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师并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人,但是在按照陈郁的要求拟定遗嘱的过程中,她隐隐觉察到了什么。
结合之前纪母提到的事情,张律师有了个大概的推测。
她面前的陈郁,手腕落于膝上,交着指节微偏着首听着她说话。气质淡雅而知性,同她接触过的在商场沉浮多年的女强人很相像。
在张律师的印象里,她们都是纯粹的利益至上者,城府很深,清晰地规划着每个决定,冷静地算计着得与失。
她很难想象,陈郁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但是多年来的从业经验让她相信自己猜测,所以迟疑了那么久,她还是问了出来。
“我本不该询问这些,可是……”
陈郁敛眸,面上挂着疏离冷淡的笑意。
“我只是担心某些意外。”她道,“不至于做出不理智的事。”
张律师点头:“是我想多了。”
“遗嘱牵扯到公司的事情。”陈郁道,“内容还请帮我保密。”
“这是当然。”张律师道。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陈郁翻扣过屏幕,看到了好友验证提醒。
“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您再联系我。”张律师察言观色,起身道,“我会过来和您面谈。”
陈郁颔首:“辛苦了。”
门被阖上了,偌大的办公室静悄悄的。
陈郁的指腹抵着屏幕,思忖了片刻,通过了验证信息,而后她便再也没管过手机。
草拟的遗嘱被她单独抽了出来,搁置在桌面上。
陈郁取到水杯折回来时,遗嘱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
春末夏初,室内的温度还未达到需要开冷气调节的程度。陈郁畏寒,办公室的窗户亦是紧闭着的。
她环顾四周,没有找到风源,只得将遗嘱拾起,放回了原处。
助理进来时,陈郁正立在窗前,眺望远处。
“陈总,您的文件掉了。”助理提醒道。
因为不清楚是否涉及商业机密,助理没有敢贸然拾起。
陈郁转身,看到前不久被自己捡起的遗嘱又落在了地上,微微蹙眉。
助理见她许久没有动作,便默认了是不重要的文件,准备上前拾起。
“我自己来就好。”陈郁叫住了她。
助理动作一滞,退回了原处。
“您三点四十分有一场会议。”助理恭敬道,“需要用到的材料我已经放到桌上了。”
“辛苦了。”陈郁将遗嘱翻面,露出空白的那一页,夹进了文件夹,“你今天四点下班,不需要等我。”
助理露出困惑的神色,小声道:“会议有可能要持续到五点,而且今天是周六……”
周六是陈郁看望纪惜桐的日子。
忙完工作上的事,疲累不堪陈郁有时会让助理送她去墓园。助理一直叮嘱自己记着这件事情,没想到陈郁却一反常态,让她早点下班。
“我知道了。”陈郁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今天提前下班。”
“好的。”助理道,“您有事可以随时拨我电话。”
陈郁点头。
*
临近傍晚时,陈郁的车开出了停车场,朝着城郊的方向驶去。
抵达墓园时,苍茫的暮色正逐渐吞噬透亮的天际。
陈郁下车,来到了常去的花店。
“又来买百日菊啦?”店主热络地招呼她,“我已经给你提前扎好了。”
衣角被人轻轻扯动,陈郁垂眸,看到了一个面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孩。
见陈郁看了过来,小孩将扎好的百日菊举得更高了,朝陈郁腼腆地笑了笑。
陈郁没见过这个小孩,匆匆环顾了下小小的花店,这才意识到店主有些面生。
十年里,邺城城郊的花店几次易主,但每一任店主都认得她。
“谢谢。”陈郁接过了花,朝小孩温柔地笑了笑。
“墓园快要关了,你快点进去吧。”店主半掩着卷帘门,用搭在颈间的毛巾擦了擦汗。
陈郁付完钱,迈下台阶,匆忙间听到了店主和儿子的对话:
“她为什么这么晚还要进去呀?”
“因为要看望很重要的人。”
“晚上这里好黑,明天不可以吗?”
“因为那个人很重要。”
“妈妈怎么知道的呀?”
“因为妈妈知道百日菊的花语呀。”
“那是什么?”
“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人。”
……
往夏天过了,天暗得比从前晚一些。
临近六点的天空布满了鲜艳的云霞,暮色将它们染得暗淡,像是黑夜降临前的最后一场狂欢。
时间再久些,暮色宛若灰色的囚笼,一点一点罩住白昼。
一片灰暗里,百日菊成了最鲜艳的颜色。
陈郁拾级而上,步态沉重,身影也不再板正。
雨水荡涤过的黑色墓碑显得很洁净。
陈郁轻轻放下花束,半跪在墓碑前。
温热的掌心贴在了冰冷的碑面上,陈郁深深地凝望着相片上温柔的眉眼。
指腹摩挲所带来的温度片刻便融入了冰冷的石壁。
“太晚了,今天我不能待太久了。”
陈郁的声音很轻很轻: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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