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卞成续回府养伤的时日,白昭华便开始出门了。
前段时间,他一心都在感应灵气与金丹这些事上,现如今能做的都做完了,自然要好好放松放松。
他昔日的狐朋狗友之首,刘尚书的小儿子刘季风很是激动,得知他不再“闭门思过”,二话不说就在京城第一酒楼云安阁为他设宴。
白昭华高高兴兴地去了。
他带了明竹和几个随行侍卫,进了雅间才发现一大半都是陌生面孔,个个长相古怪,有的甚至丑不堪言。
他一出现,全战战兢兢地起身,俯身作揖:“见过小公爷。”
刘季风笑着一一给他介绍,这些全都是民间的奇人异士,有能把拔牙玩出花的,有的能把泥人塑得如真人一般,有的戏法玩的天下一绝……总而言之,全是下九流。
刘季风看白昭华心情不错,连忙让那拐子张耍了几套戏法。
白昭华笑道:“不错,不错!”
那拐子张看他心情甚好,噗通一声跪,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其余几人拉开低声呵斥,狠狠推了出去。
白昭华狐疑地看向刘季风。
刘季风眉宇间也有怒色,似乎没想到那拐子突然来这么一遭,只好道:“那拐子是个怪人,本不愿出来再玩把戏,我想着逗你一乐,就想了个法子让他自愿前来……谁晓得他如此不知好歹。”
白昭华眯眼:“你想的什么法子?”
刘季风笑道:“那拐子祖上是戴罪之身,偏他有个弟弟,倒有些才华,可惜参加不了科考,那拐子知道你的身份,看你方才因他高兴,就不知趣地来求了,想必就是为了他弟弟……我这就打了他出京去!”
白昭华拍案而起:“那人我要了!我看你敢打?”
刘季风忙道:“哎呦,昭华兄果真喜欢戏法,快把那拐子带进来!”
那拐子张诚惶诚恐地进来了。
白昭华随意打量几眼,便对身后的侍卫道:“将他带回国公府,安排个住处。”
国公府有乐师戏班,现今只是多个杂耍的,那侍卫也不觉得稀奇,点头应了。
眼看那拐子张还要说话,刘季风凑过去笑道:“小公爷高兴了,自然会有许多好处,你那点儿小心思,陈国公抬抬手就能做到,再这么急,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拐子张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连忙对着白昭华千恩万谢。
人带走了,白昭华继续看那些奇人炫技。席间吃肉喝酒,听几个少爷张扬舞爪地侃侃而谈,时不时过来恭维自己,总觉得无趣。
夸人都不知道换些花样,一群笨蛋!
刘季风看出他心思,凑过去道:“昭华兄,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包你满意!”
白昭华瞅着他:“什么好地方?”
刘季风露出神神秘秘的笑来,笑容还没绽放完,忽地捂嘴痛呼。
桌下,白昭华狠狠跺了几下他的脚,气道:“小爷我最讨厌猜谜!”
刘季风嘶了几声:“想、想给昭华兄一个惊喜嘛,你不是很久没斗鸡了?我一兄弟名下有个好场子,十分热闹,带你去玩玩?”
白昭华这才笑了,回头对明竹道:“回家去,把那只养好的大公鸡带来。”
明竹小跑着去了。
刘季风看他还是对斗鸡情有独钟,很是欣慰:“昭华兄,等到了蛐蛐出来的时候,我再为你寻一只上等好货,一定让你玩个痛快,到时候咱们打遍京城无敌手!”
白昭华哼哼着喝了几口酒,吃饱了起身,一群富家子弟全围过来搀扶。
白昭华只是微醺,看着明竹带着公鸡回来了,对着刘季风道:“走!斗鸡去!”
刘季风看他手中提着一个挂钩的檀木匣子,正要帮他拿,当即被推开,又被捶了一拳:“走开,我自己提着!”
那匣子就是白水观观主送他的灵宝,自白昭华发觉内含灵气后,就让木匠在上面镶了个银钩链子,方便像鸟笼一般能随时提着。
他现在没有灵力,只能用这种方式把这“护身符”随身带着,以防有会法术的奸邪害他。
刘季风揉揉手,小少爷捶的也不疼,他笑道:“我倒是头一次见人拎着个匣子出来溜,昭华兄,你真是与众不同啊。”
说着,还想去摸摸那匣子到底是什么好材质,又被哐哐给了两拳。
他瞬间老实了:“昭华兄,我不碰了,真的,你可别再气了。”
白昭华重重一哼,在众人拥簇间,提着木匣,另一只手叉着腰,带着几丝醉意,神气十足地下了楼。
一个时辰后,白昭华的大公鸡总算赢了一把。
刘季风道:“恭喜恭喜!昭华兄这只鸡,威风凛凛,一看就知是场上的鸡王,那几下子,真是看得人淋漓酣畅!”
白昭华呵呵:“你知道就好。”
刘季风身后的人冷汗涔涔,附耳悄声问他:“鸡舍里最废的一只都拿来了,再废的实在没了,白少爷不会还要再玩吧?可没鸡输了。”
刘季风也悄声回道:“无妨,他要再玩,速速去外面找个病鸡来。”
“……唉,只能如此了。”
白昭华并没继续玩下去,前面总输,这一次家里的公鸡绝境反击,让他心情很好,于是给那公鸡赐了个大将军的名字,在众人纷纷流汗时,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街上很热闹,刘季风一路追上来,献宝似地给了他一个册子。
白昭华不明所以,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都是各种公鸡的画作,每一只鸡都霸气十足,想来是历届的鸡王。
刘季风笑道:“你喜欢哪一只?改天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别再拿那只厨房的小公鸡来斗了。
“多谢。”他将那册子拍了拍,转身进了一间茶楼。
此时天色已晚,茶楼里人却不少,白昭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刘季风忙让小二上好茶,坐在他对面,聊起最近几件趣闻,无非是各大世家间的八卦,说着说着,又瞥着大堂,喃喃道:“好多生面孔。”
白昭华一旁的明竹解释道:“都是些道士,据说很多云游道士听闻瀛洲仙山的高人会来京城除妖除魔,便来此聚集,可能也是为了一睹高人风采吧。”
刘季风微微皱眉,瞄了对面少年一眼,却见对方毫不在乎,叹气道:“只怕这些人不仅目睹高人风采,还会带些笑话回去。”
明竹脸色微白,忙看向少爷。
白昭华抬头,正要再跺他脚,就听不远处的桌上有人气道:“真是被骗了!之前全都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不远万里赶到,还以为玄剑门掌门会来,谁知过去一看,居然只有两个毛头小子!”
桌上另一个道士笑了:“你要是觉得来的冤,现在就回去,不过等你回去了,怕是又要后悔。”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剑门的掌门并非不来,你可知二月中下旬,玄剑门突然遭天心宗的郁长霖突袭?”
那人一惊,如遭雷劈:“你、你是说那魔头?”
“正是,好在玄剑门掌门用尽毕生修为护住了瀛洲仙山一派,同时重伤了那魔头,”说着,敬佩地往上一拱手,“玄剑门掌门高义,如今还在养伤,但京中妖气纵横,不能坐视不管,便先派了门中弟子前来,他晚些再来会合。”
那人却担忧道:“万一那魔头跑到京城害人……那几个弟子可对付不了,咱们岂不是束手就擒?”
“这你大可放心,玄剑门掌门的毕生修为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魔头被打得落下万丈深渊,心魂受创,就算死不了,想要恢复……哈哈哈,怎么也得大几十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能得到天上诞出的好宝贝修复心魂,可那些灵宝如今极其稀有,基本都在名门正派手里,他伤成了那样,想抢也是不成了!”
那人这才放心大笑。
“……”白昭华下意识看向手上的匣子。
他没记错的话,那魔头被重创的时间,好像和他觉醒后,前往白水观的时间,有那么一点儿相近呢……
不会这么巧吧?
白昭华拧眉,又立马摇头。
那本怪书里,主角宋以鸣在悬崖奇遇后回来报仇,杀了他就离开京城外出修炼闯荡。而与主角作对的大反派,确实是个名叫郁长霖的魔头,不过那魔头出场极晚,历经的时间,按照那本书里的时间线,好像还真有个几十年,期间给主角设阻的,大多是那魔头的小兵们。
但问题是,他现在没被杀,宋以鸣也没悬崖奇遇离开京城,那么大魔头郁长霖还会那么晚出场吗?
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匣子。
刘季风看他这会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当他是听到那话,开始担忧湖边比试一事,忍不住调笑:“昭华兄,你既然害怕,不如早些让你爹替你出面解决。卞大将军肯定不会不给你爹的面子。再说了,你爹干这事儿都驾轻就熟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昭华将目光从匣子移到眼前那张贱兮兮的脸上,道:“你现在买我赢的注,还来得及。”
刘季风知道他就是头倔倔的小毛驴,得顺着,便嘿嘿道:“早买了,咱们什么关系?我还发动所有朋友,让他们必须买你的注!昭华兄的场子咱们还是得撑的,不过嘛,你听我一句劝,现在去求你爹,还能收场,我可不想你被卞成续那小子给……唔!别打了,好少爷,我倒是不怕疼,可你拳头不疼么?好好好,我闭嘴行吗?”
白昭华提着木匣子气鼓鼓走了,走之前,又瞪他一眼。
刘季风被他那一眼瞪得心都飘了。
回了国公府,天已经黑透了。
白昭华仰头望天,提溜着匣子走进沉香院。
丫头嬷嬷们要招呼他洗漱,白昭华摇头,突然让她们退下,进屋放下那匣子,竟拿了剑就去院子里练了起来。
明竹和玉书几人站在门口守着。
那道身影耍剑极为漂亮,一招一式都如行云流水,动作越来越快,人几乎和剑合为一体,恍惚中宛如一条游动的轻盈白影,忽地剑光一闪,落英纷纷。
明竹看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他知道少爷练剑就爱这些花招,当即带头鼓掌叫好。
玉书等丫头也笑起来:“少爷真厉害!”
他们只当少爷用剑震一下树,花自然被震得落下,全然不知一只小飞虫被剑尖刺穿。
白昭华收剑而立,擦着汗,感觉除了更累些,倒和以前没什么太大区别。
于是露出笑脸,把剑递给跑过来的明竹。
回屋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穿好衣服出来,就见明竹拿了个鸟笼进来,里面是只鹦鹉:“少爷,表少爷昨日回京了,你今日不在家,这是他带回来送来给你的。”
说完,笼子里的鹦鹉仰头叫道:“漓儿好,漓儿好!”
显然是被调教好的。
白昭华过去逗了几下,觉得挺有意思,让明竹仔细养着。
鹦鹉拿出去后,几个丫头进来说夫人那边有事情同他商量。
白昭华披了件鹤氅过去,他本来还以为娘亲知道了湖边比试一事,已准备好了措辞,结果到了地方,完全没能用上。
贺兰姝说:“我昨日去了侯府一趟,你大表哥回京了,你知道吗?”
白昭华道:“嗯,他送了我一只鹦鹉。”
贺兰姝笑了:“你外祖父平时最爱的,一个是你大表哥,一个就是你。现今你大表哥回京了,你外祖父也很想你,我便想着后日带你过去玩两天。对了,你小舅母即将临产,到时候你可得乖一点儿。”
“好吧,我一定乖乖的。”
……
从贺兰姝那里出来后,白昭华便困得不行,回屋瞥了眼桌上的匣子,低叹了一声,倒床就睡。
这一夜睡得不安生,周围似乎多了些令人不适的强气压,他先做了一串噩梦,梦里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醒来后迷迷糊糊眯开眼……乍然看见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一身墨色绣金长袍,微微俯身,正端详着他。
“!”
白昭华张嘴就要叫,顿时被捂住嘴巴。
两人一时凑得极近。
借着窗外朦胧月光,白昭华看到对方线条清晰的轮廓,鼻梁骨高挺,双唇紧抿。
好一会儿,这人才沉声道:“不许叫。”
白昭华:“唔唔唔……”
阴影里的人看他表情古怪,试探地松开手。
白昭华:“你谁啊?来人啊救命!我要被暗算了!”
嘴巴一下又被紧紧捂住,男子恼道:“我不伤害你,你不许叫。”
可白昭华那一声已经惊醒了院子里的丫头,玉书披着衣服赶来:“少爷,怎……”
没说完,忽地被一股黑雾围住,黑雾一散开,人便晕倒在地。
与此同时,白昭华对上了一双宛如死潭的黑眸,他清楚看到,阴冷冷的魔气在男子掌中弥漫开来。
……那本书里的大魔头,郁长霖来了!
玉书不会被杀了吧?
他唔唔唔地哼起来。
“我没杀她,她只是晕了过去。”
白昭华还在唔唔唔地哼。
片刻后,男子似乎很好奇他到底要说什么,手又松开了。
白昭华立马探身看向匣子的位置,匣子还在,可半点儿灵气都没了。
“臭不要脸的,我跟你没完!”伸手就要打他,对方侧身避过。
“你脾气可真大,”男子这次没捂他嘴了,捏着他的手腕,挥手用魔气将两人圈在一个结界之中,“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能听到我心魂的声音?”仔细试了试他的脉搏,禁不住蹙眉,目光锐利,“你甚至一点儿修为都没有。”
白昭华这下知道那天梦到的怪东西就是他了,这种时候自然不能说出自己神龙的身份,这魔头要是知道了,估计当下来个斩草除根,于是撇嘴道:“我爹是陈国公,整日面见圣上,自然沾染些许龙气,我跟着蹭了点儿,识破你这邪祟不是很正常么?”
“我不是邪祟。”男子冷眼瞧他。
“那你是什么?鬼?你死了么?”白昭华歪着脑袋瞥他,开始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这个身子不会是夺舍了别人的吧?我就随便问问,也不是很关心,那我的匣子还有用吗?你把我的匣子吸干了是不是?我真傻,辛辛苦苦走了那么久山路寻来的灵宝,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早知如此,还不如用马粪淹了……”这么夸大其词地一说,就真难过起来,眼睛也有些酸。
没了灵宝,再找新的又很麻烦,等寻回龙角,也不知猴年马月了。
对了,没了龙角的龙,还叫龙么?
……我以后不会是个残疾龙吧?
围绕着两人的魔气扭曲起来,操纵魔气的人似乎被他搞得不知如何是好,咬牙道:“那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只是存放在白水观而已。
“你胡说!是我的!”白昭华气得挥拳过去。
那道人影一晃,迅速后退几步,或许是因为虚弱,脸色无比苍白,凝视他片刻,眸色愈加复杂,挥袖便隐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那魔头挥袖间,白昭华就看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下床去看——竟是一把剑。
那剑通体雪白,泛着几丝灵魔交缠的幽幽之气,是上乘中的上乘,就算没了那匣子,用这剑斩魑魅魍魉也是够的!
他上手一碰,那灵魔交缠的气息立马没了。
月光下,剑上映出几个血字:脾气真大,还你就是!
白昭华一阵纳闷,很快想起书里一个细节,这魔头有个本领——可以用自身魔气和血肉铸就武器,最后的决战时刻,他便用自己的血肉铸了个十分可怕的武器。
现在居然给他铸了一把宝剑?
……这魔头一定有着誓不为贼的信念。
“这还差不多。”白昭华满意地摸了摸,收起那剑,出去喊醒了玉书,又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方回屋抱着剑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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