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余老太爷带着孙子回房,六十多岁的人了,老太爷进了房间就往沙发上坐下,一脸疲累。
“阿公累了?”
“吃饭也累。”
老太爷平素在南洋,普通应酬都是儿子出席,就是跟老友们聚聚,年纪大了,喝口茶聊个天,哪里会这样一天从早吃到晚?
“这里是这样的,越是混乱,越是资源紧张就越是要靠门路和关系,幸亏我来之前大哥已经把门路都铺好了。”
余嘉鹏起炭烧水泡茶,
老太爷看着正在拨炭的孙子,说:“昨晚我见过你耀福叔了,橡胶厂你管得很不错。”
“耀福叔教我。”既然提到了耀福叔,余嘉鹏决定把一路上焦虑反复的想法,说出来。
余嘉鹏烫茶杯茶盏,说:“阿公想来早就知道我的一些事。”
老太爷微微一笑:“知道又不知道,知道你和她搅合在一起,又不知道你为何跟她搅合在一起。你出门前,我与你长谈,望你能明德知耻,你呢?”
余嘉鹏低着头,取茶叶,冲热水:“阿公,我……”
我什么呢?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出口,洗了茶再冲热水。
“简单地说,什么个打算?”余老太爷拿起一盏茶,喝了一口。
这些茶叶是他和进生到了昆明,何六让人送的,就是临沧一带刚刚试种成功的红茶,茶汤红亮,香气浓郁,等茶树再长大些,味道会更好。
余嘉鹏拿着茶盏抬头,很坚定地说:“我喜欢她。”
老太爷放下茶盏靠在沙发上,耀福告诉他,嘉鹏明明已经去了宝鸡,他还时不时地找借口回昆明。
“喜欢?你还记得,你为了秀玉,闹成什么样吗?”
“我记得,我知道之前闹出的事,您也不信了。我也希望自己不是真的喜欢她,我也希望自己能跟她分开,但是,阿公……我真的试过……我知道我不该跟她在一起,我也知道我和她不可能,可我……”
余嘉鹏放下茶盏,跪在余老太爷面前,双手放在余老太爷的膝头:“阿公,回星洲,我愿领罚。”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孙子,嘉鸿懂得看人脸色,嘉鹏脾气倔。
可不管哪个讨巧,都是他的亲孙子,他都疼。嘉鸿累成那样,他心疼。嘉鹏现在伤心难过,他也心疼。
“嘉鹏啊!你在她身上蹉跎岁月,和她纠缠不清,以后你回了星洲,如果你心里还放着她,以后你娶妻生子……”余老太爷伸出手,放在孙子的头上,摸着他的头,像孩子小时候那样。
“我知道。”余嘉鹏仰头,眼里有泪光,“阿公,我想娶她,我希望和她相伴一生。”
“你想?她不想。这是其一。你想她也想,但是你爸妈不想,这事其二。”
余嘉鹏苦笑:“您说得对,我想她不想。她说,打日本人,她要杀鬼子,如果赶走日本人,她说……”
余嘉鹏把何六那一番话讲给余老太爷听。
“她没想过能活下来,她只想活过今天就有今天,不求明天。”余嘉鹏有些落寞,“我现在就希望她能活下来。我告诉她,我会在这里陪她。”
“你不打算回南洋了?”
余嘉鹏没有接话。
门口有敲门声,余老太爷说:“去开门,应该是你哥嫂回来了。”
余嘉鹏点头去开门,余嘉鸿小夫妻俩,手里提着吃食进来,老太爷见两人有说有笑,问:“看了什么?”
“看彩色电影《绿野仙踪》。第一次看彩色的片子,好新奇。”叶应澜坐下,问余嘉鹏,“嘉鹏刚到吗?”
“刚下飞机,直接来阿公这里。”余嘉鹏回答。
叶应澜站起来说:“那走吧?我们跟耀福叔说好的,晚上一起去橡胶厂吃饭,我过去烧两个菜,阿公和爷爷出来这么多天,吃得多,但是好久没吃到家乡味道了。”
“那我回来得正是时候,自从我去了十里铺,已经多久没吃到家乡菜了?”余嘉鹏说。
叫上了叶老太爷,一起去了橡胶厂,叶应澜要去做菜,余嘉鸿也跟着去,叶老太爷说:“嘉鸿,你去做什么?”
“给阿公和您做菜。”
看着孙女婿和孙女还是一样如胶似漆,再看看余嘉鹏,叶老太爷心里暗自呼出一口气,得亏孙女没嫁给这个东西。
朱耀福看见余嘉鹏,纵然自己全然是为了嘉鹏少爷,可他之前写信,昨夜又和老太爷长谈,嘉鸿少爷毕竟娶了叶家大小姐,劝嘉鹏少爷只能点到为止。
自己这个老太爷的心腹,自然要跟老太爷讲清楚,现在看见了嘉鹏少爷,终究觉得自己是在少爷背后告状了,有些尴尬。
“耀福啊!昨天跟大家一起参观工厂的时候,我看得走马观花,趁着嘉鸿和应澜在做饭,你和嘉鸿一起带我们仔细走一圈。”
朱耀福松了一口气,请两位老太爷下楼,一起细细地看。
楼下的空地上堆满了回收来的旧轮胎,这些轮胎经过清洗之后,进行检测,确认还能进行翻新的,进入下道工序,去除旧面层,再贴新面。
“幸亏两位少爷当时就打了余量,现在才没那么紧张,否则这么大的量涌入进来,我们一下子估计吃不下。”
中国的轮胎全靠进口,以前轮胎跑到报废就买新轮胎,现在一条轮胎翻新三四回,翻新的轮胎即便不如新轮胎,好歹成本低,三四回下来也能抵两条轮胎,这样可以少占用本就紧张的运力,也能节约外汇。
“亏得谢先生也搬了过来,现在德国欧洲打仗,润滑油进不来,我们囤的那些润滑油要给三家工厂用,谢先生帮忙计算之后,我们用这个油老鼠加油,每一个地方,一次加多少油都是算好的,可以说是精确到滴了。”很多在星洲不是事的,到了这里都成了事。
“职工孩子的幼稚园和学堂,最好还是离开厂区远一点,情愿多走几步路,到时候鬼子飞机来轰炸,厂里毕竟人员没那么稠密,损失点财产还好,要是炸到幼稚园和学堂,一个教室几十个孩子,那怎么办?”
“老太爷想得周到。”
工厂怎么管,耀福在橡胶厂做了那么多年,嘉鹏也很认真,余老太爷从其他角度跟两人说。
这里没有海鱼,也没有贝类,两人做了豆酱焖猪肉、五香卷,这里买不到福建的细面,他们用本地的米线,配上了鸡鸭血和猪内脏的一碗粉,再加上一份炒地瓜叶,里面放上葱酥家的味道就出来了,咖喱饺则是马来亚的印人带来菜色,喝一口米线的汤吃一口咖喱饺,还有豆浆焖猪肉里带着棕榈糖特有的甜。
余嘉鹏云南的米线,西北的臊子面好吃,但是再好吃,吃到这一口家乡味道,他心里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星洲是他出生的地方,阿公和叶老太爷,还有耀福叔,甚至叶应澜都是从中国去南洋的,大哥虽然是南洋出生,但是他在美国长大,大伯娘也是从潮汕过去的,只有他是星洲出生,外祖家里是几代在马来亚,他妈是带着巫人血统的娘惹,他是中国人,但是他的家在星洲,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他放不下。
*
叶应澜和余嘉鸿已经陪了阿公和爷爷几天,阿公和爷爷要飞重庆了,有嘉鹏陪着,他们俩手里事情太多,只能告别阿公和爷爷,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余嘉鸿回昆明基地,他的车队也刚好回到昆明,他要领新的任务出发了,叶应澜搭他的车回下关,到了站点再三叮嘱余嘉鸿,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嘴上全答应,却不进脑子。
“这次把我吓死了,幸亏后来好了,要是一直这样,我还活不活了?”余嘉鸿贴着她的耳朵说,“这次我一定吸取教训。”
“知道就好。”
叶应澜看着余嘉鸿开车离开站点,转身她也忙了起来。
十来天之后,小天回来了,站里修理工见到他吓了一大跳:“你这出去一个多月,怎么就胖成这样了?”
“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我都快猪了。”小天说道。
“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还不开心?”有修理工说。
“神仙个屁啊?天天吃天天喝,晚上还要带我们去舞厅。出去逛街都是被人看着。哦!那不叫看着,是保护着。你去试试一个多月都过这样的日子。”小天抱怨。
“这日子就是跟神仙一样啊!”修理工们羡慕死了。
“有没有给你们安排漂亮的姑娘?”一个修理工问。
小天看向叶应澜:“姐,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安排姑娘?”
“还真有啊!”有人说。
叶应澜揪住他的耳朵:“别告诉我,你胡闹了!”
小天连忙叫:“你千叮咛万嘱咐,再说了,那些姑娘香粉擦了三斤,靠近点我都要打喷嚏,我怎么可能?”
“那就好。”叶应澜放心了。
她转身过去修车,小天蹲下跟她说:“这次他们招待是招待得很隆重,但是陈先生似乎很不满意。而且陈先生当场提出要去的陕北看看,我听外公𝔀.𝓵和余老太爷说,重庆很不高兴。”
重庆不高兴归不高兴,一个月后,陈先生带着部分慰问团的人员前往延安。
六月法国投降了,何六路过大理过来看叶应澜,跟叶应澜说,日军应该很快就会进驻越南,云南不再安稳,在外省的作战的滇军都调回云南,成立作战军。
叶应澜再次嘱咐她一定要活下来,何六笑着捏她的脸:“连你家老太爷都找机会跟我说,希望我能活着看到天下太平的一天。我会的。”
第192章
英法联军在欧洲战场失利,法国投降,英国远征军丟盔弃甲逃回英伦三岛。
日本见日不落帝国狼狈不堪,给英国发出强硬照会,要求在十天内关闭滇缅公路缅甸入口。
英国人怂了,首相丘吉尔在国会演讲:“大英帝国的外交策略应该是灵活而务实的,为了远东的和平,我们要放下所谓的面子,接受日本要求,作出关闭那条公路的正确决定。”
他们这些机工,大多是殖民地出生,在洋人的统治下生活,哪怕和洋人成了朋友,洋人高人一等这种观念刻在骨子里,从三七年开始,英国的态度让他们这群生活在海峡殖民地的华人一再失望。
“他们做任何事都是出于自己的利益,不过一再退让只会让日本人得寸进尺。”
“从南到北,所有对外的口子全部被封闭。接下去该怎么办?”
“英国人这么做,不是被人看穿了,他们已经没有能力维持那么大的版图了吗?现在日本人已经进越南了,如果入侵星洲,英国人怕了,跑了怎么办?”
“要真是这样?我爸妈和弟弟妹妹们可怎么办?”
“星洲太关键了,如果他们进攻南洋星洲一定是重中之重,他们在国内的大城市如何屠杀,到了星洲也会这样?”
原本只是对英国政府失望,现在变成担心家人,余嘉鸿说:“上海、南京、武汉这些大城市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不在战略线路上的那些乡村是什么样的?”
“我得发个电报回去,提醒一下,做好准备。”
“嘉鸿,你认为哪里会安全一些?”
“印度是英国最大的殖民地,离开南洋也近,我们家安排了几个管事的家属都去了加尔各答,那里有唐人街,住着也方便,也可以去澳大利亚。如果觉得太远的话,离开星洲最近的就是苏门答腊了。”
“苏门答腊太穷了,什么都没有。”
“不是这样说的,咱们现在讲的是怎么活下来。”
“英国在海峡殖民地有十四万军队呢!”
“……”
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等。余嘉鸿和叶应澜知道三个月后会重开,趁着机会休养一阵,为重开之后的疯狂反扑做准备。
种植园终于派上了用场,叶应澜和余嘉鸿带着同仁们去种植园,一直以来大家都忙着在路上运输,从来没有这样闲下来过。
叶应澜和余嘉鸿在住所前眺望远方,日本人进越南,何六手底下的人整编进了云南作战军,没空过来帮忙。
愿意来滇缅公路上,并且留下来的同仁,都是吃苦耐劳,而且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的人,这时正值种植园的甘蔗收割季节,大家一起下地去割甘蔗。
看着这个情形,余嘉鸿心里稍稍落定,滇缅公路封闭之后,他们的橡胶厂,轮胎复新的生意会断崖式下降,到时候也没事可做,橡胶厂的那些库存,让他们带过来的人度过几年没问题,但是这么多人就不现实了。
只有两个种植园,而且越是到时候完全封闭,糖和粮食都是紧缺物资,雇佣这些人,大家才能活下去。
让余嘉鸿有这个想法的是后来入侵爪哇的鬼子中将今村均,这人入侵爪哇后,又被调往到太平洋中的新不列颠岛。
那时日本人跟美国人作战,战线已经拉得太长,更要遭遇美军的炮火攻击,补给极其困难,在太平洋各个岛上的日军由于得不到补给,发生断粮危机,甚至开始吃人,日本军队只能发布命令,不允许吃同伴的尸体。他们吃俘虏,也杀从日本殖民地朝鲜带来的劳工来吃。
而这个今村均去新不列颠岛上却是另外一个情形,开始种粮食,由于东北亚的气候和赤道地带的气候差异过大,种水稻、玉米和红薯都失败之后,他跟土著学,种起了木薯,养起了鸡鸭。这群鬼子用海水煮盐,用椰子榨油炼糖,愣是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日子。
云南的条件比新不列颠岛好很多,而且他们要养活的不过两三千人,这两个种植园,或者说再加上暹罗李先生的农垦公司,只要好好计划,应该不难。
夫妻俩正在说着悄悄话,却见小天和小溪提着鱼篓和木桶过来。
钱劲松走过来,问:“抓到什么了?”
“叔,很多啊!”
“好大一个甲鱼,让你应澜姐亲自下厨做了,给你姐夫补补身子。”钱劲松说道。
自从上次两位老太爷来了之后,大小姐大约是发现姑爷太累了,想着要给姑爷补了,每次姑爷要路过,她总是来种植园亲自煲了汤,让姑爷带在路上吃,还打了电话让保山站也准备。
泥鳅、羊肉、甲鱼、公鸡这些轮番烧,时间长了,就被人琢磨出味来了。
钱劲松想想也是,姑爷这么拼,肯定是拆身体的,他这里也开始留意了起来。
余嘉鸿平时吃是一回事,但是被人当面这么说,顿时觉得丢人:“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黄鳝,黄鳝烧甲鱼。”叶应澜可是特别开心,提了水桶,拉住要走的余嘉鸿,“你去杀,我来烧。”
他低头轻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次是累了,现在也早好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趁着这三个月多补补,真正艰难的日子在后头呢!”
余嘉鸿不动,叶应澜推他:“快去啊!”
余嘉鸿杀好了甲鱼和黄鳝,叶应澜进厨房烧。
冰糖甲鱼炖黄鳝,老婆做的确实好吃,他都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非要让她补,晚上她不要求饶就好。
砍甘蔗不是主要任务,主要还是得跟大家再培训防空,让大家知道如何躲避敌机。
吃过饭,大家在食堂外头的凉棚里吹风,余嘉鸿在前面的黑板上画滇缅公路的几个道口,跟大家说在这些道口碰到敌机轰炸该怎么躲避。
公路会重开,但是日军已经占领越南,河内起飞的飞机,两个小时就能到达昆明上空。未来昆明城区和滇缅公路各个险要道口都会成为轰炸的目标。
最近几天日军对重庆的轰炸极其疯狂,一天就发动了一百四十架的飞机在重庆市区投下炸弹,机工们也很重视。
九月,日本进驻越南北部,之后跟维希法国政府达成协议,继而接管了整个越南,还跟德国意大利订立了《三国同盟协定》,美国的态度也强硬起来,对日本进行制裁,在国际利益的博弈下,英国人一再的退让不符合他们本国的利益。
终于在关闭了三个月后,滇缅公路重开,日军的飞机沿着滇缅公路轰炸。
下关站的后山上每天都会新添坟茔,司机折损严重。
物资在缅甸堆积地如山如海,上头的要求,就是加紧运输,再加紧运输,时间缩短再缩短,滇缅公路告急。在站点的修理工,还能看见防空警报就跑,折损好好很多。这个时候修理工填补上去开车,可能是最简单的应急办法。
余嘉鸿过来陪叶应澜过了她的生日,从内心来说他不愿意叶应澜去路上运输,她这个时候去路上跑运输,似乎又重复了上辈子的时间点。
“可你说这些修理工中,又有谁比我更有经验?”叶应澜问他。
余嘉鸿无法反驳。
叶应澜提交了申请,她交接站点事务,还要把手里维修零配件调配事务交接出去,这些事,站点的事务,她带过来的同仁可以解决,维修这块宋师傅能接手,维修零件这里她有一个西运处派来的助手也没问题。
她在准备上路,何六也过来跟她道别,何六要出滇了。
滇军的第三军近两年多一直驻守在中条山,保护陇海路和潼关,牵制日军,年头上日军制定了作战任务,要消灭山西南部的国军。
日军在往中条山集结,滇军也派了人去增援第三军。
“根据情报日军调动七个师,大约十万人准备拿下中条山。中条山所处位置很复杂,而且重庆还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想要借此消耗延安的兵力。今年年头重庆还撤销了新四军的番号,为了对付延安,对日军疏于防范,这一场仗,我认为可能比以往的仗更难打……”何六不再说下去,
叶应澜泡在温泉里,闭上眼睛,余嘉鸿说中条山十分惨烈,第三军全军覆没,何六追随她的长官自戕殉国。
重生而来,想要活下去,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避开前世的死地,原本她进驻站点,就是要避开路上的轰炸,而何六最好的办法也是不要去中条山。
自己决定上路了,她也不会劝何六不要去,这不是命运的安排,这都是自己选的路。
“姐姐,我们约定,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南洋,我带你走星洲,去马六甲和槟城,好不好?”叶应澜跟她说。
何六从温泉池子里出来,套上了浴袍,倒了两杯米酒,叶应澜也过来坐下,何六举杯:“你也记得这个承诺,我们都要活着。”
“都活着。”叶应澜跟她碰杯。
叶应澜送走了何六,把小天托付给了宋师傅,加入了余嘉鸿的车队,好几个兄弟都不在了,好在小梅还在,安顺还在。
在这个时间,叶应澜又开车上了这条路。
第193章
开着卡车通过那座桥会不会怕?前世的记忆一直缠绕在叶应澜的脑海里。想归想,在车队里,前面后面都有车,容不得她犹豫半分。
天上飞机盘旋,炸弹落下,有时候他们能避能躲,在咽喉路段,你躲了跟在后面的车子就遭殃了,只能冒着炮火前行。
桥炸了,他们和工程人员一起跳进湍急的河水,把桥修好,路炸了,用木板铺路,尽快通行。日本人欢呼功果桥三个月修复不了,他们十个小时就恢复了通行,日本飞机炸,他们跑,他们修。头上有飞机,他们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开得飞快,赌的就是高山之间日本飞行员扔炮弹的准头。
被炸了,翻下山坡,他们自认倒霉,不过是花名册上勾掉了一个名字。要是没被炸,下一车物资还会进来。
明知道危险,还是得往前,似乎一切和上辈子并无不同,细节又有不同,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们正在腊戌卸货。
卸了货,余嘉鸿叫了安顺、小溪和小梅,一起去酒楼吃饭。
“姐夫,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安顺问余嘉鸿。
“没什么,我高兴,想请你们吃饭,可以吗?”
“好啊!好啊!”小溪开心地蹦跳出了停车场大门。
在停车场大门口,一个穿着司机军装的年轻人提着一个油纸包等着,看见他们立马脸上绽开了笑容。
小溪跟小梅说:“小梅姐,找你的。”
小梅有些不好意思,却又难掩娇羞,走了过去:“你怎么在啊?”
“我昨天晚上到的,排到明天早上装车。”小伙子问,“一起去吃个饭?”
“姑爷今天请吃饭,我就不去了。”小梅说道。
小伙子有些黯然,又远远地看余嘉鸿和叶应澜。
上次小梅半途发烧,余嘉鸿让她在站点休两天,安排了她跟另外一个车队一起回昆明,这个叫邹家兴的小伙子被他们队长安排照顾小梅。
一来二去,小伙子看上了小梅,开始追求小梅,不过小梅回归他们车队了之后,别说车队各有任务,就是能碰上,大家都在匆匆赶路,也没时间说话。
好不容易都在腊戌,他自然抓紧机会要来找小梅。
叶应澜和余嘉鸿看着两人。
邹家兴家也在星洲,家里开了一家贸易行,他爸一直支持国内,受他爸影响,他回到国内。
刚开始小梅觉得邹家兴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她是一个丫头配不上邹家兴。
余嘉鸿私下跟叶应澜说,让小梅不要错过邹家兴。
上辈子小梅伺候叶老太太身故后,年纪已经三十出头了。在星洲男子还能为自己做主,余嘉鸿和郑安顺不愿意结婚,他们还能随自己的心,小梅这种女子不结婚,在那个世道很难生存。她自己选了个鳏夫,嫁过去给五六个孩子做后娘。
余嘉鸿感激她照顾老太太,就拐了弯,给她丈夫生意做,他们家也发迹了起来。那个男人就以为全是自己的本事,有钱了就养起了姨太太,嫌弃的小梅年纪大,恨不能她死了,给后来的女人让位。
郑安顺受过叶应澜的恩,他出面去问小梅,那个男人还侮辱小梅在郑安顺那里照顾叶老太太的时候,是不是和郑安顺有什么苟且?
这既侮辱了小梅又侮辱了安顺,小梅气得跟那个男人离婚,那个男人一边说她脾气古怪,一边喜滋滋地把姨太太给抬了。余嘉鸿让那家人怎么发起来的,就怎么败落下去,可看到小梅落得这样的下场,他终究意难平。
余嘉鸿很喜欢邹家兴,邹家兴的父亲从海南过来,跟所有勤勤恳恳的中国人一样,在星洲挣下一份家业,安居乐业。别说邹家兴的父亲支持抗战,他的一个哥哥参加了星洲义勇军。就是日军进入马来亚,里面有一条就是海南来的,一律从严。
等战争结束邹家兴回到星洲,跟余嘉鸿一样,好端端的家,父亲、哥哥都只剩下牌位,嫂嫂们为了能活下去,家里的产业都变卖完了,住在棚屋里。
同为机工,余嘉鸿安定之后,先去帮的自然是星洲的那些同仁,邹家兴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候邹家就邹家兴一个壮劳力,家里还有两个嫂嫂,一群侄子侄女要养,自己又年纪大了,自然放低了要求找,找了个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凑合着过日子。
日子凑合,也要能凑合,两位嫂嫂要为侄儿们打算,他老婆也要为儿子打算,余嘉鸿帮了他,他的日子过得还是满脑袋的烦心事。
听余嘉鸿这么说,叶应澜认为邹家太复杂,小梅嫁过去很麻烦。
余嘉鸿又跟她说:“咱们帮邹家一把,把邹家人送到爪哇的种植园里,只要他爸和两个哥哥都活着,等回去了,两个嫂嫂也不用他养,邹家兴又是幼子,不用挑起全家的重担,能复杂到哪里去?关键是看小梅喜欢不喜欢?至少小梅认为邹家兴是少爷,她是佣人这种想法就不对。前世那些跟你有一半血脉相同的弟弟妹妹一个都没管过你奶奶,是她送走了你奶奶,替你尽了孝。你自然是要当她亲妹妹看待的。叶家姑娘嫁入邹家,这都是低嫁了。”
这话说到叶应澜的心坎里,她自然是把小梅当妹妹,只是小梅死心眼,让她改口,她还不听。
叶应澜劝了小梅,让她只管自己心里怎么想,只管问自己是不是喜欢邹家兴,其他的不用管。
这不两人就走在了一起。余嘉鸿想要把邹家兴调过来,被叶应澜阻止了,男女之间你侬我侬,这个时候要是两人忍不住在一起了,出了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历史进程和上辈子并无不同,滇缅公路最终会关闭,到时候一起生活在种植园,再给两人办个婚礼,名正言顺在一起。
所以,两人感情好了之后,邹家兴提出要转到他们车队,被余嘉鸿给拒绝了,理由是他们夫妻俩作为小梅的姐姐姐夫,他还没过关。
小梅又完全听夫妻俩的话,邹家兴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想要请小梅吃饭,下午看电影。他往余嘉鸿和叶应澜那里看去,余嘉鸿脸上没什么表情,叶应澜也表情淡淡。
他把手里的油纸包塞个小梅:“给你买的饼干,路上吃。”
看着邹家兴这样,小梅有些不舍地看着余嘉鸿和叶应澜。
叶应澜见小梅那巴巴的眼神于心不忍说:“小梅,叫家兴一起去吃饭。”
邹家兴的眼睛亮了,笑逐言开:“谢谢姐!”
余嘉鸿用眼神询问,邹家兴心里有些发毛,却依然要吃这顿饭:“谢谢余哥!”
两人并排往前走,有说有笑。
腊戌中转着中国的抗战物资,在缅甸境内,还不会受到日本飞机的威胁,一下子就兴旺起来。
熟门熟路进了一家酒楼,他们上了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点了几个菜。
“卖香烟、卖报纸。”小姑娘提着篮子抱着一叠报纸穿梭在各桌。
“买报纸。”叶应澜说。
报纸有殖民地政府办的《仰光评论报》和香港的《南华早报》,以及港版的《大公报》,叶应澜每一种要了一份。
几份报纸立场不同,报道的内容也不一样,互相参考,可能看实事更加全面。
《仰光评论报》的头条是欧洲战局,歌颂英国军队勇敢和英国人的坚强。
德国横扫欧洲战场,西欧和北欧全部投降,整个西欧只剩下英国还在抵抗,德国和英国之间互相轰炸,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德国对英国的轰炸从一开始的军事目的,转成了制造恐怖气氛,对平民的无差别轰炸,甚至白金汉宫都被炸到,英国也竭力报复。
这个时候德国实际上已经将战略重心转向苏联,对伦敦的大轰炸已经是主力撤往苏联战场之前,发泄怒气。
照片上伦敦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柏油马路被□□熔化,一个孩子的脚被熔化的柏油裹住,最后倒在了地上。
不仅是伦敦,英国的其他主要城市和工业重镇都受到了这样猛烈的攻击。
“英国人很勇敢,但是这样也太惨烈了。”郑安顺说。
“所以,不管驻守海峡殖民地的十四万英军是否会如此勇敢,星洲的险要,必然会受到猛烈攻击。”余嘉鸿给郑安顺倒了茶,“好在秀玉婆媳俩和孩子已经去了印度,你也可以放心了。”
“是啊!”郑安顺笑了笑,从钱夹里拿出秀玉寄给他的照片,小小的人儿穿着娘惹装,扎了双髻,可爱得不行。
《南华早报》的头条是昨日日本军队对中条山对中条山发动了代号为“中原会战”的第14次大规模进攻。
报纸上主要描述了昨日日军庞大的进攻规模,第二天战略重镇垣曲就失陷了,所以发表了对中条山能否守住的担忧。
这个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就在二十天前,重庆政府刚刚将驻守中条山的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因为拒绝与友军摩擦而被调回重庆,而且“中条山的铁柱子”第四集 团军被调离去打友军。
日本用十万精锐来打,中国仓促应战,这场仗从一开始就已经显出败相。
《大公报》上则是重庆方面的笔杆子发文在质问友军为何不配合抗日?
听余嘉鸿说是一回事,现在看报纸上描述局势又是一回事。自己在这里好好地吃着饭,不知道何六现在如何?
第194章
此刻何六正窝在一块巨石后才挖了一半的战壕里,她的左手已经炸没了,天上日寇的飞机不断地投下炮弹,地面上日军火炮也在猛烈攻击。
她用右手拿烟盒,烟盒抽出来的时候,一张照片飘了出来,边上的兄弟捡了照片递给她。
这是一张全家福,南洋的豪华大宅前站着一群人。
余嘉鹏喜欢拍照,他去十里铺明明是为了远离她,偏偏还会时不时地给她寄信,他在南洋长大,对什么都新奇,给她寄窑洞的照片,寄当地农人吃馍馍的照片,甚至两只公鸡斗鸡的照片。这像是远离吗?
自己被他这些照片弄得哭笑不得,却又期待他的来信,上次他的祖父来国内。余家这位老太爷见到她并不热情,也没有认为她让他的孙子堕落,跟她只聊合作。
只是余老太爷在去重庆之前,曾经特地见了她一面,跟她说了几句交浅言深的话,希望她能珍惜性命。加上应澜一直跟她说南洋,说沙捞越清澈,可以看到彩色小鱼的大海,星洲的椰林,说……
她问余嘉鹏,南洋到底是怎么样的?
余嘉鹏跟她形容了他的家乡,生怕她还是闹不明白,后来他来信,夹了这张照片,在信里他说自己手里只有这张家里的照片,让她在照片背景里看看南洋的样子。
余家老两口坐在中间,余老太爷腿上抱着一个孩子,应该是余嘉鸿的小弟吧?两对夫妇坐在两边,他们这群孙子孙女站在边上和后面,一家子笑得灿烂。
她出发前随手就拿着了。
何六把照片塞回了口袋,让边上的兄弟从烟盒里拿了烟出来,他们一人一支点了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台儿庄一战滇军六十军伤亡过半,云南征兵组建了第三军,第三军从三年前奉命驻守中条山西段,跟日军大大小小作战了十一次,从无败绩。
然而,这次战事跟以往完全不同。中条山战线几百里,他们守卫的西线最为险要,原本守卫中条山最强的是第四集 团军,去年十月上头认为第四集团军与八路军有很深的联系,上头猜忌,故而将第四集团军抽走,等于抽走了西线的主心骨。
他们这个第五集 团军里,一个是重庆嫡系的八十军,还有一个是陕军为主的十七军,另外就是他们滇军的第三军。兵力不足之外,几个军来自不同地方,互相猜忌,本来也有矛盾。
战争一打响,日军就切断了中国军队同所属指挥部的联系,然后分割包围。昨日通讯恢复,他们接到上级集团军总部的告急,日军袭击了集团军的总部,集团军总部战斗力有限。本来他们已经被日军和伪军分割了,长官还抽调了仅有的力量去救援,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指挥部。
这时他们的力量已经极其有限了,而日军的人,从飞机上跳伞降落,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形势。
在这样的艰难关头,他们还要掩护第五集 团军机关后撤,掩护任务完成,他们也后撤到了罗有村、孤子岭、野猪岭至秦家村一带,还没有布防完成,日军就追了过来。
激战中何六失去了一条胳膊。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和友军失去了通讯,具体战局如何,完全不知道。
他们和日军之间力量悬殊,他们只能继续向南转移,又遇到日军,而且日军的驰援部队不断前来参战。现在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日军的重炮和飞机在往他们这里轰炸,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得突出重围。
军长决定分成三股兵力突围,师长在传达命令的时候说,若是无法突围,那就以身殉国了,绝不做俘虏。
当何六要冲出去的时候,师长又说:“小六,往前冲,能活一个是一个,能回去一个是一个。”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带人突围,刚突围就遇到猛烈的炮火,目前看起来突围的可能性很小。
她抽了两口烟,仰头看天:“收集弹药,坚持到天黑,根据炮火声,西侧应该是伪军,咱们天黑了再撤,这个时候顶住鬼子和汉奸的进攻。”
“您失血过多,还行吗?”
“如果我不行了,你们别管我,要尽力冲出去,哪怕有一个人回去?那也是胜利。”
一枚炮弹落下,何六隐蔽的石头被炸碎了,何六冷笑:“正愁没地方假设机枪。”
轰炸过后,日军步兵攻上来,手榴弹飞过去,机枪疯狂扫射,身边的兄弟倒下,又是一轮新的轰炸,石头已经被炸碎,挖了一半的战壕已经不够掩护他们,何六拉过兄弟的尸体抵挡炮弹的冲击波,生死与共的兄弟尸体被炸得血肉横飞,她的身上全是自己兄弟未曾干涸的血。
这次他们没有动,他们静静地等,等那些日军靠近……靠近……
何六一个手势,他们一齐把手榴弹扔下去,太近了,何六的左腿上也被炸进去了一片弹片,这一刻她已经麻木了,不觉得疼,她继续扔手榴弹,边上的兄弟用机枪再扫,就这样在抵挡了敌人一次次的进攻后。
眼见天渐渐的黑了下来,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场雨来得疾,密集的雨点,交织成了密密的雨帘,加上天黑了,视野一下子变差。
飞机和炮火声终于歇了,敌军也不再上攻。
这是唯一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何六在雨中带着剩下的兄弟往西去,她根据炮火密集程度判断,西侧果然是装备差,战斗意志薄弱的伪军,在大雨中她带着兄弟们,让他们边杀边抢,从伪军这里杀出一条血路。
走了一个多小时,她命令转向南去,终于在凌晨他们进了一个未被轰炸的山坳里,何六坐了下来,她只觉得头脑发昏,只能咬开舌尖,让自己清醒,指挥已经疲累的兄弟们挖防御工事。
她闭上眼,不知道自己闭眼之后,可还有机会再睁开?
再见到亮光,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除了放哨的兄弟,其他人都睡沉了。炮火声很密集,但是在远处,应该是在围攻清扫第三军吧?
她叫醒了几个同伴,替换了放哨的兄弟,清点了昨夜抢来的装备,这点东西,怎么支撑他们走出去?
“抢啊!”兄弟很实诚。
何六开始盘算,一路上怎么抢……怎么突围。
何六推演局势,避开日军主力,白天休整,晚上不顾伤势带人快速行军,发现日本军就藏,看见伪军就打,打得过又打又抢,打不过就跑,被击溃了,收拢残部,继续往前。
跑了半个多月,到了五月下旬,天气热,她的伤口反复流脓,苍蝇围着飞,所幸的是,他们终于跑了出来,然而不幸的是,他们这些国军残兵遇到了八路军。
要是一年前,那叫遇到友军,可他妈的皖南事变,七千新四军被歼,双方关系破裂,何六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投降日本人,会给列祖列宗丢人,八路军是中国人,投降不算背叛祖宗吧?”一个兄弟问。
“不算!投降!”何六当机立断。
兄弟们得到命令,争先恐后解下枪支,投降都生怕落于人后。
何六单手要解枪支,大约是一下子松懈下来,脑袋发闷,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何六听见外头嘈杂的声音,她不想睁眼,太累了。就算要砍她的头为皖南死去的那些人报仇,也等她睡饱了再说。
“还没醒吗?三天了。”
“没呢!让她睡吧!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何六听见这个声音觉得异常耳熟,南洋人说话口音特别重。
“听她的部下说她带着他们突围,有勇有谋,真是女中豪杰啊!要是醒了就跟我们说一句。”
“好,谢谢!”
何六听见脚步声,应该是人出去了,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被贴上了一个人的脸颊,那人的脸上有湿意:“何荔凛,快醒吧?”
何六实在没办法再闭眼了,她睁开眼,还真是余嘉鹏。不是?她记得自己是向八路军投降了。余嘉鹏怎么在这里?
余嘉鹏见她醒了,笑出声,眼睛里却掉下泪来:“你终于醒了。”
何六想要问,却发现她发不出声音,喉咙疼得像刀割。
喉咙疼,发不出声,刚才那人说要是醒了就跟他们说一声,看来是要审问她,她就装失声了,看看情况?
她抽回收指着嘴巴,摇头。
“发不出声音?是因为喉咙疼吧?你一直在发烧。”余嘉鹏低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还有一点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进来:“余先生,药煎好了。”
“谢谢,放着吧!跟你们赵政委说,人醒了。”
“哎!”那个小姑娘把药放下。
何六看到她应该在一间民房里,里面摆设很简单,余嘉鹏问:“我扶你起来喝药?”
何六点了点头,半抱着扶她起来,他说:“出太多汗了,身上又湿了。”
何六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是一件农妇穿的斜襟衫。
余嘉鹏看着她笑:“湿了就湿了,这么热的药吃进去肯定会再出一身汗,等吃完药,汗出了,我再给你擦身换衣服。”
说完他低头舀了一勺子药,张嘴试了试温度,说:“不烫了,来!喝吧!”
勺子伸过来,何六脸颊肉抽了抽,这么喝药不苦死人?她不张嘴。
“乖,喝了药,才会好。”余嘉鹏口气无比温柔。
何六露出嫌弃的目光,从他手里抢过药碗,一口气灌下,喝得急,药汁从唇边溢出,她把碗递给他。
余嘉鹏把勺子放进碗里,转身放了碗,刚要拿手帕,见她用袖子擦嘴,还嫌弃地皱眉。
“现在的味道已经可以了,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哪怕咱俩这个关系,我都忍不住想吐,你知道你的伤口上蛆在爬……”
能别说了吗?其实她早想吐了,就是路上为了活命,再说路上饥一顿饱一顿,吃进去的那点东西都要活命的,她哪里舍得吐了?真难为帮她处理伤口的医生了。
余嘉鹏终于形容完了那个恶心的景象,他说,是他帮忙给她换的衣服。那也难为他了。
余嘉鹏开始说他过来的原因,南洋叶家帮这里买到了一车药,货物到了昆明,昆明要过来却是层层关隘,余嘉鸿通过乔家搞到了通行证,余嘉鹏去昆明亲自交接亲自押运交付过来,他笑,“还好我送来及时,要不然,他们帮你处理伤口,连麻药都没有,那得多疼?”
她知道余嘉鸿借着她的路,把东西运进来,然后偷偷往这里送。大家合作,不捅破窗户纸就好了,何六翻了个白眼,余嘉鹏就是不如他堂兄聪明,这种事情跟她说了做什么?
一声朗笑传来:“人醒了?”
第195章
门口进来一个穿着八路军军装的中年男子,既然余嘉鹏叫人家赵政委,又是在这一带出没,何六已经大致知道了这是谁了。
这位坐下:“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下跟老朋友见面。”
老朋友?她什么时候通……
“若非六姑娘为嘉鸿先生护航,若非嘉鹏先生不顾自身安慰为我们运送物资和药物,我们还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虽然从未见过面,咱们心里六姑娘就是咱们的老朋友了。”赵政委说。
“余嘉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请赵政委抽烟。
两人一根火柴点了两支烟,刚刚抽了一口,赵政委见何六一双眼睛怒瞪着余嘉鹏,他一脸恍然:“女士面前,我们抽烟不好。”
“她不是这个意思。”余嘉鹏说,他又抽了一口吐了一口烟出来,笑嘻嘻地跟何六说,“瞪我干嘛?你烧成这样,喉咙都肿了,还想抽烟?”
何六烟瘾犯了,他们又在她面前抽烟,她浑身难受,比身上的疼还难受。
余嘉鹏把自己的烟塞到她嘴里,何六抽了一口,手指要夹烟,已经被余嘉鹏给拿走了烟:“抽一口,不许多了。等喉咙好了再说。”
被夺走烟的何六,翻了个白眼。
“赵政委,我和荔凛都抽,不过你下次见到我哥嫂,最好不要抽,他们俩烟酒不沾,我大嫂闻不得烟味,就是荔凛也迁就她。”余嘉鹏说。
“记得了,一定不在余太太面前抽。”
要不是外人在,她还想翻白眼,他叫她名字的时候,通常连名带姓吼,发脾气摔门出去,什么时候叫得这么亲热?
“六姑娘,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你的那帮兄弟已经安置好了,他们很挂念你的伤势,今天你刚刚醒,让他们明天派代表来看你?”赵政委问。
人家一开场就说是朋友,那就是定了基调了,她那帮子兄弟不会有什么事。自己这就算是通共了?
赵政委站起来告辞。
余嘉鹏站起来送赵政委,他进来说:“我去打水进来,给你擦洗一下,换身衣服?”
“找个下人来帮我。”
“这里人人平等,没有下人。”余嘉鹏出去打了热水,抱了一条藤席进来,问,“坐得动吗?”
何六点头,余嘉鹏放下木桶,过来一把抱起她,他说:“你看,我都能抱得起你了。”
呸!还有脸说。
余嘉鹏解开她的扣子,除了断了的手臂,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他绞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生怕牵扯到伤口。
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听她的部下说的那些经历,真是九死一生,她被抬回来的时候,伤口烂成那样还有命是老天保佑了。
何六伸手指了指头发,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臭。”
“你忍几天,等退烧了再说。”余嘉鹏说。
“剃头。”何六说。
“剃光?”余嘉鹏重复一句。
何六点头,都臭成这样了不剃光?剃干净了,擦起来也方便。
余嘉鹏轻轻叹了一声:“你说我到底看上你哪里?你哪里像个女人?”
何六看着他,像不像女人很重要?重要的不是,是不是女人?
余嘉鹏换了两回水替她擦干净了,出去问人要了剪子和剃头刀进来,问:“真的剃光了?”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手都断了,更何况是能长出来的头发,她说:“剃。”
余嘉鹏先把头发剪了,再用剃刀小心翼翼给她剃了个光头。
光头,用毛巾一擦,干干净净,何六总算是浑身舒服了。
余嘉鹏给她把席子给换了,何六再躺回去,这下浑身舒服了,继续闭上眼睛睡觉,直到一个女医生进来给她换药,看见她光了的头,愣了一下。
余嘉鹏不敢看她的伤口,想想就渗人,他走出了屋子,听着里面何六到抽气的声音。
“听他们说,你带人冲出包围,路上一路打汉奸,可厉害了。我们特别佩服……”
何六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真佩服她,还是说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的伤口还在冒脓液,酒精消毒真他妈疼,疼得她冷汗直流,比她手臂炸掉的时候还疼。
晚上余嘉鹏端了鸡蓉面疙瘩进来,说是特地给她杀了一只老母鸡,他拿了勺子喂她。
且不说战争一开始,国军就被炸了军火库和仓库,补给不足,路上更是抢到什么吃什么,最好的一次抢到了肉罐头,没有吃的时候,得亏这个时候是夏天,路上还有点树叶子能吃两口。
鸡汤加上鸡蓉做的面疙瘩,鲜美得让她嫌弃余嘉鹏送勺子的频率太慢。
一碗吃完,她还想要,余嘉鹏揉了揉她的光头:“不吃了,饿太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她吃过晚饭,漱口之后继续睡觉,听见开门声,她侧过头去,见余嘉鹏提了一桶水进来,他脱了衬衫,当着她的面擦身。
他们之间确实不用见外。
见她盯着他看,余嘉鹏微微侧过身去要擦下身,“还是跟以前一样急,能不能养好了身体再想?”
她想什么了?当她是什么人了?
余嘉鹏出去倒了水,从墙角把一块木板铺在地上,再铺上凉席,放上枕头,跟她说:“睡吧!”
说着他吹灭了油灯。
“余嘉鹏。”何六沙哑着声音说,“我想什么了。”
“你不想我,还能想谁?”余嘉鹏侧过身看着她,“等喉咙好了再跟我说情话,早些睡,我也累了。”
何六想骂人,喉咙不允许,心里?真不知道,这么一个别扭的小子,怎么就变得如此油嘴滑舌?
第二天,何六在公鸡的打鸣声中醒来,她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
余嘉鹏醒了过来低头跟她额头碰了一下:“烧退了。”
碰了额头,他的唇又从她嘴上擦过:“声音好点了吗?”
他一个好端端的大家公子,上哪儿学的这些狐狸精的手段?
何六冷着脸说:“好多了。”
“我去打水。”
余嘉鹏拎着水进来,给她拿了盐和牙刷说:“这里牙膏紧俏,凑合着?”
何六撑着起了床,从余嘉鹏手里接过牙刷,在房间里还要吐在脸盆里,还要洗,她走了出去,这里是晋南常见的农家院子,昨天见过的小姑娘正在烧早饭,穿着补丁衣衫的大嫂在洗衣服,见到她,爽朗地叫一声:“妹子啊!”
余嘉鹏给她拿了水杯过来说:“这是赵政委的爱人,你的衣服都是她的。”
何六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那位的衣服,这是一个军团里二号人物的太太?
何六点头:“赵太太你好!”
“我们这里不兴叫太太。”这位说道。
“大家都管她叫明娟嫂子。”
“嫂子好。”
“哎。”这个嫂子应了。
门外另外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挎着个篮子进来:“娟儿,头茬的玉米熟了,我掰了几个过来,还有南瓜我也采了一个回来。我们家老罗也真是的,他们国民党打我们打得那么狠,还让我去找吃的……”
“秀芳。”明娟嫂子立马喝止。
这时昨天的赵政委提了一条鱼进来说:“秀芳,你们家老罗没跟你说,国民党也分的?没有何六姑娘,没有她帮忙,可以让南洋的物资送进来,你们家老罗兴许坟头草都老高了。”
赵政委走过来跟何六说:“六姑娘,别介意……”
他还没说完,那个秀芳快步走过来,说:“原来是我们的同志啊!”
何六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昨晚她还是通那什么?今天索性就变成她就是了。离谱,太离谱了。
“嫂子,我……”
何六话刚出口,这个嫂子已经转向赵政委:“这鱼是给我们何同志补身子的吧?我去杀。”
赵政委把鱼递给她,她风风火火地拿了就走。
“妹子,秀芳就是这个急脾气,你别见怪。”明娟嫂子走过来,“芬儿在做早饭了,你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赵政委已经搬了凳子过来,放在大榆树下:“六姑娘坐。”
何六过去坐下,赵政委把一张木板桌给搬了过来:“余先生,你也坐。”
昨天给她端药的姑娘说:“娘,可以吃早饭了。”
明娟嫂子和女儿一起端了早饭过来,黄澄澄的小米粥,切成丝的咸菜,一个小碗里放着两个白煮蛋。
余嘉鹏拿起一个鸡蛋给那个姑娘:“芬儿,这个鸡蛋你吃。”
“余大哥,这是给你们。”
何六看着他们为了一个鸡蛋推来推去,这?
赵政委把鸡蛋接了过去,放进碗里:“嘉鹏,你不吃,那就还让六姑娘吃,她要补的,我们有。我们也去吃早饭了。”
一家子往回走去,留下两人,何六端起碗看余嘉鹏,轻声说:“为了一个鸡蛋,至于吗?”
她难免觉得有点?
“什么至于吗?你不知道他们这里多艰苦。”余嘉鹏问,“你常常说重庆紧着中央军,克扣你们滇军的军饷,可你想过没有?他们这里能拿到多少?”
这倒也是。
“以前我们南洋把捐款统一给国民政府,去年陈先生到访延安了之后,要求南侨总会捐赠的钱款和物资有部分要交给延安,上头会搭理吗?上头对这里是什么态度,如何严控?我们想办法送点东西过来,也只是海外华人聊表寸心,对这里杯水车薪……”余嘉鹏到了十里铺之后,堂哥让他将一些重要物资送到这里,他跟他们接触多了,自然也了解了。
何六点头:“也是。”
余嘉鹏给她剥了鸡蛋放到她小米粥里:“多吃点,补补!”
何六正吃着早饭,门口出现了她的几个兄弟。
第196章
何六见到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包扎着,连带自己跟他们凑起来就是一堆的歪瓜裂枣。
他们看见她都很兴奋:“长官,你可活了。”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何六笑骂:“我死了,还能跟你们说话?就你们几个?”
“我们几个伤势重,被安排在这个庄子上,其他伤势轻的,安排去其他地方了,他们一直在问你呢!估计下午会来看你。”
何六听见这话心里宽松:“能有安排,就好。”
“你带着我们七八百号人出来,最后能活下来的,才一百十七个。”这话说出口那个兄弟眼泪汪汪。
另外一个忍不住哭出来:“我们能活下来不错了,咱们第三军全军覆没了,咱们军长被逼到悬山上自杀了,咱们师长身中八枪,双腿炸断,也拔剑自杀了。”
“军长和师长都死了?”何六问。
“我们跑出来的第二天就死了。”
听到这话,何六被蛋黄给噎着了,余嘉鹏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着水,还是止不住打嗝。
两位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跟她相处的时间比她爹妈还长。
“长官,军长那天下令让咱们各自突围,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若非那天晚上一场大雨,我们估计一个都跑不出来……”
这些话何六都明白,她吃完了早饭,余嘉鹏收拾了碗筷,她听几个兄弟说他们这两天从报纸上看来的消息。
“日本人先炸了军火库、医院和指挥部。”
“医院也炸了?”何六不打嗝了,她胸口发闷。她的娘子军在战地服务,如果是这样,她们大概率也活不了了。
“还有张报纸说咱们都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这群男人都一样,战场上也没见您啊!”
日军进驻越南,云南防卫压力吃紧,外头的滇军也有防卫任务,她被调回云南。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在物资吃紧,法国殖民地被日本人占领的时节下,迅速组建了一个新的步兵营,给全营配上了最强的英式装备。
她比她那些卖大烟的叔伯都有钱,还搞得到东西。
这次日军是用了声东击西之计,迷惑国军要进攻西安。云南这里认为第四集团军抽调出中条山,第五集 团军下辖第三军、八十军和十七军实力不足,她被抽到去支援。整个营七百多人,就她一个女人。别人不好确认,她是最好的确认的。
余嘉鹏洗了碗,提了热水瓶,过来给他们倒水,见何六用剩下的那只手,揉着她的光头。
天知道,他从小在南洋长大,从嫲嫲到妈妈再到自己的妹妹们,不管各自有什么小心思,但是行为举止都是名门淑女,何六这个做派,就是一个女土匪。偏偏自己就喜欢上了她。
何六转头跟余嘉鹏说:“嘉鹏,你去问问赵政委,我想要近期所有关于战事的报纸。”
“你要干什么?”余嘉鹏问。
“我会跟你们说清楚。你快去!”何六催余嘉鹏去。
余嘉鹏去找赵政委,赵政委从屋里出来,他走过来说:“是要什么样的?”
“近期的,中条山战况的所有报刊。”
“行,我让人给你拿。”赵政委也没问她要了做什么。只管让他的部下去要报纸。
余嘉鹏去房间里出来,给大家发了一圈烟。
兄弟们高兴:“好烟啊!”
没一会儿一个士兵抱了一堆报纸过来。
何六把烟叼在嘴里,拿起报纸翻阅报章上写的是日军装备好,日军狡猾,国军装备差,国军艰难,国军没有补给,这些大家都知道,但是没见哪次打成这样吧?
再困难,开战四天就断粮,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的?
兄弟们一起骂这些王八犊子,何六翻下去,一张报纸标题:“风流巾帼英雄命陨中条山”
前面报纸写小兵那叫英勇杀敌,写将官叫“大将难免阵前亡,何须马革裹尸还。”
到了她这里,提了她的出身背景之后,不写她屡建战功,只写她流连草丛。
而且这个记者像是躲在她床底下似的,她和谁大战三百回合都写得十分详细。
何六发现头上光线有些暗淡,她仰头,发现不知何时余嘉鹏站在她身后,也在看这篇文章。
何六没来由地心虚,心很虚,她放在报纸,拿下嘴里的烟,弹了弹烟灰,说:“他瞎写的。”
“我知道,这人在污蔑你。既然说你战死沙场,别的将官战死沙场都是赞一句英勇,有气节,为什么到你了,就写这种东西?我认识的国军将官,个个姨太太成群还要去找大先生小先生。那才是真风流。你是大清亡了,民国了,追求恋爱自由。缘何要被他们污蔑到如此地步?”
“对对对!这位十一个姨太太,路上看见女学生还抢呢!怎么不见他写。”戴眼镜的那个兄弟连忙说。
被他们一说,一个兄弟问戴眼镜的那个:“秀才,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长官到底是……”
戴眼镜的兄弟连忙在桌下踢了那个二愣子一脚,二愣子还嘟囔:“就你们这些识字人一肚子坏水。”
何六把目光放在了那个署名的记者上,巧了不是?她这个人记性好,尤其是记得这个有着一个酒糟鼻,还妄图要找她私下细细聊聊的大记者。
这文章上写得她来者不拒,实际上她非常挑剔,当时自己就告诉他,她的位子不上不下,下他可以问问士兵冲锋陷阵的艰苦,上可以问团长、师长、军长运筹帷幄。她将他请了出去。
因为自己拒绝采访,三哥还特地打了电话说了她两句,埋怨她不给这个重庆来的笔杆子面子。
这时候再看把她三哥和重庆笔杆子,乃至文中内容联系在一起?
何六掐灭了烟头,说:“兄弟们,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啊?”几个兄弟一个个干瞪眼。
“想要活命,就留在这里。”何六转头看了一下她断掉的手臂。
“为什么?”
她笑:“何力坤不想让我们回去。他想吞了我的东西。”
“啊?”
何力坤是她的三哥,她上头两个哥哥先后阵亡,他们家就她三哥一个儿子了。她三哥一直要他们兄妹一条心。
重庆那里又要靠着云南出兵,靠着云南修路,靠着云南运物资进来,但是对云南又猜忌,所以一直在分化云南内部,她三哥就跟着特别亲重庆那一派,她则是认为云南谁主政就听谁的,内部还四分五裂算个屁事。
她手里除了有余家和叶家海外的采购渠道,也有云南通路,还有跟叶家合作特别挣钱的种植园,两个种植园赚钱够多,她连贩烟土这种伤阴德的生意都不碰了。除了这些,她手里还有酒楼和商铺,有几个人手里有她钱多,物多。何三一直问她要钱要物,她和他意见不同,自然不肯多给。
她死了,没有出嫁也没有儿女,所有的东西自然落到了三哥的手里。
要是她没残,她回去何力坤连个屁都不敢放。可现在她残了,而且是她突围之前,这些消息早就通过电台传了出去。
何力坤大概率会在某个要道上等着她。
“我回不回去无所谓,家里就我一个人了。”
“其实我们就是回去了,过一阵也会出滇,其实对大多数兄弟来说,去哪儿打鬼子都是打鬼子。”
“不是,大家为什么问回去?我们那天是投降的,我们投降了,八路军也没说让咱们回去,那咱们不应该成八路军吗?”
“对啊!我们本来就回不去了。有命下跑出来已经不错了。”
“……”
看来大家也都接受了不回去了。
“长官,你那么多钱被何力坤给占了,咱们心里不舒坦。”秀才说。
何六自然也不舒坦,她说:“你们先回去,让我好好想想,这事怎么办?”
弟兄们出了院子,太阳已经很高了,越来越热了,何六跟余嘉鹏说:“要你跑一趟昆明。”
“我去昆明,找谁?让他来护着你回去吗?”
“不,就算我这次回去了,我这个残了的人,也一定会被弄死。”
军统那帮人估计也会把她查个底朝天,余家给这里运东西,但是也捐了大量的钱财给重庆,而且余家两房长孙全部在国内支持抗战,现在军费还靠着海外华侨,自然不会动余家俩兄弟。
她在这里养伤,加上余家叶家给这里资助,反正她横竖总归是通共了,弄死她一个残废,不轻而易举吗?
再说弄死她,让她的东西名正言顺地落在何力坤的手里,通过何力坤把余家支持这里的这条线给收紧了,也是有好处的。
何六把里面缘由告诉余嘉鹏,她说:“拿纸笔来,我写封遗书给你,你拿着遗书去昆明。”
“什么遗书?你别瞎说!”余嘉鹏刚刚熬过她差点死了的几天,听不得这些。
“遗书里我把我手里的钱财资源全部交给我的一个大哥,第一他忠于云南,所以云南上面一定会支持我把东西给他而不是给我三哥。这位大哥是个讲义气的人,得了我这些东西呢?肯定会跟你们合作,不会影响你们给这里运东西。”
余嘉鹏出去要了纸笔。
何六一边想一边写,最后签上名字,签署的日期是她出滇前,然后按上了手印,递给余嘉鹏,她冷笑:“越是想要,我就越是让他得不到。”
“余先生、六姑娘,我们团……”
天气热,他们没关上门,赵政委进来,见余嘉鹏正在收纸,他往后退了一步:“我等下来?”
何六从余嘉鹏手里抽了那封信,递给赵政委:“赵政委,这信你先看一下。咱们再谈谈,我带来的人怎么安置?”
赵政委看完:“六姑娘你这是?”
“从此世间再无何荔凛。”
第197章
余嘉鹏辗转到达重庆,他到的当晚就遇到了日本飞机对重庆轰炸,从傍晚接到警报进防空洞,到出来已经是天明。
飞机是搭不了了,只能坐车,等着路被清理出来的余嘉鹏,在六月六日下午搭上了西运处的货车。
刚刚从防空洞里走出来的人们立刻用铁锹,用双手清理着废墟,找寻了残存的一点财产。
今天的报纸上说,昨天晚上的轰炸,民众涌入十八梯防空隧道,隧道里人挤人,里面通风设备不足,造成窒息和踩踏,死了上万避难的民众。
在国内久了,人的忍受能力就会上升,按照司机大哥的说法在南洋骇人听闻的惨案,在这里好像也就那样了。
司机大哥也是马来亚华侨,家在山打根,很健谈,他们聊家乡,聊家人,司机大哥家里有一儿一女,说完他的儿女,他问余嘉鹏家里的情况。
余嘉鹏发现司机大哥压根没把他跟余家或者更堂兄夫妇联系起来,他也就随口回:“我来了三年多了,认识了这里的一个姑娘,准备结婚呢!”
“这里的姑娘?”司机大哥笑着说,“不打算回星洲了?”
余嘉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没跟何荔凛聊结婚和回星洲的事,他含糊地说:“等战争结束再说吧!”
车队进站点,余嘉鹏跟着进去,司机大哥跟他说:“我们去给同仁上一炷香,你去休息一下。”
“给同仁?”
“下关站的同仁怕在路上牺牲天长海阔,魂魄回不了南洋,就在站点辟了个屋子,把他们那一段同仁的牌位供奉在里面,活着的同事给他们供奉香火。我们觉得为人也是为己,也设立了。来往之间,给他们上一炷香。”
“都是南洋来的,我也去。”
余嘉鹏跟着他们进了屋子,墙上满满的照片,桌上满满的牌位,他们给去世的华侨司机们鞠躬。
他们的队长念叨着:“众位兄弟,保佑我们平安顺利通过二十四道拐。”
就跟在家祭拜祖先一般,除了给逝去的人供奉,也会求保佑。
他们中午到达站点,吃饭加油之后,补给了一些物品,余嘉鹏看见站点已经挂起了日军飞机还有两小时就要到的灯笼。
车队的司机们招呼他快点上车,他上车问司机大哥:“不去防空洞吗?”
“我们躲这里,车子会被炸,得开出去一段。”
他们已经有经验了。
车队开了出去,熟门熟路找隐蔽的地方停车,他们也在一段道路拐弯,树木高大的路段停下。
司机大哥招呼余嘉鹏,一起搬了车上的木板,找了边上的一个林子,铺了板子,司机大哥说:“睡会儿,我们等下晚上再走。”
余嘉鹏有些不解:“晚上日本飞机不来吗?”
“来,晚上他们看不清,他们乱炸。”司机大哥到头就睡,鼾声比头顶上飞过的日本轰炸机的声音还要响。
余嘉鹏还没闹明白,晚上开车,车灯一开,那不是等于给日本人的轰炸机引路吗?怎么就乱炸了呢?
直到天黑了,他们吃了点东西,再次上路,他才知道为什么日本飞机会乱炸,高山上的二十四道弯,下面全是悬崖,整个车队居然不开车灯。
“怕吗?怕的话,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今天天气好,月朗星稀,不会有事的,下雨天才吓人……”司机大哥跟他说,“这几个月日本人像疯了一样。”
“昆明到缅甸段,会不会好点?”余嘉鹏不禁想大哥大嫂是不是也这样。
“一样的,怎么可能好?”这位大哥说,“都是山高路险。他们那儿桥多,日本飞机就挑着桥炸。”
话音刚落,几颗炮弹擦着他们落下山谷,爆炸声响起,余嘉鹏从来没有离炮弹那么近。
这位大哥还有心思数炮弹,他说:“他们一来就是九架飞机,一共就这么几个炮弹,扔完了就没了。”
这算不算艺高人胆大?
车子总算是开过了这个险要路段,一路有惊无险地进了昆明,到了橡胶厂派车子来接他。
事不宜迟,余嘉鹏上了车,直接去找何六那位大哥的上峰。
到了司令部,他报了名字,师长自然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余嘉鹏站在门口等通报。
一辆车子在门口停了下来,两个穿军装的男子从车上下来。
巧了不是,这位刚好是何六的亲哥哥,何力坤何三爷。
余嘉鹏来昆明先认识何三再认识何六,何三从他们一到昆明就开始来他们厂里打秋风。
当时他们通过重庆的关系来昆明办厂,但是强龙哪儿压得住地头蛇?再说了重庆那帮子人,昆明也未必真的全给面子。
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南洋没个靠山都难,有靠山了,也不可能事事都去找靠山,找多了人家也会嫌烦。
余嘉鹏在这些地头蛇手里也吃了不少苦头。刚开始何家这对兄妹,在他心里没什么不同,他可能更加厌恶成天纠缠他的何六。
后来?就不说了。也算是熟人了,余嘉鹏跟人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何力坤见到他似乎很高兴:“嘉鹏老弟回昆明了?你是知道小六牺牲了,来为她奔丧的吧?”
虽然何六没死,但是见到她的亲哥哥能够如此高兴地说何六死的事,余嘉鹏拉长了脸:“荔凛死了,你好像很开心?”
这个何力坤过来勾住了余嘉鹏的肩:“嘉鹏老弟啊!逝者已矣。我为小六高兴,她游戏人间,还能有你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千里迢迢为她奔丧。”
余嘉鹏挣脱何力坤,何力坤皱眉:“嘉鹏老弟,何必呢?小六能护着你们家的厂子和种植园,我一样可以。”
余嘉鹏退后一步:“何营长,请自重,另外护着厂子和种植园这些话,你言之过早。”
何力坤见他这般,冷笑一声:“余嘉鹏,你让我自重?你一个只会在女人床上叫的小白脸,也配说自重?”
“何营长,请注意措辞。”余嘉鹏说道,“请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荔凛。”
“我给你脸,你不要是吧?”何力坤说,“她死了,我看还有谁能护着你们?”
一位副官就匆匆忙忙走了出来,喊:“嘉鸿老弟啊!”
他走到外头见到余嘉鹏微微一愣:“我还以为是嘉鸿老弟,原来是嘉鹏先生。”
堂兄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司令部的人都称兄道弟了,他说:“是。”
何力坤见状跟余嘉鹏说:“你这个小六的亲密挚友,可一定要出席她的丧礼。我还有事,失陪。”
说着何力坤大步往前。
余嘉鹏问副官:“我来得匆忙,不知道师长是否方便?”
很显然,不知道是去禀报的人误会了,还是他们误会了,他们以为来人是堂兄。
堂兄八面玲珑,重庆和昆明都吃得开,自己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果然这位停下来问:“嘉鹏先生,是想打听何六小姐的下𝔀.𝓵落?”
“我去西安和重庆都打听过了,跟我说何六牺牲了,但是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又说中条山一战死了几万人,根本没办法找到荔凛的尸体。可荔凛也非无名之辈,她又是前线少有的女将官……”
“别说是六小姐,就是其他几位将官,也很难拿回遗体。”这位轻声叹息,“她活着的希望渺茫。青山何处不埋骨?”
他把答案告诉了余嘉鹏,意思是余嘉鹏不用再见师长了。
余嘉鹏面露哀伤之色:“总归是抱有一丝希望。”
“作为军人,这也是她的归宿,还望嘉鹏先生节哀。”
何家在云南军中也是很有声望的家族,父子两代,战死沙场,如今何六又如此。见余嘉鹏为她伤心难过,这位副官安慰他,不过除了安慰他,他也帮不了余嘉鹏什么。
余嘉鹏取出信,递给副官:“是这个话,荔凛与我相识之后,每次出征必然会写一封信给我,安排她的身后事。以前都没用上,我都原信归还,这次……”
副官站定,他接过信,打开来看,就看了几行,他眼睛亮了起来:“小六竟然考虑如此周全?嘉鹏先生,请随我来。”
“您能把信还我吗?我万里迢迢而来,得亲手交给张师长。”余嘉鹏说道。
这位笑了一声,将信还给了余嘉鹏:“自然。”
“望您谅解。”
“哪里?”
几个人一起上楼,副官敲门立正:“师座。”
房间里一个颇为威严的男子站了起来,看向门口,他微微有些意外,副官快步进去,跟张师长说了两句。
张师长请他进去,余嘉鹏把信拿出来,张师长接过信看。
“张师长,这是荔凛这次出征前给我写的信,她每次出发都会对自己的身后事做安排。她嘱咐我,若是确认她牺牲,就拿着信来找您,她希望自己手里的这点东西,能多养活几个兄弟,也能让失去丈夫儿子的家眷能有活命的本钱。”
张师长仔细看信,信里何六把她的资产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些交给谁?最最重要的是何六最大的一块资产不是给何力坤,而是给他的心腹朱勇刚。这不等于是把这一块都给了他吗?虽然他不在乎这么点东西,但是这是小六的心愿,他一定要成全。
“去把勇刚叫来。”
“师座,何三来这里办事,他一直吵着要把小六的丧事给办了,要不要叫他也进来听听?”副官问。
“去叫他也过来。”
副官出去,张师长跟余嘉鹏闲聊,说起余嘉鸿夫妇,这次如何帮他们购买了一大批药品。
这次他给那边送去那些药品,就是叶家借着给这里买药的名义运进来的。
何力坤就在司令部,听副官说要办小六的身后事,他很快就来了,他进来的时候余嘉鹏在说十里铺的橡胶厂:“轮胎复新这块肯定没有重庆和昆明两家厂好,十里铺还生产其他用品,比如松紧带、雨鞋……”
何力坤听他们说了一大堆生意,他等不及了:“师座,小六为国捐躯,魂魄无处可归,哪怕尸体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找到,也要给她把葬礼办了,让她能受到家里的香火。”
“你别急。”张师长看向门口。
门口进来一个魁梧的男子:“师座,您找我?”
第198章
张师长指了指沙发说:“勇刚,坐!”
朱勇刚进来坐下,张师长看了一圈在座的人:“余先生得知小六在这次战役中牺牲,他千里迢迢辗转而来。带来了小六的遗书。小六每次出征都会写一遍遗书,把她的财产做个分配。”
何力坤听见这话,看向余嘉鹏,涨红了脸,质问:“你拿了小六的遗书?来让张师长主持小六的遗产分配?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小六没有出嫁,就是我何家的姑娘。你别以为陪她睡了几天,真把自己当成她男人了,想独吞了她的财产,做你的白日梦。”
余嘉鹏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姓余,是星洲余家二房长子。”
张师长笑了一声:“力坤,余家一年捐给国内多少钱?你认为嘉鹏先生会看得上小六那点家产?坐下!”
张师长转头对余嘉鹏:“余先生,你来念一下小六的遗书内容。”
“伯父勋鉴……”余嘉鹏念遗书内容,何六的资产分成几部分,最大的一块自然是她的产业,从昆明的商行商铺到和叶家一起合作种植园。这一块全部转给朱勇刚所带的那个团,变成团里的资产,而不是朱勇刚的个人资产。她还有法币、黄金和美金等财产,这些结清她家里佣人薪资之后,一次性下发给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兄弟,活着的给到本人,死了的给家属。
她的那栋楼和车子,归何三。她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让余嘉鹏挑几件留念之外,代为处置。
“你们想吞了小六的钱,找了这个歌冠冕堂皇的理由?”何力坤咆哮了,“她是我妹妹,她的东西应该由我处置。”
“何力坤,你发什么疯?”张师长拍桌子,“这是小六亲笔写的,有她的手印难道还有假?小六让余先生来找我,而不是直接把信给勇刚,就是怕你这样。小六与余家、叶家合作,从来都是为了能养活她的一班兄弟,分的给她的钱,都是紧着买装备、买药品和粮食。所以她走了,也希望这一部分用来养兵。她素来爱护部下,她一直自己贴钱抚恤死伤的兄弟,这是谁都知道的。这些钱,她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钱,她都认为是要给兄弟们留的。只有房子和车子是她自己的,她把这两样给你了。她给最信赖的余先生不过是留个念想的旧物。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力坤气得发抖:“好,好!我本来还跟何家的叔伯力争,她是为国战死,当入何家祖坟。现在看来她没把自己当何家人,我也不管了。”
余嘉鹏把信递给张师长:“这件事,信里最后也写了。荔凛说,她的丧事不必办。她到哪里都能挣钱养活自己,不指着那点香火过日子,有办丧礼的前,到不如多养两个死去兄弟的亲属。”
“连葬礼都没有,这怎么行?”朱勇刚说道,“我们替她做坟。”
“朱团长,如果尊重她爱护她,那就听她。”余嘉鹏说道。
朱勇刚看向张师长,张师长想了一会儿:“听她的,她一直离经叛道,你给她做了,她说不定在下面还骂你。”
“这……”
“就这样吧!按照她的意思办。我也算是不负所托。”余嘉鹏站了起来说,“我去她的房子里收拾东西,告辞了。”
张师长让副官送余嘉鹏出来,到了外头副官跟余嘉鹏说:“嘉鹏先生,师长说了,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有什么事,找朱团长,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我只是完成故人的心愿。”余嘉鹏脸上露出悲戚之情。
“节哀!”
余嘉鹏出了司令部,让司机开他去何六家。
余嘉鹏按门铃,来开门的事泰叔,泰叔是她爸的老部下,早年跟着何六爸打仗,瞎了一只眼,就被调过来带何六,何六算是他带大的。
泰叔见到余嘉鹏问:“余先生,你来了。小姐到底怎么样了?他们说她死了,我不信……”
“泰叔,按照荔凛的意思……”余嘉鹏把财产处置告诉了泰叔,让他把钱跟几个佣人结算清楚,每个人另外多付两个月的工钱,让他们走。
“小姐真的不在了?”泰叔的手都抖了。
“泰叔,荔凛让我带你一起去十里铺。”
“不不不,我哪儿能让你养老?”泰叔摇头,哪怕余先生确实和小姐有感情,可到底无名无分,他一个孤老头子叫他养算什么意思?
“十里铺,她另外有东西要交给你。我不好拿的。”
听见小姐要交给他东西,泰叔点头:“哦,这样啊!我跟你去。”
余嘉鹏跟泰叔说好了,他上楼去,打开了何六的房门。
何六指明让他回来拿两身衣服,一身是她阿妈亲手绣的嫁衣,还有一身是叶应澜送她的娘惹装。
何六常年在军中,她的衣服很简单,多是军装,以后自然不会再穿了。余嘉鹏把她几件日常的衣服也收拾放在里皮箱里,她一个女人首饰都没几件,自己要送她首饰,她说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没用,只有手表她是常戴的,这三块手表里,两块是他送的,余嘉鹏把三块手表收拾了。
一个皮箱都没塞满,余嘉鹏扣上皮箱扣子,拎着皮箱下楼。
他走到楼梯口,见何力坤已经坐在楼下,何力坤见他下来,仰头说:“收拾好了?”
“你想检查?”
“未尝不可。”何力坤说。
余嘉鹏打开箱子,把东西抖了出来,何力坤拿起一块手表,余嘉鹏一把抢过:“这是我买给她的。”
何力坤看向那套嫁衣,说:“你居然拿这套衣服,你不怕她的鬼魂来找你成亲啊?”
“求之不得。”余嘉鹏把东西收拾进了箱子里。
他跟站在边上的泰叔说:“泰叔,后天下午我来接您一起走。”
说完,他提着皮箱出去,他问过何六,为什么一定要把房子和车子留给何三,何六告诉他,那是堵族人的嘴,是用最快的速度去解决这件事。
未嫁女不能进祖坟,但是未嫁女的财产默认是家族的,如果什么都不留,到时候会闹得天翻地覆,他想走都走不掉。
余嘉鹏收拾了东西,回了橡胶厂。
“嘉鹏少爷,您来得正巧,嘉鸿少爷和少奶奶今天也到昆明了,他们说卸好了货就来橡胶厂。”
大哥大嫂现在路上艰难,路上情况说不准,他来昆明也没想一定要见两人一面,现在听见能见,心里自然高兴。
“那太好了。”余嘉鹏说,“饭菜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
朱耀福还没说完,听见钢铁楼梯有脚步声响动,余嘉鹏冲了出去,看着楼梯上上来的两个人,最前面的是他的堂兄,他高兴地:“大哥大嫂。”
叶应澜是从报纸上看到何六战死的消息。何六的命运没有改变,让她很沮丧,擦干眼泪继续运货。
今天早上他们到昆明就打电话给耀福叔报平安,耀福叔说余嘉鹏回来了,说是余嘉鹏回来处理何六的后事。
叶应澜看着笑得灿烂的余嘉鹏,多少人劝余嘉鹏不要跟何六在一起了,他依然跟何六在一起。
叶应澜一直认为余嘉鹏对何六是真心的,何六尸骨未寒,他就笑得这么开心?
余嘉鹏发现叶应澜脸色不对,他一下子恍然,拉着余嘉鸿的胳膊:“大哥大嫂,跟我进房,我有话要跟你们俩说。”
余嘉鸿被他拉进房门,叶应澜也跟了进去,余嘉鹏探出头跟朱耀福说:“耀福叔,你看看晚饭什么时候好。”
朱耀福看着关上的门,两位少爷当年出了那种事,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心结是很难打开了,自从三个人来了国内嫌隙全消,纵然天南海北,还各自记挂对方,一见面居然还跟小时候一样。
余嘉鹏笑得开心:“大嫂,荔凛没死。”
叶应澜愣了,还能这样?她问:“你不是来处理六姐姐的后事吗?”
余嘉鹏到茶桌边坐下:“坐下,我们边喝茶边说。”
他拨开炭火烧水,跟两人说何六的事,说完他问:“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样你们俩都能碰上?”叶应澜伤心了这么多天,听见这个消息一下子没忍住,喜极而泣了。
“大嫂,实在是她在那里养伤,你知道现在两党之间的情况。要是她回来,只怕是会被查个底朝天。所以她索性就来这么一出。所以这事我们没办法提前告诉你们。”余嘉鹏以为叶应澜再怪何六也没发个消息给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叶应澜擦眼泪,“我就是高兴。”
“那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荔凛一条胳膊没了,她也没办法再从军了。我和她商量好了,带着她已经残了的几个兄弟去十里铺。去十里铺我们俩就成亲。我这次来,把她的嫁衣拿上了。”
“好可惜,我们没办法去十里铺看你和六姐姐成婚。”
“我寄照片给你们。”
“不了,既然六姐姐决定死遁,我们这里一直被人盯着。谁知道你的来信,会不会被截留。虽然她散尽家财,也不在军中了,但是要是有人知道了,谁知道会生什么事出来?”
余嘉鸿站起来揉了一下余嘉鹏的头:“阿公让我给你一样东西。”
“阿公?”余嘉鹏有些意外。
余嘉鸿下楼去,叶应澜问余嘉鹏关于何六的细节。
听余嘉鹏说六姐姐的伤口烂到长蛆,昏迷高烧了三天三夜,以为挺不过去了,最后烧退了。还真是老天保佑。
余嘉鸿推门进来,他手里是一个红色的锦盒,还有一封信,给余嘉鹏:“阿公上次回去之后不久,就派了专人到腊戌,交到我手里。他嘱咐,若是你和何六能走到一起,就把这些交给你们俩。”
余嘉鹏先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对玉雕的狮子,小巧玲珑,很有趣。
余嘉鹏再拿信,这信挺厚的,不知道阿公有什么嘱咐的。
他打开信,阿公先是祝福他们走到了一起,他认为乱世中他们是患难见真情,希望他们能互相扶持相守一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几页是余家家规,阿公跟他说,无论在哪里,新媳妇都得三个月背出家规。他老人家委托堂兄监督,要是三个月后,新媳妇背不出家规,他还得挨鞭子。
让何荔凛背家规?他跑万里之遥的国内来了,还不能逃过鞭子吗?
第199章
第二天一早,叶应澜和余嘉鸿被敲门声给闹醒。
余嘉鸿拉开门,揉着眼,余嘉鹏说:“小鱼小虾我买回来了,大嫂可以做叁巴酱了。”
余嘉鸿给了堂弟一拳:“你让人好好睡个懒觉,行不行?”
“都九点了。虾死了就不好吃了。”余嘉鹏催。
“我马上下来。”叶应澜在里面说。
他们队里,好几个像郑安顺那样母亲是娘惹的人,从小吃惯了妈妈做的娘惹菜,来国内,知道国内现在的条件,他们只求果腹,哪里会挑?人会思乡,会想妈妈,想妻子。
可南洋都是海岛,很多菜都带着海的味道,云南是内陆,怎么才能让大家一解思乡之情?
叶应澜用本地河里的小鱼小虾炸酥了之后捣烂,加上辣椒、葱头、大蒜和香茅这些云南还能找到的香料食材,做成了味道大差不差的叁巴酱,每次都被机工们一抢而空。
听见有叁巴酱,余嘉鹏也嘴馋了,一定要吃,这不早早就买了鱼虾。
叶应澜和余嘉鸿下楼,余嘉鹏给他们端来两碗鸡汤米线:“大哥大嫂,快吃早饭。”
叶应澜吃过早饭,进厨房做叁巴酱,她炸小鱼小虾,余嘉鸿在边上切辣椒、大蒜和香茅这些配料。
余嘉鹏轮到捣材料,边捣边问叶应澜:“大嫂这样差不多了吗?”
“可以了。”叶应澜指着一盘小鱼小虾说,“鱼虾很多,用不掉,我撒了点椒盐粉,你们吃。”
余嘉鸿切好了配料,拿起盘子,往叶应澜嘴里塞一条小鱼,又给弟弟塞一条,他自己再吃。
叶应澜炒辣酱,余家兄弟搬了张桌子,拿了两个凳子,坐在厨房门口,吃小鱼小虾。
看着聊得开心的兄弟俩,叶应澜不禁有些感慨。原本她和余嘉鹏之间,前生有恨,今生能放下已经不错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真的能和余嘉鹏处成真正的大嫂和小叔。
吃过午饭,余嘉鸿要带余嘉鹏去见一个人,叶应澜要去把书给还了,西南联大成立之后,旁边开了很多书店,不仅有新书,还有旧书,还可以租书,叶应澜去找机械相关的书,也会找几本才子佳人的小说。
而且他们一路走这么多天,还要买点补给,蜜饯果脯,糖果糕饼,放在车子,队里的兄弟们都会来她那里找吃的。开夜车的时候含一颗话梅,也能提提神。
兄弟俩带了她过来,叶应澜买了些吃食,她发现一个来回十来天功夫,昆明的物价又涨了。
来了两年多,物价翻了两倍不止,南洋机工的薪水没涨多少,像他们这种家底厚的,自然有老家寄钱过来,但是有些隐瞒了家里,或者家里就老婆孩子的,没有汇款支持,这点薪水连吃饭都有问题。
机工们的生活成问题,国内老百姓的生活更是困难,街上要饭的越发多了起来。
“别问我能不能活到民国七十一年,征税、征税,现在才民国三十一年,我就问一句民国能不能到那天!”一个穿着破烂的大爷扯着嗓子在骂,“鸡税、鸭税、火柴税,咱们不愿意伤天理种罂粟,他们还要抽懒税。”
“这些话不能说。”
“我烂命一条……”
去南洋发的公债偿还日已经到几十年之后,现在征税也征收到了几十年之后,让老百姓怎么活?
买好了吃食和日常用品,叶应澜去西南联大边上的一条街,这家旧书店里很多旧书都是联大的师生拿过来卖的,可买可租,叶应澜把上次借的五本书给还了,取回了押金。
叶应澜逛挑着书,这两年她一边修车一边学,就越发觉得自己没上过大学,基础薄弱,有些明明可以计算的,她就不会,然后要把图纸和情况写了说明给谢德元。谢德元的厂子开在十里铺,等谢德元寄信过来,一来一回一个月就去掉了。
她一直在补相关知识,今天巧了不是,有本力学方面的英文书,她翻了几页,还真是她要的。
叶应澜把这本书,放在自己身前,继续找书,一只手伸到了这本书上,叶应澜连忙压住这本书,转头过去,是一个戴眼镜穿长衫的男子,叶应澜说:“先生,这本书我已经挑好了。您看别的?”
这个男子端详着她问:“同学,我对你没印象,你不是我们工学院的吧?我也不记得理学院有你这样一位女生。”
“我不是联大的学生。”
“那你?”
“我就自己看。”叶应澜从他的手里抽过了这本书,“很抱歉,我寻这样的书,寻了有点时间了。”
她收好了这本书,飞快地去柜台要付钱买断。
听见她要买断,这位先生跟过来,那张脸简直如丧考妣,有那么夸张吗?
不过想想要是自己没拿到这本书,大约也会如此吧?
“这位太太,你能不能不要买断?我们开这家店的本意是,各家学校的各位老师学生有自己的私藏,可以拿出来用于交流。如果这本书没有别人要,那你买断没问题,但是有其他人想借阅,我还是建议你不要买断了。”店主跟叶应澜说。
“这位太太,你买断也没问题,就是这本书你看完之后,借我几天?您给府上地址,一周之后我送上门。”
他这个样子,让叶应澜想起几年前在船上遇到的朱少康,
他这个年纪也不像是学生,叶应澜问:“您是联大的老师?”
“是。”这位拿出一个铜盒,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叶应澜,“太太,这是我的名片。”
叶应澜见上面写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陆成英。”
“太太,这位是联大工学院的陆教授。”店主连忙帮他证明。
叶应澜倒是不好意思买断了,她说:“那我先借,看完之后来还,您帮陆老师留着,别让其他人借走了。”
“那您付押金。”店主说道。
叶应澜办手续,借了书,走出这家书店,她继续下一家。
还没翻阅几本书,就听见防空警报声,叶应澜跟着人群跑了出去,往就近的防空洞去。
防空洞在联大边上,很快师生们冲了进来。
一进防空洞,起码要等四五个小时,当然这已经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这个世道,保命要紧。跑警报已经成了人们生活的一部分。
叶应澜见有学生支起了黑板,老师站在黑板前,学生坐在小板凳上,他们居然在防空洞里上起了课。
听见自己熟悉名称,她转过头去,看见刚才跟她抢书的陆先生也在讲课,她走了过去,陆老师讲课的内容她万分熟悉,正是谢德元给自己那套书里的内容。
这位陆老师见她在看他上课,跟她点了点头。
叶应澜颔首后,找了个靠边的地方,跟边上的人一样,席地而坐,拿出书翻阅,刚才看目录,随便翻两页,她觉得这本书正合适,真的细看了她发现这本书对她来说太深了。
“看书呢?”
叶应澜听见声音,仰头:“陆先生。”
这位陆老师也过来席地而坐:“你出了书店,我听店主说,你一直来他这里借阅机械相关的书籍?”
“对。”
“你是留学英国的吗?”他问。
叶应澜摇头:“我没留学,我读了中学之后,就没再读下去,因为感兴趣,所以学这方面的内容。”
“就读了中学,能看懂原版的专业书?是上海过来的?中西女校毕业的?”
“我是星洲来的南洋华侨司机。星洲读的女校。”叶应澜说。
这位先生恍然大悟一般:“余太太?星洲余家的大少奶奶?”
“您怎么知道我的?”叶应澜愣了。
这位站起来跑过去,拿来一本书,递给叶应澜:“这本教材,是你给朱少康那套书,他再编写的。”
“你是朱先生的朋友?”
“我是他同门师兄。”这位介绍起他的背景,“少康引你们夫妇为知己,他跟我说余太太很有天赋,他还说您的朋友谢先生也是这方面的人才。你在运输的间隙还在学?”
“是,白天日军空袭,等待的时候找点事情做做。”叶应澜说道。
既然大家都跟朱少康是朋友,叶应澜跟他聊了起来,这位听她说自己如何学,有什么困惑?又听她说这本书可能对她来说太深奥了。
他说:“要不这本书你得先给我,我回去找几本合适的书给你。我那里有几本适合你学的,另外我还有一些备课笔记,可以借给你翻阅。”
借书居然借到了这么个机缘,等防空警报解除,叶应澜跟这位陆先生约好,明天上午,她来找他拿书。
第200章
躲过了防空警报,叶应澜开车回到橡胶厂,弟兄俩也刚回来,他们跟耀福叔一起吃了晚饭,准备上楼。
来了个电话,车队那边说安排有变,让他们明天早上七点进仓库,排队装货。
这种变化时常有,叶应澜烦恼,明天早上跟陆教授约好了要去拿书。这样只能让耀福叔帮忙去拿了。
“我去吧!我下午去接泰叔,早上有时间。我帮你去拿了,送到仓库那里?”余嘉鹏问。
“好啊!”
第二天,余嘉鹏下楼的时候,哥嫂早就走了,厨娘用叶应澜调好的汤,给余嘉鹏做了一碗牛肉叻沙。
余嘉鹏坐下看见摊开的报纸上一篇名为:《何荔凛的遗书:办丧礼的钱,不如多照顾几个家属》
文章配了何六遗书的全文的照片,现金给死伤的官兵,手里的产业给军队,只是把房子和车子给了自家哥哥,旧物让挚友代为处理。
后面介绍了何六的生平,父兄和何六都是云南讲武堂出身,后面细数她参加的大小战役,形容何六英姿飒爽,性格豪爽,作战勇猛,是女中豪杰。
余嘉鹏对之前那篇文章耿耿于怀,想要为何六请人代笔写一篇,何六阻止了,虚名都是给别人看的,要是她真死了,名声反过来了,又如何呢?
这篇文章大约是张师长那里的手笔,把遗书公布天下,一来确实何六这些事迹值得表彰,二来也是为他们正名,这是何六自己的心愿,他们绝对没有侵吞她财产的嫌疑。
余嘉鹏吃过早饭,看了看时间,大嫂跟那位教授约了十点见面,他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按照叶应澜给的地址,余嘉鹏找到了陆教授的办公室,听其他老师说陆教授还在上课,他在办公室里等了几分钟,听见外头电铃的声音。
没一会儿,就听人说:“陆先生,有人找。”
陆教授见到他有些惊讶,转而立刻了然:“余先生?”
余嘉鹏知道陆教授定然以为他是堂兄了,他解释:“鄙姓余,我是她的小叔子,大哥大嫂在一个车队,计划临时改变了,今天一早他们就去仓库装货,我来您这里取书,取了给她送到仓库。”
“是这样啊?”这位放下手里的教案。从桌上拿起四本书,还有几本笔记,一封信件给余嘉鹏。
他说:“我把书和教案都对应起来了,在信里说明了。另外,昨天那本书的押金我也放在信封里。本来,昨日跟她聊的时候,她还有其他学科上的困惑,我想带她认识几位老师,她临时计划有变,实在遗憾。”
“我替她谢谢您了。”
“哪里哪里!你们不畏艰险回国,我不过是提供几本书而已。”
余嘉鹏跟他说:“他们一趟来回十多天,回昆明会有一天休息,想来到时候会来找您。”
“请您转告,陆某荣幸之至。”
“多谢!”
余嘉鹏告别了陆教授,往外走去。
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那些和自己同龄的师生。
大嫂为了读书,即便是在跑运输的时候,书还带在身边,也有人为了读书在战时冒着烽火,辗转几千里而来。
余嘉鹏回想自己,他读中学的时候,阿公想要送他去美国或者英国读大学,那时候他妈担心,他本来就比堂兄小半年,堂兄从小在美国读书,而且中间还跳过级,如果自己再出去读书,等读完书,堂兄已经回星洲进公司两三年了。不如抓紧时间进公司,好好学做生意。
看看星洲的这些富豪,都是为了一口饭来南洋的,读到中学已经算是读书读得多了。在他妈的鼓动下,他拒绝去留学,中学毕业就进了公司。
现在看看这些求学的面孔,当年自己不去留学实在是短视。
“余先生!”
听见有人叫他,余嘉鹏回过头,那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快步过来:“还真是余嘉鹏先生。”
余嘉鹏的目光从他的眼镜移到颇有特征的酒糟鼻上,自己来这里办兴泰橡胶厂的时候,这位就来采访过他,宣传过南洋华侨回国办厂,支持国内抗战的报道。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知道何六战死的情况下,写何六如何风流。
“贾先生。”余嘉鹏淡淡地应他。
这位十分热情:“余先生,怎么在这里?”
“有些私事。”余嘉鹏不欲与他多言。
“刚好,我正想要去找您。”
“找我?”
“对,想跟您采访一下何荔凛的事迹,我想从她亲密挚友的角度写一篇报道,宣扬何荔凛。”
他怎么能如此恬不知耻?
余嘉鹏转身把手里的书放在花坛沿上,这位以为他要坐下,说:“余先生,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坐下聊……”
话还没说完,他面门就迎来一拳,这人的眼镜被打飞,他还没反应过来,余嘉鹏又一拳到他的脸上。
路过的学生,有人认识这个笔杆子,过来拉架。
余嘉鹏被人拉住,他怒吼:“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你他妈的不就想要扒她的私事,无限扩大,甚至歪曲摸黑?而不去关注她的战绩,她的热血?你有这个闲工夫,不能去关心一下战死在中条山的官兵,尤其是那些底层士兵的家属吗?就算是你要写何荔凛,难道禹王山血战,何家兄妹三人上战场,去时三人回来两人,武汉外围保卫战兄妹两人,何荔凛一人回滇,中条山之战,何荔凛去救援,她没能回来。这些都不够你写是吧?你想问我什么?问我,她是不是像你笔下写的那样风流无度?你的心那么肮脏,能写出什么样干净的字来?”
“我是为了宣扬她。我想写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战争机器,不是一把人形的枪。”这人还振振有词。
拉着余嘉鹏的学生松开了,那个学生说:“要不?您再打两拳?”
这人刚要捡起地上已经碎了的眼镜,听见这话眯起一双近视眼看那个学生。
“我看过您的文章,我不知道那些跟小说似的形容,是否属实。就算是真,我也认为你主次不分。这个时候写战死的英烈,难道不应该写她的英勇吗?”
“对啊!我看您写的其他文章,也都是说那些将官的英雄事迹,为什么到了何荔凛的文章上,突出她的风流?”
“你想写有血有肉,那每一个都有血有肉,男将官为什么不说他们风流?”
“就因为她是女子,而且还是彝人,你就写她这些?”
余嘉鹏转头去拿几本书,对他说:“我今天还有事,眼镜你去配,如果有伤你去看伤,拿单子去兴泰橡胶厂找朱经理,该赔多少,他会赔。告辞!”
他走的时候,那群学生眼中露出佩服的光芒,能让一群读书人对他露出这样目光,余嘉鹏瞬间觉得腰板直了。
余嘉鹏开车去仓库,门口车辆进出十分繁忙,他停了车走进去,没走几步就看见在大树底下坐着的哥嫂,两人看见他,连忙跑过来。
余嘉鹏把书交给叶应澜,跟她转达了陆教授的话:“我跟他说了,你回昆明就去找他。”
叶应澜没想到陆教授这么热心,她点头:“知道了,我会去找他的。”
“大哥大嫂,路上小心。”
“知道,你也小心。”
余嘉鹏跟堂哥堂嫂道别,吃过饭,去何六家,泰叔已经把家里的人都辞了,房子的钥匙也被何三给收走了。
何三这种苍蝇蚊子都是肉,一点都不放过的小气巴拉样子,让余嘉鹏不禁发笑。
在艰难的时刻,家族里能干的孩子总是被顶在前面,就像大伯,就像大哥,他们冲锋陷阵,他爸就被送到了美国,自己虽然主动要求过来,到底没吃那么多的苦。
余嘉鹏处理完昆明的事,带着泰叔回去,依旧是坐西运处的运输车,这次二十四道拐过得还算顺利,没有遇到轰炸,听司机说前两天,一个车队,三辆车被飞机炸得翻下悬崖。
过了二十四道拐,他们进站点,余嘉鹏跟着大家一起去给司机牌位上香,看到墙上新添的照片,看到桌上新添的牌位,上次送他来的司机大哥在里面。
看到自己熟悉的人,他眼眶发酸。
路上余嘉鹏跟泰叔说了何六没死,只是她受了重伤,而且是在那边人的帮助和治疗下才侥幸脱险。
泰叔庆幸何六没死,却又担心何六不知道怎么样了?
刚开始余嘉鹏还觉得泰叔多虑了,可又想想自己走的时候,何六刚刚退烧,自己不在这些天,还真不知道她如何了。他也开始记挂了。
这次中条山战役后,往陕北去的路更加难走,等余嘉鹏带着泰叔回去的时候,都到七月中下旬了。这一路上一老一少一起担心何六。
“泰叔,到了!”余嘉鹏带着泰叔跨进院子。
明娟嫂子见了他说:“余先生,快去看,六妹子正在跟人比试呢!”
余嘉鹏放下行李,和泰叔一起跟着明娟嫂子走,走到打谷场边,声音震耳欲隆,明娟嫂子拨开人群,余嘉鹏带着泰叔往前,见场地中央,只剩一条胳膊的何六,摸了摸她刚刚冒了头的头发,手指一勾:“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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