。

    和刚迈入二十三岁的年轻助理一同度过两天两夜的试驾露营活动,似乎比,和四十三岁的成功单身男性度过两天两夜更令人觉得有趣?

    “吴总。”

    时舒还没有回之以婉拒,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急匆匆喊了声吴总。

    时舒循声望过去,原来是安长医药的孟贵生,他从徐助理所在的方向,阔步走了过来。

    时舒就顺势岔开了这个话题:“安长医药的孟总似乎急着找吴总?”

    明明她有足够的时间答他一句,是我之荣幸。

    或是,十分乐意。

    又或者,内敛含蓄的一句,可以。

    但偏偏,她浪费了足足两分钟的时间,就等着孟贵生走过来。

    这就是她的答案。

    好面子如吴千禾,自然不可能对她死缠烂打,他平静地接受了她的答案,结束了二人之间隐晦和不为人知的惦量和拉扯。

    但孟贵生喊他能有什么事儿呢?

    一个医药、一个新能源,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坏了他的事儿。

    吴千禾面不显山,面不露水,心里却也忍不住暗自记了孟贵生一笔。

    毫不知情的孟贵生先和时舒打了个招呼,他特意提了下之前相亲的事情,趁着这个机会与她和解,之前钻了牛角尖,才让她笑话了。

    “不要紧。”时舒似笑非笑:“您毕竟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因此,您的一些看待婚姻的行为和观点,虽然令人无法接受,但并非难以理解。”

    理解但不接受。

    孟贵生:“……”

    她这叫不要紧吗?她这明明是要紧得很!

    她这简直就是在剥他的皮。

    他就差赤着胳膊,背荆背棘,来给她负荆请罪了。

    “求饶,求饶。”孟贵生任她嘲完,这才转头对吴千和说:“我听说,吴总你今天也是一个人吧?”

    “既然吴总没有找到同车的队友,要不,我跟你一辆车?”

    好事被搅黄,吴千禾虽心中不快,仍顾及体面,眼角笑挟出两条细纹:“谁告诉孟总,我是一个人了?”

    “哇哦。”时舒很及时补了一句:“吴总刚才,的确是这么说了。”

    吴千禾:“……”

    她用得着这么急着推开他?

    “小徐总助也是这么说的。”孟贵生也说:“他建议我过来问问你。”

    “……徐助理还挺热心。”吴千禾又道:“不是说好单人不能报名吗?那孟总又是怎么通过他的审核的?”

    “他这审核标准也未免太宽松了一些?”

    “我可没有单人报名啊,我交了女朋友的。”

    只不过临出发前的两天,女朋友突然身体不舒服,所以,他才一个人来的。

    况且,他提前和小徐总助说明过情况的,是小徐总助说没有关系的。

    “女朋友身体不舒服,那孟总不在家照顾女朋友,怎么还有心情来这儿凑热闹了?”

    “我可不是凑热闹啊,我来这儿是想买车的。”

    之前受到小徐总助的启发,重塑了他的婚姻观和爱情观,正如时舒所言,他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他因此,下定决心改变自己,要好好的、不计得失的,和一个女生交往。

    这不,他想着买辆车送给女朋友,多陪陪她,和她露露营,去山顶看看日出,去海边看看日落。

    事已至此。

    “我天生孤寡一人,倒是没什么问题。”吴千禾掸掸大衣上被风吹的褶痕:“不过,两个大男人一起度过两天两夜,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非议,尤其是像孟总这样交了女朋友的男人,也得考虑到女朋友的感受,不知道孟总考虑清楚了没有?”

    “我是来体验车的,又不是来和人搞暧昧的,要考虑什么?再说,吴总你是做电池的,时汐新能源业务最强劲的竞争对手,我正好能听听你对这车的正负评价。这车售价也不低,我买车也不想买了后悔,是不是?”

    ……

    时舒懒得杵这儿听两个男人对话,总之,孟贵生误打误撞替她缓解了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时舒忙于抽身:“那就先祝两位旅途愉快了。”

    她甚至还能转身之前,对着吴千禾轻飘飘地道一句:“徐助理从不轻易承诺他人。他的肯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吴千禾也能大度回一句:“你就看我笑话吧。”-

    征集到的一百户家庭体验官,现场已集合完毕。

    这些家庭当中,有带孩子的一家三口,一家四口的二孩家庭,有年轻的夫妻,像夏章桃和男友这样的未婚情侣,蒋董蒋方年这样的父子组合……

    以及,八竿子打不着,独此一队的吴千禾和孟贵生。

    主办方考虑周到,本次试驾露营体验的车型能够完全涵盖不同家庭的需求。

    ……

    主办方现场发放盒饭。

    就餐后,一百组家庭体验官于停车场出发点准点出发,车队整整齐齐、浩浩荡荡驶离停车场,从盘山公路排列整齐向山下出发。

    他们将进行为期两日两夜的环澜城湖一圈自驾旅游体验,沿途欣赏跨两省四市500公里的山湖风光。

    时舒正坐在后排座椅上看向窗外,手臂撑着车窗玻璃,纤长的手指抵着脑袋。

    她难得放松,脑袋放空,得闲欣赏着午后的阳光洒向沿途,芦苇在田埂中央的狭路上向风低头。

    “徐助理。”她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宁静:“所以,如果没有孟贵生呢?”

    “嗯?”

    “如果孟贵生不愿意和吴千禾同住。”时舒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投向中控台正上方的车内后视镜:“你会怎么做?”

    他会因此卡掉他们的报名?还是……别的办法?

    时舒可以通过车内后视镜的反射,观察到徐欥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反应,她没打算错过的每一个表情。

    徐欥不是表情丰富的类型,他的表情管理简单单一。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时舒发现,除了和人对话的时候保持礼貌微笑,更多数的时候,徐助理的面容平静安逸,情绪稳定。

    情绪稳定的人,一般拥有强大的精神内核。

    时舒突然想通过后视镜捕捉一下,他稳定的情绪背后,是否也有极短极少难以被人察觉到的情绪波动。

    后视镜里,徐欥的确是反应了一会儿,乖巧的狗狗眼眨了眨,随后,木木愣愣的表情才慢慢梳理开。

    他仍注意着前方的道路,清澈的眸光中,眼底隐约的笑意透过后视镜传过来:“我们恰好是四个人。”

    “而您始终拥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他有的。

    不易被察觉的。

    细微的情绪。

    像是童年时,两个故意深沉的孩童,突然,其中一个发觉了另一个的小秘密。

    时舒笑了。

    眉梢的笑意直达眼尾。

    他们恰好是四个人。

    如果她答应了吴千禾的邀约,徐助理也不会让孟贵生落单。

    所以,选择权掌握在她手里。

    ……

    一辆镶有时汐新能源汽车车标的全新电车,巧妙而又人尽皆知地混入了车队中。

    重新陷入沉默中的车内,时舒再一次发问:“车头45度方向,那辆车里是谁?”

    徐欥顺着时舒说的那个方向腾去一点视线,那辆车和他们这期用于试驾体验的车型一致,但贴在车身区区分试驾车辆与普通车辆的图案位置却有一些细小差别。

    徐欥是根据车牌号以及车尾的编号记忆每辆汽车所对应的体验官的,而这辆车的车牌号不在本次体验官名单内,编号101也恰好证实了,他们的确是熟人作案。

    不等徐欥猜测,时舒已经拿出手机,敲过去电话。

    也不等时舒开口验证,电话那头先开口问罪: “怎么不给我报名?好玩的,怎么都不带上我?”

    时舒抱胸,无奈地捏了捏鼻尖:“会很累的。”

    “老当益壮,这个年纪的老人不能一概而论。我不累。”

    时舒隔着手机听筒都能想象出,外公他老人家坐直了身体拍着胸脯的画面。思绪有些飘忽,但很快,她顺从他:“那您,要不要和我同乘一辆车?”

    这样,她也能照顾他一些。

    “指望你照顾我啊?”

    “可是,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啊。”

    “不要。”时文奎近乎斩钉截铁:“我和我称心如意的助理同吃同住一辆车,你和你称心如意的助理也同吃同住一辆车。”

    时舒:“……”

    “下个休息区见。”说完,电话那头被单方面挂断。

    时舒也不勉强,摸了下鼻子,笑笑收了手机。

    汽车后视镜中,徐欥无意落后一拍收回的视线。

    随着时舒手指从鼻尖上移开,徐欥的余光里,第一次注意到她纤细挺直的秀鼻。

    徐欥没敢多看,匆匆就收回视线。

    但脑中一闪而过的印象,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深刻,时总的鼻型……其实,时总的鼻型也很漂亮,鼻背长直,鼻尖上翘,更衬她的五官精致。

    因此……明艳和清冷两种不同的气质,才能在她身上共存独特的气质和美好。

    时舒稍一抬视线,就只看到驾驶位上的人肩背笔直如山峰,峰顶之上,云海之中,双耳耳尖绯红。

    像茫茫云雾中,发现了一株野生的红灵芝,怎么能够忍住不野采呢?

    时舒刚想打趣,车速平稳提了起来。

    而刚放下的手机连连一串急促震动。

    时舒就没说话。

    只好再取了手机看。

    ……

    已经有拍摄视频传过来给她了。

    在无人机拍摄的视角下,一百辆来自不同品牌的新能源汽车选用统一的适合露营的灰色系中型SUV车型。

    成群结队的中型车辆行驶在环澜城湖线路上,气势沉毅,气派壮观。

    车辆成队跨越山,跨越湖,涉水行驶,也行驶过泥泞的山路,车身溅满泥水,驾驶体验……

    驾驶体验有好有坏。

    别的车不知,但时舒对于自己的品牌还是很有信心的,比如,她自己乘坐的这辆试驾车稳稳当当地驶过泥泞不堪的山路,舒适度和行驶在平缓地带体验无二。

    但临时组建的车友群里,却有不同的声音。

    主播:教化妆的夏章桃:【我这辆车好像不太行啊,刚才过泥地居然打滑了。】

    蒋方年:【那你那辆肯定不是方年汽车。】

    车友6:【666,蒋总真自信。】

    时文奎:【夏主播,你驾驶的是我们家的车吗?】

    时文奎:【@时舒@时汐品牌部@时汐产品部。如果是咱们企业要虚心接受每一个体验官的评价,集中优化性能。】

    时汐的车标她还不至于不认识。

    主播:教化妆的夏章桃:【不是时汐的。】

    主播:教化妆的夏章桃:【图片.jpg】

    主播:教化妆的夏章桃:【车标如上图,我不知道是哪家的,但我应该不会购买这款车。】

    韩孟溪:【这不就你们家的吗?@蒋方年】

    韩孟溪:【夏主播不会买你们方年汽车哦。】

    主播:教化妆的夏章桃:【只是说不买这款,没有说不买方年汽车@韩孟溪反对不正当竞争,请勿断章取义】

    ……

    车友10:【我这辆是时汐的,@主播:教化妆的夏章桃要不要我们换换?】

    主播:教化妆的夏章桃:【不用啦,谢谢。遵守主办方的游戏规则哈。】

    车友25:【我也是时汐的,这款类越野车底盘、车胎较传统越野车又有些不同,行驶山路时很稳,都没什么颠簸感的。】

    车友37:【而且车载冰箱、车载影院、按摩系统、休闲娱乐功能,一应俱全。】

    蒋方年:【@车友37 你好像个托啊。】

    蒋方年:【哪个车不能塞下个车载冰箱?】

    车友59:【@蒋方年方年汽车是搭配了车载冰箱,但什么时候有车载影院了?什么时候可以打游戏,又什么时候有按摩椅了?】

    车友82:【@蒋董,求求了,快出来管管你家公子吧。】

    车友83:【@蒋董,人呢?】

    车友84:【@蒋董,别一喊一个不吱声啊。】

    蒋方年:【别@我爸了,我爸爸在开车呢,没空回复你们。】

    【……】

    但也许就是因为蒋董在开车,蒋方年就有胆子在群里大放厥词。

    蒋方年:【@徐欥时舒,我现在怀疑你组织这场试驾露营体验活动的动机了。你是不是,想拿我们的车当陪跑,证明你们的车功能齐全,哪哪都好,而我们的车多少都有点儿缺陷?你这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徐欥】

    网友25:【蒋总消消气哈,虽然方年汽车比时汐的车各方面差了不少,但你们家的车都便宜啊。我还是会愿意购买的。】

    网友26:【加1】

    网友27:【加1】

    ……

    孟贵生:【@蒋方年,但是方年啊,你质疑小时总的动机,你@小徐助理做什么?】

    时舒看到这儿,心下觉得蒋方年这人既幼稚又可笑又烦人得很,她随手点开微信群聊的右上角的……往下滑动,发现他没有移除成员的权限。

    她于是问:“徐助理,你的手机微信方便给我用一下么”

    徐欥边开车,边回答:“方便的。”

    “嗯。”时舒承诺:“我不会乱看你手机。”

    “没关系的,我没有什么您不能看的。”

    徐欥把手机递给时舒,不等时舒问,他便主动说:“密码是我的生日010120。”

    时舒很快输入密码,解锁手机,他的手机屏幕是系统默认的壁纸,时舒找到微信,点开群聊,将蒋方年移出了群聊。

    很快有眼尖的人发现了——

    【咦,群里怎么少了一个人?】

    【有谁退群了吗?】

    【不会是蒋总破防了吧?】

    【别猜了,我搜过群成员了,蒋总的确不在群里了。】

    【蒋总还挺脆弱,挺玻璃心哇。】

    时舒将手机还给徐欥的时候,也不忘说一句:“像这种以家庭为单位报名的活动,以后一个家庭,只要有一个人在群里就可以了。”

    徐欥联系前后,她先要了他的手机,使用了他的微信,又交待上面的话,想必是因为某个他是群主的微信群,她将哪位看不顺眼的群友移出了群聊。

    他于是说:“好的,我下次会注意审核。”-

    汽车追着太阳奔跑,驭风前行。

    一路上,见山见水。

    冬天,真正属于下午的时光比别的季节稀少。

    两个小时后,太阳已有了西落的趋势,一百户家庭体验官也先后陆陆续续抵达了第一个目的地。

    主办方有备而来,准备了很多集体活动。

    首先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破冰游戏,障眼捉人,游戏规则是:捕捉到对象后摘下眼罩,相互之间进行认识。

    做足保护措施的小朋友,爬树摘果,体验城市里没有的童真乐趣,而小朋友之间的破冰仪式,永远比成年人来得轻巧容易。

    黄昏时分,有保龄球、高尔夫……甚至篮球和足球的自由组队、PK活动的时间,主办方赞助了获胜队伍丰厚的奖品。

    主办方从来不在这些方面抠抠嗖嗖。

    对这些活动都没有兴趣的,也没关系。他们也还可以选择自主活动,又或者配合主办方的后勤工作人员,一起准备露营的烧烤食材和水果。

    ……

    天真的黑下来了。

    主办方通知大家将车开到指定的停车位置上,一排排画好的停车位,整齐有序。

    最佳观影的时间到了。

    大家可以以车辆为单位,以家庭为单位,享受着私密而浪漫的、私密又温馨的家庭空间和家庭时间。

    因为——

    主办方为大家准备了大型的,露天的——

    汽车电影院。

    第24章

    和外公、夏章桃还有几个外公很熟识的老朋友围炉煮茶, 沸腾的茶水顶起陶瓷壶盖,扑簌簌地响,热气袅袅腾氲。

    时舒收到了来自徐欥的微信。

    徐欥:【时总, 晚上好, 打扰您。】

    徐欥:【1、本次汽车电影一共准备了四部影片:A制作恢弘的灾难片、B细腻文艺的爱情片、C紧张刺激的职场商战片、D轻松愉悦的卡通动画片】

    徐欥:【2、关于观影位置:A最前排、B中间排、C最后排、D其它指定位置】

    徐欥:【3、关于同车观影人员:A您自己、B邀请夏老师、C邀请时董、D邀请其他指定观影人员】

    徐欥:【我替您暂定的选择是1C2A3C,请问您是否需要更改?如果需要更改,您可以回复我序号和选项。】

    第一次见徐助理发了这么长串的一段文字,时舒先是下意识地反应了一会儿。

    随后, 她很快想起。

    刚才为了不被打扰,也不打扰到别人,她对徐助理交代了, 有事不要打电话, 发微信就行。

    她会看。

    时舒自上而下浏览着徐助理发过来的三条选择题, 以及, 他替她暂定的选择题答案。

    第一题。

    时舒摇了摇头, C选项首先排除。

    平时不体面的现实商战,圈里圈外, 见识得还不够多么?看个电影消遣还要看场职场商战片?

    但其它几个选项兴趣也不大。

    她喜欢的恐怖片题材, 很明显,并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播放。

    刚好看到夏章桃伸过来倒茶的手,时舒随口问:“你选的什么电影?”

    “文艺爱情片啊。”夏章桃委婉道:“我和我男朋友都是文艺青年。”

    她本来也想直接一点的,但这围炉煮茶的七个人当中,另外五个都是老大叔了。

    她总不能当着严肃的商业大佬们面前说——

    私人的空间里, 暧昧的夜晚氛围、调情的电影台词和文艺的制作画面之下,最容易触发旖旎的情节。

    而借着电影情节烘托出来的气氛, 哪怕只是接吻和拥抱就足够能使两个人感情,保持着热烈和滚烫了。

    她和男友, 不过就是世间俗气的男女。

    时舒停留在最表面意思的文艺青年上,点了点头。

    她好像也有过极为短暂的文艺时期。

    她于是顺手更改了徐助理的初始答案。

    “你的车停在第几排?”时舒又问。

    夏章桃支支吾吾起来:“最、最后一排。”

    前两题的答案改完了。

    第三题。

    时舒看了一圈答案,徐助理不在前三个选项当中,而第四个选项是包含了徐助理在内的。

    他大概是又把她放在了优先选择的第一位。

    如果她选择邀请夏章桃,他就会去和夏章桃的男友一同观影。

    如果她选择邀请外公,那他就会去和高博一同观影。

    如果说,她拥有的是绝对优先的选择权。

    那么,他将自己摆放的永远是最后一个被挑选的位置,没有能力的时候,永远被挑选,被剩下,被调剂。

    “阿公,你要和我一起看电影吗?”时舒侧头问。

    时文奎笑眯眯地回她一句:“阿公要去睡觉了。”

    时舒并不强求,问过他老人家的意愿即可。

    她点点头起身,表示她要去看电影了:“那晚安。”

    时文奎仍眯着眼:“你就不能多问我几遍么?”

    时舒稍显无奈,但还是又如哄小孩儿一般,重复了遍:“那阿公,您要和我一起看电影吗?”

    “不要的。”时文奎摇头摇得果断,下巴处的软肉晃了晃:“你问多少遍,阿公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时舒:“……”

    几位长辈也笑着打趣:“怎么,你越老越顽皮啊?”

    ……

    打算去看电影的,围炉煮茶活动提前结束,而打算去睡觉的,还有多余的时间,围绕着热气氤氲的陶炉再喝会儿冬茶,聊聊天儿。

    时舒和夏章桃在东西方向的交叉路口分隔开。

    夏章桃和男友约好了在保龄球活动场地见面,一起开车前往观影区。

    时舒直接步行往观影区走去,顺手回复了徐助理的消息。

    SS:【1B2C3D】-

    徐欥看着时总回复过来的消息,有些意外。

    她选择了观看细腻文艺的爱情片。

    他在其他三个选项中犹豫过,推敲过,但唯独这个选项却是他最先排除的答案。

    当初在选影片时,是结合了不同的家庭体验官选择的,所以,是他先入为主了。

    虽然答案意外,但徐欥还是很快遵从时舒的意愿,将车子开到播放文艺爱情片的场地区域,并将车辆停靠在最后一排的停车位上。

    徐欥停好车,打开他的双肩背包。

    他从背包里面取出一个小尺寸的塑料压缩袋,打开塑封口,一个大小合适的护颈乳胶U型枕经过空气的膨胀,很快苏醒记忆,恢复它本来的模样。

    徐欥又从另一个小尺寸的塑料压缩袋中膨胀出一条薄薄的午睡毯,和U型枕一起折叠整齐后堆放在调整好观影角度的副驾驶位上。

    虽然时舒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但徐欥除了准备了新鲜的果切、微苦不甜的点心茶歇和一罐她并不排斥的薄荷味棒棒糖之外,还是少量多品种地备了些常见的零食放在后排座椅上。

    零食水果准备了双人份,除了照顾到时总的体验之外,还需要考虑到她邀请的同车观影人员的体验。

    这一切都准备好了。

    徐欥看了眼时间,距离电影开始还有十分钟。

    他调到指定的FM广播电台,听清楚主持人的调试声音后,打开微信对话框,再一次给时舒发消息。

    徐欥:【时总,晚上好。】

    徐欥:【请问现在方便过去接您吗?】

    他手里抓着件提前准备好了的厚重的冬款羽绒服,只要时舒一回复他可以,他便会推开车门,跑着步去接她。然后,在骤然降温的冷冬夜里,他会双手为她递上防寒保暖的羽绒服外套。

    编辑好的文字躺在输入框中,还未来得及发出。

    倏而,他敏觉听见有人叩了两下他右侧的车窗。

    徐欥抬眼,偏开脑袋看过去。

    时舒裹着件单薄的黑色大衣,鼻梁上架副金丝边框眼镜,清冷单薄的模样映在车窗玻璃里。

    她的身后是漆黑一团的冬夜,稀疏的星辰绕着低垂的凉月,风声低沉,热闹被推远,寒潮来得悄无声息。

    抓着她御寒的羽绒服外套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开。

    徐欥赶紧倾身从车子里面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寒风猛一下钻入车内,将他打得刚刚好的暖气,驱逐彻底。

    时舒快步进来副驾驶的同时,徐欥本能地从车里下来,绕到她那侧。她没需要他为她打开车门,他心照不宣地垂眼去检查车门,“砰”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时舒将空调的暖风调到最大,搓搓手掌心,偏眼发现,徐欥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时舒透过车窗那条窄窄的缝问。

    徐欥更远地张望着她来时的方向,确定时总她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有人跟她一起回来。

    “我方便知道您邀请的观影伙伴是谁吗?是否需要我现在过去接他?”

    “什么观影伙伴?”

    徐欥便耐心地将她的第三个选择重复说了一遍。

    第三个问题,关于同车观影的人员,她选择了选项D其他指定观影人员。

    “哦。”时舒薄唇一翘,继续搓着手:“那是因为前三个选项里没有徐助理。”

    那是因为前三个选项里没有徐助理。

    徐欥愣了愣,寒风打着他的脊背而过,该是感觉到寒冷的,但……那短暂的片刻冷意之后,身体很快产生了一股浓浓的暖意,是春风躲在寒冬腊月里,捎来了柳暗花明。

    为了不会错意,他同她确认一遍:“您是打算和我一起观影吗?”

    时舒皱眉:“怎么?”

    “不行?”

    “你有约?”

    她一连三问。

    约摸有些不耐烦。

    徐欥抿抿唇:“不是。”

    “我没有约。”

    两个人隔着车窗玻璃对视,徐欥就没忍住提醒:“但您选择的是爱情片。”

    爱情片怎么了?

    “哦,原来是这样。”时舒好整以暇地继续看他:“我就不能和徐助理一起看爱情片了?”

    他真的很容易脸红。

    徐欥的脸颊首先染上淡淡的樱花粉色:“我不是这个意思。”

    FM电台响起电影开场的旁白。

    时舒脑袋一侧:“那就上车。”

    徐欥的步伐开始变得沉重。

    时舒隔着车窗的窄缝听见他喃喃低语:“您当然是可以和我一起看爱情片的。”

    纯情的徐助理,像极了一条忠厚的大犬。

    不过是,同她一起看部爱情片罢了,还需要不断地为自己打气鼓劲。

    没关系。

    她会让他习惯的-

    时舒坐在副驾驶位上。

    副驾驶位的观影角度比主驾要更好一些,按摩座椅也被徐欥事先往后调整过,除了能够享受到全身上下的类人工按摩以外,前排的空间也更宽敞舒适一些。

    时舒靠在按摩椅上,微调了角度。

    电影在按摩椅轻缓揉捏的力道中拉开序幕。

    乳胶U型枕暂时没派上用场,在徐欥撤走和不撤走之间,时舒选择了抱着,当抱枕一样抱在怀里,午睡毯搭在腿上,护住脆弱的膝盖,浸泡在寒冷中的双腿很快产生了暖意。

    车内静谧安逸。

    电影台词和配音留白的时候,车内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响动,人的呼吸在这样的环境里就被无端放大。

    紧张、局促、不安,一点儿也别想藏住。

    呼吸困难的拘谨者,很容易就将藏身之处露了馅儿,无处遁逃。

    “你不热么?”时舒问。

    徐欥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还穿着,电影开始前准备去接她的时候,他换上羽绒服。

    一直忘了脱下来。

    车内暖气打得充足。

    “热的。”徐欥反应过来以后,征求她的意见:“我可以脱吗?”

    可能会影响她观影。

    “嗯,脱吧。”

    随后,衣物的布料发出短促的摩挲声,以及,因静电反应产生的极轻的两声“啪啪”声。

    徐欥脱掉羽绒服后,没再发出别的动静。

    他坐得静悄悄的,跟这车内,只有她一个人存在着一般。

    时舒偏开少许视线,与她放松的姿态不同,她看到徐欥端端正正地坐在主驾驶位上,肩背拉得笔直有力。垂直搭在大腿上的臂部肌肉线条绷得僵硬。

    他视线直直地盯着汽车外面的共享大屏幕,似乎是不愿分散开一点儿注意力。

    不打扰徐助理沉浸式观影,时舒顺着他的视线重新将目光投向共享大屏,耳边是车内立体环绕的旁白和电影台词如风呼一般灌入。

    “如果我以追求你作为我的目标,我试图靠追求到你实现别人口中称赞,我的事业有成和年轻有为,这将是我永远的悲哀。这样的我不配与你比肩而立,也不值得你纡尊降贵称之为纯粹的爱情。”

    这是部都市爱情片。

    女主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男主是名靠着勤工俭学生活的男大学生,按照电影的剧情安排,男主家境贫寒,而女主的物质条件优越丰沃。

    就是这样本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在女主某一次的出差途中偶然遇见。男主遇到困难,女主出手相助,随后的一天中,二人在不同的地方遇见了三次。

    傍晚,夕阳洒满整个城市的港口。

    男主终于鼓起勇气,问:“假如,我是说假如,在日落之前,我们今天还能有第四次的不期而遇,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约会?”

    ……

    这是一场短暂的、浪漫的邂逅,是彼此生活里一段不可言说的美丽插曲。短暂而愉快的相处之后,两人分开,各自又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当中去。

    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两个人,却在男主的大学校园里再次遇见了。彼时,女主应学校和公司高管的要求,对某项校企合作的项目主持立项支持会议。

    而男主恰好凭借了自身优秀的实力被挑选加入该项目,成为了女主在该项项目中的得力干将之一。

    在项目的推进和日常相处中,二人相互信任和扶持,彼此倾心,克服重重阻碍,终于修成正果。

    ……

    电影播放到男女主确认恋爱关系。

    一但确定了这是部,以职场上下级为主题的恋爱电影,后面的剧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的反转。

    那么对时舒来说,这部电影已经看完了。

    但这样的男女主身份关系,总是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眼前的人。再加之徐助理的拘谨,总有一种感觉,叫作成年人的做贼心虚。

    “你挑的片子?”时舒随口问。

    徐欥怔了怔,摇头:“抱歉。”

    不是他挑的,那他道歉做什么?

    不是他挑的。

    但他作为本次新品发布会和露营试驾车友会的牵头人,他负有审核的责任。审核通过了,他当时没想这么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果不是,他必须要和时总两个人一起观看这部电影的话……

    这会儿,徐欥和时舒两个人在封闭的空间中,单独观影,很多联想不自觉地灌输脑中,女高管和男助理这样的主角设定,和他们的身份太像好,就很难让他干干净净地撇干净关系和嫌疑动机。

    电影屏幕上又刚好放到男女主……

    徐欥匆促收回视线,系紧领带的脖颈儿皮肤色鲜红,血管脉络紧张待贲发,喉结一滚一滚的。

    尽管他紧张,好歹语速还是慢的:“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忽略了这个题材会给您带来一些不适。”

    “这个题材怎么了?”时舒的视线落在他突起滑动的喉结上,勾了勾唇:“为什么会让我觉得不适?”

    她明知故问,徐欥哑口。

    随后,他白皙的皮肤泛起,如新鲜鲜榨的芭乐汁一般的粉红色,他硬着头皮道:“我不是特别肯定您的想法。但是,我现在尝试了一下带入您的立场,我想,您或许会认为,这是我有意而为之,是对您的一种冒犯态度。”

    “冒犯我什么?”

    她要他回答,他也不得不回答。

    “……”徐欥仍回避着她的视线,声音不自觉压低:“我以下犯上,爱慕着您。”

    真正犯了错的少年。

    又能有多少真心的悔意呢?

    “哇哦。”时舒看着他:“你以下犯上了?”

    徐欥点头。

    “你爱慕我了?”

    徐欥仍点头。

    “嗤。”

    一声不屑的轻笑。

    不知是电台里传来的,还是车子里的声音。

    徐欥反应过来,又开始摇头:“不是。”

    越描越黑了,徐欥急于解释。

    他一抬眼,漆黑的夜空里,四目又相对。

    时总她不知何时摘下了眼镜,她的伪装的面具。

    他因此落进一双精明勾人的眸瞳里,那将他能一眼洞穿的深邃目光,如鸿如渊,拽着他下落不明,直到跌入布满桃花盛开的沼泽湿地。

    宽敞的车内空间无端变得封闭狭小,立体环绕的音响里,男女主接吻的喘息声像是平地起雷,率先碰到了时间的开关,时间它被拨得又缓又慢,持续试探着饮食男女自制和忍耐的那根琴弦。

    琴音凝集,是美丽荒唐的陷阱。

    他也会心甘情愿在桃花沼泽地里越陷越深。

    电影转场。

    黑夜至白昼。

    电影大屏幕一片晃眼的白光。

    好一会儿,徐欥才识别出来。

    他澄清自己:“我的意思是,这不是真的。”

    “但这件事情确实有可能会让您产生这样的误会,误会我,以下犯上爱慕着您。”

    电影的节奏开始加快,男女主台词的语速也在加快,车内真实存在的两个人却陷入一片沉静。

    “你想多了。”时舒终于不再戏弄他,移开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她偏开视线,似笑非笑地看着窗外漆黑一团的山谷之夜:“我没这么认为。”-

    电影进入下半场,合作的餐饮品牌方叩开车窗,送来晚餐。

    时舒摇了摇头,表示没兴趣。

    徐欥便对窗外摆了摆手。

    等送餐的侍者走了以后,徐欥问:“您不饿吗?这是晚上的正餐。”

    时舒反问:“你呢?怎么也不用餐?”

    不管时舒饿不饿,她不在车子里面就餐,徐欥自然认为他在她旁边独自就餐是件不恰当的行为。

    但他没解释太多,只说:“我还不太饿。”

    车里又安静了下来。

    时舒瞥一眼徐助理储备在置物架上的零食和水果,手指在空中划过一圈,最终还是只挑了根徐欥手工制作的薄荷味的棒棒糖,撕开包装纸后,咬在嘴里。

    徐欥自认为不是擅长言辞的人。

    但这会儿,电影不再能看得进去,他也不得不主动找起话题:“您平时会喜欢看哪种类型的电影?”

    薄荷糖被咬得“咯嘣咯嘣”脆响,如海贝一般雪白小巧的牙齿裸出几颗,时舒咬着纸棒:“猜猜看。”

    “您喜欢……”徐欥顿了顿:“悬疑推理?”

    她智商那么高,有可能会喜欢烧脑的片子。

    “接近了。”时舒仍咬着纸棒:“但不是。”

    “那是惊悚片吗?”

    “更接近了。”

    “恐怖片?”

    “嗯哼。”薄荷的凉爽和清香驱散点滴燥意,时舒:“猜对了。”

    徐欥在暗处悄悄倒吸了一口气,希望下次不要有机会和时总一起单独观看电影了。

    看一场解释不清的文艺爱情片已经让他如坐针毡了,恐怖元素的电影对他来说,甚至远比陪着时总看爱情片要难以克服得多。

    “徐助理,你呢?你喜欢看恐怖题材的影片吗?”

    我不喜欢。

    这四个字仿佛很难说出口,话到嘴边,徐欥还是选择了比较折中的回答:“我也还行。”

    “嗯。”时舒点点头:“那下次跟你一起看。”

    看什么?恐怖片吗?

    徐欥眨一眨眼:“哦,好。”-

    电影结束。

    车辆纷纷驶离电影区。

    大家按照主办方的要求,在指定的露营区域自由选择今晚露营休息的地方。

    时舒推开车门下车和夏章桃说话聊天。

    徐欥提前给她准备的那件羽绒服,裹住她纤细修长的腰身,长至脚踝的黑色羽绒服厚重保暖,足够抵御陡然降至零下的室外气温。

    “有烟吗?”夏章桃问。

    时舒把手伸进去羽绒服右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包女士烟,递给夏章桃的手在掀开烟盒后顿了下,又收回。

    她重新将手伸进去口袋里,摸出两根棒棒糖后,满意地扯下唇角,递给夏章桃。

    夏章桃:“……”

    嫌弃地从她手上接过来,剥开到嘴里,舌尖一卷,又意外觉得味道不错,薄荷味浓郁,清凉劲道。

    “哪里买的糖?”

    “徐助理手工制作的。”

    “他还会DIY?”

    “嗯。”

    “我说么,你怎么会突然戒烟了。”夏章桃打趣道:“原来是徐管家,管着你了。”

    “选择题罢了。”

    二人一致将视线转投向徐欥。

    徐欥和夏章桃的男友站在一块儿,夏章桃的男友是汽车主播,他们正围绕着,汽车主播的直播要呈现出来的效果简单交流了几句。

    夏章桃:“又主内又主外,徐助理真能干。”

    又有其他人选择了和他们邻近的露营地点,这样的集体活动似乎调动他们的精神情绪持续高亢,以至于,他们并不打算很早就休息,纷纷下车加入交流心得和体验的阵营中来,三五成一群。

    僻静的山谷洼地竟变得热闹起来,似乎舞台一搭,这里就能开场热闹的演唱会。

    过了一会儿。

    徐欥看见夏章桃夏老师也打开了直播:“不靠闺蜜靠自己,我是教化妆的夏章桃。”

    “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是澜城湖的最北端,今天晚上,我们要在这里露营,能有这样一次特别的体验,当然是要感谢时汐集团赞助的本次试驾露营,车友会活动啦。”

    这是夏老师的工作。

    和她一样被邀请来参加本次露营试驾体验的主播,他们大部分是汽车主播,都是接受了付费任务的。

    不仅是这会儿的露营直播,还有刚才的汽车电影院以及明天一整天的活动,都要通过他们的镜头在自媒体平台上转化和呈现另一种效果,他们承载着品牌形象的另类传播和推广。

    蒋董和蒋方年父子俩把露营车停在了小溪边,距离他们的露营车约摸有两百米的地方,吴千禾和孟贵生从车上下来,直奔着时舒这边走过来。

    千禾电池的吴总很明显是冲着时总来的。

    徐欥想起前段时间,时总相亲的所有男性对象中,吴千禾是极少数的优质男士,他有学识,有涵养,他的人品和商业谋略得到圈中人的一致好评。

    他对时总的爱慕如春风化雨,悄悄渗入细碎的生活当中,不急功近利,却也不被动等待,他把握着他自己的追求约会节奏,是很难让女士拒绝的优秀存在。

    徐欥自然能知道吴千禾的心意,加之时总从未有过排斥吴千禾的行为和反应,他因此默认为,时总是默许了吴千禾的追求的。

    见时间差不多了,徐欥自觉把空间和时间腾让出来:“时总,那我就先暂时走开一会儿。”

    时舒却以为他是饿了,要去填饱肚子。

    考虑到夜深地方偏僻,她看了一眼腕表,交待他:“好,别走太远。”

    “好的。”没想到她会交待这句,徐欥因此顿了顿:“那您看,我多久回来会比较合适?”

    时舒思考一会,建议道:“十分钟,够不够?”

    十分钟吗?

    徐欥有些懵住,时总和吴千禾推进感情发展,就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吗?

    高效率人士,他们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但徐欥还是很守信用的。

    他于十分钟之后,准时回来。

    等徐欥一回来,时舒便对吴千禾说:“不早了,吴总请早点休息吧。”

    吴千禾对于女性有足够的包容和尊重,他不会自降身份做出令女性反感的行为,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试探过一次,他便明白了,他和时舒之间,是时机未到。

    因此,对于她单方面地想要结束聊天,吴千禾并无不悦之色流露,只是略表了关心:“你今晚怎么住?”

    虽是随口一问,但也的确是他心中纳闷和疑惑的。

    一丝不耐掠过心头,时舒也不闷着。

    她要笑不笑的:“吴总好像管太宽。”

    “我失礼了。”吴千禾意识到分寸,重新拉开和她的距离,诚恳道歉道:“我向你赔个不是。”

    吴千禾这样的身份,时舒不可能较真了。

    一个低头,一节台阶,足矣。

    “嗯。”

    时舒和徐欥转过身朝着今晚露营的地方走过去。

    走到车子旁边时,二人停下脚步,时舒的目光扫过车子一旁的空地上置着的露营装备包裹,没有过多停留视线,抬手拉开了车门。

    而吴千禾和孟贵生仍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在那一小块地方圈地为营,吴千禾终于没忍住,问身旁的孟贵生:“她是要和助理,同睡在一辆车里面吗?”

    第25章

    孟贵生作为旁观者, 置身事外。

    他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后排座椅全部放倒,往前推移,可不就是张一米八的大床么?”

    “睡两个成年人挺合理啊。”

    谁不知道这车睡两个成年人很合理?

    这不是它这车的卖点之一吗?

    做您户外露营和自驾旅行的庇护所。

    它若不能保证舒适的睡眠环境, 哪儿来良好的睡眠质量?又谈什么露营旅行的庇护所?

    再说, 他吴千禾作为堂堂千禾电池的创始人,为什么要报名参加对手公司组织的新车自驾露营体验活动?

    他不就是希望能够通过这种露营活动,多多和时舒单独相处,促进和时舒的感情增进吗?

    但听孟贵生认为时舒和她的助理同睡一辆车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他又不愿意时舒被孟贵生看轻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时舒她怎么可能会拎不清,自降了身价和一个助理同住车内一晚?”

    “这可不由我们两个人说了算。”

    孟贵生甩甩肩, 并不在意这件事情:“时舒选择谁, 那都不是我们能够干预的。别说我们左右不了, 时老爷子也左右不了。因果有缘,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千禾,你还是上车睡觉吧。”

    孟贵生说得也在理, 吴千禾不是什么死脑筋的人。

    两个人也就这么打算回自己的车了。

    走了段路程, 吴千禾又有些没底气地问:“那老孟,你是过来人。你觉得,在追求时舒这件事情上,我有胜算吗?”

    “那得看你跟谁比了。”

    “就跟……”吴千禾犹豫了下,自己若是说出时舒助理的名字, 会不会显得自己有些胜之不武。

    哪知,不等吴千禾犹豫完, 孟贵生这个急性子,便说:“如果你是想要跟小徐总助比的话, 你没胜算。”

    “你看啊,千禾,你比我还大几岁呢,我要是时舒,我也不选你。”

    “好好的男大学生她不选,选你这个大叔啊?”

    “她是没钱吗?”

    “……老孟,你骂人真恶毒。”吴千禾理了理风衣的衣襟,步子迈得大了些:“明天轮到你开车了。”

    孟贵生:“……”-

    时舒拉开车门。

    前排座椅已经自动收纳至最前,有挡隔板将休息的区域完全隔断独立开来,形成一处不受干扰的闭环空间。

    这也是时汐集团这款新能源汽车的卖点之一,白天是车,夜晚是床,是精致露营旅行的理想型“伴侣”。

    此时,徐欥已经将晚上休息的床车布置好了。

    后排座椅向前倾倒,左右双排向中间推移并拢。

    放倒并拢的真皮座椅上面,他加置了一张充气床垫,充气床垫上面又铺着条素雅的新中式风格的床笠,水墨色系,套叠着同系列枕套的乳胶枕头和薄厚适中的绸缎面料被子。

    徐助理的品味沉静雅致,审美挺不错。

    新中式四件套,色织提花,手工刺绣,面料柔软滑爽。水墨花纹融于烟雨中,精致而奢华。

    时舒仍裹着那身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双手闲适地插着兜:“什么时候布置的?”

    时舒心里其实也有答案。

    徐助理一整晚和自己分开的时间,其实也就只有那十分钟,十分钟里,他没有去填饱肚子,而是来给她整理收拾出了今晚露营休息的床车。

    床铺干净整洁,又不繁复冗杂。

    床垫软硬适中,既不硌着腰,也不致于柔软到人躺上去,就会深深凹陷出个人的形状。

    而晒过阳光的被子,散发着明媚之后残留的温暖气息,膨松又柔软。

    为了能够在户外提供给她足够舒适的睡眠条件,徐助理已经足够努力了。

    “您要不要先上车休息?”

    徐欥解释道,刚才的时间有点儿不够,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他问时舒能不能再等他一会儿,他尽快把洗漱帐篷支撑起来。

    徐欥弯腰去解开洗漱帐篷的收纳袋,时舒从身后喊了他:“徐助理。”

    下一秒。

    帐篷收纳袋的拉链被平滑地拉开,在寂静的夜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声,金属拉链反射出冰凉的月色,无边的溪水反射着淡淡的弧光,夜深沉,夜清冷。

    徐欥保持着连贯的弯腰动作,修长的手指仍搭在收纳袋上。听到时舒问话,他下意识地抬起脑袋,脖颈儿处绷直的线条和脉络血管,因此,被拉扯得立体起来:

    “您请说。”

    “你饿不饿?”

    徐欥摇头,并朝她礼貌笑了笑:“我还不饿。”

    徐欥转念一想,但,她也还未用餐呢。

    故而,他又反问:“那您呢?您是不是饿了?”

    时舒还没有回答徐欥。

    只听,一道短促而突兀的“咕噜”响声在寂静的夜晚里,从腹部开始传递出抗议的声音,被空旷和寂静慢慢放大节奏,在听者的耳膜里尤为清晰深刻。

    是徐助理的胃,抢先露出了马脚。

    时舒也笑了,轻笑出声,下巴微微抬高,纤长的食指指向了他的小腹处:“虽然徐助理足够克制,但……你的肚子揭穿了你善意的谎言。”

    徐欥的嘴巴动了动。

    他不擅长说谎话,谎言一但被戳破,他也就不再否认了,脸微微窘迫,道:“那我先把您照顾好了,我再去吃东西。”

    “你先吃东西吧。”时舒不太在意这两者之间的先后顺序,但还又补了一句:“我好像也有点儿饿了。”

    移动洗漱帐篷“砰”一声,在空地上自动撑开,像朵遮着神秘面纱的单色蘑菇,高高立了起来。

    听到时舒说她也饿了,徐欥随即终止了手里的动作,他直起腰,问:“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准备。”

    显然,他对待老板,比刚才对待他自己的态度,要重视得多。

    饱满挺翘的臀肉随着他直腰的动作被藏进去了羽绒服,时舒收回落在他一举一动处的视线,随口同他聊着天:“厨房不是休息了?”

    “没关系。”徐欥抿起唇:“我可以煮。”

    “你还带锅了?”

    徐欥仍抿着唇角:“一个卡式炉,一柄搪瓷锅。”

    “空气炸锅和一些寻常可见的食材。”

    时舒捧场地竖着拇指:“徐助理,真能干。”

    时舒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徐欥回忆着他带来的食材,询问和引导:“您吃不吃面?”

    他说面,时舒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指的是速食泡面,野外工作和旅行的常规食材。

    时舒:“你准备煮泡面?”

    徐欥的笑容放大一些:“不会让您吃泡面的。”

    时舒点头:“那还挺可惜。”

    徐欥意外地卡顿了下:“您、您想吃泡面吗?”

    “嗯。”时舒仍点头:“很少吃。”

    因为很少吃,这会儿提到了,她倒确实认为泡面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方便又快捷。

    徐欥却沉默了一会儿。

    “您能够等我多久?”

    时舒以为他不会做饭,煮个方便面或许还要网络搜索教程。时舒体谅他并不是全能助理,总有他的薄弱项,她有意将时间放宽:“给你一个小时,够不够的?”

    “够了。”徐欥点点头:“请您先去车上稍作休息,稍等我一会儿。”

    时舒弯腰钻进车里。

    徐欥从外面替她关好严实的车门,这样就一点儿寒风都钻不进来了。

    封闭的床车空间里,时舒掀开床单的一角,压坐在充气床垫上,充气床垫贴着大腿回弹,韧力十足。

    视线范围内。

    四面的车窗玻璃都被徐助理贴心地挂上了遮光防窥窗帘,保护住她隐私的同时,唯一的遗憾是,她也不知道车外是哪一番景象了。

    时舒于是掀开窗帘的一隅。

    窥见车外的世界。

    不过潦草一眼,她便看见——

    看见了徐助理一个人在野外独自忙碌的身影。

    露天的天幕下,悬挂着一盏单线吊灯。

    他在柔和细腻的晚灯下,临时支起张折叠的桌子。

    桌子上面摆着一盆清水,他站在微光里,认真搓洗着双手,灯光拢着他的身影,安静又柔和。

    他大抵是有些洁癖和强迫症的,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没在冰冷的水中,拎出来时,一根根白玉色的手指如霜雪打过傲梅,骨节都已经泛了红。

    清理干净桌面,徐助理开始和面。

    修长白皙的指节探入白色的面粉中,少量分次加水后搅弄,面粉变成了絮絮的条状物,粘挂在他的手指上。他和面的画面被寒风锐化朦胧,隐在夜色中,像动画片里面一样美好难忘。

    那双擅长钢琴演奏,在黑白色琴键上飞舞的漂亮手指,那双擅长绘画,在不容修错的墙壁上,以刷代笔,腾龙舞蛇的手指,这会儿竟被白色的面粉絮状物完全侵占了指尖。

    清冷的郊外夜色里,凉月作人陪。

    徐助理五指分开时,一种隐晦的色气不经意间传递出来。

    水流灵动,虫鸣鸟语中,这幅流动的画面竟意外给人一种禁欲主义者专属的色/欲气与矛盾感,乖巧安静如他,钓人而又不自知。

    时舒想,他这双手,并不只是适合弹钢琴或者绘画,如果,他去自媒体平台做美食博主,他这双手定也是一番引人关注的风景,盖过他厨艺本身的。

    徐助理手法娴熟。

    面很快就和好了,包裹层保鲜膜,置于保温袋中。

    时舒看着他这一连贯的动作,没想明白。

    他不是煮泡面吗?

    又和面做什么?

    时舒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双腿交叠,手肘撑在膝盖上,任时光从眼前溜走,她静静又慢慢地欣赏着一窗之隔外的徐助理,忙碌的身影像一阵流动的烟火气。

    面团在保温袋中静置发酵。

    郊外条件有限,徐助理放进去热水提高发酵温度。

    他也没闲着。

    利用面团的发酵时间,他又将蔬菜切成小颗粒,放入空气炸锅中烘烤脱水。

    到这里,一个不可思议的脑洞闪现,时舒好像看明白了。什么方便面,煮起来要一个小时啊?

    徐助理难道是打算要自制方便面吗?

    在无人知晓的世界里,时舒轻笑出声。

    当方便面不再方便,徐助理却是个生活小能手。

    事实证明,徐助理不但是个连方便面都能自制的生活小能手,他还是个时间和空间规划的高手。

    面团在一旁静置发酵。

    空气炸锅按照预先设定的程序,正在烘干蔬菜颗粒的水份。

    而徐助理空了的双手,又洗一遍。

    他弯下腰,将做饭之前临时中断的支撑帐篷的动作持续进行了下去,地钉嵌在泥土里。

    他来回搬运几回加固工具后,洗漱帐篷掀起的门帘处,有轻薄的雪花迎风扬起,在微弱的灯光里,落在了他毛茸茸的脑袋上,他整个人便又乖巧了几分。

    下雪了。

    徐助理低下的脑袋抬高,一双乖巧清澈的狗狗眼,看着空中飘舞的落雪愣神,眼神无辜又意外。这是场预料之外的落雪,以至于,他毫无防备。

    毫无防备,就不会有所应对。

    失去了安全感的徐助理,羽绒服的帽沿上沾满雪花,布料被洇湿变得色深,而他长长的睫毛上荡着雪花融化后的水雾气,飘飘摇摇欲坠。

    他低下脑袋查看手机,长睫毛上的水珠坠在手机屏幕上,他用拇指刮了干净。

    似乎是迫切地想要确认,究竟是他看错了天气预报,还是天气预报未能提前识别出有降雪的可能。

    时舒猜。

    但很快。

    几乎是这一瞬之间。

    时舒放置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时舒收回落在车窗外的视线。

    探手去拿手机。

    收到了徐助理发来的微信消息。

    徐欥:【下雪了。】

    徐欥:【时总,抱歉,我不知道今天会有降雪。】

    啊哦。

    猜错。

    原来,徐助理他并不是要和天气预报较真,而是先向她说了声抱歉。

    时舒没打算回复。

    手机又收到他紧接着发来的消息。

    徐欥:【洗漱帐篷已经搭好了。】

    他的指尖停顿了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消息要不要发送。

    时舒干脆倾身,趴在车窗户边。

    静静地等他斟酌,等他思考纠结。

    时间流逝得很慢,答案却很快就能揭晓。

    等了一会儿。

    时舒果然看见徐助理飞速地敲了行字,然后,飞快地将手机揣进兜里。

    徐助理从保温袋里取出发酵好的面团,时舒刚好收到他发来的微信。

    徐欥:【如果您有洗澡的需求,洗漱帐篷现在就可以使用了。】

    时舒看着徐欥发来的文字,唇角微微一弯,弧度上翘。

    他斟酌半天,就是为了问她要不要洗澡吗?

    人的正常生理需求,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徐助理确实是纯情。

    时舒有洗澡的需求,但她没回复徐欥的微信,穿上鞋,径直推开车门下车。

    一股劲儿的寒流扑面而来。

    时舒缩了缩下巴,将脸一半埋在长羽绒服的衣领里。脑袋上的大帽子遮下来,只一双今晚未佩戴眼镜的狐系眼睛暴露在外面,眼神精明又透彻,仿佛能将一切洞悉。

    徐欥将面团擀平,切成条状,一根筷子迅速压着面条凸起凹下,压成波浪样,卷发状,叠放在圆形模具中。

    时舒确认了,他的确是在手工制作方便面。

    起锅热水,缕缕升腾的白色烟雾。

    他将手工按压成型的面饼块放在卡式炉上蒸制定型时,很像深夜里,夏父夏母温暖的牛肉汤面摊位,给孤独的夜行人带来治愈一切的良药。

    时舒走过来的动静打断了他。

    他擦了擦手:“您怎么下车了?”

    “外面冷。”

    时舒只露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声音闷在衣服的布料里:“不是让我来洗澡?”

    “哦,好。”

    徐欥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低着脑袋教她淋浴装置的使用方法,又拎过来一桶热水,用来提高洗漱帐篷里的整体温度。

    “小心受凉。”

    一句叮嘱后,徐欥离开。

    时舒的前半生,学习和工作,大部分时间是泡在实验室和办公室里度过的。她自认为是个乏味无趣的人,即便是出差,也会事先按步就班地预定好酒店。

    她的人生里,极少有这样在户外露营过夜的经历,而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能够淋浴一场热水澡,更算得上是露营过夜锦上添花的体验。

    时舒因此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徐助理户外生存的能力很强。

    徐助理虽不能算作全能助理。

    但,他一定是位多功能助理-

    时舒洗完澡,换了身舒适的绸缎睡衣。

    外面仍罩着刚才那件宽松而又足够保暖的长款羽绒服,手里的纸袋中拎着,她刚换下来的衣服。

    卡式炉上支着的搪瓷奶锅,像喀纳斯湖水一般的马卡龙绿色,颜值颇高。

    沸腾的热水在奶锅里冒着热烈的泡泡,经过烘烤脱水后的方便面面饼放进去,很快就被煮得松软,再撒上脱水的蔬菜包和调料粉,“咕噜”“咕噜”冒着泡,色香味俱全了。

    “外面的气温比较冷。”车内有简易的餐桌,徐欥建议:“您先上车吧,我盛好面给您端过去。”

    时舒将手里的纸袋靠在置物架上:“你在哪儿吃?”

    徐欥挠头:“我在这里吃就可以了。”

    车里是她的空间,徐欥没打算再上车上去了。

    时舒点头:“那我跟你一起。”

    她刚洗过澡,没戴帽子,整张脸全部露出来。

    脱去伪装的硬壳的她,水嫩的皮肤透着淡粉,像夏日清晨撕开果皮后的雨花露蜜桃果肉,平时的清冷与防备不见了,就只剩下独一无二的柔软和津纯。

    而刚刚吹干的头发披散下来,长卷发松散地垂在背后,发量乌黑丰厚。

    她的身上有股湿漉漉的香气,以及……

    一丝因为他的嗅觉灵敏,才能闻到的极淡的掺杂着薄荷的中药味。

    徐欥为她准备了两套洗护用品。

    一套是她原来使用的洗护产品品牌,另一套是他手工自制适合她的洗护用品。

    她应该是使用了他为她准备的手工自制的洗护用品。其中,洗发水里,他添加了发质保养的侧柏叶和无患子这样的中药药材,还有她喜欢的凉薄荷。

    她的头发柔软卷曲,发量丰厚,这一头乌发,是应该要好好养护着的。

    徐欥的脸颊涨过一阵热意。

    风吹如潮起。

    ……

    天幕下支着张临时的桌子,两张椅子。

    四面起风,飘雪绵密。

    时舒坐下来拆开一双竹筷。

    徐欥将冒着热气的大碗面端到她的面前,她恍惚有种错觉,自己是那疲惫了一天,刚下了晚班的孤单夜行人,而徐助理,他是摆渡夜行人的最后一碗灵魂汤药。

    等徐欥一块儿坐下来以后,时舒才提起筷子吃了口面,面条筋道滑爽,添加了脱水叉烧肉和整颗鲜虾的面汤,鲜味十足,香纯浓郁。

    味道倒是和记忆中购买到的泡面味道一样。

    只是,超市里就能买到的味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自己制作?

    大约是做了自己擅长的事儿,又或许是获得了时舒正向好评,徐欥这会儿还挺自在。

    他揉了下鼻尖,笑笑说,不健康。

    时舒将他洞穿,也笑了笑:“真的不健康吗?”

    云层里储存的雪花容量有限,绵密逐渐向稀疏过渡 ,但云雨里头开始有冰凉的雨水斜斜撒下来。

    经不住拷问的人,自行圆说。

    徐欥抿起唇角,一双可爱的狗狗眼弯起:

    “关于泡面的谣言还挺多的,比如,吃一包泡面,肝脏需要排毒一个月;又比如面饼里的防腐剂和添加剂容易对人体致癌……所以,大家都觉得它是很不健康的食物。不过——”

    “不过什么?”

    “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健康,泡面只是营养比较单一,钠含量高了点,偶尔食用还挺方便的。”

    “那你还这么麻烦?”

    “因为。”徐欥顿了顿,笑容抿在唇边,他第一次越过上级与下级的那条无形的分界线,有些没大没小,又有些肆无忌惮:“因为,我没带泡面。”

    时舒:“……”

    因为营养单一,所以,徐欥做助理期间从没让时舒吃过泡面代餐,他自然也没有要让她以泡面代餐的打算,包括这一次在内的任何时候。

    可以肯定的是,徐欥带的这些以备不时之需的食材里,全是新鲜的食材,没有泡面,没有速食食材,也没有预制菜。

    但……如果,她就想吃这个。

    他刚好也具备了这样的技能。

    不会让她失望的-

    热气腾腾的面汤喝进肚子。

    胃里开始有了浓浓的暖意。

    不被天气预报预计的雪。

    终究还是没能自作主张地下起来。

    两人吃完面以后,湿淋淋的雨水将雪粒完全溶解。

    徐欥看着天幕外的雨水,认真地道:“我先送您回车上休息吧?”

    “你睡哪?”

    徐欥指着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支起来的帐篷:“我睡在帐篷里。”

    “挺冷的。”

    “没关系,我准备了防寒睡袋。”徐欥解释:“澜城的冬天不像北方那么冷,您看水面都没有结冰。”

    一个防寒睡袋就足够他睡觉使用了。

    但这个经纬度的湿冷带给人体的感受,并不是气温本身能够决定的。

    “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在车上。”

    前后的座椅拼凑,而左右的座椅不拼凑在一起,就是两张独立的单人床,单人床再搭配单人睡袋,时舒足够信任他。

    她是好意。

    出门在外,本也没那么讲究条件。

    徐欥沉默了好一会儿,但还是认真地拒绝:“您不可以因为我,惹了别人的话柄。”

    时舒觉得好笑:“我像是那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您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在意舆论。”徐欥摇头,仍道得认真:“但是我不希望,您是因为我,遭受到别人的议论,遭受到舆论。”

    时舒知道他骨子里,有他的原则,他的坚持,也是那道被他称为底线的防备枷锁,她无意勉强他。

    “行。”她点头:“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

    她只是告诉他,她不在意这件事情,她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与说辞,而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反悔。

    “谢谢您的理解。”

    时舒点了点头,伸手去拎衣服的纸袋。

    准备在徐欥撑着伞的护送中,回到两米外的车上。

    手指与纸袋触碰时,手指指甲处的皮肤被刮擦,无端产生了一股用力的刺痛感。

    时舒下意识“嘶”一声。

    徐欥听到声音,停下手里收拾的动作,三步并做两步走近她:“您怎么了?”

    时舒正抬手:“有根倒刺。”

    “您稍等一下。”徐欥阻止:“您先别用手直接去处理。”

    时舒就停住了拔倒刺的动作。

    随后,徐欥洗干净双手,洗完手,寒风中晾了晾,他打开放在一旁的双肩背包,从背包里取出一盒小巧精致的修甲工具套装,从修甲工具套装里又取出一枚指甲修剪刀。

    “手撕容易感染。”

    他用消毒湿巾把双手和指甲修剪刀仔细地擦过一遍,才递给时舒:“给您指甲修剪刀,您用这个处理。”

    他补一句:“新的,给您准备的,我没有使用过。”

    时舒接过来:“谢谢。”

    倒刺长在右手上,左手操作修剪,不是不行,但就是修剪得不是很彻底干净,还留了短短一截。

    残留的短短一截倒刺,左手就更不好操作了。

    时舒两次失败后,就收了指甲修剪刀,准备还给徐欥。

    一旁看着她修剪倒刺,一直沉默的徐欥突然开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不可以帮您清理?”

    大约是她这不太顺手的模样,又让他的强迫症犯了难。

    时舒短促一声,哂笑了下,把指甲修剪刀递还给他:“不介意。”

    徐欥注意距离和分寸。

    又用消毒纸巾擦一遍手,左手拇指和食指一根根擦拭消毒后,两指轻轻捏住时舒的无名指。

    不带有任何杂念的。

    指甲刀衔住倒刺的根部,捏住指甲刀尾部的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夹,倒刺就彻底清除了。

    左右不过五秒钟。

    徐欥收回工具,纤长的睫毛掀高:“好了。”

    而那处被他轻轻碰过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皮肤却如被低频电流定向摩擦过一般,留下了一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痕迹。

    时舒恍然想起刚才,他活面时,那白色的面粉。

    以及,面粉添水后,白色的絮状物。

    时舒将手揣进口袋,不动声色,道:“谢谢。”

    “您不用客气。”

    小插曲结束。

    时舒正准备拎着东西往前走。

    雨水打在防水幕布上,“噼噼啪啪”声又打在汽车窗玻璃上,户外的风声灌耳充斥。

    徐欥还没伸手去撑伞。

    “怎么了?”时舒问。

    徐欥须臾:“您的指甲,也有点儿长了。”

    他的声音微颤,像寒风打了一个转,私自改变了路径和风向。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第26章

    他的话终止于这里。

    欲言又止住。

    或许是面对时舒的沉默, 徐欥意识到言辞不当,唇瓣抿抿,唇峰和唇珠上下碰撞了一下, 他那句“我能不能帮您剪”便又吞进肚里去, 没能说出口。

    他刚要用“对不起”来挽回自己的唐突,并斟酌着要不要多解释一句。

    却听见——

    时舒顺着他的未尽之言,道:“我不介意。”

    徐欥愣住,眼睛里闪过意外之色, 眸光在单线吊灯下流转出水芙蓉般的润泽,清澈,乖甜。

    时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以为他没听懂, 她模仿他的语气和句式, 说出他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未尽之言:

    “如果徐助理也不介意的话, 你能不能帮我剪?”

    ……

    通常做一件事情的过程, 人的技艺总是由生疏逐渐向熟练过渡的。

    而徐助理为总裁修剪指甲这件事的熟练程度, 竟然是颠倒的。

    他刚开始给时舒修剪手指指甲时,手中的动作还是利落又干脆, 一颗颗手指甲在他的动作下, 修剪圆润,弧度研磨光滑。

    但,很快——

    换到他修剪时舒的第二只手时,时舒听见他的呼吸声渐渐加重,鼻息温热地掠过她的指尖。

    徐欥手里的速度慢了下来, 而刀沿咬合指甲的脆落声,也突然变得沉闷。

    时舒抬眼, 面上不显,心里却是笑着的。

    她忍不住要故意打趣他:“你在紧张什么?”

    四目相对时, 悄无声息地打破了各自的安全距离。

    晶莹的汗珠滑过徐欥的侧脸,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走垂直路线,好巧不巧滴在正在修剪的时舒的食指上。

    纤细、莹润的甲盖上附着透明的液体,像半夜滴滴答答漏过水的屋檐,夜色的暧昧并不急着需要用语言来放大,一声一声闷响,都在挑唆着成年人冲破禁忌,放下自制力。

    徐欥的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粉色,他抿紧唇线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似乎是想无声地证明些什么。

    可最终,他还是挫败地垂下脑袋,半天憋出句:“您能不能,先不说话?”

    “您等我剪完。”

    “哦。”

    徐欥的拇指指腹重新磨擦过她的食指,擦掉他无意落下的汗珠。他又恢复了在她面前伏低的姿态:“对不起,我弄脏您的手了。”

    “没关系。”

    “等会儿全部剪完,我再准备温水给您清洗。”

    以防止……他在寒冷的冬天夜里,额角又热出薄汗,又落到她漂亮的指甲上,弄脏了她漂亮的一双手。

    “嗯。”

    修剪手指指甲的过程,因此比修剪倒刺的过程要漫长得多。直到——

    十根手指终于修剪完毕,根根纤细圆润,光滑饱满,白皙细腻。

    他包裹住的他的气息,一刻撤离,他缓了缓。

    “好了。”

    徐欥才收起修剪工具,兑了温水让她洗手。

    大抵是,回应他自己那句“我弄脏您的手了”的解决方法。

    时舒将手泡进温水里。

    等时舒洗完手,徐欥已经从背包里取出来一支软膏,早早等候着了。

    时舒接过来他手中的蓝色短管。

    透明标签贴纸上写着:【指缘护理霜】

    简易的包装。

    和他准备的洗护用品一样,除了品名之外,无任何标签,像极了朋友圈里的三无产品。

    时舒倒也不在意,联想到徐助理的动手能力,大概也能猜测到,这支指缘护理霜的配方又正是出自他手。

    时舒挤出指缘霜涂抹,指腹打圈,鼻尖轻嗅,闻到了淡淡的乳木果味道,柔软清淡,一点儿也不刺鼻。

    “味道还挺好闻。”时舒仍不忘打趣他:“徐助理真是个精致的男生。”

    背包里连护手霜、指缘护理霜,都有,可不精致么?

    男生被用精致来形容,在徐欥眼中并非是褒奖。

    他抿了抿嘴,似乎是也想为自己辩驳一句。

    “健康的指甲是养护出来的,我是因为您准备的。”

    他并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他是男人,他不需要。

    “哦。”-

    夜深了,风雨止住了它的溃烂。

    时舒躺在床车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分不清楚是陌生的睡眠环境带来的不安全感,还是她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

    时舒翻了翻手包,药瓶里常备的安眠药上次吃完了,这段时间工作太忙,经常累到凌晨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她倒是忘记自己有失眠的老毛病了,自然也就忘了将随身携带的药瓶补充充足。

    睡不着,时舒干脆再次趴在车窗户边,她看看窗户外面的世界,风雨交加的深夜。

    车窗外,微弱的单线吊灯拉扯着年轻高大的身影。

    徐助理只身一人有条不紊地收拾干净锅碗、桌椅,整齐地收纳回归原处。

    夜深了,周遭的车辆、家庭都入睡了,山谷里连虫与鸟儿都噤了声,他却还要撑着一把伞,将垃圾打包送到回收站,秉承着他的原则:垃圾不过夜。

    时舒看见徐助理将这一切回归原样后,他拎着双肩背包走进去洗漱帐篷。

    他与他的背包形影不离,连洗澡都得带着。

    时舒觉得徐助理的行为还挺有意思,她于是将失眠的时间打发在了观察徐助理独自一人时的行为上,她试图发现徐助理人前人后的两面性的蛛丝马迹。

    但没有,他人前人后,一个模样,他是很简单的人,没有那些复杂的心思。

    徐助理洗完澡,拎着他的双肩背包从洗漱帐篷里出来,他换了身衣服,没有穿羽绒服,白色的低领毛衣,颀长的脖颈儿发着莹白的亮光。

    他将洗漱帐篷撤掉。

    雨水稀释至薄,归还旷野的空荡。

    他在车辆左面弯下腰,重新又支起另一顶帐篷。充气床垫鼓满膨胀的气体,垫在帐篷里,防潮抗寒。

    这一切都准备好,他躬下腰钻进去。

    帐篷的门帘从里面拉上,外面被锁住。帐篷里的光景在他的探照灯光的作用下,像皮影戏一样呈现在防水雨布上。

    他的一举一动,打在帐篷上的斑斑点点,如流萤虫火,无声划过花树。

    时舒看见徐助理动作迅速地穿进去睡袋,他很快躺了下来,合衣未脱。户外帐篷和睡袋终究还应是寒冷的,他需要身上的衣服来进一步保暖。

    时舒睡在车里。

    徐欥睡在车外,睡在车旁边。

    像忠诚的大型犬,守在她的身边。

    她又想起她曾经养过的那条拉布拉多。

    安静、乖巧、无多言,却又用他的一举一动,表示着他的衷心,他的虔诚。

    帐篷里的灯熄灭了。

    旷野又暗了,寂静无声。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困意,时舒学着徐助理依样画葫芦,在充气床垫上躺了下来。

    床垫微微一陷,与她悬着的心同频共振。

    一颗悬着的心落地,她关了灯,闭上双眼。

    雨打在车窗玻璃上,在帐篷外借着微光伴奏,歌唱一首催眠之曲。

    恍惚间,困意袭卷,她只是一人置身于旷野之外。

    而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徐助理没有来过。

    他没有为她揉过面团,没有不嫌麻烦地煮过自制方便面。他没有为她修剪指甲,没有递过来一支三无指缘护理霜。

    他也没有说过。

    “健康的指甲是养出来的,我是为您准备的。”-

    隔日一早,天边初亮。

    时舒穿着件黑色的户外冲锋衣,推开车门下车。

    昨夜的风雨已经画上了休止符,太阳擦着海平面亮起,天边出现甜橘色。

    气温降至零下,路面冻得硬邦邦的。

    车辆旁边的帐篷不见了,不知道徐助理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又是什么时候撤掉了帐篷。

    他的作息比她还要规律。

    他已经拿着行程单在和早起的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梳理确认今日的行程细节了。

    他没戴帽子,黑色短茬儿立在寒风里,耳垂冻得红红的,说话时,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梅子红色的唇在空气中留下雾白的气体。

    因为天气冷,大家都躲在车里。

    偶有几户习惯早起的家庭,穿着厚度适中的衣服晨练,时舒和他们打过招呼后,接到了外公的电话。

    外公已经晨练完了,喊她一起吃早饭。

    “昨夜睡得怎么样?”时舒在电话里问。

    “睡得还行。”时文奎想了想:“就是昨晚没洗澡,感觉怪怪的,身上不是很舒服。”

    时舒点点头:“嗯。”

    一声“嗯”字,语句虽短,但语气轻快,听上去,他没有能够从她这里获得共鸣。

    时文奎就忍不住问:“你难道没有这种感受吗?”

    “我没有。”

    时舒嘴角挂着笑意,却也不透露什么:“所以,让您在家里休息,不要跟着我出来吃苦,您也不听。”

    “是嘛?”时文奎狐疑:“那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挺适合在艰苦的条件下生活的。”

    时舒几分得意:“那当然。”

    也有带着任务的主播起早在拍摄素材。

    时舒挂了电话后和几个离得不远的人打了招呼,和正拔掉汽车充电线的人寒暄几句,询问调研床车给户外活动带来的便利之处,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

    虽床车在户外不及房车功能齐全。

    但主打一个市区郊区都能用,一车二用,经济实效。

    几位汽车主播在录视频了,时舒听到他们在说防滑性能。是,路面上冻了,防滑性能,即是安全性能。

    不过,她有信心。

    不一会儿后。

    时舒和外公时文奎坐在一起。

    见时舒来,高博打过招呼后,避得很快,离得他们稍远。

    后厨送来了早点。

    时舒就餐没什么讲究,但一杯冰美式的需求还是遭到了外公的反对。

    后厨的经理紧接着又端出来一杯热美式,摆放在圆形的桌面上:“时董,您先别着急,冰热都有,时总可以随意挑选。”

    “唷。”时文奎:“做得不错,考虑挺周到。”

    后厨经理无意邀他人功,他想了想,说:“嗐,这哪儿是我们能想到的呀?”

    “都是总助一早起来交代的,他有建议我们为您准备了两份咖啡,因此,热美式和冰美式,我们就都有准备。”

    “是么?”时舒手一顿:“他怎么说的?”

    后厨经理回忆了一下:“总助说,时总您更喜欢冰美式,但今天气温太低了,冰饮不太合适。”

    时舒勾唇,似乎就又想到他面色平静地在设置选择题。

    “总助想了一下说,要不然,还是让我们准备两份,交由时总您自己来做选择。”

    果然又是一道选择题,选项二选一。

    时舒于是便换了手的路径,要了那杯热美式,时文奎试探性地问:“总助就只准备了总裁喜好的咖啡?”

    “不是的,总助也有为您准备热饮,他为您准备的是一杯手调热可可。”

    “是他亲手调的吗?”

    “是,董事长。比利时生可可粉无糖低脂,和同样无糖低脂的牛奶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陶罐煮开,虽然不难,但的确是总助亲手调的。”

    时文奎眯眯眼睛,轻呷一口浓郁微甜的热可可:“小徐助理情商颇高,挺会做人,还知道不能厚此薄彼。”

    “不然,你有两杯咖啡,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可是要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的。”

    ……

    吃完早饭,露营试驾车队继续前行。

    抵达目的地至下一个户外营地。

    上午又是一个破冰热身环节。

    瑜伽操和贪吃蛇的游戏。

    瑜伽操放松身体,舒通筋骨,主驾驶人驱散一路开车的疲倦,同车的试乘人员做好顶班交接。

    户外行车,疲劳驾驶是大忌。

    这是本次主办方在筛选报名名单时的一个筛选条件:同车至少有两人具备熟练驾驶中小型轿车的技能,通过C1C2考试。

    贪吃蛇以猜拳决定胜负,夏章桃竟凭借自身实力成为了“拳王”,她是蛇头,她身后,长蛇蜿蜒曲折,与山脉同样辽阔。

    紧接着热身放松环节之后,进行的是奖品发到手软的游园猜谜会,随着奖项的力度不断加大,欢呼声此起彼伏进入高潮。

    午餐则享用的是特色自助餐。

    由主办方提供。

    “主办方出手阔绰。”某位主播在录视频的时候说:“谁家车企组织这么庞大规模的试驾露营活动,还自带一整个餐厅啊?”

    “我敢说,除了时汐集团,在澜城,你找不到第二家这样的车企了。”

    “到底小时总格局宽敞,又财大气粗。”

    短暂的午休过后,下午又驱车看过另一段风景,被俗称为“小川藏线”的一段路线,虽不及真正的318川藏线风景绝美,令人震撼。

    但在澜城周边,这却也是一段视野宽阔,深受自驾旅行爱好者喜欢的,风景绝佳的一条自驾线,是雾雾水墨和烟雨朦胧的过渡地带,独具它的温柔敦厚。

    往前走看见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以金黄油翠的背景中,进入了趣味运动会环节。

    依旧是奖品丰富。

    拔河是永恒经典的项目,总是压着轴出场。

    三局两胜,加赛到五局三胜。

    以主播职业分类和以家庭分类的两支十五人队伍进行冠亚军的最后争夺,最后竟以“家庭队”获胜而告终。

    要知道,以家庭这分组的这支队伍里,因为人数不够,还拉了个初中生来凑人头。

    时舒亲自颁的奖,得知初中生的物理成绩很好,她说:“那我给你清空一套物理书单。”

    “您也喜欢物理吗?”

    “嗯,是。”

    “您最喜欢哪一本?”

    “直到时间的尽头。”

    “真的吗?我也是。”

    “真的吗?”时舒学他的语气,揉了揉他的脑袋:“小鬼头。”-

    到了晚上,被承包下来的澜庭山庄,别墅山庄,停车场上整齐划一地停着参加本次露营试驾活动的全部车辆。

    而今晚,大家不再需要睡在车上,不必当那“一夜试睡体验官”,主办方大手笔一挥,为所有人准备了澜庭山庄的套房和家庭套房。

    同时,因为明天上午都是在路上。

    如果把本次自驾的路线比作一个圆环,那这个圆环还剩下的四分之一的路程要走完,才能画满这个圆环的闭环,终点就是从澜城出发时的那个起始点。

    故而,本次新品发布会——试驾自驾露营体验,真正的活动环节,其实于今晚就结束了。

    所以,徐欥生日当晚,熬夜修改后,又和市场部、宣传部、品牌部联合会议修改定稿的那个方案,也就是今晚这场隆重而盛大的泳池party,对外而言,是本次露营试驾活动的收尾环节,对内而言,又是本次新品发布会的庆功宴。

    事实证明,时舒站在总裁的高度,她提出的建议和指导,a pool party ,虽然看似仓促,但其实并不是她随口说说的,她的判断力远远在其他人之上,这看今晚的现场效果,就能得到肯定的答案,是本次试驾露营体验活动的压轴,是点睛之笔,气氛嗨至顶点。

    也不枉,总裁一句话,大家忙里忙外熬个深夜,都是为了活动效果在尽力做到最好。

    秘书办的同事们没有全程跟随露营试驾活动,这会儿庆功宴上,倒提前过来现场,组织布场,维持秩序。

    澜庭山庄别墅,三千平米的无边泳池修建在室内,不受天气和季节的干扰,雨天不淋雨,夏季池水清凉防晒,冬季用的是养生的温泉汤水,抵御寒冷,四季如春。

    人造沙滩上支着沙滩椅,仿生椰树和绿色的真植物,儿童区域和成人区域分开,儿童有儿童的欢乐泡泡趴,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小资和情调。

    自助甜品区摆放着各种网红西点和饮品,醇香的葡萄酒,清凉解腻的气泡水,儿童饮用的健康牛奶……等几十种满眼繁复的酒水饮料。

    香槟泡泡“砰”地冲出酒瓶,时舒手持话筒,一声“欢迎大家的到来”,澄净的酒液即刻喷出,气氛就热起来了。

    舒缓的钢琴音乐声中,一个个酒杯地基落成,香槟塔层层叠叠,浅红色的澄澈液体从塔尖上缓缓流入下一层,小瀑布一般落入酒杯地基层,欢呼声起,仪式感拉满。

    时舒坐在沙发卡座上同人聊了一会儿,商业合作伙伴,必要的社交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生。

    她看见,庆功宴上,平时滴酒不沾的徐助理,也被市场部,品牌部,宣传部,以及秘书办的同事们,他们的热情,簇拥着,他身在其中,难以推辞,端起酒杯。

    好友夏章桃十分卖力敬业,这会儿穿着漂亮的比基尼泳衣也不忘记直播:“我现在身处时汐集团主办的泳池派对晚会现场。”

    她转动机位:“看,漂亮的年轻女孩儿真的很多,那么,如何才能在一群漂亮妹妹中脱颖而出呢?我今天就教大家一个适合泳池派对的辣妹妆。”

    “首先,大家能不能在评论区告诉我,泳池妆最重要的是什么?”

    “妆化得比别人美?”夏章桃读着评论区,眨着眼睛俏皮地说:“妆化得比别人美,在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的啦。”

    “不过呢,泳池妆,我们首先应该注意的是防水。设想一下,你在泳池派对上遇到了一位,拥有“双开门冰箱”身材的心仪男士,这时候,你在他面前表演“不慎落水”,他救你起来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是贴着他身的□□,他却因为你泡水脱妆变成了“花脸猫”,落荒而逃,错过一段心动的邂逅,多么可惜呀。”

    “而我,教化妆的夏章桃。”她捂着胸口,道:“对类似的经历特别有经验,因为我那众所周知的富婆闺蜜一言不合就要和我比赛游泳,她游泳的目的很单纯,就纯粹是为了赢我,而我游泳除了迎合她的快乐之外,还得保证她看不到我脱妆后的模样。”

    时舒听到她的无稽之谈,淡淡一笑,也就没打断她工作,她抬腿离开,沿着弧形楼梯上二楼。

    夏章桃却话锋一转,拎出一套彩妆包:“那我是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的呢?今天,我就来给大家整理一套防水彩妆清单。”

    “它们像小雨伞一样贴合着我们的皮肤,有效防止脱妆哦。”

    夏章桃的声音渐渐被距离拉远,时舒顺手给她买了个热门推荐-

    时舒走上二楼,行政套房里,外公有客人拜访。

    高博斟完茶从套房里出来,关上门时,刚好和上楼的时舒在拐角处四目相对。

    高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没打算开口同她说话,摆明了要降低存在感,当个不自讨没趣的隐形人。

    时舒也很明显没打算看见他。

    偏偏侍者端着托盘,非要多事一句:“小时总,高董助,请问二位需要酒水吗?”

    如此,二人也装不了没看见对方。

    高博只得顺着侍者的话,问时舒:“玫瑰香槟还是白兰地?”

    玫瑰香槟。白兰地。

    同样的葡萄原材料,一个是酒精度数不高的发酵酒,一个却是蒸馏工艺制作的烈酒。

    发酵酒寡淡,蒸馏酒灼烧炙热。

    时舒的喜好,高博不会不知道。

    面对时舒的沉默回应,高博只好替她做了选择,侧过身对侍者道:“Cordon Blue。”

    等侍者离开,高博将其中一杯加了冰块的递给时舒,两人临着窗户而站。

    窗户开着,一楼的热闹传到二楼来,却显然与他们的相顾无言不相关,高博将手中的Martell一口饮尽,心照不宣地准备离开。

    “谁家的小孩儿落水了。”

    伴随着这一声惊呼,楼下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虽说在场会游泳的人占大多数,救援人员也配备充足,但意外从来都不会发生在人们的预判当中。

    作为主办方,承担的责任可重可轻,时舒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抬腿下楼。

    纤长笔直的小腿转向了楼梯的方向,高博一声“你的助理已经过去了”道出口,喊住了她迈开的脚步。

    时舒仍背着他,仍是看到他后就维持着的言淡面冷,她道得平静:“不会游泳的人就算在现场,又有什么作用?”

    “不会游泳的人就算在现场,又有什么用?”

    她一字不落地将他曾经的话还给他。

    高博的肩膀如利刃削过,一下子松垮了力气。

    手中的酒杯失神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下溅起,在空荡荡的二楼尤为刺耳。

    高博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永远知道,扎进骨头里的铁钉如果拔出来,再痛的痛苦都只是短暂的,伤口总有一天会愈合,疤痕会狰狞但不会再疼。

    所以,她从来不愿意拔掉他身体里的钉子,她只会狠心地拎着榔头敲打,将那生了锈的铁钉,一点一点扎进他的五脏六腑,铁刺横行,痛不欲生。

    时舒说完这句话,情绪似乎起伏不明,她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前:“请你关注救援情况。”

    “行。”

    高博闭了闭眼。

    他很快播着电话,一边观察着窗外一楼的情况。

    几乎是在发现落水者的第一时间,在泳池边巡查工作的徐欥出自本能反应,动作敏捷利落得如鱼鹰猎水。

    高博的电话还没播通,徐欥便已经将落水者抱上岸了,是个误入了未开放区域的小小孩童。

    不愧是省队当年年纪最小的游泳运动员,2013年到2015年之间被评为最具潜力的游泳新星之一。

    高博悬着的心一松,自嘲地扯起唇角:“你确定他不会游泳么?”

    时舒脚步未停,双腿踩上下楼的弧形楼梯。

    高博仍站在她身后,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回响——

    “全国青少年游泳U系列自由泳、混合泳多项前三、省运动会游泳比赛中多次包揽金牌,省游泳队运动员,他不会游泳,不是在扯淡?”-

    徐欥将未谙世事的小女孩抱到岸边。

    他没有抱孩子的经验,但又怕伤着她,一只手环着小女孩的腰抱起,一只手掌着她的背。

    他这抱法没什么错,只是一米九的大男生抱着个豆丁大的小女孩,意外有种为人贤夫,为人良父的即视感,给人一种真爹系的反差萌感。

    徐欥在围观者鼓励的掌声中,低头检查确认了小女孩的意识状态,接过工作人员手中宽大的浴巾将小女孩裏成白白的一团,准备将孩子交给她的家人。

    意外落水的小女孩还没有意识到刚刚的危险。

    她紧紧搂抱住徐欥的脖子,腾出肉嘟嘟一只小手拉着徐欥的领带,将他的领带扯松,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呀,宝宝还想玩。”

    徐欥没有和小朋友相处的经验,他正思考着要如何给小女孩解释落水的危险。

    倒是从徐欥跳水救人时就张开嘴巴惊呆了的蒋方年,心直口快地教训起小女孩来:“还再来一次呢,小姑娘这么熊呢?要不是小助理救你,你小命儿都快没了,不知道吗?”

    小女孩被他一凶,软呼呼地吓得哭起来,同时扒拉着徐欥脖子上被她扯松的领口处裸露的皮肤,尖尖的小指甲用力狠狠一挠鼓着腮,气呼呼地:“哼。”

    “唔。”

    徐欥吃痛,眉头浅拧。

    匆匆忙忙赶来的小女孩的妈妈从他手中把孩子接走,向徐欥道谢又道歉,递给他一张未撕开包装的创口贴,赔礼道歉:“对不起,领导。”

    “实在是对不起。”

    蒋方年:“您可要看好孩子啊,这人多眼杂的,孩子怎么能离开大人的视线呢?”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会加倍注意的。”

    年轻妈妈倒不溺爱,到一旁教育孩子溺水的后果去了。

    离他们不远处传来小女孩“哇”一声,大哭。

    徐欥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劝说一些什么,但……

    他好像又没有那个立场,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没有干预,别人教育别人的孩子。

    徐欥下意识地抬手刮了刮脖颈儿上被那孩子挠伤的地方,白皙的脖颈儿上略显狰狞狼狈的挠痕落在蒋方年眼中,别有一番弱小者的怜悯春色。

    真美弱惨。

    蒋方年吞吞喉咙,终于逮着个机会,上赶着对徐欥说:“小助理,没想到你还会游泳啊?”

    反正,时舒和他爸爸都不在,那他也没必要遵守那五米之约吧?

    会弹钢琴,会画画,还会游泳……十佳少年呀,这是,蒋方年心里喜欢极了。

    他甚至要打算上手帮助徐欥:“你看你这西装都湿了,要不,我就先帮你脱掉吧?”

    “顺便我再帮你把伤口消个毒,那小孩儿,人不大,下手倒挺狠的,看把你挠成什么样儿了?”

    “方年啊。”孟贵生围观了这一幕,就竖了五根手指,提醒道:“五米,注意,五米。”

    蒋方年有点郁闷,怎么,个个都知道五米的事情?怎么个个都比他爹看他看得还紧?

    “你也别谢我们,是蒋董交代我们看着你点,我们和蒋董都是老交情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吴千禾也抬臂一挡献殷勤的蒋方年,眯眯眼,不动声色中替徐欥解了围:“徐助理还是赶紧上楼洗个澡吧,别着凉了。”

    “谢谢。”徐欥顺着后退避了避,微微颔首:“抱歉,各位,我失礼了。我先去换身衣服。”

    “你带合适的衣服了吗?”蒋方年仍蠢蠢欲动,伸长脑袋,顶着一头彩虹发丝,问:“你要不要去我的房间换?我房间里的衣服多,估计你穿着会很合适。”

    徐欥没再参与,没理会蒋方年。

    他将手中捏着的创口贴随手塞到裤袋里,加快步伐上楼,耳边还听到孟贵生一句调侃:“这种时候,方年,你也不忘要趁人之危?”

    “别弄太难看了,别人小徐总助对你没那个意思。”-

    徐欥和高博住一间套房。

    拐过弧形楼梯时,他的心跳开始加快。

    刚刚事发紧急,没有给他胡思乱想后的退缩选择,或许也因为,酒壮怂人胆,他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有了窒息感,是那种明知溺入水中,却无能为力自救的感觉。

    是恶魔,是梦魇。

    那种感觉,有点儿像人们常描述的鬼压床的状态。

    意识清醒,但身体动弹不得,无能为力。

    徐欥回到房间,背贴着房间门。

    门被关上,轻轻一声“砰”,他喘着略显粗沉的呼吸,他扯掉领带,握在手里,慢慢平复着心绪。

    他有足够稳定的自我情绪安抚方式,来应付自己偶尔产生的精神内耗。

    等徐欥脱掉西装外套,只单着一件湿透的白衬衫的时候,他抬眼,看见——

    时舒就坐在沙发上。

    等着。

    她看着他,就那样直白地看着他。

    一双精明透彻的眼,似乎要将他看个彻底明白。

    他哪里又能有瞒过她的心事和秘密?

    他有些错愕:“时总。”

    “您、您怎么会在我和董助的房间里?”

    他领口的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开三颗。

    可能是被人扯掉了,也有可能只是无意碰散了,从脖颈儿到胸口敞开一条宽阔的直线。

    白衬衫浸泡过水,湿成透明的一片布料,薄,透,被揉皱的布料凌乱地吸附在他的身上,块状分明的腹肌、紧致的胸肌,不至于大双开门冰箱那么明显,是好看的小双开门一般的身材,就这样暴露无遗。

    时舒知道他的身材很棒。

    穿休闲装显得他整个人清瘦。

    穿西装时的宽肩窄腰。

    穿紧身游泳衣展现出来的完美身体曲线。

    但是这种裹着层透明布料的“□□”,配上他那张乖巧无害、纯情清秀的脸,微红的眼眶,酒精吸收不彻底导致的皮肤陷入微红微醉微敏感的状态……

    给她带来的视觉感受远比高定西装、紧身游泳衣,哪怕是他此刻□□着,都更要有加倍的冲击力。

    所谓十八岁的纯欲男孩儿,也不过就是如此。

    唯一能够分散注意力的,大概就是,湿成这样,他都没能露点。

    时舒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时竟忘记了问责。

    甚至还想逗逗他。

    时舒看他,眼里仍是笑着的:“徐助理,你走错房间了。”

    不过是冷笑罢了。

    徐欥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古怪,但还是不疑有他,忙中有错,他立马道歉:“对不起,我现在马上出去。”

    他老老实实地退出房间,抬眼一看门牌号码,却发现他并没有走错房间。

    他迟疑地看着手里还拎着的正确的房卡,斟酌着开口:“请问您希望我去住哪个房间?”

    既然他没有走错,那便只能是,她对他另有安排。

    “我希望你住在。”时舒弹着沙发的手托,四指并排,如敲琴键,她架起两条笔直的长腿,漫不经心地道一句:“鲨鱼的房间。”

    被称之为最恐怖的深海客房,和35条鲨鱼共眠。

    徐欥听明白了。

    他没有走错房间。

    时总知道了刚刚发生在未开发区域的事情,她一定是觉得他之前是在戏弄她。

    虽然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解释,徐欥还是立马道歉:“对不起,时总,我没有和您说实话,是我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

    他想了想——

    “其实我掌握了游泳的技能。”

    好像也只能这样描述他现在的状态。

    掌握了游泳的技能,但又算不上会游泳了。

    但时舒可不这样认为。

    高博一连串背出他那么多的游泳奖项呢?

    一句轻飘飘的掌握了游泳的技能就能打发她吗?

    闹着玩儿吗?

    时舒掀起眼皮,敛起笑意:“徐助理,我是不是过分纵容你了?”

    徐欥沉默着,垂下长长的眼睫。

    面对总裁的不悦,他整理着凌乱的思绪。

    “我曾经是一名游泳运动员。”他平静地说:“也曾经梦想过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

    但是。

    徐欥慢吞吞地说,在他的游泳生涯中有过一些不太好的经历,具体什么经历,他就不说了,但他对游泳开始产生恐惧,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几场关键性的比赛他都没有能够获得理想的成绩,总是让关心他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这些,您如果信不过我,可以委托董助去查,以董助的立场,他不会隐瞒您。”

    徐欥继续说,在那之后,他越来越抵触游泳,直到,他彻底中止了属于他的游泳运动员的职业生涯。

    “我不是故意要欺骗您,隐瞒您。”他道得真诚。

    第一次,她以为他不会游泳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告之她,他的情况,是因为她只是那么一提,他急于解释太多,好像也挺矫情的。

    第二次,他没有想到,她把教给他一项游泳技能当成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因为不想让她觉得,她为他做的是白费力气,而且,现在的他,的确算不上会游泳,所以他尝试着,跟着她练习了一次。

    “当时我糟糕的反应和表现,您也看见了,我并不是装的。”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

    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而他是离小姑娘最近的人,所以,容不得先考虑自己能不能克服,就那么下意识地去做了,他想着救人,倒的确做到了心无杂念。

    话说到这儿,时舒突然又古怪问了一句:

    “那如果……”时舒:“我是说如果今天发生溺水的事情,不是在徐助理的管辖范围内,而是……就比如是在你上班的途中,看到有人落水,你也会去救吗?”

    徐欥点着头,肯定道:“会。”

    “徐助理,很喜欢助人为乐?”

    “喜欢见义勇为?”

    徐欥如实分享自己的观点:“不是喜欢。”

    他性格内向,并不是喜欢暴露自己,出风头的人。

    “但,尊重和敬畏溺水的无辜生命,是生而为游泳人,肩上的责任。”

    “是么?”时舒嗤笑一声:“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

    她这话没说完,有未尽之言。

    她有些走神,困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房间里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两个人各自的情绪都在发酵。

    直到——

    房间外面有脚步声经过,打断了时舒的思绪。

    她恢复常色。

    虽然他轻描淡写地略过其中的各种艰辛,省略掉时舒在网上搜到的他过去获得的那些荣誉与鲜花。

    但他显然并不是在说谎。

    时舒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她因此接受了他的解释。

    甚至,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

    是触动。

    是动容。

    但时舒从来不会安慰别人。

    她抬抬下巴,阻止了情绪的蔓延,她扯开话题:“你脖子怎么了?”

    徐欥尚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得到了原谅,他仍停留在对她的愧疚和歉意之中。

    年幼的女童提出的要求,遭到了成年人的拒绝,女童也会愤怒地抓挠他的脖颈上的皮肤,锁骨处的皮肤,发泄情绪。

    最后,小女童却又能在冷静下来以后,对他说一句:“哥哥,对不起。”

    同样没有哄生气的女性经验的徐欥,只能参考女童解气的行为和做法。

    或许,同样的做法也能让时总消气。

    微醺微迷的状态,又懵懵地经历救人和回忆,人在脆弱的时候,思考能力总是弱了些。

    欠周全了些。

    徐欥握着湿透的白衬衫衣领往下扯,第四颗原本牢固的纽扣轻轻一拽,自觉地绷开,露出更大片白皙的皮肤,比套房里的灯光,更冷白,更晃眼。

    四颗纽扣在地毯上无声弹高,再一次落到地毯上地无声地滚动,潮湿的衬衫下摆聚集了水珠往下滴落,地毯被滴滴答答洇潮,他皮肤上残留着蜿蜒性感的水痕:

    他中止了游泳运动员的职业生涯,但却保留了少年游泳运动员的身材雏形,又在此基础上,有了如今较为完美的男性身材——

    他瘦长的手指,搭着胸口鲜艳跳动的挠痕,青色血管清晰,他的声音温吞低哑:

    “如果您不能够解气的话,那您能不能在我这里狠狠挠几下,发泄?”

    第27章

    在他那儿狠狠挠几下?

    在他哪儿挠几下啊?

    时舒心下觉得徐助理这一副被她逼迫到绝境处, 无可奈何而又无计可施,只一副要杀要剐顺她心意的小可怜模样,属实有些可爱又好笑, 还有一点儿……

    一点儿让人觉得心酸心疼的感觉。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他就没辙了?

    急着把自己“炖了”“煮了”“献祭”了?

    时舒轻声“嘶”了一声,原本抱臂的动作,换了个右手撑着额角的姿势。她仍保持着目光落在他身上,手指轻轻弹着额角, 一下一下,有节奏感的,如敲击着黑白色钢琴键试音。

    思考之余, 她也不禁又有些怀疑, 难道是她看起来, 很像是那种不够通情达理的资本家?

    看把他吓得。

    在他心里, 她难道是一只爱挠人的狐狸么?

    再说, 她若是真跟他计较起来,又岂是挠挠他, 挠几下就能算了的?

    不过——

    “挠哪儿啊?”时舒摘下眼镜, 随意往茶几一搁,抬起的右手,四指并拢弯曲在他眼前做了个挠的动作,语气戏谑,戏弄着眼前的人:“挠徐助理哪儿呢?”

    他有错在先, 他知错,他认罚。

    只要她不生他的气。

    徐欥自觉笨拙, 他沉默了一会儿,乖乖道一句:“哪儿都可以。”

    “是么?”

    不过, 经此一出,时舒也的确消了气,打算放过他了,她点点头,意味不明地又道一句:“先去洗澡吧。”

    天气寒冷,虽然她将他房间的温度设置得挺高,但总归他身上湿着,是不舒服的。

    徐欥仍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身上淋了水,湿漉漉的,她不愿意弄脏她的手。要先洗过澡以后,他洗干净了以后,她才愿意挠他解气。

    他斟酌着开口:“那,请问是我出去别的房间洗,还是您先回房间,我洗过澡以后,再去找您赔罪?”

    哪儿那么多废话?

    时舒:“你在这儿洗,我在这儿等。”

    徐欥愣住没动。

    他虽然和女生相处的经验不够丰富,但也不至于愚笨至此。时总她,在他的房间里坐着,他不能,他没有办法做到心安理得地抱着衣服去仅一墙之隔的浴室洗澡。

    “害羞啊?”时舒看他经不起逗的样子:“昨晚和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少。”

    徐欥下意识反驳:“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您在车里。”

    “嗯,徐助理在车外。”

    徐欥纠正:“我在洗漱帐篷里。”

    在他眼中,类比酒店的话,车子和帐篷有两道门,那相当于是两个不同的房间。

    “嗯,徐助理在车外的帐篷里。”

    徐欥没太注意,被她的话绕了进去:“您睡着了。”

    “我没睡。”时舒:”我在车里,看着车外,你的帐篷。”

    她又补充:“我坐在车里,掀开窗帘,看着车窗外,徐助理你的洗漱帐篷和你的睡觉帐篷,不是同一个帐篷。”

    “我使用过你的洗漱帐篷。”

    徐欥:“……”

    看上去她挺没有道理的,但……听上去,她又说得挺有道理。

    徐欥自然辩驳不过她,且碍于二人之间,总裁与助理的身份,他也不会再继续辩驳下去,他陷入了挫败之中。他只能闷着,默默咽下这个因为他不善于同她争辩,而落着的亏。

    他不想再和时舒继续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反正也说不过,再这样讨论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您别再说了。”

    “我现在去洗澡。”

    “我就在这里洗。”-

    徐欥连续丢下几句话,迅速转身识趣地钻进浴室。

    套房的设计还算合理,浴室不是那种半透明的推拉门,而是正常开合的有独立上锁设计的门。

    徐欥深深呼吸后,关上浴室的门。

    浴室做了干湿分离处理,镜子里的人此刻脸色布着异常的红潮,他又挫败地朝着头发的方向吹了口气,他想,离像董助那样,成为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处惊不变的总裁助理,他似乎还有冗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将门反锁。

    他不是提防时总,而是想借此让时总心安,每一次他拧动锁芯的时候,都是出声提醒她,他的动静。

    时舒听到卫生间门被反锁的声音。

    时舒轻嗤一声,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他防谁呢?

    他看轻了谁呢?

    不一会儿后,时舒听到了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紧接着,她脑子里就自动出现了淋浴花洒里的水流流经过徐助理宽厚的胸膛、紧实的腹肌纹理,顺着硬朗人鱼线汇合到白皙的脚踝骨,再落到地上的画面。

    时舒揉了揉眼角:“……”

    嗯,他是对的。

    是跟昨晚不一样的。

    他是该防防她的。

    为了分散注意力,时舒随手点开了夏章桃的直播。

    出现在屏幕里的夏章桃已经化完妆了,随着她和男友恋情的稳定,最近直播间的热度消退了一些。

    但或许是刚才时舒助力过热门,总之,这会儿直播间很热闹,购买链接被抢购一空。

    直播间的助理又上了一批新的链接。

    时舒没什么要买的,但是在等徐助理洗澡的过程中,她还是在夏章桃的直播间里随手下了几单。

    下完单后,她好像听见夏章桃疑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啊?谁把库存全部拍完了啊?”

    时舒没太在意,继续沉浸式下单。

    “啊?谁又把防水粉底液的库存全部拍完了啊?”

    因为时舒还在外面等着,徐欥并没有洗太久。

    第一遍沐浴液冲洗干净后,他抬起手臂,鼻子凑近闻了闻,他又用了一遍沐浴液,添加了薄荷叶的,淡淡的中草药清香。

    时舒听到浴室里锁芯再次拧动的声音,她放下了手机,坐在沙发上抱胸等着徐助理出来。

    等徐欥出来的过程中,时舒回忆了下,她好像忘了,她刚才都买了些什么?

    “我洗好了。”

    他人还没出来,便先乖乖地道了这么一句。

    徐欥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西装西裤,领带打得笔直,穿戴正式,跟他第一天上班似的。

    他走到她面前,介于两人一站一坐的身高差,他想了想,拎着西装裤乖巧地蹲了下来,蹲在时舒的面前。他的脖颈修长,像一只被迫低头的白天鹅。

    他扯松了领带,刚才那几道短短窄窄的挠痕经过热水的冲淋以后,变得更加鲜红刺目。

    他侧一侧脖颈,鸦羽般绵密的眼睫垂下来,时舒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请您挠吧。”

    用多重的力气都没关系。

    时舒哼笑一声,作势探出手,仿佛下一秒就会做出对他下手的动作。

    徐欥闭上了眼睛。

    他不确定她的力道,脖颈处因此下意识地绷紧,血管线条和脉络清晰贲张。

    酒店一楼的泳池派对进行得火热,欢呼声绕过层层屏障,传到二楼的房间来。

    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再靠近点儿。”

    徐欥在热闹之外,听见时舒这样说。

    是不太真实的。

    但徐欥仍乖乖照做。

    他下意识地往前再靠近一些,大约是动作要领没把握好,左腿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砰”一声磕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时舒唇角勾起一抹笑,落在空中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单膝跪地的模样有些滑稽可爱,很像从前她养过的大狗拉布拉多犬,它也会乖乖地待在她身边。

    它坐着,如果此时,她用手轻轻去挠它的下巴,它就会舒服地闭上眼睛。

    像此刻的徐助理。

    又不像此刻的徐助理。

    像还没有熟络的徐助理。

    时舒控制住了轻轻去挠他下巴的想法。

    处于视野黑暗中的徐欥,粗略地感觉到时舒的手逐渐靠近。

    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乳木果的味道是他为她调配的用于护理手部的指缘霜,淡淡的草药香和淡淡的薄荷香气又交相混合在一起,和他身上的味道叠加,这一刻似乎也分不清谁是谁,谁在哪里。

    但……他们是在同一个世界里的,而与楼下那个热闹之处无关的。

    他鼻息间却还能分辨出一种似有若无的,是他从未在别的地方闻到过的,专属于她的独特香气,是任何别的味道都覆盖不住的她的独一无二。

    因为视觉被屏蔽。

    所以听觉被放大。

    尽管一楼的动静吵闹繁华,但徐欥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有包装纸在空气中轻轻撕开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眼皮轻颤,仍然没敢睁开眼睛。

    直到——

    他感觉到她的指腹冰冰凉凉地落在他的锁骨往下的位置,她不知将什么柔软地贴在他的脖子上,又轻轻按压一遍。

    “好了,起来吧。”

    “今晚别碰水。”

    随着那股让人陷入迷惑的独特香气渐渐变得虚无,徐欥睁开眼睛。

    此时,时舒已经坐直了身体。

    离得他稍远了。

    她收起了笑容,不知何时,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又筑起了她的清冷疏离和高级感。

    没有发生想象中的刺痛,徐欥抬起手指覆在她刚才碰过的部位,一张不大不小的创口贴,刚好将小女孩挠伤的地方贴合保护。

    “您哪儿来的创口贴?”

    时舒随手指着他叠得整齐的湿衣服:“你裤子里摸的。”

    徐欥的脸便又瞬间热了起来。

    “比起以身犯险,你更应该在第一时间联系救援人员。”时舒却已经站起身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下次不必逞强。”

    “你的安全也很重要。”

    徐欥抬眼,目光澄澈地仰望着她。

    她说,他的安全也很重要。

    他顶着红红的耳朵尖,突然发问:“您潜水到过海底深处吗?”

    “没有,怎么了?”

    徐欥仍单膝跪地,摇着头。

    他目送时舒的黑色高跟鞋,鞋跟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直到看不见,也听不见。

    湿哒哒的裤子里掉出来一张创可贴,那才是小女孩的妈妈送他的那张创可贴,那时总给他贴的创可贴是?

    徐欥偏开眼,这才发现,时总刚才坐过的地方。

    手边有一整盒刚拆封的创口贴。

    和消毒棉签。

    徐欥才说:“如果您潜水到过海底,您就会发现,您和海底的世界一样,都给了我梦幻一样的体验。”-

    天又亮了。

    主办方安排过早餐以后,安排统一自驾返回澜城,午餐安排的是十人一桌的桌餐。

    到此,为期两日两夜的新车试驾露营体验活动在一百户家庭体验官共同举杯中,圆满落幕。

    “谢谢小时总,给了我们一次难忘的体验。”

    “是美好又温暖的体验。”

    “一个有温度的冬天。”

    “感谢时汐集团,感谢时董。”

    ……

    “本次活动的社会反响非常好,广大社会群众和媒体都在自发地呼吁其他车企,其他各行各业要向我们学习,用实际行动支持绿色低碳环保的生态环境。”

    项目总结会议上,集团市场总监联合各部门汇报数据:“自媒体平台各大网红博主、素人体验官发布的推广图文以及视频作品效果比我们的预期热度还要高。”

    “不少单条视频播放量已破百万……”

    “当然,我们持续的助推也进一步保证了新车型的高热讨论度。”

    “新车型上市以来,我们用最短的时间打响了市场知名度,除了推广本身的作用,还有我们一直以来注重的品牌口碑建设带来的优势。”

    “接下来,只要我们的汽车驾驶舒适度和电池续航能力经得住时间的考验,销量不是问题。”

    锂电池事业部研发总监:“时总亲自带领的研发团队攻艰克难,升级版的麒麟电池经过不断的测试和验证,它在零下二十度的低温下仍能保持1200公里至1400公里的续航能力。”

    “各位应该对我们有信心。”

    “对研发团队有信心。”

    “……”

    “唐总说的没错,销量证明一切。”销售总监接着向参会人员展示最新的销售数据:“截至今日凌晨,我们的新车型发布仅五日,订单量已突破十万辆,对于这个定位的车型来说,无疑是开门红的一场胜利。”-

    开完最后一场总结会议,春节假期就正式开启了。

    除了一部分必须要留守的岗位,大多数员工都领着丰厚的新年福利和年终奖金,陪伴家人,享受新年假期去了。

    当然,时汐集团也不会让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员工吃亏,除了标准的三倍日薪外,还有额外丰厚的顶岗补贴用以弥补他们牺牲掉的休假,牺牲掉的陪伴家人的时光。

    时舒一抬眼,偌大的秘书办就只有徐助理一个人还在敲着键盘。

    时舒敲他电话:“徐助理,你进来。”

    放下电话,从玻璃窗户里看着徐助理起身的动作,时舒剥开根薄荷味的棒棒糖咬着。

    等徐欥进来的时候,她刚好嚼碎一根棒棒糖,将纸棒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您找我?”

    时舒点点头:“你怎么还在这儿?”

    徐欥挠挠脑袋:“您也还在。”

    她还没有休假,作为她的助理,他自然而然地觉得他的假期是要和她完全同步的。

    “没事。”时舒摆摆手,表示年前她的工作安排也不会太紧张:“你可以休假了。”

    既然总裁这么说,徐欥也就应下:“行,那我将手边的工作再整理一下。”

    当初是在长榆基地遇到他的,时舒便以为,他父母都在长榆定居,她于是问:“回长榆的机票买了吗?”

    徐欥礼貌地笑了笑:“我打算留在澜城这边过年。”

    “留在澜城?”时舒有些意外他的回答:“那你父母呢?”

    徐欥反应过来,她是以为他父母定居在长榆了。

    “他们不在长榆。”

    徐欥解释,他先前之所以出现在长榆基地,是因为大四毕业季,他参加了时汐集团的校招,然后被分配到了长榆基地。

    当然,他的教育经历又说来话长,大学虽不是在长榆念的,但他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又的确是在长榆念的书。

    徐欥补充说:“我父母他们并不在国内。”

    “哦。”

    不在国内,那他留在澜城过年倒也不奇怪。

    时舒想了想,又多问一句:“那你没打算和父母一起过年?”

    徐欥沉默了一会儿:“算了。”

    时舒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便没再多问-

    年三十,澜城下了场雨。

    伴随着第一场春雷滚滚,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春风一送,院子里的风信子就开出了娇小玲珑的花朵,密密匝匝的很是漂亮,温暖又治愈。

    徐欥打理着他的这片小小的风信子花地,刚到澜城时,他栽种完这片风信子,倒是也没能想到,这样一片荒废了这么多年的土地,能培育出这么漂亮的花朵来。

    徐宪瑭一身休闲家居服站在台阶上喊他:“π π。”

    “过来看看哥送你的新年礼物。”

    半蹲在花丛中的徐欥抬起脑袋,手里提着几株连根拔起的杂草。

    “好的。”

    他将草送到垃圾桶里,洗干净手。

    一楼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徐欥看到他一直没有勇气重新走进去的、荒废了很久的地下室被重新收拾出来,而荒废了很久的游泳池,也被他哥找人重新翻新,重新修建了新的游泳池。

    游泳池里的池水澄净,地下室里的灯光明亮。

    耳边响起久远的发令枪的声音,遥远又空荡,脑神经莫名开始紧张,徐欥抬手挡了下光。

    徐宪瑭往下几步台阶走到游泳池边:“你不是说,想重新试试游泳吗?”

    徐欥望着室内游泳池里平静无波的池水,回过些神来,又感觉对徐宪瑭有些愧疚:“可是哥,我好像又不需要了。”

    徐宪瑭的笑容僵了下:“为什么?”

    徐欥停顿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朝他笑了笑。

    但也没再多解释什么。

    “对不起,哥。”

    “那行。”徐宪瑭心下有些遗憾,本以为他这次终于不再逃避,终于能勇敢地面对过去了,但……

    不过徐宪瑭心底的想法,面上倒也没有表现出来:“你不想试,那哥也不强求了。”

    他脱掉家居服,只着一条游泳裤,猛一下扎进水里,又有些不甘心地说:“还以为能跟你比一圈呢,那这游泳池建在这儿,也不能白白浪费了,我自己先游着过过瘾吧。”

    徐欥笑着摇摇头,捡起徐宪瑭随手丢在地上的家居服抖了抖,晾在干净的衣物架上。

    又给他放了块宽大的浴巾。

    他意外想起,上一回给人递浴巾,还是在西山,时总的私人园林别墅里。

    偌大的无边泳池。

    时舒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模样,像深海里,珊瑚礁群环绕,群鱼簇拥着一条罕见的美人鱼。

    她清冷高贵,是守护海底的璀璨明珠。

    徐欥走神片刻。

    随后,他听到院子里有了悉悉簇簇的动静,紧接着是母亲的声音。

    “π π。”

    “宪瑭。”

    “在家吗?”

    徐欥回神,抬起脚步往外走,从地下室上来。

    没等到他们回应的母亲已经心急地在门外更改了对他们的称呼:“徐宪瑭?徐欥?”

    以及,她的疑惑:“这两孩子大过年的去哪儿了?”

    紧接着是父亲回答母亲的声音:“兄弟俩出去玩了吧?”

    母亲肯定道:“徐宪瑭可能会出去玩,但徐欥不会。”

    “徐欥怎么就不会?他已经步入社会,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和朋友们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事吧?”

    “徐临洵,你和不和我打赌的?”

    “赌啊,赌什么?”

    “过几天伦敦珠宝展上有串帝王绿珠链,赌那个。”

    “……帝王绿不是不可以,只是这赌约和赌注是不是不太对等?我赢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徐欥走到门外,笑着打断了父母的对话:“爸、妈,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突然吗?不突然啊。”

    “你们兄弟俩都在国内。”徐父回答说:“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临时决定回来陪你们过个年,过完年马上就走了。”

    徐欥垂眼:“对不起。”

    “我又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π π,纯粹是爸爸和妈妈想你们了。”徐母抱了下小儿子,捋了捋他的短发:“一家人之间,别总是说对不起。”

    “嗯,好。”

    徐母和徐欥并肩往洋房里走,徐父抬脚跟在后面:“你哥呢?”

    徐母转过脑袋,用口型暗示徐父,愿赌服输。

    “徐临洵,帝王绿。”

    徐父向她行了个可爱的礼,用唇形暗示:“收到,徐莞然女士。”

    徐欥抿起唇笑了笑,假装没看见父母之间交换的小动作,回答父亲:“我哥在游泳。”

    “他在哪儿游泳?”

    徐欥接过行李,分别给父母倒了茶水:“地下室。”

    徐父刚坐下,又皱着眉起身:“他怎么能不顾你的感受,在你面前游泳?”

    徐欥挠了挠头。

    说来话长,但……他哥是好意。

    “徐临洵,你说话委婉一点啊?”

    “哦,好。”

    “没关系。”徐欥说:“游泳并不是一件在我面前不能提的事情。”

    徐父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徐母捧着马克杯暖了暖手,重新站在洋房的门口:“ π π,这院子是你收拾的吗?”

    初春,乍暖还寒。

    大理石桌上,一盘黑白分明的棋,一壶清香的茶,一柱燃香,雨水浇灌着院子里的风信子更加娇艳。

    秋千上淋了雨水,湿漉漉的初春后面,藏着一卷生动的动物墙绘图,绘画技巧娴熟,水彩栩栩如生。

    徐欥笑答:“嗯,是。”

    徐母徐莞然感慨,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有勇气再重新回到澜城,重新回到老房子里来。

    “说起来,π π,你比妈妈勇敢。”

    这里承载着祖孙三代人的回忆,而小儿子徐欥心灵手巧,艺术天赋是最随了她父亲的。

    老房子在他的打理下,在这座充满现代化的大都市里,竟别有一番复古的风情,给人一种安逸地享受生活的感觉。

    他的生活态度也最像他外公。

    不管外界如何变化,不管他自身受到什么样的外力冲击,他总是能于闹中取静,一直在认真地对待生活。

    如今,所有美好的和不美好的记忆都已经远去,再翻阅,不美好的记忆皆已释然,唯剩下动容和怀念。

    “风信子不是应该种植在水里的吗?”

    “也有土培的方式。”

    “第一次见这种培养方式。”

    徐母又问:“这壁画,你画的是什么?一只精明的狐狸和一条憨厚忠诚的大乖狗吗?”

    “嗯。”徐欥指着墙角的题字,说:“是象征忠诚忠心的狐狸与大狗图。”

    徐母眉心略微一顿:“忠诚?”

    “这大乖狗,你画的肯定是你自己,那这狐狸是……你要忠诚于谁?”

    徐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地下室的楼梯上上来了:“嗯,你妈的迟疑也不是没道理的,狐狸往往不是正义的化身,你看他眼中的精明之气,就是典型的资本家面貌。”

    “一定是你那精明的老板,逼迫着你在家里画这种画,以表对他的忠心,是不是?”

    “……”徐欥默了默,出声提醒:“爸,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您不应该再用看小孩子的目光看待我了。”

    “啊,π π,你都二十三岁了啊?”

    刚从泳池里上来的徐宪瑭,捧着茶杯的徐母。

    二人异口同声:

    “适可而止吧,徐临洵。”

    “适可而止吧,爸。”

    徐欥眉眼一弯笑了。

    一家四口,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倒是久违的其乐融融。

    徐母拿出送给两个儿子的新年礼物。

    送给大儿子徐宪瑭的是一把钥匙,她笑笑:“市中心的楼盘买了个临街商铺,我觉得做咨询室挺不错。”

    徐宪瑭有些意外:“这么说,您同意我留在国内了?”

    “嗯,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今非昔比,我们的条件也较当初好转了许多。”徐莞然点头:“我们计划着这两年将国外的生意逐步转到回国内来,就是要辛苦我们宪瑭先打个头阵?”

    “照顾好弟弟。”

    徐宪瑭:“当哥哥的荣幸。”

    她送给小儿子徐欥的是一块翡翠原石:“前几年收藏的一块全蒙料,木那的料。哪天π π你腾出时间,去切开看看?”

    徐欥看了下原石大小,应下:“好的。”

    “如果运气好的话,给您做成手镯。”

    徐母摇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是妈妈送给你的礼物,所以不管开出什么,你都可以自由支配,送给朋友,送给同事,或者……送给……”

    她看着那幅壁画,笑着说:“送给你的狐狸老板。”

    “但……不可以送给妈妈。”

    “嗯,好。”

    因为父母没有提前告知,他们会回来过年。

    兄弟二人倒是没有来得及准备礼物,匆匆忙忙给父母分别准备了红包,表示心意。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徐欥起身:“那我去准备年夜饭。”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您要和我一起准备年夜饭吗?”

    “当然了。”徐母徐莞然:“虽然妈妈厨艺不好,但还可以帮π π打下手啊。”

    “不止是你妈妈,还有爸爸和哥哥。”徐父附和:“我们虽然做饭都不好吃,但我们可以一起帮你打下手。”

    “嗯,好。”-

    西山,时家的私人园林别墅。

    时舒换了身严肃的女士黑色西装,内搭黑色衬衫,脖子上裏了条黑色围巾,站在中式别墅的三楼,临着窗,望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出神。

    手里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接听。

    外公时文奎在电话那头,问她:“要不要让高博陪你一起去?”

    时舒回答:“不用了。”

    临出门前,她想起母亲生前常念叨她穿得单薄,她又往身上套了件黑色的大衣,把围巾翻到大衣外面来。

    一顶黑色的英伦帽和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出将军门外,走进雨中。

    第28章

    南郊的私人陵园。

    有专门的管理人员打理墓地, 墓碑被圈起来,四周包裹种植着新鲜明媚的鲜花,鲜花的种子一季一播种, 维持着逝去的人足够的体面和光鲜。

    时舒站在父母墓碑前, 想起从前的日子。

    那时候,已经退休的外公和外婆在乡下的农场上享受着种菜牧牛羊的晚年幸福,牛羊成群,猫狗绕膝, 自给自足的牛奶、羊奶,以及永远新鲜的蔬菜鲜果,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父母和她住在现在西山的园林别墅, 每周的固定时间会去到外公外婆的农场里, 看望他们, 和他们团聚, 遛遛猫狗, 一起培育一些新的蔬菜水果。

    她的母亲时汐是早期锂电方面的技术专家,父亲更擅长经营管理, 他们携手共同经营着一家传统车企。

    在传统车企本就做得不错的基础之上, 母亲却独具慧眼,另辟蹊径在公司内部单独成立一条动力电池项目小组,不计投资不计回报,专攻电池电芯方面的关键技术研发。

    这也为后来时汐集团能够抓住国家政策导向的风口,大力发展新能源事业, 实现业务转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公司虽然忙碌,但那时, 有钱,颜值高, 事业有成,行业奠基者……这些光环加身的父母,他们仍能做到对彼此一心一意,恩爱有加,竟也成了当时圈子里如偶像明星一般,羡煞众人的一对佳偶。

    母亲喜欢鲜花,父亲便专门去学了园艺,回来后为母亲在自家的花园里圈出块地,除了研究如何让花园里的鲜花每天都开出最美的状态外,他还会在每日露水初起时,为母亲剪上一捧纯白色的花束,插在餐厅的玻璃花瓶里。

    鲜花一日一换。

    每天都保持着最新鲜漂亮的状态。

    父母的感情却始终如一日,不曾变过。

    时舒又想起她上幼儿园的时候,羡慕别的小朋友家里有哥哥姐姐弟弟和妹妹,有一天放学回来,她拜托父母给她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父母思考了一个晚上,告诉她,每个家庭对于孩子的想法和责任感都是不同的。

    在他们家里,父母希望她能够独享父母的宠爱,而不是需要和弟弟妹妹分享父母的宠爱。

    再者,他们不只是扮演她的父母的角色,还有别的社会身份,所以他们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爱另外一个孩子。

    父母虽然不能答应她再生一个孩子,但是可以答应她接回来一个小狗弟弟,或者一个小猫妹妹,这样,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爱她的家庭成员。

    或许她当时没能够真正明白父母的意思,但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在两个选项中做出了选择,她回答说:“那就小狗弟弟吧。”

    小孩子不擅长做问答题,不会思考问题背后的深意,于是大人们开始将选择题的陷阱设置得不着痕迹。

    从那天傍晚起,她就拥有了一只叫做“弟弟”的拉布拉多犬。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将时舒从回忆中拉扯回现实,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在黑色的伞面上,将心底的情绪催生出更多糟糕和不耐。

    ……

    十七年了。

    这里的花儿已经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十七年了。

    再过些年,她也到父母当初离开她的年纪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生前做琴瑟夫妻,死后能够长眠于一起。

    这样的誓言如果变成了现实,对当初发誓的人和守誓的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忠贞不渝的圆满,而对活着的人来说,却是一种削骨剜心的痛楚。

    每一年都是-

    西山是没有年夜饭一说的。

    这一天,家里所有的员工,管家、家政、司机……都会放假,空荡荡的私人园林里是没有人的。

    对于已经稀碎,人丁单薄的家庭而言,年三十,彼此间最大的尊重或许就是,活着的人都能体谅地给对方留有处理掉这一整年里所有糟糕情绪的私人空间。

    这样,他们才能在来年以活着的人的觉悟和姿态,给对方带来乐观积极,力量和坚韧。

    外公会在高博的陪同下去乡下的寺庙吃斋诵经,而时舒则会住在靠着陵园的南郊公馆。

    时舒在陵园陪父母一直待到天黑。

    车子开出陵园后许久才有了住宅建筑。

    洁净的马路上人烟寥寥无几,大街上张灯结彩,小区挂着鲜红的大灯笼。

    城市陷在节日的气氛之中,车辆通过升降杆时,她降下车窗,物业分发给她新年礼物,一条喜庆的中国结挂件和一包荠菜馅儿的汤团。

    她倏然想起一个矛盾的存在。

    当全城都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时,只有一个地方,它一定是被热闹与喜庆遗忘的。

    住在白里弄的那个大男生,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一个人,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满世界找不到一个归处?

    于是,车子调转车头,时舒没有直接回南郊公馆,而是驱车去了一趟白里弄。

    黑色的轿跑停在教堂的停车场上。

    哥特式建筑被雨水浸透洗刷得焕然明亮,她撑着黑伞没入幽幽长巷中。

    与上一次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这里不会张灯结彩,雨水洗涤过的灰瓦白墙像新刷过一层提色的油漆,这里的街道依旧是古朴的青石板,路道干净,年代感保存得很好。

    只是——

    那些流浪猫再不用淋雨,再不用从她手中,蓄意借过一把伞。

    临街的墙角处搭建着精致漂亮的猫舍,心灵手巧的工匠充分考虑到猫的生活习性,设计的猫舍是猫窝与猫爬架结合的上下双层木屋别墅,既不占用地方,又提升了街道美观。尽管在这儿,并没有人会去关注所谓市容市貌。

    流浪猫有了归宿,三三两两依偎在木头搭建的小屋里,它们面前摆着盛放猫粮的饭盒,非防备状态下的小猫毛发柔润,瞳孔不再是幽幽的绿色,而是发着澄澈明亮的宝石光泽。

    猫粮刚刚补充过,吃饱了的猫咪们叫唤声都不再哀怨,“喵呜”“喵呜”更像渴望同人亲近撒娇的一种浅吟。

    时舒轻车熟路地穿过幽长的古巷。

    高跟鞋停在白里弄六号的院外。

    她一眼便看到,徐助理栽种在院子里的风信子开出五颜六色的鲜艳,绚烂夺目,雨水冲刷下,不见凋败,只更显得娇艳欲滴,他拥有园丁一般的灵活巧手。

    看到他先前画的那幅“狐狸与大狗”的墙绘图,时舒感觉到内心的慌燥有一瞬被驱散许多,她会心一笑,皱巴巴的心脏复而变得平静。

    时舒抬起手,正准备伸手去按动他新换上的门铃,询问他一句:“你要不要吃荠菜馅的汤团?”

    透过窗户玻璃,却看到——

    徐助理穿着久违的休闲卫衣,系着居家的素色围裙,手揉糯米粉的动作娴熟利落,笑容清甜而温暖。

    西装束缚得久了,时舒反而忘记了他原本的帅气阳光,忘记了他原本的“安常处顺”、“宜室宜家”。

    兄长童心未泯,趁他不备之时,使坏往他额角拍了块白色的糯米粉,他也不恼,仍继续着往掌心里捏薄的糯米粉上填上圆圆的荠菜鲜肉团子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收口捏紧,倒是他父亲眼疾手快地为他打抱不平,反手糊了兄长一脸白。

    他有一双巧妙的手,将这传统节日里限定的荠菜汤团糕点做得精致,他又哪儿需要分享她这一袋预制食物?

    他不需要的。

    温柔的母亲笑着,湿了一块毛巾分别拭去两个儿子脸上的脏污,最后将弄脏的毛巾绕在丈夫的脖子上,冰镇得丈夫一个激灵。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白里弄这个地方或许会被世人遗忘。

    但住在白里弄的这个人,他会被人惦挂在心上。

    不知道是羡慕,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包裹着,时舒探手摸到大衣口袋里有一包女士烟。

    烟盒撕开了塑封。

    一排烟,一排薄荷味的棒棒糖。

    他总是在给她做选择题。

    选项不变,但选项的权重却不断在变。

    时舒的手掠过那排薄荷味的棒棒糖,动作停顿了下,最终还是挟着支细长的烟支咬在嘴边,她低头拢了簇蓝色的火苗。

    久而复吸。

    烟丝竟有一些呛喉。

    时舒干咳两声。

    她的声音不至于惊动隔了道铁栅栏门,又隔着一整个院子,藏在虚掩的门后面的,沉浸在家庭和睦的氛围当中的一家人。

    但时舒分明就是看到那道清澈明亮的视线从手中捏得薄薄的糯米粉荠菜汤团中抬起,隔着那扇窗,隔着两道门,穿透长长的院子,他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离。

    时舒无意打搅别人家的团圆,于是离开。

    她想起,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刚刚将院子里的土壤翻新,他告诉她一个冷知识,原来风信子是可以土培的。

    他告诉她,风信子的花语是重生。

    是重新开始热爱。

    时隔三个月。

    他栽种在院子里的风信子终于如他所愿在春节这天全部绽放盛开,他如愿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景,但其实,他们不一样。

    他获得了他的重生。

    他的重新开始热爱-

    徐欥似乎看见一个人。

    在这种大团圆的日子里,他有些不确定。

    但他还是立即放下手中刚刚才垫着的一块糯米粉汤团皮,甚至连手都没来得及擦拭,还沾着烫了热水的糯米粉就匆匆推开门出来了。

    推门时,一阵风裹挟而过,刮断了他的视线。

    他看到院子外似乎有道纤细单薄的黑影闪过。

    斜斜密密的春雨,徐欥等不及撑一把伞。

    等他完全走出来的时候,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徐欥弯腰从院子外头的地上发现了半截匆匆掐灭的女士烟,是时舒习惯女士烟的品牌,说是她习惯的品牌,但其实也不能算,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吸过烟了,而且她原本也没有什么烟瘾的。

    “怎么了,π π?”徐父徐临洵追出来,将伞撑过他的脑袋问。

    徐欥将那半截细烟往身后藏了藏,道:“没事。”

    “爸,您先进去吧。”徐欥摸出口袋中的手机:“我需要打个电话。”

    徐父把伞留给他:“你打吧,别淋湿了。”

    “嗯,好。”

    待徐父先回到屋内,徐欥洗干净手,仍站在发现半截细烟的院子外面,他拨过去时舒的电话,但还没有接通就直接被转入到了语音信箱。

    他只好给她留了言:“时总,请问您刚刚来过我家吗?”

    挂断电话后,他想了想,又给时舒发过去一条微信留言:【时总,晚上好。打扰您,请问您刚刚来过我家找我吗?】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时舒的回复。

    联想到,她原本也不是及时查看微信消息的那种类型,徐欥抿了抿唇,又回到屋里去了。

    徐欥回到屋里,母亲接管了他的分工,剩下的汤团已经包裹好了。

    他接过来将它们放入煮沸的滚水中,没有人问起他,刚才那一通电话是打给谁?打通了没?他怎么在门外站了那么久?

    家人之间,也有各自的边界感。

    汤团一熟,年夜饭就准备好了。

    菜品不多,但道道皆出于他手。

    平淡也是幸福。

    整顿年夜饭的过程中,徐欥都把手机放在手边,期间它响动过几次,有来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发件人的新年祝福,但没有一条消息是来自时舒。

    “新年快乐。”

    他们四人在和谐温馨的氛围中举杯。

    离开澜城,被迫和父母异国他乡的那几年过得很艰难,颠沛流离,后来日子有所好转,他在国内念书,父母事业上升期,几个国家之间奔波扩张事业,他哥又辗转不同的国家读研读博,一家人总是聚少离多。

    因此,像今天这样能够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顿平淡简单的年夜饭倒也成了这些年最幸福的一刻。

    “新年快乐。”

    ……

    年夜饭吃完,徐宪瑭和徐临洵父子接管了收拾餐桌的任务。徐母徐莞然在一旁准备新年果切,徐欥倒成了那个不被安排的人,他想了想,打开客厅里的电视。

    等徐父和徐宪瑭收拾完出来,徐母也刚好端着一盘果切,一家四口坐在一起观看春晚节目。

    一整晚,时舒仍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不到十二点,徐欥洗漱完,在床上躺下。

    他开始编辑新年祝福短信,他编辑的第一条短信是发给时舒的,第二条是发给职场恩师张高磊的,第三条是发给时文奎董事长,第四条董助,第五条、第六条……他将它们存于草稿箱,设置了定时发送。

    徐欥最先收到的是张高磊恩师的回复,他和张高磊往来过几句后,陆陆续续地收到其他人的短信回复。

    但……

    仍然没有时舒的回复。

    凌晨,徐欥醒来过一次。

    他第一时间看了眼手机,仍然没。

    放在床头,无论是音量还是振动都调至幅度最大的手机,始终没有她的回信。

    徐欥想起时舒的好友夏章桃夏老师。

    他没有夏老师的联系方式,想了想,下载注册了那个直播平台的账号,在对方的私信框里编辑输入……

    删除掉。

    编辑。

    又删除。

    算了。

    他好像是在小题大做-

    另一边,南郊公馆。

    脱掉大衣的时舒,仍穿着白天去祭拜父母的黑色衬衫,袖口卷至手肘,露出纤细长直的小臂。

    她随意地坐在地毯上,矮墩墩的玻璃茶几上放着瓶Remy Martin和冰箱里取出来的冰桶,半杯半杯这么喝着,一会儿就没了半瓶。

    半瓶白兰地对时舒的酒量来说,不算什么。

    但突然而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时舒的独酌。

    这个点儿,会是谁?

    时舒皱着眉起身去开门,不慎掉落的瓶盖滚在她去开门的必经之路,拦路咬了她一口。

    门外的敲门声又急又重,时舒屈腿揉了揉,眉心蹙得更深。

    “唉哟,我的总裁姑奶奶,我要累死了。南郊这一片,你名下所有房子所属的小区物业,我都找遍了,总算是找到你在这儿了。”

    直到她打开门看见是好友夏章桃,眉心的紧才随即松散开,但沉浸在糟糕情绪中的状态一时还不能复原,声音有些喑哑:“你怎么过来了?”

    夏章桃从她身侧进来的时候,她又问了句:“不要陪父母过年吗?”

    夏章桃没急着回答她的话,喘着气将两个复古的胡桃木提盒摆在玻璃茶几上,一边将提盒中精致的小份菜端出来,一边对着时舒一顿输出:“我爸妈去陪你外公诵经祈福去了。”

    时舒这才知道。

    原来这些年的每一年除夕,夏章桃的父母,夏叔叔和章阿姨他们都会陪着外公一起去乡下诵经祈福。

    她刚出国的那年,叔叔和阿姨去乡下诵经祈福还不敢和外公打招呼,生怕让人觉着他们是有所企图。

    但谁家每到年三十出来诵经祈福啊,太容易暴露了,何况夏章桃又是古灵精怪的性子,没过一晚上就被外公识破出来了。

    反正都是吃斋饭,诵经祈福,攒积善德的事儿,久而久之,倒成了年复一年的一种习惯。

    夏章桃将提前做好的小份菜送进蒸烤箱加热:“今年你回来了,所以,我们分头行动,我爸我妈去陪你外公,而我来陪你啊。”

    “不知道这一天你有什么习惯做的事情。”夏章桃看着时舒,停顿了一会儿,认真地道:“总之,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你去做。”

    时舒沉默了好一会儿,发自内心地一声轻笑:“章桃,谢谢你。”

    她笑起来很漂亮,像修炼了千万年的雪狐最终幻化成人形,全身上下的皮毛,她的皮肤都是雪白雪白的,灵动又鲜活。

    她的五官浓烈明艳,一双媚眼微微弯起,媚而不妖,妩而含情,盼而生辉。

    “谢我干嘛呀?”夏章桃走过来,揽着时舒纤细修长的脖颈儿,一股脑儿抱住:“我们是好姐妹啊。”

    “你对我也超级好,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抱抱你。”

    “你身上好独特的清香味,不是以前的味道,你换了新的沐浴液吗?”

    “你新换的沐浴液是什么牌子的?很适合你。”

    夏章桃性格活泼跳脱,是爱说爱笑的性子。

    这会儿,她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说说那个,倒的确让这沉甸甸的年三十,有了一些热闹的假象。

    “对了,你干嘛在我直播间清空库存啊?”

    时舒倒是问她一句:“哪天?”

    “就之前的试驾露营,泳池派对。”

    时舒想起来这事儿:“打发时间。”

    夏章桃点头:“我猜也是,你买那么多你也用不上,晚点儿我帮你转赠给有需要的朋友吧。”

    “嗯。”

    时舒没什么胃口吃菜,她仍是半杯半杯地喝酒。

    夏章桃说了,她想做什么就陪她去做,于是,她就陪她喝酒。

    虽然是闺蜜,但夏章桃其实没和时舒一起喝过酒,她们待在一起时间最久的时候是初中,但那时候,还不是能够恣意喝酒的年纪。

    后来,时舒虽然每年会回国一到两回,但她们约着见面和吃饭都不会特意喝酒,就算去了高档西餐厅,最多也就是小酌一杯高档红酒助兴罢了。

    所以,夏章桃是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烈的酒,怎么会醉得如此之快。

    总之,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等夏章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晚上了。

    而时舒——

    夏章桃揉着脑袋,费力地睁开眼睛去找时舒。

    她还没醒,合衣睡在沙发上,她睡觉不算斯文,瘦直的脚踝长而纤细,横横挂在沙发扶手上,手臂松松垮垮地垫在脑袋下面。

    夏章桃的视线一移,注意到掉在地上的安眠药盒和空空的酒杯,吓得一个激灵,她不会……不会是……

    哆哆嗦嗦探过鼻息,呼吸均匀,又一颗一颗数过药瓶里剩余的安眠药,这才放心下来。

    借酒吃药,她不要命了吗?

    不过也不至于,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应该明白自己肩上负重的责任和担子,是不允许她任何时候,自爆自弃的。

    所以,难过昨天一晚上就可以。

    今天要重新振作起来。

    夏章桃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要命,已经六点了,她晚上还有两场直播。

    顺手点开直播帐号,铺天盖地的私信中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昵称应该是用的实名。

    徐欥:【夏老师,您好。首先祝您新年快乐,其次在这样的日子里打扰您与家人团聚,我深感抱歉。请问您从昨晚到现在有和时总取得过联系吗?】

    根据徐助理的描述,他从昨晚开始就没能联系上时舒,电话、短信和微信都没有回复。

    为了确认她是否是主观失联?徐助理今天一早还特意去过西山,不过西山的别墅里也没有人。同时,董事长和董助都联系不上,这样的情况先前没有发生过,他因此迫不得已打扰她。

    他留了他的联系方式是1888*,夏章桃拨过去电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的确是徐助理本人没错。

    “我给你发个定位,你到这里来吧。”

    随后,徐欥的手机收到了夏章桃发来的短信。

    【定位。】-

    徐欥按照夏章桃发来的定位,赶到了南郊公馆。

    看到停在停车位上的时舒的车,徐欥才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彼时,趁此期间,夏章桃已经洗漱完毕。

    她等会儿还有两场直播要赶,所以,得要先走了。

    她抱歉地笑笑,桌上和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春节期间,家政服务估计也不太及时,所以……”

    “没关系,我来收拾就好。”徐欥礼貌笑笑。

    夏章桃:“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徐欥仍是很礼貌地和她道谢:“麻烦夏老师了。”

    “对了,她刚服了安眠药,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来。”夏章桃走出门外,又叮嘱一句:“我没看见有白开水,可能是拿酒助吞的。摸过鼻息了,呼吸还在,睡得也还算不错,但你还是费心留意一下。”

    听到夏章桃说,她是拿酒助吞的安眠药,徐欥愣了愣,随后,下意识地蹙着眉问:“什么酒?服用了多少剂量的安眠药?”

    “两粒,正常剂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不可能会想不开轻生的。不过,她有失眠的老毛病,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春节前后的这段时间,她的失眠症症状会比较严重。”夏章桃指了指地上歪着的酒瓶:“酒是白兰地,至于酒的品牌,我不认识。”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读书那会儿成绩不太理想,英文朗读和表达对我来说有点困难,你可以自己看一下,要是你也看不懂,你就翻译软件翻译一下,呐,酒瓶就横地上呢。”

    “我知道了。”徐欥垂了垂眼,礼貌目送着夏章桃离开:“那您小心驾驶,路上注意安全。”

    第29章

    夏章桃走后, 徐欥关上门。

    他垂睫做了下心理建设,先前最多也就是踏入时舒的侧院游泳池,被邀请在西山的餐厅里用过早餐。

    但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 踏入时总完完全全的私人领域。

    或许是和她一起露过营, 为她支起过户外的洗漱帐篷,也站在洗漱帐篷外不远处,为她守护过。

    又或许是在她到他的房间里兴师问罪时,见他全身湿透又心软地让他先去房间的卫生间洗澡, 他为她修剪过手指倒刺和手指甲,涂抹过指缘护理霜。

    也接受过她的垂怜。

    她亲手给他破损的皮肤上,贴过一张创可贴。

    总之, 他开始真正意义上明白了, 张高磊总经理那句“照顾时总可要更细致一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他是一个助理。

    一个需要抛开男女之别的顾虑做事的女总裁的男助理, 只要她有任何需要, 他必须在第一时间领命,包括踏入她的绝对私人领域。

    以及时董面试他时, 他对他的嘱托和期望, 他说,请你照顾好她的生活起居。

    有了先前的行为铺垫,他这一次心理建设倒也没有建设得很艰难。

    徐欥做好心理建设,才重新开始打量起她的房子。

    这是一套套内面积大约有200平米的平层,没有按照传统的“客厅、书房、卧室”这样的布局来装修, 而是打通了一些内部结构,因此, 客厅的面积足够宽敞。

    她家里的装修风格和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差不多少,都是深色的极简风格。

    唯一让他感觉到意外的, 可能是她客厅里做了满面的书墙设计,满当当的图书,就像是把图书馆搬回了家里一样。

    时总和夏老师,她们使用过的面积其实也不大,不过就是围绕着沙发和茶几的一小块区域。

    视线下移。

    地毯上东倒西歪地躺着两个喝空的酒瓶,夏老师所说的瓶身上的英文是REMY MARTIN XO,Extra Old Cognac,人头马白兰地特级干邑。

    蒸馏酒工艺技术下的葡萄酒,属于烈酒范畴。

    徐欥看了下酒精纯度和酒精度数,有些哑口,她们两位女士竟然喝了这么多吗?

    就算是时总一杯夏老师一杯的话,那时总也还是差不多是喝了有一整瓶的量。

    想到这儿,徐欥就忍不住去查看,喝了一整瓶白兰地,还有拿酒当水,送服吃药的嫌疑的时总,她的状态好不好。

    倒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

    沙发上侧躺着的人,她面朝着他站的那一侧。

    比起平日里的清冷疏离,此刻似乎更平易近人些,睡容恬静安好,静态下,鼻尖挺翘的弧度很优越,眉骨又细又长,肤白胜雪,唇红赛朱,侧颊上醉酒的红晕像飘飘冬雪里清冽□□的一株傲梅。

    她背朝着沙发里侧,仍穿着她很喜欢的黑色系列衬衫,只是,今日这件黑色的衬衫比先前穿着的要更正式,适用的场合也更严肃,更沉重。

    就像……

    就像刚刚去参加了一场令人绝望的葬礼。

    这样的突发其想。

    拧着徐欥的心脏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睡姿慵懒。

    突然翻了个身,松松系着的发圈便从丝滑的黑发中脱落,长发顺着沙发的高度倾泻下来,在她丰厚的秀发就要扫到地面时,徐欥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秀发落了他满手,又柔软又轻滑。

    虽然没有喝酒,但徐欥的鼻间还是不可避免地灌满了酒香,似乎也能借饮一壶,品一品那,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境。

    拯救了她的头发。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把这些头发,安放在哪儿了?

    斟酌犹豫片刻。

    徐欥弯腰捡起地上滑落的发圈,在她脑袋一侧浅浅绕了两圈。

    专注地给她扎头发,他没太注意,胸前垂下来的领带似乎扫到她哪儿了,睡梦中的人尽管睡着了,也要伸手驱一驱赶一赶睡梦里烦人的痒劲儿,她揪住他的领带用力一扯。

    突然失去重心的徐欥眼看着就要栽下去,他如果栽下去,势必就会压到她,弄醒她。

    后果不堪设想。

    他于是眼疾手快地抬臂撑了一下沙发,另一只手掌住领带,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但这姿态多少有些冒犯。

    徐欥稳住身体后,视线便匆匆从时舒身上移开,他感觉到后颈处的皮肤,浸湿了层薄薄的汗。

    他重新站了直,顶着灼烫的双耳,将一条薄薄的被子替她遮在身上。

    他开始收拾现场的狼藉。

    这对于他来说显然更轻松、更拿手一些。

    地毯上的黑色大衣捡起来挂在衣架上,和他的西装挂在一起,又分开些距离。

    还有一袋未拆封的速食荠菜汤团。

    她原本昨晚就打算吃这个吗?

    散在茶几上的餐盘收拾掉,餐具洗干净摆进消毒碗柜静音杀菌消毒。

    垃圾送下楼,又把地拖了一遍。

    就只剩下地毯还没有处理,怕吵醒她,所以先搁置一会儿。

    宿醉后的人,最好是饮食清淡,也好缓解一下胃的压力。

    好在时舒在饮食上不算挑剔,只要是低糖低油,她就不会皱眉,徐欥因此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他走到厨房,用电炖砂锅熬制清淡的蔬菜粥。

    蔬菜末切得碎碎的,粥熬制浓稠,不断地搅拌以避免粘锅和糊锅,最后再加入少许盐提味。

    粥熬好了,他又将新鲜的芥菜削皮切丝儿,开水焯去大部分的苦味涩味,晾凉后,淋上热油,少许盐和油提味提鲜。

    以及……这年味儿中不可缺少的荠菜汤团。

    新鲜的,而非预制。

    徐欥做完这一切,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看见时舒又翻了个身。

    徐欥犹豫了一下,试着喊了她两遍:

    “时总。”

    “时总。”

    时舒募地睁开眼睛。

    徐欥有一瞬担心,她会不会有起床气?

    但其实她没有。

    她睁开眼睛,浅色的瞳仁转了转圈,她似乎是在冷静地反应这是哪儿?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醒了。”徐欥说。

    反应过来以后,时舒从沙发上坐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她揉了下惺忪的睡眼,许是因为宿醉,她的嗓子还有些干哑:“徐助理,你怎么在这儿?”

    徐欥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首先说了自己刚才一直想说的话:“您下回,别再用酒吃安眠药了。”

    时舒:“?”

    时舒有点儿懵。

    她什么时候用酒吃安眠药了?

    她明明是……

    不是。他这是什么语气?什么态度?

    时舒抿抿唇,有些不满,他凭什么用管教她的语气和她说话?他是想翻身把歌唱,他要做总裁了,是么?

    “我没。”时舒下意识就反驳。

    像是料到她会不承认一般。

    徐欥指着茶几上他暂时替她收好的安眠药瓶,似乎也讲究一个铁证如山:“我在您喝醉酒的现场只发现了酒瓶、酒杯、冰桶和两粒消失的安眠药,没有水杯、没有矿泉水,甚至连厨房里也没有您烧过开水的痕迹。”

    时舒看着面前整整齐齐摆放在茶几上的瓶瓶罐罐,有些心虚地咬了下唇,徐助理很聪明呢,证据链充足,一抓一个准。他不去从事律师、检察官这种细致严谨的工作,真是可惜了。

    不过,他凭什么收集证据,然后污蔑她?

    他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

    他只是一个助理。

    一个小小的助理。

    嘶,头疼得要裂开了。

    “……要什么水?”时舒哑着嗓子:“我直接吞服。”

    “您先喝杯柠檬水解解酒。”徐欥递过去一杯加了柠檬片的温水,手僵在半空中:“……”

    他显然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谁吃药会直接吞服呢?

    他被她的话堵住,思考了片刻,又继续不慌不忙道:“但您已经喝了那么多酒了,酒后直接吞服和饮酒吞药区别不是很大。”

    时舒接过来他手中的玻璃杯,的确很渴,她饮完:“……你挺烦人的。”

    被她这么一呛,徐欥又迟疑了一会儿。

    但很快,他又平静地说:“虽然您觉得我烦人,但是,我想了一下,我还是要说出来。”

    “喝酒以后是绝对不能吃安眠药的,这种行为不夸张地说,等同于自杀。特别是当您身边没有人照顾的时候,一旦发生休克、昏迷的情况,甚至会错过就医的最佳时机。”

    昨晚喝太多了,时舒脑壳有些疼,听他说话脑袋更疼了。无奈之下,她把注意力停留在了他的嘴唇上,大脑放空着。

    但……

    他的唇肉薄厚适中,唇珠饱满,唇色很像新鲜樱桃汁液的那种嫩红,她看着他饱满的唇珠贴住下唇瓣又撤离又贴合,就想起这个季节的樱桃,又脆又甜又多汁。

    时舒舔了下干燥的唇:“行了,我知道了。”

    “嗯。”徐欥有些意外她这回竟爽快接纳了他的建议,也不知道是不是嫌他烦了所以敷衍应下?

    他卡了卡壳,决定不再说这件事情:“那您现在是先洗澡,还是先喝点粥?”

    “先洗澡吧。”时舒抬起手臂,鼻尖轻嗅,自我嫌弃地避了避:“我好臭。”

    徐欥想起来刚才帮她扎头发的时候,鼻腔里明明是……填满了她满身的香气,他有意回避开她的空间:“那我去给您调试泡澡的水温。”

    “哦,好。”

    等徐欥走了开,时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徐欥是说去给她干什么来着?

    调试泡澡的水温?

    徐助理什么时候……

    连这种事都主动去帮她做了?

    时舒因此踩着他的脚步跟过去。

    时舒抱臂倚着门框,浴缸的水晶置物架上,布着一个水果盘,透明花瓶里插了小束赏心悦目的白玉芍药。

    一盏香薰蜡烛,微明的烛火下缓缓释放薰衣草的清香和淡淡的薄荷香气。

    时舒已经可以从这独一无二的淡淡的薄荷清香中分辨出这香薰是他的手工产物了。

    而徐助理白衬衫西装裤,黑色的袜子和拖鞋的条纹相间相隔,因为身高太高,他只能单膝跪地。

    泡腾浴球在水中旋转跳跃释放出香气和颜色,他隔着黑色的食品级橡胶手套搅动几下浴缸里的水,体感试着水温……

    他的肩胛骨线条优越,白衬衫勾勒得宽厚的肩背肌肉影影绰绰,窄线在腰腹处收紧,衬衫下摆束缚进皮带,翘臀紧致贴合……

    这种身材、这种样貌的年轻男人在她的浴室里做这些伺候女人的事情,真是……

    造孽。

    驱散脑子里面先于二十三岁涉世未深的男生七年丰富的生活阅历,时舒出声打断他:“泡个澡,要这么复杂?”

    见她来了,徐欥倒是心无杂念地站起身,手上的橡胶手套还没摘下来,他停止住动作,认真而详细地给她分别介绍起它们的功效来。

    造孽。

    造孽。

    时舒舌尖抵了抵腮:“你平时洗澡都这么洗?”

    “你一个人这么洗澡,是不是有点儿精致主义了?你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注重仪式感了?”

    徐欥迟疑地“啊”一声,又开始解释,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没有这么麻烦的,他只是参考了一些建议和案例后,特意为她准备的。

    特意。

    是特意啊。

    如同一拳打在软团的吸水海绵上。

    除了渗出些水来,并没有什么伤害作用。

    或许是酒后的作用犹在。

    “没事。”时舒感觉到咽喉有些干燥,她大步一探,揪住他的领带:“你出去吧。”

    “我可以自己出去的。”

    “您可不可以先松开我?”

    “您今天已经勒我脖子两次了。”

    “我哪里做的不对,您可以直接和我讲,但请您不要勒我脖子。”

    “砰”一声,随着脖子的束缚一松,徐欥被关在浴室门外。他松掉领带,被呛到连咳几声。

    “你闭嘴。”

    徐欥在门外捂住嘴巴。

    他重新系好领带,将白衬衫的衣领理得平整。

    也终于喘过了呼吸。

    过一会儿,时舒又听到浴室门被敲响。

    “又怎么?”

    “您是不是忘记拿换洗衣服了?”

    时舒咬着牙:“衣帽间。”

    又过一会儿。

    时舒从门缝里拿到了徐助理用手提袋装着的递给她的换衣服。

    和一张。

    醒酒贴片-

    浴室的灯关了。

    丝丝缕缕的光线昏暗缱绻,音响里传出来舒缓的轻音乐,香薰蜡烛释放出柔和怡神的香味,醒酒贴片贴在额前,沁脾爽凉。

    仪式感。氛围感。他造得满当当。

    时舒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要不是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上弹出来徐助理最新发过来的微信消息,她甚至还打算再多泡一会儿。

    徐欥:【您还好吗?】

    徐欥:【小狗探头.jpg】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在和她往来的消息中发表情包,是一只可爱的小狗探出脑袋的动图。

    他的性格乖顺,做不出来出格的事,连表情包都发的像是他的“自拍照”。

    时舒哂笑一声,将小狗探头的表情包保存。

    SS:【嗯】

    时舒顺手又点开和他的对话框,注意力停留在和他的对话框,上面几条未读消息:

    昨天18:35。

    徐欥:【时总,晚上好。打扰您,请问您刚刚来过我家找我吗?】

    时舒退回主页面,语音信箱有他的两则留言,还有未接电话。她回忆了下,那会儿,应该是她去给他送速食汤团的那会儿。

    但他并不需要物业赠送的速食汤团,他有灵活巧妙的一双手,能现做出形状漂亮,味道正宗的荠菜汤团。

    时舒重新点开和他的对话框:

    今日凌晨00:01。

    是来自徐助理一条发自内心的诚挚的新年祝福。

    以及——

    徐欥:【时总新年快乐。】

    02:01。

    徐欥:【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如果看到消息的话,请您务必回复我。】

    06:01。

    徐欥:【一直没收到您的回复,您在西山吗?】

    再接下来,就是刚才的那两条了。

    徐欥:【您还好吗?】

    徐欥:【小狗探头.jpg】

    时舒有些意外。

    他因为没联系上她,年初一的一大早还特意赶去了西山吗?

    她又不是小孩子,除非是自愿,成年人哪那么容易失联?他何至于紧张到要特意跑一趟西山?

    时舒放下手机,从水中起身,长腿落地,淋浴花洒的水自上而下地淋遍全身,冲干净残留的泡沫。

    待时舒吹干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她穿了件黑色的真丝睡袍两件套,贴身衣裤是热塑封包装的一次性日抛装。

    她买来出差用的,他为了不直接接触她的贴身衣物而拿给她出差用的一次性内衣裤。

    准备泡澡的水,这样的事情,面不改色地做了。

    但又有这奇奇怪怪的讲究。

    餐桌上一碗香浓的菜粥,一叠像榨菜一样的小菜。

    “徐助理,你要不要一起喝粥?”

    时舒向他发出邀请。

    “不用。”

    徐欥表示自己还不饿。

    “我还不饿,您先吃。”

    鼻尖能嗅到蔬菜和少许香油的香味,清粥小菜最能勾动人久违的食欲。

    时舒坐到餐桌前,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饥饿,她吸了吸鼻子:“一定是徐助理你熬的粥太美味。”

    而徐助理——

    徐助理本人,他正穿着他工作时的白衬衫,西装裤,弯下腰,手持地毯清洗机认真地清理地毯。

    今天是田螺小狗徐助理。

    好看的小狗就连拖地和清理地毯都足够养眼。

    徐欥清理地毯时,从地毯的长绒里吸出条中国结挂件,他腰未抬,仍背对着她,和她说话:“您对我厨艺的期望值不能太高。”

    “还有,您喝了不少酒,糯米做的汤团对胃不是特别友好,您少吃一点儿,体验过节日的气氛就好。”

    “好的。”知是他谦虚了,时舒配合地点点头,却直接咬了口汤团,她岔开话题:“你早上去西山了?”

    猜想她已经看过手机,徐欥将捡出来的中国结挂件摆在茶几上,手持清洗机的动作停顿了下,又继续起来手里的清洗动作:“嗯,是。”

    他解释说:“因为一直联系不上您,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所以才会在没有得到您允许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去了西山。”

    “不过也没有什么收获。”想到这儿,徐欥也会有些郁闷:“谁都联系不上,谁也不接电话。”

    从昨晚到现在,二十四小时了,和她关系最近的人全都联系不上,如果不是夏老师注意到了他的留言,他这会儿有可能正坐在派出所里报案。

    “报案?人口失踪啊?你至于?”

    徐欥没回答,但时舒听见他叹了口气。

    “嗯。”时舒埋头喝一口粥:“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联系夏老师,问到您在这儿的。”

    粥盛出来放了一会儿了,温度适中,香浓郁口,时舒又喝一口:“章桃?你私底下加她好友啊?”

    他怎么会逾距,私底下去添加老板的朋友?

    “不是。”怕她误会,徐欥赶紧解释:“是我注册了临时帐号在直播平台上私信了夏老师。”

    “私信?”时舒抬眼,有些好笑:“那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分别?她私信那么多,你怎么能保证她一定能看到你发的那条?”

    徐欥心虚:“可能是碰巧。”

    “徐助理。”时舒突然严肃:“请你说实话。”

    他只能实话实说:“我……打赏了。”

    “啧,出息了,打赏女主播?”时舒:“打赏多少?”

    徐欥硬着头皮:“确保能够引起她注意的金额。”

    时舒:“你抢了我的榜一?”

    “我怎么会?”

    “哦,那具体?”

    “十万。”

    时舒有些意外徐助理会拿十万块钱打赏,只是因为这样做,他有一线希望能联系上自己。

    时舒自然不会让至亲的人联系不上自己,她永远不会让外公和夏章桃找不到自己,但……她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世界上,除了至亲的人以外,还会有人真正地担心她的行踪。

    “十万?那你是不是存了很久?”

    “也没有,昨天刚到账的一笔奖金。”

    时舒不会要徐欥承担这笔费用,她拿出手机,一边给徐欥转帐,一边意味不明:“不错,你脑子还挺活。”

    “您不用转帐给我,打赏是我的个人行为。”

    时舒懒得和他废话:“哦,那就当是你接了一则悬赏令,你找到了人质,得到了赏金。”

    徐欥抿抿唇,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清理地毯又更卖力了一些。

    时舒喝完粥,徐欥已经清理完地毯。

    他又将地拖一遍。

    时舒坐在原地:“你很爱拖地?”

    和时舒相处得久了,徐欥其实已经发现了,她其实就是个唬人的纸狐狸。

    而别人口中的话题终结者,她其实只是喜欢直来直去地提问,不像别人有那么多拐弯抹角罢了。

    他没那么畏惧她的身份了,相处起来比之前要自然得多。

    她问什么,他好好答便是。

    他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诚实地将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不必要拐弯抹角,拐弯抹角会被她一眼识破。

    徐欥诚实道:“我不是爱拖地,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就拖地。”

    “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就拖地。”时舒站起身,重复他的话:“那你继续,再拖第三遍。”

    见时舒站起身,徐欥倒是有事情可做了。

    他走过去,动作利落地拾走她的碗筷:“我现在可以去替您洗碗。”

    时舒忍不住笑了,她也不再逗他。

    沿着玄关处走直线消消食,过一会儿,她走到厨房门口,问:“徐助理,你没事干,那你要不要看电影?”

    徐欥洗碗的动作一顿。

    徐欥警觉。

    徐欥心中警铃大作。

    他记得,上回看汽车电影时,他问过她喜欢观看的电影类型是:恐怖片。

    “我有很多部珍藏的影片,想和你一起分享。”

    徐欥:“……”

    “那我方便问问您,您今天想看什么电影吗?”

    “挺经典的一部国风片,山村老尸。”

    山村老师。

    竟然不是他以为的恐怖片吗?

    山村老师。

    那是建设山村、歌颂教育的那种纪录片吗?

    时舒沉默了一会儿,打破了他的美好希冀:“不是,是恐怖片。”

    大概猜到他理解错了,她又补充道:“山村老尸,尸体的尸,不是教师的师。”

    “哦,原来是这个尸。”徐欥呆呆地重复一遍:“山村老尸。”

    他的唇线抿得紧紧的,然后,又慢慢松开:“我能再拖一遍地吗?”

    “你不是也喜欢看恐怖片吗?”

    如果徐欥这时候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恐怖片,那么,时舒肯定是不会强迫他和她一起看恐怖片的。

    但,徐欥想,没有人心情愉悦的时候会断掉与外界的联系,独自喝掉那么多的酒,醉得不省人事。

    所以,徐欥说出口的是——

    “我的意思是,陪您看完山村老尸,我能再拖一遍地吗?”

    第30章

    缀满星星的星空顶, 影音室所有的灯都关掉。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自然光线,将观看恐怖片的那种氛围营造得足足的。

    徐欥的腿刚抵上黑灰色的观影沙发, 一阵凉飕飕的邪风无厘头吹了起来, 随即,他耳边响起恐怖氛围的音乐,150寸的巨大屏幕上同时拉开电影的序幕。

    观影沙发没有预兆地开始摆动,很像4D电影, 为了让观众有身临其境的体验,根据关键情节将座椅设置了特殊的晃动或者震动模式。

    恐怖片的身临其境。

    光是想想,徐欥就觉得胸口有些窒闷。

    【她总不能还添加了干冰喷雾的装置?】

    徐欥心里这么想着, 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时总她, 倒也不至于, 童心如此。

    这么想着, 眼前便突然有了仙气飘飘的视觉效果, 很像西游记里的蟠桃盛会,天庭雾气缭绕。但随后, 很快, 仙气又变成瘴气,凉凉又漉漉的湿气扑面猛灌。

    徐欥:“……”

    电影屏幕上,浴室的水龙头滴滴答答。

    徐欥感觉到额角有黏糊糊的液体往下滑。

    电影里,四个年轻人割破手指的血液交融在混了“尸油”的水里,一饮而尽。

    徐欥心下一沉。

    他伸手摸了下额角的位置, 又什么都没摸着。

    【倘若这影片不是1999年拍摄,而是出自2023年的产物, 时总恐怕还能递给他一副3D或VR眼镜,并同步播放出4D或者VR版本的恐怖片来。】

    那要庆幸这部影片是90年代的产物。

    徐欥探出手, 决定趁时总没关注到他的时候,默默关掉时总童心未泯下的多余产物——恐怖片的“4D”模式,观影恐怖片,还是不要身临其境的好。

    “怎么关掉了?”时舒一下便注意到,他关掉了她特意打开的特效开关:“不是挺有意思的么?你不喜欢?”

    徐欥:“……可能是因为效果太逼真。”

    时舒乐了:“那不是很有意思?代入感很强啊。”

    谁看鬼片还追求代入感?

    徐欥沉默片刻,又默默打开了4D模式的启动开关: “那我听您的。”

    电影的开头就是一场招魂游戏。

    可能是影片比较早期,其实制作相对现在的电影制作技术而言要落后许多,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说是粗制滥造也不为过。

    但徐欥还是因为电影营造出来的那种诡异氛围,感觉到腿部肌肉不自控地发紧。

    尤其是当观影沙发,它会不由自主地抬高臀部的高度,夹着小腿和大腿收紧。

    真的有点吓人了。

    “……”

    随着剧情的铺开,开头那场“通灵游戏”涉及到的电影人物相继发生了意外。

    徐欥在这时猛地站起身,衬衫的袖扣甩在沙发的扶手上,“啪嗒”一声,像超出了物理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生命突然被激活。

    尽管这部老片子时舒不是第一遍看,但毕竟也隔了漫长的年份才将这部片子拿出来重温,有一些出其不意的惊悚场景早早被遗忘在了岁月里。

    因此,时舒才刚刚沉浸式地往后松了松身体,就听到耳边响起楚人美毛骨悚然的笑声,而身边原本端端正正坐着的人——突然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影挡住半片光影。

    她被他的举动吓了一怔:“你专心点儿。”

    时舒垮着脸,一个警示的眼神看过去。

    接受到警告信号的徐欥默了默,解释道:“我是打算去给您准备一些水果的。”

    时舒勒令:“坐着,别动。”

    徐欥只好重新硬着头皮坐下来。

    “哦,好。”

    楚人美穿着那身经典的克莱因蓝,她的背影多次出现在水里,当荧屏外的观众已经习惯了她以背影出场,以为这就是恐怖片的最大尺度时,随后,她那张面目狰狞的脸一个放大的特写,乘其不虞地亮相在屏幕上。

    徐欥原本撑在沙发软座上的手骤然一缩,紧紧握成了拳,臂与腿都是紧绷的状态。

    他虽然对恐怖题材的影片接受无能,但主打陪伴的徐欥还是硬着头皮在认真地观看剧情。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强迫症,只是因为,他坚定地认为,既然自己答应了时总要陪她看恐怖片,那就不能是敷衍,他会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

    当徐欥的手心里攥着一层薄薄的汗时,身旁同样认真观影的时舒又突然出声:“我说得没错吧,徐助理?”

    “你是不是有身临其境的感受?代入感很强?”

    徐欥的手紧攥着西装裤,将它扯皱:“嗯,就是您描述的那样的感受。”

    她又问:“你刚才要给我准备什么水果?”

    她的声音很低,黑暗的光线中,徐欥只觉察到她一双漂亮摄人的眼睛在荧幕前闪着锐意的光。

    那光里蕴藏着令人安定的力量,徐欥慢慢松开紧绷的弦,温吞开口:“您有什么比较想吃的水果吗?”

    屏幕切换场景,视线忽然一黑。

    时舒从幕布上移开视线看向身旁坐着的年轻身影时,场景切换完成,视线微微亮,像东方既白的光。

    时舒的视线无意间再一次落在徐欥如樱桃一般红的上下唇瓣上,她于是缓缓启唇,贝齿一上一下轻快咬合:“樱桃。”

    徐欥下午来的时候,买了一些水果。

    其中刚好就有诱人饱满、脆嫩多汁的樱桃。

    “那我去为您准备。”

    “好。”

    徐欥松了口气,有短暂活过来的感觉。

    等徐欥准备好了水果,除了樱桃,他还搭配了玫珑瓜、进口晴王等切块,摆拼成漂亮的果盘,另外还端了杯热牛奶。

    他很会生活,水果摆得漂漂亮亮。

    他说:“因为您最近睡眠不太好,我自作主张将您的饮品由咖啡换成了热牛奶。”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有助于改善您的睡眠。”

    牛奶对时舒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徐助理太乖了,就让时舒忍不住又起了戏弄他的心思,她抬手勾了勾手指,徐欥意会了她的意思,端着热牛奶往前稍稍凑近。

    尽管徐助理的耳朵尖已经漫成粉红,时舒仍对他刻意避开自己的距离有些不满。

    她纤长的手指沿着他的领带底部缠裹两圈,轻轻一拽,就将人轻而易举地带到自己面前。

    第三次了。

    时总今晚玩他领带的第三次了。

    徐欥肩背驼下来,伏得低低的。

    他在她面前,永恒不变的末梢地位和低姿态。

    时舒从他手中接过牛奶,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徐欥听见她吞咽的声音,“咕咚”短促的一声,像碎月亮砸进了琥珀色的心潭,忍不住想要弯腰捞起,却又不知道只成全了幻象。

    她仍靠得他很近,她的声音低沉喑哑,她温热、冷香的气息打在他耳尖:“谁跟你说,我睡眠不好了?”

    徐欥的呼吸瞬间变得迟缓:这……

    他总不能出卖了夏老师。

    他也不能出卖了董助。

    “您是不是忘了?”徐欥眼睫毛轻颤,抖着胆道:“您酒后服用安眠药的事了?”

    “啧。”

    反应倒还挺迅速。

    时舒抽出一些距离,定定看着他,似乎是要确认他这回又哪里来的顶嘴的好本事,但又觉得他身上那种挣脱不开的束缚感桎梏着他,逗一逗他,逼一逼他,除了涨红着脸和哑口无言,再也给不出更多有趣了。

    时舒最后以一句“嗤”,结束了她的戏谑。

    徐欥被她这样看着,决定偏开脸回避她的视线。

    只是——

    他刚向左后方转过脑袋,就看见眼前朦胧干冰雾气散尽,而楚人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刚刚好出现在白色幕布上,放大的,清晰的……

    徐欥深深吸了口气,慢吞吞地跌坐下去。

    座椅两边开始摆动,晃颤得厉害。

    偏偏这时候,泰然自若的时舒又要开口喊他:“徐助理。”

    “嗯。”徐欥手撑着沙发,试图抵抗它自以为是的抖动,声音勉强维持淡定:“我……还在。”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吗?

    徐欥的心脏开始因时舒这一句迟来的新年快乐跳跃得急促而不真实。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她是在回应,0点,他发给她的那条新年祝福。

    他以为她没有看见,又或者看见了没有在意,毕竟她是总裁,她根本不需要回复任何人的新年祝福,不管是群发还是私发。

    他因此也从未想过,她会亲口对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徐欥在心里默默地说,希望您不再受到失眠的困扰,希望您不用借酒消愁,希望您新年快乐,日常快乐。

    有了前半段一顿猛烈的输出,电影接下来的后半段似乎没那么恐怖了,徐欥心中那点儿不真实感却到达了顶峰,他甚至感觉到了内心深处,涌动的暗流有着不可置信的雀跃,呼之欲出。

    ……

    82分钟的电影播放完毕,又一阵干冰雾气缭绕之后,是恐怖电影那未尽说明的开放式结局。

    时舒喜欢开放式的结局。

    因为这样预示着电影的主人公有几种可能性的结局,而观影的人可以自由选择心里想要的那个答案,不会有人指着她的背影说:自欺欺人。

    徐欥关掉音控,时舒用纸巾裹着一颗刚刚吐出来的樱桃籽,随口问:“好看吗?”

    徐欥淡定地眨一眨眼:“还挺好看的。”

    “哦,是吗?”时舒:“这部片子是很多人的童年阴影,你原来没看过?”

    徐欥挠了下后颈:“我的童年比较枯燥乏味。”

    “都做些什么?”

    徐欥数着:“绘画,乐器,像钢琴、二胡……跨度比较大,唱歌,游泳,潜水,雕刻,手工……”

    “你对枯燥乏味是有什么误解?”

    “虽然看起来有很多活动供我挑选,但这些活动都是需要保持心静的自我修行。”

    徐欥解释了一下,他常常从早上醒来就专注于一件事情坐到天黑,常常会产生这个世界上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幻觉。

    因此,记忆里他便觉得自己的童年生活枯燥又无味。

    “或许记忆窜改了真相,它不是真实的。”他说。

    时舒想起她小时候。

    如果所有的孩童将父母是否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去陪伴着他们成长,作为判断童年是否有趣味性的标准,那么,她有过一段令所有孩童都羡慕的童年,无论是在二十多年前,还是在二十多年的今天。

    只是——

    如今,父母明明就住在隔壁,她却再也听不到他们陪伴她成长的引导。

    “下次再一起看昆池岩。”时舒抬手看了眼腕表,想起徐欥的父母和兄长都在家里等他回家,也无意将他留得太晚:“你今天早点回去吧。”

    “刚看完恐怖片。”徐欥:“您一个人可以吗?”

    时舒笑了:“恐怖片不都是假的么?”

    时舒又说,她在南郊再待一会儿,也要走的。

    “您去哪里?”

    “西山。”

    徐欥心里也是有疑问的,大年三十,大年初一,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待着?

    但徐欥最终什么也没有问,亲疏有界。

    止于边界感。

    “那我送您回去。”

    “不用了。”时舒摆摆手:“我还要一个人,再待一会儿的。”

    “好,那您有需要,再给我打电话。”-

    车子开在南郊往白里弄的路上,徐欥感觉一路上后背凉飕飕的,开了暖风空调才稍稍缓解一些。

    年初一,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当中,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比较少,就将这条路营造得空旷而诡秘。

    徐欥刚打开广播电台,来迫使自己的耳边不那么安静和诡异,连接汽车中控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也是有一些吓人的。

    徐欥深吸口气,接通,还没开口,就听到董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裹着耳朵传来:“找我?”

    徐欥这才想起来,他因为联系不上时总,忙中逾矩,所以,电话才打到了董助那儿。

    徐欥于是把找他的原因又如实说了一遍,他刚要解释他已经和时总取得了联系,就听得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高博突然出声打断他:“她没事。”

    他的声音恢复如常,他又补充告诉徐欥,工作是做不完的,建议他休假期间专心休假即可,不需要关心工作相关的人和事,这是一种精神内耗。

    “少内耗,少内卷,放过自己。”

    道理他都懂,但是……

    徐欥想了想,便也没再多言。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

    汽车停在教堂后面的停车场上,徐欥步行进入冗长的巷子,阴雨绵绵的天气冲刷干净老巷子里有人穿梭过的痕迹,回归它沉寂多年的安宁。

    徐欥首先查看了一遍他堆砌的猫舍是否漏雨,猫舍跟前是否有充足的余粮。

    大胆的小猫蹭一蹭他的裤腿,他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它们自行离开,偶尔也弯下腰撸一把它们厚实的皮毛。

    然后,徐欥才步行回到家。

    徐母徐莞然刚好准备好晚餐,徐欥认真地洗干净手,接过母亲手里的汤锅:“小心烫。”

    “π π。”徐母亲跟在他身侧和他说话:“你哥说,你去加班了?”

    她的身材高挑,但还是比徐欥矮了不少,她担心儿子的工作过于劳累,不免要唠叨几句:“之前打电话给你,几次半夜了你还在加班工作,怎么大年初一又还要加班?是什么样的工作,非要过年做不可呢?”

    汤锅摆放在餐桌上,因为烫手,徐欥捏了捏耳朵,话中有些吱吾。

    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今天的行为算什么。

    要说他的行为是加班,可其实没有人给他安排过工作任务,时总并没有召唤过他,他也一直都在他的假期里。

    可说他的行为不算加班,他又的确做了工作范畴之内他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这层上下级的工作关系,他和时总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是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有见面机会的。

    是……工作范畴之内的事情吧?

    但这界限似乎也有点儿模糊。

    徐欥解释不清,只道一句:“我自愿的。”

    “没人说你是被强迫的。”见儿子认真,倒有种乐在其中的观感,徐母半真半假地笑着打趣:“哪儿那么乐意维护资本家呢?”

    大概是又不忍看着儿子慢慢脸红的模样,她紧接着岔开了话题:“去叫你哥吃饭吧。”

    徐欥松口气:“哥在哪?”

    徐父徐临洵突然从门外进来,加入到母子二人之间的对话:“地下室惊现一人鱼王子在戏水呢。”

    戏语中弄嘲。

    没个正经模样。

    徐欥踩着楼梯稳步下楼,双脚踩在游泳池边时,看见他哥徐宪瑭穿着克莱茵蓝色的泳衣泳裤,“刷”一下从水中站起身。

    就……

    很像刚才电影中出现的人物。

    徐欥“呼”出口气,没忍住道:“哥,你看过山村老尸吗?”

    “看过啊,新尸老尸千年古尸我都看过,我不但看过,我还解剖过呢。”

    “要不要我给你描绘一下解剖现场?”

    眼看着他又能讲出些重口味的话题,徐欥默了默,撤走了原本要丢给他的毛巾:“你还是继续游泳吧。”

    徐宪瑭利落地撑起身上岸,追上徐欥,抽走他手里的毛巾:“怎么突然把我和美姨混为一谈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恐怖片产生了兴趣?我记得小时候每次喊你一起看恐怖片,你都要把自己锁起来啊。”

    “生怕我给你留下什么童年阴影。”

    徐欥拒绝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加快了上楼的步伐,言简意赅地丢给他两个字:“吃饭。”

    “你怎么还扯开话题呢?”

    徐宪瑭追着问,可徐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徐宪瑭止留了步。

    他得先去冲个澡。

    但耳边,似乎听到徐欥浅浅笑语:“徐美姨,吃饭了。”

    啧,他说谁是女鬼呢?-

    大概是美姨的后劲儿太大,晚上,徐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也不知道时总睡了没,她今晚还会失眠吗?

    她回到西山去了吗?

    想到这儿,徐欥摸出手机,犹豫片刻给时舒编辑了条消息:【时总,晚上好。您回西山了吗?今晚您感觉怎么样?今晚的睡眠有改善吗?】

    但一想到他才从时总那儿回来不久,时总白天睡了蛮久,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关怀,有些无关紧要。

    像是没话找话。

    她不喜欢,别人没事找事,没话找话。

    他于是删掉对话框里编辑好的消息,抛开手机,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脑袋空空地仰望着天花板。

    夜太漫长了,睡不着。

    恰逢徐母还没倒过来时差,倒杯水喝的功夫,发现徐欥房间里的灯还开着,她敲开门:“π π,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觉?”

    “马上就睡了。”

    徐母捧着玻璃杯,笑着将手探在开关上:“早点儿睡,我帮你关灯。”

    “等等。”徐欥垫在脑后的手抽出来,有些无奈:“您先别关灯。”

    “怎么了?”

    “我失眠了。”

    “是不是遇到什么烦恼了?”徐母的步伐顿住:“妈妈陪你聊会儿天?或者我去把你爸和你哥一起叫醒,我们一起陪你聊会儿天?”

    “不是,就是看了部恐怖电影。”徐欥轻描淡写:“您和爸不是明天的航班吗?您先睡吧,我玩会儿手机,您别关我灯就行。”

    徐母的注意力集中在他那句“看了部恐怖电影”上有些诧异,恐怖片明明是他的雷区,他不会主动去看恐怖片,他作为成年人,也没有人能够强迫他去看恐怖片,因此,他是自愿的。

    她站在门边,又想起他晚饭时红了脸吱吱吾吾的模样,以及他那句“他是自愿的”,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好。”

    徐母去睡觉了以后,徐欥仍睡不着觉,双眼一闭,脑袋里便不可抑制地浮现电影的场景,脑神经突突地跳,心脏也跟着砰砰地跳。

    徐欥鼓起腮帮,长长“呼”出一声。

    他睡不着,索性就贴着床沿下了床。

    他下楼,走进工作室,关上门。

    他坐在灯柱前,打开了许久没有打开过的工具箱。木箱上布满灰尘,是外公留给他的珍贵遗物。

    擦拭干净灰尘,徐欥从木箱中挑选出一块翡翠原石,红翡白肉,是很别致的一块缅料,也是很考验设计和技术的一块料。

    料子不大,婴儿拳头大小,它的形状是类似于水滴的三角形,但可贵在种水和色都很特别,厚度也不错。

    不过,只有根据它的形状和颜色设计出合适的图案,才能将这块料发挥出它最大的效用来。

    徐欥对这块料一直没有什么灵感,直到他刚刚将它捏在手里透过光柱时,这块红翡突然有了生命。

    徐欥知道,是谁赋予了它生命-

    隔日,徐宪瑭起床后发现外公生前经常待着的工作室门上插着钥匙,他拧开,看见他弟弟徐欥正坐在长方形的黄梨花木桌前,认真而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一块翡翠料。

    他敛敛眉,走过去:“一夜没睡?”

    徐欥还沉浸在他的图案设计中,猛一抬脑袋,懵了懵,反应过来后,又重新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嗯,不困。”

    “看鬼片看的?”

    “……你怎么知道?”

    “我更好奇什么情况下,你会去看鬼片?”

    徐欥抿起唇:“……”

    见徐欥不回答,徐宪瑭又凑前:“嗯,那么让我来看看我心灵手巧的弟弟,究竟雕刻出了什么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才只是画了线稿,还没有正式开始进行雕刻。

    但徐欥的画技本就精湛,徐宪瑭一眼看出他设计的灵感:“灵狐?”

    “嗯。”

    徐欥解释说,这块红翡白肉的料子,他一直没想到要拿来做什么,昨晚突然有了设计灵感。

    “哪里来的设计灵感?”

    徐欥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没有当初给他哥介绍院子里墙绘时的坦荡。

    “你看,它的颜色很特别,你再看它的形状,是最适合灵狐题材的设计选材。”

    解释那么多呢?

    解释得越多,就像在掩饰着什么。

    “种水足,玉质冰透。”徐宪瑭打灯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在话中下套:“很漂亮啊,你准备送给谁?”

    从昨晚徐欥产生灵感开始,灵感就赋予了这块红翡生命,他所有的设计灵感皆因时舒而起。

    徐欥却摇了摇头:“没想过要送给谁。”

    “是吗?”

    徐宪瑭不太相信。

    但再没再逼问,反正,日后会有答案的。

    ……

    徐父徐母惦记着国外的生意,吃过早餐后,便打算离开澜城,回去操持他们的生意。

    徐宪瑭和徐欥兄弟二人送父母去机场,父母和两个儿子拥抱告别,徐母徐莞然感性一些,背过身去抹抹发酸的眼角。

    徐父徐临洵这时充当起了唠叨父亲的角色,他和两个儿子交代了些父子之间的叮嘱,又揽着太太的肩,宽慰她:“没事儿,等我们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就会尽快回国,以后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

    “好。”-

    设计。

    线稿。

    雕刻。

    抛光。

    打磨。

    历时半个月,徐欥终于在元宵节的晚上,也就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完成了他手工雕刻制作的红翡灵狐。

    “慢工出细活。”徐宪瑭端摩着弟弟的手艺,时隔了这么多年,他仍忍不住要对此赞不绝口:“落刀稳健,线条勾勒自如,层次感立体分明,是少见的好作品。”

    当然,这个作品还没有结束。

    徐欥的想法是将它设计成一串手持,他不会让想法落空,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他精心车出来一些红翡白冰鸳鸯色的珠子,又从中精挑细选出十八颗透手的冰珠子,有裂有棉有杂质的全都舍弃掉。

    串成手持的珠子,颗颗种老,水头足,冰冰胶胶漏着光。

    而跑环下面才是重头戏。

    跑环下面果然扣挂了他历时半个月手工雕刻的红翡灵狐,灵狐灵秀水透,灵气逼人,下面则缀着黄红色系的流苏坠子。

    那也是他用股线自己编制的。

    红翡灵狐的手持作品完工后,徐欥小心翼翼地将红翡灵狐手持放进背包。

    他并非没想过要送与谁。

    事实上,他的设计灵感来自于谁,他便想赠予谁,徐欥心想着,时总的生日要到了。

    他生日的时候,时总送给他一项游泳技能,虽然,因为他自身的原因,还没有重新获得这项技能,但……时总待他很好。

    因此,她生日,他便想将他自己手工雕刻的这串翡翠手持送与她。

    这世上应该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佩戴它。

    因为它,是他为她量身定制的。

    但……徐欥很快又陷入了对自己信心的缺失中,并感觉到了一股无力的挫败感。

    时总好像没有佩戴手持的习惯。

    她肯定不喜欢。

    时总她,好像什么也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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