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的状态比周末更差了。
周一早晨,助理来给她送咖啡,敲了好几次门都无人应答。
门未锁。
出于对陈郁健康状况的担忧,助理踟蹰了许久,终于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陈郁凝望着一杯水,正出神。
她因为太过白皙而显出些病态的手腕正垂着,骨感到轻易可以看出桡骨端的轮廓。
精致的妆容无法遮掩陈郁的疲惫。洒在她身边的阳光反而衬得微妙的病气愈发浓重。
工作这些年来,助理偶尔也见过这样的陈郁,过一段时间陈郁就能自己调节好。
可不知怎么了,近期的陈郁好像一直都处于这样的状态当中:像是被抽离了魂魄,只留下了一具躯体。
“陈董。”
陈郁闻声抬眸。
“这是您的咖啡。”助理满含歉意道,“我见您很久没回应,就冒昧推门进来了……”
“谢谢。”陈郁接过,用匙子轻搅。
“司机已经过来了,再过一个小时您就可以出发去参加古寿寺竣工剪彩仪式了。”助理温声提醒道。
陈郁垂眸啜了口咖啡,回想了一遍今天的行程。
“帮我联系一下张律师,我下午要见她。”
“好的。”助理道,“我这就去安排。”
见陈郁起身,助理又道:“您现在就准备出发?”
“去透透气。”陈郁答。
*
去往古寿寺的路上,陈郁一直在阖眸养神。
坐在前排的助理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提醒道:“您今天下午还预约了医生,午后应该要回茗苑,时间上和见张律师应该有所冲突……”
陈郁睁眸,降下些车窗,淡淡道:“中午直接回公司,不见医生。”
助理点点头,在备忘录里记下了陈郁的行程。
靠着车窗,陈郁看到了不远处层叠的山峦,山峦间还缭绕着飘渺的雾气。
远远望去,车里的人都看到了穿破白雾的高塔。
“那是佛塔吗?”助理喃喃道。
“应该是。”陈郁回忆着修复图纸的模样,答道。
越靠近,新竣工的古寿寺的面貌便愈加清晰。
佛塔高峻,寺院宏阔。
助理在心中慨叹着一诚实业财力之雄厚,视线情不自禁地掠过后座。
她最初工作时,陈郁刚从亡父手上接过企业。彼时的一诚实业还叫陈氏实业,陈郁将自己经营的企业和陈氏合并了,再一步步扩张,渐渐就打响了一诚的名号,花费了十年就成就了现今这番事业。
不管是一诚的老董事长还是现在的陈郁,过去都很少参与寺庙道观这类宗教胜地的慈善修复工作,做公益也大抵和教育民生有关。
可自从陈董的爱人亡故后,一诚就慢慢开始接触这些活动了。古寿寺是这些活动里耗资最多的一项,从规划到完成前前后后经历了至少三年时间。
刚开始接触陈郁时,助理以为她是个极其冷淡的人——情感内敛不易外露,决策理智果断到显出些冷血。
了解完这些事,助理才惊觉,陈郁其实是个及其重感情的人。
她坚持长久独身,会十年如一日地给亡妻送花,会精心准备亡妻的生日,永远不会忘记她们之间的每个纪念日……
在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是个偏执到有些病态的人。
一想到这些,助理便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到了。”司机提醒道。
助理率先下车给陈郁拉开门。
山间的空气分外清新,掠过林梢的风沾染着露水的湿润。
陈郁深呼吸,紧绷着的思绪有所松弛。
一早便守着的负责人忙迎上来,向陈郁介绍着寺庙情况,方丈则垂着眸缓缓拨着念珠,远远跟在他们后边。
项目负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修缮情况,陈郁却已转身,静静等待着方丈跟上。
剪彩仪式短暂且简单。
陈郁本身并不喜欢这样的活动,来参加主要是为了拍摄公益宣传照,帮助提升企业形象。佛门本是净地,陈郁不信佛,却也懂得尊重,并不想让这里被尘世的俗气沾染太多。
参加活动人员不久便全部散去,只有陈郁和助理在寺中漫步,身后还跟着一位小沙弥。
陈郁在一尊开怀大笑的弥勒佛像下驻足,仰首观望。
小沙弥怯生生地走上来,低垂着眼眸道:“施主,师父请您去用茶。”
陈郁欣然同意,由小沙弥引着走去后院的禅房。
快到时,小沙弥和助理皆停留在院外,目送着她进去。
古朴的建筑内,须发皆白的方丈正跪坐着默诵经文,见有客入内,缓缓站起身。
“施主好似有话对老僧说。”方丈语调低沉。
“被方丈看出来了。”陈郁双手合十,算是同他见过了礼。
方丈微微启眸:“施主想问便问吧。”
“其实更多的不是问,而是排解心中的郁结。”陈郁的心绪沉了下去,低低道,“我思念一位故人,觉得尘世毫无眷挂了。”
方丈神色如常,只是将念珠拨得更慢了。
“施主想了断尘缘。”
陈郁摇头:“我累了,不想独自苟活了。”
方丈沉吟道:“死生事大。亡者不可追,如川逝去,皆成虚幻。”
陈郁敛眸,轻声道:“我知。”
顿了顿她道:“可我已经梦不到她了。”
“从前我起码会期盼夜深月明时,她来入我梦中。”
“现在我却什么都等不到了。”
禅房里的光线有些暗淡,半遮半掩的木窗透下的光只够照亮斜斜一方天地。
陈郁隐在灰暗里,看不清神情。
她有些难过,禅房内的袅袅青烟和若有若无的佛香让她的心绪平复了许多。
方丈轻叹息,平缓道:“施主可曾想过,是故人不愿你沉湎于旧日,望你早日解脱。”
陈郁眼眸微动,她听到方丈说:
“施主执念太重。故人早已往生,你执意眷挂,反而不妥。”
“是么。”陈郁苦笑了下,眼眶有些发涩。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方丈合手,微微躬身,“既是阴阳两隔,便是注定此生尘缘已了,不如放手,各自解脱。”
“若是前生缘未尽,待来生,自会相见。”顿了顿,他又道,“若是不顺轮回,逆天而行,施主则会困缚其间,令亡者不得安息。”
“再者,施主生于尘世,总归有人挂念。如若逆天而行,生者亦会经受施主现今之苦痛。”
光阴似乎被困在了小小的禅房内,光影变化下,陈郁的脑海里翻涌过许多画面。
有纪惜桐靠着她的肩念诗的,有纪惜桐附在她的耳畔说要一起白头的,有纪惜桐临行前的那个雨夜轻吻她眉心的……
有她沾着血迹苍白的面庞,也有她总扬着温柔笑意的唇畔。
画面一转,陈郁脑海里又浮现了少时有家人陪伴在侧的场景:
有陈聆孩提时的模样,有父亲母亲的笑容,也有这么多年来陈聆为了拉她走出去,歇斯底里争吵和哭泣的模样。
陈郁有些立不稳了,她是扶着门迈步离去的。
她在清幽的禅院里立了许久。
湿润清新的风拥着陈郁,恍恍惚惚,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了。
四下无人,只有风能知晓她的郁结。
知晓,她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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