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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别出门。”◎

    “那你呢?”纪惜桐垂眸,“你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吗?”

    陈郁交着的指节缓缓收紧,眸色幽深了许多。

    “陈氏是我的退路,我爸爸会是我的退路。”顿了顿,她缓缓道,“最重要的是,只要你在,我就永远有退路。”

    “阿郁。”纪惜桐唤她,“小聆说你是在平静中爆发,在沉默理智中疯狂,我觉得一点都不假。”

    “不管是上一世那几次轻生,还是你一遍又一遍试探我的存在,我都觉得很疯狂。”

    “这样的你,真的有为自己打算吗?还是准备孤注一掷,只给我留好了退路?”

    纪惜桐的眼前又浮现了陈郁在雨夜里驾驶汽车急驰在黑黢黢的道路上的场景,远光灯刺破了黑漆,点亮了幽静房间内的黄色符纸,幻化成了肆意舔舐的火舌。

    陈郁愈是做疯狂的事情宛若幽潭的眼神就更加平静。

    幽潭里没有一丝波澜,成了彻头彻尾的死水。

    长久的无声对峙中,陈郁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前,伸开双臂圈住。

    纪惜桐的话唤醒了陈郁心底蛰伏已久的不安和恐慌。

    窒息和悲痛感无孔不入,她又想起了那十年漫无边际的绝望。

    “好了,放宽心。”陈郁仰首望着她,暖黄色灯光下眼眸格外柔和,“我肯定是在能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做这些事——”

    “我守了这么多年才和我最爱的人相聚,我比谁都惜命。”

    她像哄小孩似的咬重了纪惜桐最想听到的词汇的发音。

    纪惜桐捧起她的脸颊,指腹贴着她流畅的下颌线。

    “你哄我。”她瓮声瓮气道。

    “哄我老婆有什么奖励吗?”陈郁浅浅的笑。

    唇畔被拇指指腹抚上,陈郁微启唇,露出一点齿尖。

    “连个吻都不舍得奖励我吗?”她道。

    纪惜桐指节轻颤:“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陈郁温暖的掌心沿着她腰际的曲线摩挲,一粒碎石落进了纪惜桐心间,激起了阵阵涟漪。

    觉察到指腹间的轻颤,陈郁托着纪惜桐坐在自己膝上。

    “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力。”纪惜桐抵上她的肩头,眸中漾着水泽。

    陈郁轻啄她的面颊,鼻尖蹭过她的鼻翼。

    “眼镜太不方便了,帮我摘了吗?”陈郁喃喃道。

    她的语调里藏着几分蛊惑的意味,纪惜桐被她掌心的温度催得汗涔涔的。

    她顺从着陈郁的意愿,指尖触碰到了窄窄的镜架。

    视线归于模糊的刹那,陈郁的吻也落了下来。

    纪惜桐的后背抵上了实木桌,仰着脖颈迎接点点亲昵。

    她在担忧,而陈郁却在恐惧。

    和过去精力旺盛且带着爱意的放纵不同,陈郁在追求一种真切,她比谁都恐惧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最终会变成虚幻的泡影。

    她指腹深入所触及的温度和附在耳畔的喘息声才能让她心安。

    陈郁将纪惜桐拥得更紧了,似乎想要将她融入骨血。

    “阿郁——”纪惜桐带着哭腔唤她。

    “我在。”陈郁单手撑着桌面,垂首亲吻她轻颤着的眼睫。

    纪惜桐的眼尾泛着红,眸中含着泪光。她深深地凝望着陈郁,鼻息不稳:“你在害怕吗。”

    回答她的只有更深切的亲昵。

    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离开书房的了,只记得思绪归位时陈郁泪落在了她的眼窝处。

    泪痕覆着泪痕,纪惜桐明明没有再哭,看着却像是泪流满面。

    “我害怕。”陈郁语调沙哑。

    她害怕不可逆转的宿命,更害怕重回最绝望最漫长的那十年。

    陈郁很少哭。

    她太内敛了,连放声痛哭都很少做到。

    纪惜桐揽住她的肩头,指节没在她的发间。

    陈郁紧咬着下唇,将哽咽声都吞回腹中。

    “回来的每一天我都在害怕,我害怕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害怕一觉睡醒,身旁就再也没有你了。”

    “你和小聆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个疯子,我疯了多久连自己都忘了。”

    “阿郁。”纪惜桐轻轻揉着她的发,微哽道,“阿郁——”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陈郁贴着她的面颊,“不管那些事情会不会发生,签证办理下来,你和叔叔阿姨立即就走,等我处理完一切再回来,好不好?”

    “陈氏会为一诚托底,我爸爸会给我托底。一直都在邺城的话,我不可能有事的。”陈郁附在她的耳畔,“可如果你有事,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什么都不会发生的话最好,如果真的有事,我们也一定会平安度过。”陈郁感受着她掌心的抚摸,鼻子酸酸的,“我们就在国外结婚,不管什么世俗,不管父母认不认可了。”

    黑暗里,陈郁眸中似有花火在灼烧。纪惜桐几次想说话都被喉头的哽涩感阻拦了。

    “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她重复道,“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

    关于泉镇无证食品加工厂虐待残障员工的报道在三月中旬发布。

    在巨大的声讨声中当地有关部门进行了深度彻查,捣毁了十多家无证食品黑厂,解救出了近百位残障人士。

    电视屏幕上,衣衫褴褛且瘦骨嶙峋的残障人士被志愿者搀扶出来,惊魂未定地面对着摄像头。

    在多方配合下,部分残障人士找到了原本的家,还有很大一部分无家可归,只得送往残疾人福利机构。

    在这样大规模的彻查中,友仁安安稳稳地存活了下来,甚至还收到了赞扬。

    电视机前,纪秉怀听着新闻报道,心在一点点下沉。

    他一直在关注整治进展,在略感欣慰的同时也意识到了陈郁和纪惜桐所说的利益链错综复杂到底是什么概念。

    按照常理,这么多家正规或非正规的工厂倒闭必定会引起多方面的连锁反应。纪秉怀一直是相信相关单位的公正性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利益团伙串通起来,从账目和供词都作了完善准备。

    今天是个大晴天,可纪秉怀却从头冷到了脚后跟。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听从了家人的建议,没再过多牵扯进这件事。

    纪秉怀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去阳台晒太阳。

    春日午后的阳光浓似花生油,纪秉怀靠着躺椅,微眯着眼睛侧身看着楼下。

    道边葱郁的树木下停着一辆堰市牌照的黑色轿车,里面似乎还有人坐着。

    纪秉怀没有探身观察,而是继续惬意地躺着,视线却有意无意地掠过那辆汽车。

    十几分钟过去了,车里的人还是没有一丝一毫要离开的意思。

    纪秉怀啜了口茶,摁亮了手机屏幕,给纪母发消息:

    “别出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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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终倒计时》

    文案:

    上苍给白觐开了个莫大的玩笑:作为一名医生,她患癌了。

    同事告诉她,这是肝硬化引起的肝癌,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办理好休假申请,走在长廊里,周遭汇聚来了各色目光。

    白觐不在乎,她心底只有一道声音:

    “该怎样让逢安忘了她。”

    她有个一个小她八岁的同性恋人,名字叫沈逢安。

    她们逃避了世俗,偷偷浪漫了许多年,而今也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白觐对着镜子演练了许多遍分手的话语,可一开口,拙劣的演技还是让她被沈逢安一眼戳穿。

    怀着歉疚的心情继续接受治疗,白觐平安度过了这个盛夏。

    病床边,劳累了许久的沈逢安扣着她的指节睡着了。

    白觐望着她干净温柔的容颜,疲乏病倦的指尖拖拽着签字笔在日记本上写上了这样一句话:

    “今夏就要过去了,我还能陪你度过下个盛夏吗?”

    文案写于2035.7.8 4:55

    偏现实向虐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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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阿郁,我不怕。”◎

    他们不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了,纪母反应迅速,立马反锁了防盗门检查了单元门是否处于关闭状态。

    等到她惴惴不安地等在客厅时,纪秉怀才端着玻璃杯从阳台出来。

    “泉镇来的?”纪母扶着餐桌站起身。

    “反正是堰市的车牌号。”纪秉怀沉沉叹了口气,“不过不用担心,大概率跟税案无关,应该还是那些倒掉的厂子想报复。”

    “我给女儿打过电话叫她们最近不要过来了。”纪母惆怅道,“不知道这些人要守多少天了。”

    纪秉怀点了根烟,愁眉苦脸地抽了两口道:“照理说,他们的车应该进不来小区,这肯定是有人领着他们进来的。”

    所幸单元门一直是关闭着的,只有本单元内的住户才能随意进出。这个时间段外出工作的住户还未回来,年迈的老人也没出去散心,一时半会不会有人去开门。

    纪家人搬来这里没多久,出行又很低调,和邻居们都不太熟悉,他想不通是谁暴露了他们的住址。

    “咱们当初搬家的时候应该没人知道去哪吧?”纪父看向纪母。

    “咱们是晚上走的,搬得又快,对门都不知道咱们上哪去了。”纪母答。

    窗帘方才被纪母拉上了,客厅内的光线有些暗。

    纪秉怀闭眼沉思,回忆着这段时间上门拜访过的亲友。

    “女儿、小陈、老刘……”纪父沉吟着,忽然睁开眼睛,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对视一眼,纪母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想:

    “你是说,女儿那边早就被人盯上了?”

    夹在指间的香烟早就燃到了尽头,处于诧异中的纪秉怀被烫了下才压灭了火星。

    “女儿不太可能,她自始自终就没有参合进这些事,我怀疑是小陈被人盯上了。”纪秉怀道。

    “这怎么可能,以小陈她爸妈的背景,谁敢在邺城盯她?”纪母竖起一指,指着天花板晃了晃,“我怎么觉得是老刘被人盯上了?”

    “老刘跟我合作了这么多年,不会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

    纪秉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郑郁打断了。

    “你想想看,这些人很大概率还是冲你们查黑心企业这事来的。女儿和小陈根本没参与进来,怎么会找上她们?刘彦临这个人我一直觉得心眼有点粗,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那到不至于。”纪秉怀看着被捏扁的烟头沉声道,“老刘小事上粗一点,大事上是拎得清的。更何况,他这人比我惜命多了,被人跟踪会发现不了吗?”

    “你们这些男人啊,听不进别人说什么,还无条件相信自己兄弟。”纪母有些生气,“你现在就该打电话,问问他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纪秉怀不屑于他前半段话,但后半段话还是给了他一些提醒。他又点了一支烟,绕进了小房间,关上了房门。

    在他讲电话的时候郑兰也没闲着,她给纪惜桐发了许多条消息,叮嘱她和陈郁一定要小心。

    收到消息的纪惜桐刚从单位到家。

    她昨晚和陈郁聊了许久,都说出了心底话。

    她听从了陈郁的安排。今天去单位就是为了递交离职申请,准备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安心守家。

    和妈妈通完话,纪惜桐匆匆拨通陈郁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陈郁的声音传来,纪惜桐稍感心安。

    听完叙述,陈郁温声安慰她:“你在家好好待着,最近哪也不要去。家里是最安全的,我前段时间已经联系了安保公司,常在别墅周围停着的那几辆车也都是负责安保的,你不用担心。”

    “你爸妈那边我也有安排人,等下我把车牌号发给你,你转告他们。”陈郁用侧着首肩膀抵着手机听电话,连续签了几份合同,“我马上就回家,你不要怕。”

    她说话虽然沉稳,但纪惜桐还是从微弱的鼻息声里听出了她的紧张。

    “阿郁,我不怕。”纪惜桐道。

    收到纪母的消息后,连续一个多月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前段时间虽然幸福但总有种是偷来、借来的感觉。

    纪惜桐觉得自己是被宣判了死刑的犯人,惴惴不安地等待执行日期的到来。

    这种不安感几乎贯穿了她每日的生活,繁忙的工作间隙,亲密无间的走神,休闲娱乐的每一瞬。

    而今收到了这样的消息,不管是冲着纪父调查黑心企业来的,还是冲着税案来的,对纪惜桐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可以专注于安全保护,不必让忐忑不安充斥在自己的每个幸福惬意的时刻了。

    “你也要注意安全。”纪惜桐抿了抿唇,“我等你回家。”

    *

    紧张的氛围延续到了晚上。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纪秉怀居然很快处理好这件事了。

    傍晚时,这几个人要跟着回家的住户进单元楼,被人拦下了,发生了争吵。

    纪秉怀立马报了警,将不同时间段拍摄的视频都交给了警察。

    她留纪母在家,自己乘着警车去公安局做笔录。

    警察得知他是报道泉镇虐待残疾人职工的幕后记者后,态度变得更好了。

    经过一番审讯,这几个人老实交待了蹲守在小区的动机。

    纪秉怀听了哭笑不得。

    他们先前通过疏通关系经营了两家有合格资质的工厂,招聘了残疾人避税。结果纪秉怀的报道发出后,堰城政府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整治,他们的工厂因为存在虐待残疾人的行为被处以了沉重的罚款。

    在开办工厂前,这几个人就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流氓,不是第一次“进宫”了。

    他们从报纸上记下了纪秉怀和刘彦临的名字,一路打听摸到了邺城,摸到了刘彦临上班的报社,又跟着刘彦临摸到了纪秉怀的新家。本来准备狠狠报复一下纪秉怀和刘彦临,结果却被提前发现了。

    和堰市的警方了解了下情况,邺城的警察也有了大致判断。

    “你们这些人啊,做了违法犯罪的事情怎么就不反思反思自己,一味地想要报复别人?”

    警察拍桌,黑水笔跃了下又很快落了回去。

    几个老油条缩了缩脖子,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其中一个光头还掏了掏耳朵,吹走了小指上的灰。

    纪秉怀走出审讯室,被派去刘彦临那里了解情况的警察也回来。

    三个铐着手铐的男人被押下车,从两位警察的交谈中,纪秉怀得知了刘彦临的情况。

    “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打了。”

    “对,也是个记者。”

    “严重吗?”

    “送去医院了,但应该没有伤到要害,估计是轻微伤。”

    “唉,这两个记者都挺了不起的。”

    ……

    纪秉怀忽然觉得很累。

    她靠着白墙站了会,一位女警见他不适,主动上前询问。

    “我没事。”纪秉怀冲她摆手,“休息一会就好。”

    “他们这几个人应该会……”

    “关个五六天,罚款五百块。”纪秉怀接上了她的后半段话,苦笑道,“这种事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我知道。”

    女警一愣,顿了片刻道:“你朋友受到了实质性伤害,加上他们这种团伙有黑\'社\'会性质了,更恶劣了,惩处应该会更严重的。”

    “但愿能把这些渣滓多判几年。”纪秉怀撑着墙壁站直了身。

    他的走出光线明亮的警局,略显佝偻的背影隐入了黑暗。

    纪秉怀年轻时是重点高校的毕业生。在那个大学生还包分配工作的年代,纪秉怀有许多条出路。但他还是凭着一腔热血选择了现在的这条路。

    这么多年来,他受到的威胁远不止一两次。亲朋好友慢慢也疏远了他们。

    年轻时他从来没怕过——去山区拍摄报被拐妇女的惨状,被村民联合起来殴打。去调查煤矿坍塌事件,揭露了腐败,被人几番威胁。

    有了家庭的羁绊后,纪秉怀收敛了许多。他只会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调查一些社会事件了。

    当老友刘彦临和他诉说起泉镇残障工人的惨状时,纪秉怀沉寂许久的热血再次涌动。

    他老了,再等几年就再也没有力气去触碰社会的某些痛点了。他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他看不惯近几年偏向娱乐且歌舞升平的新闻,也无法接受一直平庸的自己,因而刘彦临几句撺掇便将他拉上了船。

    可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却让纪秉怀感觉到了力不从心。深埋着的怯懦人格也跳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谩骂。

    在昏暗里行走了一会,纪秉怀被一束车灯照得眯了眯眼睛。

    “纪叔叔!”陈郁坐在车内冲他招手。

    纪秉怀顺着车灯走去,看到了驾驶位上的陈郁。

    “您上车吧,我接您回家。”陈郁道。

    “这太麻烦你了。”纪秉怀道。

    “您先上车吧,我有话要对您说。”陈郁抬眸。

    纪秉怀立了片刻,终于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辆开动,不久便行驶上了国道。

    “这不是我回去的路。”纪秉怀看着路标,心中警铃大作。

    “我已经把阿姨接到我们住的地方了,我来也是将您接过去。”陈郁解释道,“那边的安保要好很多。”

    纪秉怀微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关注我们家的事。”

    陈郁搭着方向盘的指节逐渐收紧,她沉默了片刻,才用极低的声音道:

    “因为惜桐对我来说很重要。”

    “重要也不至于——”

    “纪叔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你说。”陈郁打断了他,语调听着严肃了许多。

    两世的商场沉浮,让她的气场比年轻时更强了。见惯了大场面的纪秉怀竟也被她震慑住了。

    “您和郑阿姨有出国的打算吗。”虽然是个带着征求意味的疑问句,但陈郁却说出了通知的感觉。

    “你想让我们都出国?”纪秉怀尾音上扬。

    “翻译协会有跨国研讨活动,我想着如果可以惜桐和你们或许可以出国住一段时间,等到堰市这边的事端平息了再回来。”

    道路两侧有灯光照耀的地方分外明亮,而两个路灯间的间隔就显得暗淡了许多。

    陈郁的侧颜浸在变换的光影中,恍惚间,纪秉怀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她的变化太大了。

    纪秉怀还记得年前她见到陈郁的场景。那时她来纪家拜年还会下意识往纪惜桐身后躲一躲,和他们对话时候气场也没现在这样强。

    他的女儿也是。

    纪惜桐远没有之前阳光了。挑明税案来龙的那天,纪秉怀被她身上的阴郁搅得心神不宁。

    “小陈。”纪秉怀张了张嘴,迟疑了许久才道,“你和小桐,真的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死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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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只好来找阿郁了。”◎

    “你和小桐,真的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了吗?”纪秉怀迟疑道。

    变换着的光影让纪秉怀不大看得清陈郁的神色的转变了,常用的辨识谎言的方法不再适用。

    陈郁的反应不大,她只是不紧不慢地拨动着方向盘,用平淡的语调道:“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应对眼下。”

    “您既然开口问我了,心中就应该有了答案。我的回答一点也不重要。”

    纪秉怀攀着后车座的手紧了紧:“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小桐说的‘我们一家都会死’是什么意思?”

    “她开的是您借给她的车。”陈郁言尽于此,剩下的事纪秉怀应当能猜出。

    余光里,陈郁能瞥见纪秉怀模糊的身影。他的面色变得煞白,僵直着身靠在座椅上。

    怪不得今年纪惜桐对他坚持新闻调查的态度大转变。

    纪秉怀嘴唇发着颤:“所以你帮我们,也是因为自己被牵连进来了?”

    陈郁淡淡地笑了,并未多解释些什么。

    “差不多吧。”她道。

    这一路上,陈郁留足了时间让纪秉怀思考。

    到达茗苑时已是晚间九点。

    彼时郑兰和纪惜桐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

    车灯打过来时,纪惜桐已率先迎了上去。

    她习惯性地拥了下陈郁,后来又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匆忙将她松开。

    “已经解决了,和税案无关。”陈郁只悄悄揽了她一下,算是回应。

    她们没有做太逾矩的动作,可纪母还是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纪惜桐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往陈郁身侧靠了些。

    “郑阿姨,我们可以开饭了吗?”陈郁摆出了客人的姿态,缓解了她们相视的尴尬。

    “可以了,可以了。”郑兰生疏地应了声。

    面对陈郁的好意,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郑兰的家境不差,父母都有政商背景。人生的前二十二年她也过过阔小姐的生活,知晓陈郁这个圈层里的人做事大多是出于何种心态。

    他们都很重利。

    单从女儿所说的好友关系来看,他们一家显然是不值得陈郁这样卖力帮助的。

    陈郁既不收他们的租金,又找了安保团队护着他们一家,不管纪惜桐怎样劝解她,她都觉得亏欠着陈郁什么,因而主动提出做今天的晚餐。陈郁处理得也很妥当,她没有生硬的拒绝郑兰,而是和纪惜桐一起帮她打起了下手,俨然一副孝顺长辈的模样。

    此刻纪秉怀和郑兰立在阶上,纪惜桐和陈郁立在阶下望着她说话,身份位置几乎颠倒。

    郑兰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丰盛的家常菜被端上了餐桌,热腾腾的香味令一整天紧绷着的情绪稍稍松懈。

    “不知道我提过的出国计划纪叔叔考虑得怎么样了。”用餐过半,陈郁率先开口。

    一家人的视线同时汇聚到了陈郁身上。

    见纪秉怀默不作声,郑兰应上了陈郁的话。

    “小陈,你帮我们的实在是太多了。”纪母愧疚感满满,“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就包括现在,我叫‘小陈’这个称呼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阿姨。”陈郁眸色在温暖的光线下更显柔和了,她偏首望了眼纪惜桐眼中缱绻着说不尽的柔和,“我和惜桐是……很要好的朋友,您没必要这么拘谨。”

    她说这话时是带着遗憾的。

    纪惜桐抿了抿唇,听得心酸。陈郁掩藏得再好,她还是看出了她眼底的失落。

    她知道陈郁是在照顾她的想法,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她们的真实关系会搅得她家里不得安宁。

    何其有幸,她能拥有陈郁这样处处为她着想的爱人。

    餐桌下,纪惜桐牵住了陈郁的手,鼓起勇气想要说出她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爸,妈——”

    “叔叔阿姨。”陈郁迅速打断了她,“今晚你们住客房可以吗。家政会隔日来收拾,那个房间虽然很久没人住了,但还是很干净的。”

    陈郁将她的指节扣紧了些,似是在告诫她需要隐忍。

    那一刻,愧疚和难过的情绪几乎要将纪惜桐彻底淹没。

    “我们都听你的安排。”纪母笑着应道,“餐碟需要我……”

    陈郁道:“放在洗碗机立就好,我自己可以收拾完。”

    纪母是个热心肠,她还是坚持拉着纪父帮陈郁收拾完了桌面,整理好了碗筷。

    时间滴滴答答来到了十一点。

    纪惜桐抱着洗干净的睡衣习惯性地走进房间,想要进盥洗间。

    前脚刚迈步进去,后脚便被陈郁牵了出来。

    陈郁刚洗完澡,发梢上的水渍随着动作落到了纪惜桐的脖颈间,凉凉的,痒痒的。她的身上沐浴露的淡香被房间里的热气催发得更馥郁了。

    纪惜桐被舒心的香味笼罩着,眉心舒展开来。

    “怎么不让我进去?”她闷声道。

    “进错房间了。”陈郁唇角微扬。

    纪惜桐眨巴眼睛,有些懵。

    “你最近得住侧卧了。”陈郁揉着她温柔的发,“你爸妈还住在客卧呢。”

    纪惜桐微微张唇,诧异之余还有些委屈。

    “我不想一个人睡……”

    陈郁将湿发撩到耳后,抿唇笑:“这么黏我吗。”

    “没你抱着我睡不着。”纪惜桐下巴抵上怀里的睡衣,更委屈了。

    “下个月还要出国,那时候该怎么办呢。”陈郁和她一样惆怅。

    “我是真不想出国。”说着纪惜桐红了眼圈。她丢掉睡衣圈住了陈郁,怎么也舍不得松开了。

    “暂时不要想那么多。”陈郁抵着她的肩膀,明明比她还要舍不得,但说话的语调仍是淡淡。

    她怕自己语调稍哽咽些,纪惜桐的情绪会更低落。

    “不早了,早点休息吧。”陈郁摸摸她的发,最终挣开她的怀抱。

    她拾起掉落在毛毯上的睡衣,将纪惜桐送到门外。

    不过是短短一段路,纪惜桐却走出了生离死别之感。

    她回眸,对上陈郁的眼睛:“今天不要偷偷加班。”

    “好。”陈郁浅浅地笑,“晚安。”

    纪惜桐走出去很远,再回眸,主卧的房门依旧虚掩着。

    她忽然想起方才没有和陈郁说晚安,于是垂眸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消息。

    短促的阖门声消散后,陈郁的手机震动了下。

    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来自纪惜桐的消息提醒,信息十分简短:

    “晚安,老婆。”

    陈郁靠着墙,不知不觉间笑意更深了。

    时针落到数字十二上时,整个茗苑都陷入了寂静。

    同床共枕了那么久,身旁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陈郁难免有些不适应。

    她辗转难眠,闭上眼睛数了两百多个数字都没睡着,终于坐起了身——她一只不喜欢因为失眠而浪费时间。

    这个点前往书房势必要经过侧卧门口,陈郁怕吵醒纪惜桐,思忖了片刻找出了备用笔记本电脑在主卧里办起了公。

    眼镜落在书房,陈郁微眯着眼睛才能看清电脑屏幕上的字迹。

    放在柜子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陈郁看到纪惜桐的新消息。

    【惜桐:“孤枕难眠。”】

    陈郁知道她这是试探,想了想,最终没有回复。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惜桐:“别装睡着了,我都看见你房门缝隙透出的光了。”】

    陈郁只手揉了揉眉心,回复道:“有点口渴,起来喝杯水。”

    【惜桐:“看,被我诈出来了吧。”】

    陈郁这才意识到自己上钩了,指节蹭了蹭鼻梁。

    片刻后,消息又来了

    【惜桐:“开门。”】

    陈郁趿上拖鞋,匆忙给她开门。

    光亮透出来的刹那,纪惜桐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她眉眼弯弯,笑容温暖,“只好来找阿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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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还有这里。”◎

    纪惜桐抢在陈郁说话前抵上了她的指节,推上了门。

    陈郁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钻进了房间,巴巴的望着她。

    说不上是无奈还是欣喜,陈郁环着胳膊对上了她的视线。

    “你爸妈还住在客房。”陈郁竖起食指点了下她的眉心,“早上起床看到你从我房间出来还能得了。”

    “我起的比他们还早就行了。”纪惜桐握住陈郁的指尖,不肯她收回。

    陈郁象征性地挣脱了下,纪惜桐却握得更紧了。

    “上了年纪的人起得一般都比较早。”陈郁未曾被她握住的指节顺势扣住她的,拉着她上前,“你真的起得来吗?”

    “我定五个闹铃……”纪惜桐微扬下巴。

    “然后吵醒我,对吗。”陈郁抵了抵后牙槽,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早叫纪惜桐起床的场景。

    纪惜桐被她说的耳尖泛红,她顺势抱住陈郁埋首在她的脖颈间,瓮声瓮气道:“明早的事明早再说吧。”

    熟悉的沐浴露的香味使得纪惜桐舒展开眉心。

    晚间走错房间时她就很想很想这样长长久久地赖在陈郁的怀抱里了。

    “你呀。”虽是拉长了语调说话,但陈郁却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

    “我还有两张材料没有整理完。”陈郁蹭着她的发,“你先睡觉,再给我半小时时间。”

    “我来了也睡不着吗?”纪惜桐闷声道。

    陈郁幡然醒悟:“那就早点睡觉。”

    房间里的吊灯熄了,床头的夜灯只够照亮窄窄一方天地。

    纪惜桐和她隔开些距离,推着陈郁靠上枕头。

    她学着陈郁怀着爱怜的情绪亲吻她的模样,从额角开始,沿着眉心和鼻尖一路向下,啄得陈郁眼睫轻颤。

    “不是说要早睡吗?”纪惜桐分神的间隙,陈郁附在她耳畔道。

    她一向受不了陈郁用不算清透的声音和她咬耳朵,那种感觉就像是心尖划过无数道电流,不痛,但足够酥麻。

    陈郁有无数种方法提醒她早睡,现下却选择了她最受不了的一种。

    纪惜桐将它视为明晃晃的撩拨。

    眼尾渐红,纪惜桐学着她的动作亲了亲她的下颌,轻声道:“你也故意的,不是吗?”

    陈郁的臂弯护在她的腰际,只是浅笑。

    被戳穿后她也不装了,纪惜桐从把控了优势的主动方,变成了汗涔涔的被动接受方。

    橘黄色的夜灯笼罩下的家具变得模糊,小小一团光晕变成了晃动的烛火,在暗夜里静静灼烧。

    纪惜桐恍惚间回到了大三升大四的那个暑假。

    彼时她们已经在一起快一年了。随着课业负担的减轻,她们搬到了校外,租住了一间靠近彼此实习地点的小公寓。

    于她们而言,那段时间一定算得上是人生中最温暖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公寓因为设施老化,偶尔会停电。若是在晚间她们便什么工作也做不成,不过两个人在一起却并不无聊。

    纪惜桐喜欢看温暖的烛光下陈郁漂亮的侧颜,陈郁被她盯久了总是忍不住亲吻她。纪惜桐被她亲的脖颈后仰,激起了好胜心。

    她记得是自己先推倒的陈郁,可后来却因为体力透支被陈郁颠倒了位置。

    夏夜的爱意炽热滚烫,连穿过帘幕罅隙的凉风也沾染了暖意。

    窄小的公寓成了独属于她们的伊甸园。

    从回忆中抽神时,陈郁已经在她的心口烙下了淡淡的印记。

    纪惜桐将喟叹深藏喉间,只是轻叹息:“再往下一些……衣服要能遮住……”

    陈郁抬首轻啄她的下巴,纪惜桐捧住她的脸颊,献上了自己。

    先前预料的不错。

    早晨闹铃震动时,纪惜桐完全睁不开眼睛。

    陈郁也困倦得很,因而更能体谅纪惜桐了。

    她强打着精神冲了个澡,给纪惜桐留足了赖床时间。

    再过半小时天就要大亮了。

    陈郁只得俯身唤醒沉睡中的纪惜桐。

    “几点了……”纪惜桐闷闷道。

    “马上六点半了。”陈郁的指节拂过她嘴角含着的发,“你不是说叔叔阿姨七点会起床吗,时候不早了。”

    “呜——”纪惜桐费尽力气只睁开了一条眼缝。

    眼尾的红晕还未消散,陈郁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声音放得更轻了:“老婆……”

    “你抱我起来。”纪惜桐撒娇。

    这是独属于她们的默契,陈郁很快会意,半身倾得更低了,双臂承撑在她身侧。

    纪惜桐圈住她的脖颈,借着她的力坐起身。

    做这些时她的眼睛仍是闭着的。

    陈郁平视着她,等待了半分钟,纪惜桐直直倒进了她的怀里。

    “不回去他们应该也不会发现吧。”想睡却不能睡的纪惜桐表情更委屈了。

    “你这样说会让我觉得,我们这样是偷情。”陈郁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

    听到这话,纪惜桐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是我的正牌女朋友好嘛。”纪惜桐清了清嗓子,“而且在我眼里,我们早就结婚了。”

    纪惜桐的指尖在她的心口画着圈:“你是我的爱人,是我最亲爱的妻。”

    “嗯——”陈郁尾音有些闷,“纪惜桐也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妻。”

    蓦的,方才还昏昏沉沉的纪惜桐坐直了身,直勾勾地望着她。

    “大早上就开始说情话了。”她道,“我更舍不得走了。”

    陈郁抿唇笑,随机望了眼时间。

    “还有二十分钟就七点了。”她道。

    纪惜桐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钟,立马起身趿拉拖鞋。

    “我回房间了。”纪惜桐匆匆道。

    房门被阖上了,陈郁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口暖暖的。

    半小时后,房门外果然多出了细碎的杂音。

    已经换好衣服的陈郁推门出去,和纪母打了个招呼。

    “阿姨早。”她道。

    纪母即将敲响侧卧房门的手一顿,朝陈郁远远地颔了下首,略带着些尴尬道:“早。”

    “惜桐平时上班都需要早起,今天就让她多睡一会吧。”陈郁浅笑道。

    “噢……”纪母收手,向她走近,“你们早上想吃些什么吗,我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做早餐。”

    “那我和您一起?”陈郁答。

    *

    纪惜桐起床时一家人已经吃完早餐,各做各的工作了。

    陈郁今天居家办公,一早便窝在了书房。

    纪惜桐下楼时纪母正在帮她们浇花。

    “你看看你,睡到太阳晒屁股了都。”看见纪惜桐,纪母直起身道。

    “阿郁呢?”纪惜桐问。

    “去书房办公了吧。”纪母道,“她给你做了三明治,让我提醒你吃早餐。”

    纪惜桐走近餐桌,果然看到了碟子里盛着的三明治,心中一暖。

    “牛奶在奶锅里,你热着喝。”纪母忽然想起了什么,边叹气边回眸道,“小陈人真是太好了,相处起来真的很舒服,根本不像个需要照顾的晚辈。”

    “我上楼找阿郁了。”纪惜桐取走三明治,对纪母道。

    “欸!”纪母想要叫住她,“你不喝牛奶吗?”

    “等下再说。”纪惜桐应了声。

    书房门紧闭着,纪惜桐叩了叩,得到陈郁回应后才入内。

    陈郁抬眸,看清来人,眉心舒展开来。

    她的身侧还放着那个纪惜桐很眼熟保险柜,陈郁阖上它,微扬着下巴看着纪惜桐:

    “吃过早餐了?”

    纪惜桐挥了挥手上的三明治。

    “你今天一天都在家?”她问。

    “对。”陈郁交着指节,“今明两天都在家,后天去公司。”

    今天太阳很好,透进书房的光亮照得陈郁微眯眼睛。

    她拉上了些窗帘,侧脸被阳光镀上了绒绒的质感,冷白的肤色也变得温暖了。

    “穿这么多不热吗?”纪惜桐问。

    陈郁垂眸看了眼身上的黑色高领衫,抬首道:“当然热。”

    “那为什么……”

    纪惜桐话音未落,陈郁便拉下的衣领,露出了昨晚纪惜桐留下的红痕。

    “某些人让我不要留在显眼的位置,自己是一点也不控制。”陈郁用平淡的语调说得纪惜桐脸颊泛红。

    “那个时候我哪控制得住……”纪惜桐垂眸,低低道。

    陈郁整理好衣领,忍笑道:“没有怪你的意思。”

    纪惜桐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自己的电脑,架在陈郁身旁。

    “我也来挣钱了。”她捧着陈郁的脸颊奖励了她一个吻,“已经发生的事,既往不咎哦。”

    陈郁指了指没被亲到的左半张脸:“既往不咎。”

    纪惜桐又顺着她的指引啄了下。

    “还有这里。”陈郁指了指唇瓣。

    纪惜桐指腹发力,用力揉了揉她的脸颊:“得寸进尺。”

    话虽这样说,但她还是满足了陈郁。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郁的注意力集中在各种文件上,很少分神。

    她偶尔会推一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认真又严谨。

    纪惜桐抱着电脑翻译了两句便忍不住看向她,心中痒痒的。

    不知道第几次抬眸,陈郁的视线终于和她汇聚在了一起。

    “怎么了?”陈郁眨了下眼睛,透过镜片看她。

    “没怎么。”纪惜桐说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想看看你。”

    陈郁撑着下巴的手移到了额角,掌心遮住了小半张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手腕落下时,纪惜桐看到了她泛红的耳尖。

    顿了片刻,陈郁道:“我在推算泉镇食品企业骗税的金额。”

    “这个也能算出来吗?”纪惜桐好奇道。

    “只能推算个大概。”陈郁挪近了稿纸,同她挨着肩,“稽税局调查也得有头绪。”

    纪惜桐看着那一连串数字,脑袋有些痛。

    她虽然看不懂那些公式,但还是能看猜出涉案金额之大。

    “很判严重吗?”她问。

    “金融犯罪一般不会判太重。”陈郁缓缓道,“除非性质非常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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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我们只是挚友。”◎

    陈郁对待大多数事都是没有耐心的,但关乎纪惜桐的除外。

    这样庞大芜杂的数据处理起来很麻烦,出于谨慎,陈郁只让几个亲近的人参与了数据处理,力求事必躬亲,前前后后耗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理出了头绪。

    每天傍晚从材料堆里抬起头,陈郁都会陷入短暂的惆怅。

    她和纪惜桐的颅顶都悬上了看不见的倒计时,时间流逝,一点一点加剧着她的忐忑不安。

    每晚和纪惜桐的亲昵都是那样鲜活,陈郁无法想象当现今所拥有的一切再次化为灰烬时她会怎样的崩溃。

    当她准备好了自己能准备的所有应对措施后,她的内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她的笑容不再因为愁绪而显出僵硬,也能多抽出些时间陪陪纪惜桐了。

    书房里,陈郁像还在读书时那样拥上她,下巴抵住她的后背。

    “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困难。”陈郁的鼻息掠过她的脖颈,“我讲给你听。”

    她的语速虽慢,吐词也很清晰,但纪惜桐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你再说慢一点,怎么就从这个增长额推算出来这组数据的。”她的指尖从一串长长的数据划过另一串长长的数据。

    “我这个是总结的,写得很零碎,具体要用电脑运算。”陈郁道,“要演示给你看吗?”

    纪惜桐沉默了片刻,偏首看着陈郁的眼睛。

    陈郁轻笑。

    她从纪惜桐的眼睛里看出“不情不愿”了。

    “当初我对德文失去兴趣,听你给我讲课也是这样的。”陈郁抬手,指腹划过纪惜桐的下颌。

    “我猜你当时的怨气应该没有我现在这样重。”纪惜桐半咬下唇。

    “你听我讲这个居然还有怨气?”陈郁微扬眉将她拥得更紧了,“我当时可是一点怨气也没有。”

    纪惜桐用脸颊蹭着她:“描述得不准确,就是觉得自己很蠢,不能完全听懂你说的每句话。”

    陈郁的鼻息更轻了:“说起来,我那个时候也很蠢,没有听懂你话里的意思——”

    “如果听懂了,我们就可以更早的在一起了。”

    “哪句话?”纪惜桐问。

    陈郁支正了下巴,陷入了一段陈旧的回忆。浓似花生油的光线映得她的眼眸变成了更显柔和的深棕色。

    她一直都很好看,五官、肤色,甚至是眼角的小痣,全都长在了纪惜桐的审美点上。

    纪惜桐忍不住轻抚她的脸颊,轻抵她的鼻尖。

    过去陈郁常说自己对她是一见钟情,她也何尝不是呢。

    纪惜桐的思绪渐渐模糊。

    其实她第一次见到陈郁并不是在互发了一段时间短信约好见面的时候。

    她第一次见陈郁是在学校图书馆。

    她们的位置隔得有些远,纪惜桐从密密麻麻的外文中抬首,一眼便看到了坐姿板正认真书写着笔迹的陈郁。

    她摊开的笔记本隐隐绰绰能看到条理清晰的标注,抵着桌面的小臂纤细亦不失力量感,即便坐着也能让人觉察出她的高挑和清贵。

    有相熟的人来到她对面,同她微笑了下才落座。

    陈郁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回以清浅的笑意。

    纪惜桐的心轻轻颤了颤,失神了好一会才想起收束视线。

    书页上的字似乎也化成了她的身影,她的眼眸,她的笑意。

    陈郁显然比她更早从回忆中抽身,她收紧臂弯,无意间撩起了些纪惜桐的衣服,微凉的肌肤贴上了纪惜桐的,触感分明。

    “怎么不追问我是哪句话了?”她问。

    纪惜桐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所以到底是哪句话?”

    陈郁微敛眸,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Die Liebe hemmet nichts。”

    独属于她的记忆在翻涌,激起了无数时光的尘埃。

    互通心意后,纪惜桐就不再像从前那样内敛了。

    她的眼睛在微笑,心脏像第一次见到她的笑意那样轻颤。

    再偏偏首,纪惜桐亲吻上了陈郁。

    与昨晚近乎燃烧的爱意不同,这是个不带任何欲念的亲吻,澄澈到近似她们第一次亲吻。

    夏夜的凉风,昏黄的光线,广厦下的万家灯火,年少的她们。

    一切都在重叠。

    Die Liebe hemmet nichts——爱意无法阻挡。

    爱意无法阻挡,跨过记忆,跨过山海,奔涌而来。

    今早起床时陈郁化了个淡妆,纪惜桐只是简单的洗漱了下,气色也因为昨晚的亲昵而显出些疲累。

    但中午下楼时,纪惜桐的唇色却和陈郁一样淡雅红润了。

    纪母是个闲不住的人,非帮着陈郁从陈家老宅青来帮忙的阿姨准备午餐。

    满满一桌菜,好几道都是纪母的手艺。

    纪秉怀在餐桌上提及了想要去医院看望刘彦临的事情,纪母和纪惜桐都劝说他不要去,只有陈郁表达了理解和赞同。

    “我下午和您一块去吧。”陈郁放下餐具,“正好我也有些事要找刘编辑了解一下。”

    纪惜桐在桌下轻扯她的衣袖,陈郁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抚。

    吃过了午餐,陈郁便和纪秉怀出发了。留下纪惜桐和纪母眺望窗外,成了一尊望妻石和一尊望夫石。

    车辆消失在转角处,纪惜桐也终于收束起了视线,可一回头却见纪母正凝望着自己。

    “妈,我上楼了。”纪惜桐道。

    “等一等。”纪母叫住她,

    “有什么事吗?”纪惜桐被她考究的神情惹得心下一紧。

    纪母见她神色不太自然,表情反而松懈了些。

    她带着纪惜桐坐在沙发上,掠过纪惜桐的肩膀,望向外边。

    “这个点黄姨应该走了。”纪惜桐道,“家里就我们两个了。”

    纪母轻叹气:“我们一直这样住在小陈家,我觉得不太好。”

    她不等纪惜桐开口,忙道:“我昨晚和你爸爸商量过了,咱们不买房了,就先找个地方租房子住。”

    “妈……”纪惜桐唤住她,“阿郁不会在意这些的。”

    “可是我和你爸爸在意。”纪母拧眉,“更何况非亲非故的,我们以什么身份住在小陈家?”

    “这些都不重要。”纪惜桐喉头有些发涩,“眼下安全最重要。”

    纪母不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嘴唇翕动,怔了半晌才道:“可是确实不太方便呀。”

    “小陈能做到这样,已经远远超过和你单纯是好友的关系限度了。”纪母握紧了女儿的手,“如果这会小陈是个男孩,和你是订婚关系甚至是结婚关系,我们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自在——”

    “可是你们就是朋友。”纪母苦口婆心道,“我有时候也觉得,就像是你这样长久住在小陈家其实也不是很礼貌……”

    “妈——”纪惜桐挣脱了她的掌心,“我和小陈的关系很亲密很亲密,你们暂住一段时间是没有关系的。”

    “可是——”

    “你就把我们两个当作你说的那样吧。”纪惜桐打断她,“我是不会和阿郁分开的。”

    纪母瞋目,声音尖锐了些:“你刚刚说什么?”

    纪惜桐放在膝头的指节缓缓蜷缩,指尖泛白。

    上一世她们出柜时听到的尖锐的咒骂和鄙夷冲击着纪惜桐的脑袋。

    她的太阳穴痛得厉害,因为愤懑而引起心跳加速。

    纪惜桐很想将这一切都挑明,但她又害怕突如其来的状况会打乱陈郁所有的准备,再一次将她们推进命运的漩涡。

    “你刚刚说了什么?”纪母的音量再次拔高。

    纪惜桐忽然有些耳鸣,晕眩感涌了上来。

    她的指节越蜷越紧,倏的又松开了。

    “这只是个类比。”纪惜桐耐心解释道,“你可以就把我和阿郁的关系想得那样亲密,那样就可以迈过心里的那道坎了。”

    “也不能这样类比啊。”纪母紧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些许,“那还是有差别的,虽然你们也很亲密。”

    “现在正在要紧的关头。”纪惜桐垂下眼眸,“阿郁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了,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们更对不起她。”

    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着她们的话,纪母寻着纪惜桐的眼睛,语调温和了些。

    “小桐,这不符合你的性格。”纪母道,“我知道你也是那种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阿郁不是别人。”纪惜桐再次打断她。

    四目相对,纪母的脑海里倏地划过了纪秉怀说过的话:

    “你怀疑这个,还不如怀疑她们在谈恋爱。”

    纪母的脑袋嗡了声。

    “你和小陈是不是在谈恋爱啊?”她的声音发着颤。

    在纪惜桐迟疑的半分钟里,纪母腾地站起来,惊诧道:

    “你们是两个女人,这……这显然不合常理,不合自然界的正常规律。”

    “再说了,陈家那么大的家业,她爸爸怎么会允许你们在一起,陈郁也是,她怎么会……”

    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在纪母眼前浮现,让她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纪母此刻的情绪很复杂,她活了将近五十年所接受的思想和教育不足以让她心绪平和地理解陈郁和纪惜桐,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又让她说不出任何诋毁她们感情的话。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这是误会了。”

    在沉默了许久后,纪惜桐终于开口。

    “我等你冷静一下再理解给你听。”

    纪母终于重新坐下:“你说吧,我刚刚激动了,现在我冷静下来听你的解释。”

    纪惜桐抬眸,眼底早就没有了方才隐忍的情绪。

    “陈郁帮我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她道,“税案这件事牵扯的范围太大了,陈氏实业和一诚实业也有可能受到波及。”

    “那你们之间的关系呢?”纪母从她的眼神里寻找着蛛丝马迹。

    “我们……”纪惜桐喃喃道,“我们只是挚友。”

    吐出“挚友”两个字的时候,纪惜桐的心也沉进了谷底。

    明明是最真挚的感情,她们却不能最坦荡地说出。

    她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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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阿郁!”◎

    纪父踏进医院才同陈郁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送我过来应该是有目的吧。”纪秉怀道。

    “我想和刘先生谈一谈。”陈郁毫不避讳。

    走进电梯,纪秉怀摁下了七楼,低头看了眼时间,说话的神色很是随意。

    “我没有给他胶卷,也没有和他提过那些事情,你大可以放心。”纪秉怀道。

    陈郁敛眸望着自己的脚尖:“但是这件事容不得我马虎,我必须要亲自确定。”

    纪秉怀摸着衣兜里的烟盒,掏出出了一根香烟夹在指尖,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还在医院,又将香烟收了起来。

    “这家医院的露天廊道尽头有吸烟区。”陈郁提醒他道。

    纪秉怀动作一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信息。

    “你来过这家医院?”他问。

    陈郁淡淡道:“过去来过。”

    眼见纪父眸中泛起了担忧的情绪,陈郁又补充道:“和惜桐无关。”

    纪秉怀终于松了口气。

    走出电梯,他在前方带路,身后有陈郁的高跟鞋声,清脆的声响像是无形的催促,给纪秉怀带来说不尽的压迫感。

    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各得很远都能听到刘彦临爽朗的笑声。

    见纪秉怀入内,刘彦临笑得更开心了。

    “老纪来了啊!来来来,别愣着,找个地方坐啊!”

    病房里此刻只有临床的病人和家属,刘彦临是一个人住院。

    他的招呼声在看到陈郁进来的那一刹停滞了,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的笑容。

    “陈总也来了。”刘彦临的不自然在眨眼间消失了,“坐坐坐。”

    陈郁只是浅笑着问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疏离感。刘彦临也不主动和她说话,而是和纪秉怀聊了许久。

    提及那几个混子,刘彦临面上露出了不忿:“要是换我年轻的时候,我高低得把他们几个撂翻。太不是个东西了。”

    “你这回还好?”纪父面露忧色。

    刘彦临指了指额头上的纱布,无所谓道:“缝了五针,胳膊也骨折了,不过没什么大问题。”

    “老刘,我打算退休了。”纪秉怀顿了许久道,“也可以说是要转行了。”

    刘彦临笑容一滞:“你这还不到五十岁吧,怎就准备转行了?”

    “我打算带着他们……”

    话音未落,陈郁轻咳了声,定定地望着纪秉怀。

    纪秉怀会意,迅速收声。

    “害怕嘛,我也理解。”刘彦临靠着病床,叹了口气,“毕竟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

    “我这次也是,当时我还在想,这些人我什么时候得罪的,不过见他们没下死手,大概就知道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严重。”

    话题落到这里,陈郁终于开口。

    “刘先生不止了解了这一件事?”

    因为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们说话时从不挑明,听得旁人云里雾里的。

    刘彦临歪着身看他:“这么多年下来了,我当然不止了解了这一件事。”

    陈郁颔了颔首:“所以我是真的很佩服你和纪叔叔。”

    “哪里哪里,我们应该做的嘛。”刘彦临摆摆手,“不过我刚才还忘了问,陈总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刘先生慧眼如炬,我确实有事想和您单独谈谈。”陈郁勾了勾唇,“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刘彦临环顾四周:“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您随我来。”陈郁道。

    陈郁这种商界的人脉于刘彦临而言还是有结交的必要的,他迟疑了片刻便跟上了陈郁的步伐,来到一间空无一人的输液室。

    “这里和这里都是有监控的。”刘彦临指着天花板的边角,提醒道。

    “没有关系。”陈郁答。

    “按照道理,我又没有调查一诚和陈氏,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找我。不过陈总要问什么就直说吧。”刘彦临用未受伤的手扶着椅子缓缓坐下。

    陈郁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没有关于陈氏和一诚的,难道就没有别家的。”

    她说得自在,刘彦临的反应却有些不自在了。

    “你为什么不找纪秉怀问问呢,我已经很久不在一线了。”刘彦临道,“你这样说,我还真分不清你是来故意套我们话的,还是为了其他什么事。”

    “那就是没有?”

    “没有。”

    刘彦临揉着胳膊肘:“我都这样了,哪来的功夫去查那些。”

    陈郁敛眸,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

    这场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等候了不到十分钟的纪秉怀见他们这么快回来还有些诧异。

    回到车上,陈郁看向纪秉怀,神色凝重道:

    “刘彦临他显然是知道些什么,您和惜桐她们一拿到签证就离开吧。”

    “你是什么意思?”纪秉怀拧眉,看着很是不悦。

    “他的反应不对。”陈郁答。

    纪秉怀扯着安全带:“他能有哪里不对?”

    碍于身份,陈郁对刚愎自用的纪秉怀一向比较敬重。但面对着他追问,陈郁内心还是升腾起了不耐烦的感觉。

    她讨厌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

    “您想知道上一世的事吗?”陈郁最后一点耐心被耗尽了,语调冷冷的。

    不等纪秉怀回答,她兀自道:“您和惜桐都出事了,刘彦临却完美脱身了,被各大媒体报道,赞誉为英雄。”

    “今天我来找他,他第一个反应是告诉我,自己手上没有陈氏和一诚的把柄。”陈郁继续道,“我什么都没问,他怎么会联想到这一块。”

    “这能说明什么,也不能说明他……”纪秉怀道。

    车辆被发动了,纪秉怀随着后坐力靠上了椅背。

    车速比来时要快得多,陈郁刻意绕了远路,驶过了南汉大桥。经过路口时,她提醒纪秉怀看向江面。

    “如果一切都顺着当初的顺序发展,你的女儿开着车会在这一处护栏被撞瘪,然后送到邺医大附院,抢救一小时后去世。”

    纪秉怀手脚冰凉,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所有辩驳的话都哽在了喉头,再也说不出了。

    “那我老婆呢?”他讷讷道。

    陈郁的眸色软和了些许:“她一直活到十年后,但一直只身一人,到哪都能收到别人怜悯的目光。”

    “那些人没有找她麻烦?”

    “你出事的时候她回了母家。”

    纪秉怀稍稍松了口气,仿佛真的看到那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如果陈郁和纪惜桐说的惨剧确实发生过,他唯一值得庆幸的点只有自己死去的节点还算早,且郑兰也保住了性命。

    从莫名涌动着的悲痛情绪里抽神,纪秉怀低低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陈郁轻笑,像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随口说了句玩笑话那样轻描淡写地回答。

    “当然是死了。”她道,“我死在了纪惜桐去世的第十年。”

    “也和我们有关吗?”

    “和你们无关,是我自己想不开。”陈郁答。

    此刻说话的陈郁面色看着十分阴沉,与往常大不相同。

    纪秉怀不由得联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陈郁,心蓦地收缩——隐在灰暗中的陈郁仿佛被唤出了另一个人格,运筹帷幄的冷静和淡漠皮下是个偏执到近乎疯狂的灵魂。

    “你是自杀?”纪秉怀顺着自己的直觉说道。

    陈郁未答。

    *

    回到家已接近傍晚。近来天黑得晚,这个点外边的光线还很明亮。

    彼时纪惜桐正在院子里看着宽宽撒泼打滚,偶尔接过宽宽叼来的飞盘丢出去。

    黑色的轿车在院外停下,听到声响的宽宽抢在纪惜桐之前扒拉上围栏,巴巴的看着外边。

    纪惜桐快步向它走去,视线却落在了院外,寻找着令她望穿秋水的人的身影。

    车门被推开,陈郁走下车的刹那,耳畔便响起了纪惜桐欣喜的声音。

    “阿郁!”

    作者有话说:

    已经调整好情绪了,感谢评论区友友们的安慰。

    经历了一次家人的离世,更懂得亲情的珍贵和时间的易逝了。

    近期开始逐渐恢复更新,感谢友友们的理解(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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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郁!”

    纪惜桐兴高采烈地挥手,明媚的笑容撞进了陈郁的眼眸。她习惯性地张开臂弯,却在瞥见院外的纪秉怀的刹那垂下了手腕。

    陈郁半起小臂,在注意到她的反应后,自然地在身前交起了小臂。

    “你们去找刘叔的时候,陈叔叔过来了。”纪惜桐缓步挪到她身侧,小声道。

    “我爸?”陈郁微讶。

    纪惜桐微颔首:“他说是来给你送护卫犬的。”

    陈郁的思绪凝滞了片刻,很快便想起了前段时间她和陈父在书房的对话。当时她提到了纪惜桐父亲的职业,话里话外应该透露出了对纪惜桐安全的担忧。

    没想到陈父一直记挂着。

    “那是他送给你的。”陈郁稍稍侧首,眼睛却未落在纪惜桐身上,“我爸年轻的时候服役过一段时间,当过军犬饲养员,后来了解到因伤退役的军犬警犬养老问题,就创办了机构专门对接。”

    她们贴得不算近,远远望去并不亲密,但只有纪惜桐能感觉到陈郁说话时浅浅流动的气流。

    她在纪秉怀走近前说:“我们又要多一个乖崽了。”

    纪惜桐被她的鼻息烫了下,慌忙后退了步,从陈郁温柔的眼眸中看到了笑意。

    “陈叔叔挑中了后院那块地,搭了个小围栏,你的狗儿子在那边。”纪惜桐知道她是故意的,忍不住碰了下她的手背来表达不满。

    陈郁没再停留,快步绕行到了后院。纪惜桐则走向了纪秉怀。

    相较于上一世的茗苑住址,这套别墅的面积算是比较小的。从前的后院是有带有一个中型泳池的,眼下院子里抽干水落满枯叶的这个只有当初那个泳池的一半。

    院角处有个设计巧妙的遮阳棚,陈父带来的退役护卫犬此刻正被圈在棚下。

    陈郁觉得这只退役护卫犬很眼熟,可一时却想不起名字了。

    她循着记忆,模仿着父亲发号施令,健硕的德牧一一执行。

    身后有脚步落在枯叶上的细碎声响,德牧进入警戒状态,定定地看向身后。

    “乖。”陈郁摸摸它的脑袋。

    下一瞬,纪惜桐从身后拥住了她。

    德牧叫了声,发出的是低沉的气音,听着很像警告。

    陈郁连忙安抚,笑容显出些无奈。

    “它好听你的话,我靠近的时候它就没有这么乖。”纪惜桐附在她耳畔,鼻息比方才陈郁故意靠近她时流转的还要温热。

    陈郁握住她的手腕,微仰着首感受着肩头的重量。

    “你靠得这么近,不怕它咬你?”

    纪惜桐闻言果然退后了些,但不妨碍她靠着陈郁的背。

    “我爸说它叫什么吗?”陈郁问。

    “陈叔叔说它叫德雯。”纪惜桐答,“还说你给它起的。”

    陈郁的笑意淡去了,沉睡的记忆逐渐复苏。

    阔别已久的长发少女跨过了时间向她走来。

    十五六岁的她抽条似的猛长身高,远远望去和一根纤细的竹竿没什么两样。

    那年父亲带回家的那条退役德牧生了三只小崽崽,陈郁给它们定了字辈,挨个取名,最小的那只取名德雯。原本定的是“德文”,但陈郁从父亲口中得知它的性别后,默默改成了“德雯”。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如果算上她和纪惜桐错过的十年,那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

    她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感伤的情绪,一直维系着面上温柔的笑容。

    陈郁将这件事说给纪惜桐听,惹得纪惜桐抿唇直笑。

    “你是从小就这样严谨呀。”纪惜桐感慨。

    “为什么会和严谨沾边?”陈郁问。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发现,你连放在桌上的水杯该面朝那边都会调整,同居之后发现得更多。”纪惜桐揉她的脸颊,“你连哪个格子按照哪个顺序摆放图书都有规律。”

    “嗯?”陈郁有点困惑,“这些连我自己都没发现。”

    “我还能举例子。”纪惜桐像小学生那样举了下手,“如果早餐有面包和牛奶的话,你一定都会先吃一口面包再喝牛奶,你吃煎蛋也一定要夹在面包里,能不单吃就不单吃。你洗完澡一定会收集掉落的头发……”

    纪惜桐前半部分说的还和严谨沾边,后来说的就更偏向于陈郁的个人生活习惯了。

    惊讶之余,陈郁的心好似被浸泡进了温水里,暖流向身体的每一寸漫延。

    “这里我不得不打断一下。”陈郁捉住她揉着自己脸颊的手,啄了下手背,“捡掉头发这个习惯是跟你在一起后养成的——”

    “我怕你看我头发掉得太多,担心我以后成为秃头。”

    纪惜桐掌心的动作一顿:“这很重要吗?”

    “重要啊。”陈郁浅笑着道,“成了秃头就不好看了,老婆不要我了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陈郁的语调是平淡自然的,配上清清冷冷的眉眼,听着有种莫名的苏感。

    纪惜桐心跳漏了一拍。

    陈郁拉着她起身,纪惜桐有限的视线里,风景海拔高了好几个度。

    身高优势显现了出来,纪惜桐的臂弯直了好些,长久吊着有些酸了。

    “我来教你怎么发指令。”陈郁打开围栏,放德雯出来。

    “宽宽还在前院溜达,它们会打起来吗?”纪惜桐目不转睛地看着德牧走出围栏,缠陈郁缠得更紧了。

    “坐。”陈郁下达指令。

    德雯乖乖坐下,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陈郁。

    “放心好了,受过训练的护卫犬连发出声音警告都是会请示主人的。”陈郁安慰纪惜桐道,“虽然我们的宽宽很聪明,但应该还是不太敢随便造次的。”

    “它是退役警犬?”纪惜桐抬眸。

    “它妈妈是,不过它也是我爸训练的。”陈郁道,“我爸没什么爱好,训犬算一个。小时候我也跟着他学到了一点。”

    陈郁大概能猜到陈父的苦心。

    这只德牧和她接触得比较多,是认她这个主人的。经由她手让它和纪惜桐熟悉熟悉更为方便。

    “我爸应该领着它熟悉了你们的气味?”陈郁问。

    纪惜桐颔首:“叔叔说它不会乱咬人,叮嘱我等到你回家再放它出来。”

    “生肉狗粮什么的,我爸应该带了?”

    “带了。”

    ……

    她们在院子里待到了很晚。

    宽宽和德雯也渐渐熟络。

    作为一只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卫犬,纪惜桐恍惚间竟从它绒绒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屑的表情。

    “真跟两只活宝差不多了。”纪惜桐捏着眉心道。

    陈郁洗完手牵着她上楼,带着她回到书房。

    纪惜桐忽然松开她的手,落在她身后。

    陈郁褪下外套,解着衬衣袖口,露出骨感的瓷色手腕。

    光线的衬托下,纪惜桐竟觉察出几分温润剔透的质感。

    “你为什么休假也穿得这样正式?”她问。

    陈郁回眸:“可能因为习惯了。”

    她没有说后半句话。

    过去二十七八岁的陈郁并没有这样的习惯,日常穿正装的习惯是在纪惜桐不在时养成的——她很少休假,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公司加班。

    伴随着父亲的去世,陈聆的独立,“家”这个字的意义于她而言已经很模糊了。

    她变得越来越迟钝:无论是亲情的温暖,还是爱情的甜蜜,她都觉得不重要了。

    除此以外,她的共情力也在丧失,思绪变得僵化,麻木,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简言之,她找不到这个世界任何值得眷恋的地方了。这也是她最终选择奔赴死亡的原因之一。

    无声的对视中,纪惜桐后知后觉地拥住她:

    “我明白了,主要还是因为我。”

    看似毫无关联的一句话,激起了内心许多波澜。

    “还有一些其他原因。”陈郁答,“比如说我父亲的离世,小聆的独立。”

    “你离开的第三年,我爸爸也去世了。小聆在国内读了一段时间书,后来就到国外读研了。”陈郁放松了身躯,抵进了纪惜桐的怀抱,“我没有难过很久,但后知后觉,发现生活没什么意义了。”

    说完这些,陈郁忽然意识到,其实过去发生的这一切,纪惜桐都是知晓的。

    她一直是以无声无形的方式单方面参与了她的生活。

    “叔叔那边……”纪惜桐欲言又止。

    “他是长期吸烟引起的心肺方面的毛病,发展太迅速了。重来的这一次,我已经提醒过他许多次了,近期也提醒他做过了检查。”陈郁轻抚纪惜桐的脸颊,“我在努力改变这一切。”

    “平静之下暗涛汹涌,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吧。”纪惜桐难过地吸吸鼻子,“你戴着面具,面具下是哭是笑,我们都不知道。”

    “你也没看出来吗?”

    “我差点以为时间再久一点,你就能彻底把我忘掉了。”纪惜桐抿唇,语调微颤,“我那时候甚至想安心离开。”

    陈郁转身将她纳入怀中,难得露出一丝孩子气:“还好你没离开。”

    “我要是真的离开了呢?”

    “那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不许胡说。”纪惜桐去捂她的嘴巴。

    陈郁瓮声道:“你要是彻底离开,那我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我会是他们嘴里的疯子、精神病、失心疯。”

    纪惜桐的指尖触到了她的发,眼底藏着无限怜惜:“我的阿郁才不是疯子。”

    “是个平静的疯子。”陈郁纠正她,“在某种意义上,我确实是个疯子。”

    她的臂弯在收紧,似乎要将纪惜桐刻进骨血:

    “如果你再离开一次,我估计是连表面的平静也不能伪装了,我会疯得更彻底。”

    抵着陈郁背脊的指节亦在不断收紧,纪惜桐哽咽着道:“傻不傻?”

    陈郁抱着她轻晃:“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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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必须要。”◎

    纪惜桐一家的签证在四月中旬办妥。

    临行前一天,纪惜桐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吃过晚餐后,纪惜桐顾不上避嫌,早早便窝在了她们的主卧。

    前段时间她们都是等纪家父母熟睡后才悄悄换房间,有时是陈郁去纪惜桐的侧卧,有时是纪惜桐来主卧。

    这一来二去,两人都渐渐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惴惴不安等待来的这一天没有想象中那样情绪浓烈,陈郁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帮忙收拾行李。

    陈郁面上随维持着平静,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心脏已经蒙上黑压压的霾。

    相爱了这么多年的她们清楚知道彼此的性格,因而都不会在此刻宣泄出半丝真实的情绪。

    她们知道,只要有一个人先流露出难过,那么不舍的情绪将会影响她们许久——她们必定是哭着离别的,纪惜桐和陈郁都不喜欢这样。

    行李箱一点点填满,陈郁的心却一块块地空了下去。

    纪惜桐去盥洗间时,她来到了落地窗前。

    燃上一支烟,橘黄色的星火在黑夜中烁动,成为隐入尘烟的光点。

    这还是重活的这一世她第一次吸烟。年轻鲜活的躯体显然还未和她老旧阴郁的灵魂契合,浅吸了口,陈郁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陈郁不再执着于销愁,她望着远处大厦通明的灯火出神。

    这一世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属于她的那条人生路线依旧在顺畅重演。

    她一向不报喜不报忧,在她的刻意隐瞒下纪惜桐根本不清楚她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清楚上一世的她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些什么。

    陈父的体检报告结果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主动和一诚合作的公司依然是那几家,陈郁记不清自己当初和合作伙伴说了些什么,但他们的回复和上一世都是相同的。

    今天帮纪惜桐收拾行李时,陈郁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上一世纪惜桐生命最后的时光。

    袅袅薄烟在升腾,陈郁阖眸,脑海里又浮现了纪惜桐临别前亲吻她叮嘱她好好等她回家的模样。

    关乎宿命的不安感和对局势失控的担忧再一次扩散,她又尝试着吸了几口烟,辛辣感呛得陈郁眼眶泛红。

    点燃第二支烟不久,肩上多了一件薄外套。

    陈郁回眸,看到穿着暖色居家服的纪吸桐。

    “吸烟不好。”纪惜桐道。

    “嗯。”陈郁闻言压灭了星火,敛眸看向她。

    今夜有风,吹动了陈郁额角散落的发。

    “你大概多久会过去?”纪惜桐探出指尖,将碎发别到她耳畔。

    “六月底吧。”陈郁答,“那时候应该忙得差不多了。”

    “那我为你筹备生日的时间应该绰绰有余了。”纪惜桐浅浅地笑,“你如果能早一点到就更好了。”

    “当然。”陈郁望着她的眼睛,笑意更柔和了。

    四月的微凉天,落地窗外树影婆娑,细碎的声响伴随着疲惫者进入梦乡。

    纪惜桐看到了陈郁幽深眸底映出的光点,看到了被温润水泽包裹着的自己的身影。

    她忽然道:“我刚刚其实看了你的背影好久。”

    她的阿郁背影落寞,和她亡故的那些年有些像。

    有那么几个瞬间,纪惜桐恍惚间看到了自己飘渺如空气的躯体。她压抑着情绪来到陈郁身边,所有的难过却因为陈郁一个温柔的回眸消散了。

    纪惜桐的指尖抚上了陈郁的衣领,指腹摩挲着她的衣料,低垂着眼眸。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陈郁却很快感知了她的心绪。

    展开臂弯,纪惜桐扑进了她的怀抱里。

    “你要相信,我有能力保护你了。”陈郁抵着她的发,“也要相信我们这次一定能熬到头发花白——”

    “我还在等你兑现承诺,给我成为老太太的我买花。”

    纪惜桐眨着眼睛,努力淡去酸涩。

    她不想哭,哭似乎预兆着不好的事情。已经亡故过一回的她比谁都相信预兆。

    “我在给我爸妈铺垫了,等你过来,我们就结婚。”纪惜桐闷闷道。

    “你不要让我提前乐不思蜀。”陈郁扬着笑,“我好歹得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完,你这样说我会忍不住丢了一诚立马和你远走高飞。”

    “也不是不行。”纪惜桐的下巴磕着她的颈窝,“我努力工作养阿郁。”

    陈郁哪里会舍得她受苦。

    她留在邺城就是为了盯梢,如若有了风吹草动,她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给纪惜桐铺好平平坦坦的道路。

    她亲手终结这一切,和纪惜桐安稳度过余生。

    今夜无眠,幕在寂静中愈涂愈重,临别的倒计时敲击在她们的心口。

    陈郁和纪惜桐在落地窗前立了许久。

    快到时间时,嘈杂的脚步声伴着行李拖拽声响起。

    习惯提前准备一切的纪家父母已经准备出发了。

    纪惜桐和陈郁紧扣着的指节必须要松开了。

    陈郁陪着纪惜桐下楼,在纪父纪母的目光下和纪惜桐提着同一个行李箱下楼。

    “小陈,这段时间感谢你的照顾,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纪母感慨万千,“我多做了一些你喜欢吃的那几样小菜放在冰箱保鲜……”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下去了。

    纪秉怀的紧绷着的神色也松弛了许多,他看着陈郁,郑重道谢。

    “小桐。”纪母唤着纪惜桐,提醒她说些感谢的话。

    纪惜桐却一言不发。

    时针落到数字三上时,纪家父母和纪惜桐坐上了陈郁的车。

    陈郁将一切都考虑周全了,她选择了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悄悄送他们离开,也安排了护卫犬的托运。

    登机之前,纪惜桐回首,望着远处板正清冷的身影,将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拉下些,露出了泛红的鼻尖。

    陈郁觉察到了她的视线,缓缓抬手,挥动了几下。

    紧握着拉杆的手松开了,纪惜桐奔向她,再一次撞进陈郁的怀抱。

    陈郁微仰身,圈着她肩头的指节越收越紧。

    她们只是安静地拥抱了片刻,似乎与其他远行人和送行人没什么两样。

    相勾着的小指松开。

    只一会,她们便分开了。

    从前的她们也偶有离别,但哪一次的反应都比如今要浓烈些。

    陈郁那样要强的人每次都会在她出差前掉眼泪,纪惜桐每次都得好好安慰她,而今她们扮演的角色似乎颠了个位。

    陈郁将自己的不舍和安慰藏进了每一处细节——覆上手背的温暖指腹,紧挨着的衣袖,还未触及发丝便收回的指尖……

    纪惜桐忘不了陈郁暗淡的眼眸,更忘不了她苦涩的笑意。

    飞机升上云端很久,纪惜桐抵着座椅边角,心底的酸涩难以淡去。

    陈郁驱车回到空荡荡的茗苑,家里只剩宽宽卧在门口等待她了。

    宽宽见她到家摇着尾巴绕着她转圈圈,溜达了几趟后又巴巴的看向门外。

    陈郁知道它在等纪惜桐,唤它到身边。

    她揉着宽宽毛茸茸的脑袋,低低道:“妈妈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家,宽宽要乖。”

    “汪呜”宽宽哼哼唧唧,用脑袋蹭着陈郁的掌心。

    陈郁心酸酸的,又给宽宽顺了几下毛。

    往夏季过,天亮得越来越早了。

    陈郁整理完心绪再看向窗外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陈郁看了眼表,计算着时间。

    她估摸着纪惜桐他们应该能在首都时间下午两点前抵达目的地,提前打好越洋电话通知陈氏分部的特助作好准备。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天大亮后光线也没有往日那样清透。

    陈郁伸展了下酸痛的肩膀,瞥见了助理发来的消息:

    “陈总,堰市稽税局上周三已开展对泉镇的税务调查,省厅调查组也在今日入驻。”

    枯坐了大半夜,陈郁的衣服上有了褶皱。

    她起身稍作整理,取下西服外套披在小臂,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石助理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清咳了声才开始回答陈郁的问题。

    “目前是知道有人递了匿名举报信,税务机关那边很重视。”

    “暂时应该是只针对泉镇,具体情况还在了解。”

    陈郁脚步一顿:“如果单纯针对泉镇,不会有调查组入驻……”

    说着陈郁思绪一滞,她补充道:“也有可能涉案金额比较大。”

    助理记着她的话,低声补充:“陈总,我觉得这个匿名举报人很关键。”

    陈郁眸色幽深,她看着司机拉开车门,心情平静。

    “我知道是谁。”她淡淡道。

    “陈总……”石助理有些惊讶,“那我们还需要继续介入吗?”

    陈郁疲惫阖眸,语调虽然轻柔,但却掷地有声:

    “必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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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这恐怕有点困难。”◎

    周四的这天,陈郁是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的。

    得知泉镇部分企业被举报消息时,陈郁的第一反应不是诧异和恐惧,而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如果一切都是风平浪静,陈郁反而会比现在紧张得多——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她是无法彻底解决的,当事情被摆到了明面上才会有解决的可能性。

    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来一场惨烈的厮杀。

    陈郁一直是这样想的,也一直是这样准备的。

    今天公司有两场会议,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手机关机,视线也一直落在屏幕上。中途好几次需要她做出总结时,也都是石助理提醒的。

    会议结束,陈郁留住了财务总监要和她详谈。

    “上次我给你们部门的材料审核得怎么样了?”

    会议桌主位上的陈郁眼神清泠泠,幽深的眸色有种要于平静中将她看穿的敏锐感。

    “这是我们部门核算出来总数据。”预料到陈郁要过问的财务总监很快将手中厚重的文件袋递了过去。

    陈郁接过,浅笑了下道:“辛苦了,这个月给你们部门加薪。”

    财务总监展颜,连日来的辛劳让整个部门都颇有怨气,陈郁的承诺让她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她想说些场面话,可还未开口便被陈郁打断了。

    “这段时间我们公司的账目也要注意,积极备查。”陈郁交着指节,指尾点着桌面的文件袋,“其他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门未来得及被阖紧,石助理便端着咖啡进来了。

    “陈总,您要的咖啡。”石助理将匙子拨到陈郁手边,小声道。

    “谢谢。”陈郁搅着咖啡,眼睛一直落在文件上。

    “您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您订餐。”石助理将方糖也推到了陈郁手边。

    “不用了。”陈郁翻了页,“你去吃饭吧。”

    石助理不动,影子压着文件一角。

    陈郁抬首,不解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看您好像没休息好……”石助理欲言又止,“这段时间您工作压力很大,这样下去身体是吃不消的,中午还是要吃点东西的。”

    见陈郁神色未变,石助理却有些慌了。

    她慌忙解释,略显出些语无伦次:“纪小姐知道,我是想您这样她一定会担心……”

    “那就随便订点吧,口味清淡一点的。”陈郁摘下眼镜,露出染上血丝的眼睛,靠上了椅背。

    压抑已久的疲倦破土了,陈郁伪装了那么久的干练终于松懈。

    石助理松了口气,带上门悄悄离开了。

    陈郁指挺的背脊坍了些,她支着下巴,指尖点击着她和纪惜桐的聊天框。

    上个月她们几乎都腻在家,没有用过社交软件聊天,她们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纪父纪母住进茗苑的头一晚发的。

    陈郁摩挲着屏幕上简短的“开门”二字,担忧感更深重了。

    她在寂静空荡的办公室和纪惜桐面前才会偶尔显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黑漆的手机屏映出她焦躁担忧的神情,陈郁翻过手机,不想看到这样软弱无力的自己。

    助理再进来时,陈郁手中的文件已经翻得快见底了。

    “您的餐。”石助理轻晃手中的餐盒。

    “谢谢。”陈郁推好眼镜,“放这里就好。”

    “我先回工位了,您有事请叫我。”石助理笑容灿烂。

    “好。”陈郁应道。

    她看完了财务总监送来的文件才将第一勺米饭送进口中,在此期间,她有搜遍了网络,查找近期堰市所有关于税务方面的报道。

    纪惜桐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浮现的刹那,陈郁的心狂跳起来。

    她瞥了眼时间匆匆接起。

    “喂……”

    熟悉的声音响起时,电话那端的纪惜桐鼻子一酸。

    “国际长途好难打,我试了好几回才拨出去。”纪惜桐吸了吸鼻子,温声解释,“本来在机场就给你打电话了,结果上了车才拨通。”

    陈郁屈起指节,抵了抵泛酸的鼻尖:“到了就好。那边周经理告诉我,他安排的人已经接到德雯送到你们住处了。”

    “我知道,他和我说过了。”纪惜桐答。

    说完这句,她们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都在消化已经注定的离别。

    “德语用得还和从前一样熟练吗?”陈郁寻着话题,打破了这片刻沉默。

    “和他们比还是有明显区别的。”纪惜桐微侧首望着窗外的稀疏的车流,“这里比邺城冷多了,我拿到行李就换了厚外套。”

    “不知道这里六月的天气是什么样的,你到这来也记得多带些厚衣服。”

    陈郁垂眸,低低道:“都听你的。”

    身旁还有纪父纪母,纪惜桐无数牵肠挂肚的话都只能藏在腹中。

    她收拢着掌心,遮住些扬声孔:“你今天上班?”

    “居家办公。”陈郁答。

    话音刚落,短促的敲门声便响起了。这声音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远在大洋彼岸的纪惜桐也能够听到。

    “居家办公?”纪惜桐缓缓念出这四个字,尾音上扬。

    陈郁未答,电话那端也只传来一个“进”字。

    她没挂断电话,纪惜桐有幸听完了她和石助理的对话。

    “这餐不符合您胃口吗,我给您换一份?”

    “没有,不用换。”

    “那我给您热一下?”

    “不用。”

    石助理叹气:“下午三点还有一场会议,要用的材料我给您送来了。”

    “放这里就好。”

    ……

    几分钟后,电话那端模糊的声音变清晰了。

    “你快吃饭,吃完饭记得午休,我不打扰你了。”纪惜桐小声揶揄,听起来像是撒娇,“工作狂要注意身体。”

    陈郁紧绷着的唇角松动了,她笑:“会的。”

    “这会你那边应该是九点多吧,到了记得早点睡觉,顺便把时差倒过来。”陈郁道,“我要像从前那样给你报备一日三餐和休息时间吗?”

    “必须报备。”纪惜桐即答,“不然你会忙忘了。”

    从前纪惜桐出差,陈郁忙于工作经常会忘记吃饭。忍无可忍的纪惜桐给她定下规矩,必须要定时给她拍照证明已经吃上饭过上了午休。收不到消息时,纪惜桐不管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打电话来催。

    “好,都听你的。”陈郁享受这种被她管着的感觉。

    “现在就吃饭,吃完饭抓紧时间睡一会。”纪惜桐催促道,“两点半我打电话叫你。”

    “好。”

    “光盘的照片我也要看到。”

    “行。”

    末了陈郁不忘提醒:“你到家了得给我打电话。”

    “我问问司机还有多久到。”说着纪惜桐放下手机,用流畅的德语和前排的司机对话。

    “司机说还有十几分钟。现在还差半个小时就到两点了,时间宝贵,你先睡觉。”

    “不行,你到了我才能放心。”陈郁这个时候却很偏执,“周经理和你们一部车吗,你把手机给她。”

    纪惜桐拗不过她,乖乖把手机叫了过去。

    接到陈郁电话的周经理立马换了神色,恭恭敬敬地应着她的话。

    “嗯,好,我会安排的。您说的董事长也都有吩咐。好。”

    周经理将手机交还给纪惜桐时,剩下的车程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我爸挺在意你的。”陈郁压低了声音道,“我和他说了你们家的事,很多我没想到的事情他都帮我安排好了。”

    纪惜桐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阿郁。”纪惜桐唤她。

    陈郁哑然失笑:“我这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二十分钟内应该能完成,先挂了。”

    纪惜桐抿唇,酸涩感更浓重了。

    “要乖哦。”陈郁轻声道。

    ……

    三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的陈郁终于在接到纪惜桐报平安的电话后安心睡着了。

    一向注意仪态和着装的她窝在会客的长沙发上,长腿屈着,交着手臂,手中还紧紧握着手机。

    和往常一样来收餐盒的石助理透过磨砂玻璃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迟疑了许久没有进去。

    可不一会,陈郁便被震动的手机叫醒了。

    见办公室内有动静,石助理才敲门进去。

    石助理知道陈郁在和爱人通话,这是今天上班到现在,她第一次看到陈郁有这样轻松的表情。

    浅浅对话了几句,陈郁便挂断了电话。

    她在助理将餐盒扫进垃圾袋前拍了张相片,垂首打字。

    石助理看在眼里,感慨在心中——她们好恩爱。

    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帮陈郁调取资料,石助理知道了陈郁在准备的事情和爱人有很大关系,加之了解了相关新闻报道,心思细腻的石助理大体能猜到陈郁所抗下的压力到底有重。

    这样的感情不管放在异性还是同性里都是很少有的。

    石助理忍不住小声感慨:“您和您爱人感情真好。”

    陈郁收起手机,眸色清亮了些许:“是吗。”

    涉及上司私事,石助理很有分寸感地没继续感叹下去。

    刚要转身,陈郁叫住了她。

    “我让你找的那个人,有消息了吗?”

    石助理摇头。

    “我知道了。”陈郁面色微沉,“堰市那边调查组有透露消息吗?”

    “只知道各种票据和账簿成箱往税务局扛。”石助理道。

    陈郁沉吟道:“有税务警察去实地调查吗?”

    石助理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困惑地看着她。

    “是去相关企业吗?”石助理问。

    “那就是根本没发现皮包公司。”陈郁躬身,腰身勾勒出柔软的弧度。

    她从厚重的文件里翻出自己手写出的名单,浏览过后,阖眸沉思。

    “陈总?”石助理试探道。

    “能弄清楚到底在调查哪些公司吗。”陈郁问。

    助理哑然,半晌道:“这恐怕有点困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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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准备破产。”◎

    “这个他们不好透露,而且我们也不太好列出详细名单吧。”石头助理说得有些磕巴。

    “那就先找举报人。”陈郁直起身,小臂绕过前胸,揉着酸痛的肩膀,“只要不犯法,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上。”

    “我马上去安排。”石助理的脚步分外匆忙,她推门后驻足。等待陈郁先走出。

    陈郁将材料别在小臂间,从助理身侧经过。

    与往日不同的是,浅淡的香水味被烟味冲淡了。

    助理想了又想才出声提醒:

    “陈总,您身上烟味有些重。需要用香水遮一下吗?”

    陈郁嗅了嗅衣袖,认同了助理的说法——白日里她为了提神和消愁,燃了好几根烟。

    “不用了。”陈郁回眸,楼道里的光线模糊了她的面部轮廓,“用香水遮反而刺鼻。”

    石助理呆楞颔首,顿了片刻才跟上陈郁的脚步。

    *

    “眼下泉镇好几家都被查了,按照合同条款我们是可以终止合作的。”

    “当初这个决策我记得应该是陈总拍板的,流程上我们就没有多过问。”

    “友仁的意思是暂时还不想终止合作,他代理说,可以保证友仁不会有问题。”

    ……

    一阵嘈杂后,陈郁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桌面和陶瓷杯地磕出了轻响,动静不大,但会议室却霎时安静了下来。

    十几道视线齐齐落在陈郁身上。

    “友仁能确保没问题?”陈郁看向方才发言的部门经理。

    经理点头:“他们可以保证,百分百没问题。”

    陈郁的肩膀低了下去。

    会议室安静的这半分多钟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先暂停部分被调查企业的合作,告知他们等调查结果出来,还可以继续合作。”陈郁道。

    “那友仁呢?”

    “也一样。”陈郁垂眸书写着什么,没看他们,“已经交付的订单照常接受,能压价的话再压压价。”

    在各色声音中度过了快两小时,陈郁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

    快五点了,助理照例来敲门:

    “陈总,司机已经在楼下了。您现在回家吗?”

    她说话时陈郁正闭目养神,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更明显了。

    石助理忽然有点后悔贸然打扰她。

    陈郁没答话,兀自起身,整理了几下西服外套。

    快出门时她又折了回去,将桌上的瓷杯挪到了桌角附近,将多数文件都锁进了抽屉里,只留了一份放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

    “有牙签吗?”陈郁问。

    “我办公桌有,我现在就给您拿!”助理小跑着回办公室,不久就拿来了牙签。

    陈郁单膝跪下,将门毯向内挪动了些许,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用牙签做好了标记。

    她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石助理却看得心里发毛。

    “您这是?”石助理小声道。

    陈郁只回眸望了眼,眼神清泠泠的。

    助理立马噤声。

    “公司的摄像头都能确保没问题吗?”她问。

    “我下午跑了趟监控室,都是清清楚楚的。”石助理忍着莫名的恐惧感答道。

    “生人,没有报备的,这段时间不许进公司。”陈郁叮嘱道,“你跟保安他们说过了吗。”

    “已经提醒很多次了。”助理道。

    陈郁起身,走了几步便顿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石助理好奇道。

    “这段时间你也要注意安全。”陈郁语调缓慢,“有事及时联系我。”

    石助理懵了,她迟疑着道:“您这么说我有点害怕。”

    陈郁浅笑了下冲淡她的紧张:“我最近可能紧张过头了。”

    冤有头债有主,石助理再怎么样也都只是起一个传达指令的作用。

    即便有报复,他们也不敢将规模扯得太大。

    如果真有什么事,堰市那些人只会冲她陈郁来。

    “陈总。”石助理叫住她,“是和最近这些事有关吗?”

    “是。”陈郁没有隐瞒。

    “我总感觉您好像提前知道些什么……”

    陈郁唇线绷得更紧了,她沉默了片刻道: “大概吧。”

    乘着电梯下楼,陈郁若有所思。

    她回答石助理时,思绪有那么一瞬是停滞的。

    陈郁虽然提前悉知了许多,一遍一遍回忆从前都从细节里发现些什么。

    可越是这样,陈郁越觉得自己知晓的事情太少。

    对于刘彦临的怀疑来自于上一世她和顾言音父亲的谈话——刘彦临这个人全身而退得太容易了,因而衬得纪秉怀一家结局更加悲惨。

    搜集的当年的报道里夹杂着一封刊登在报纸上的自白信。

    刚出院的陈郁坐在车上,在颠簸中看完了。许是因为大病初愈,陈郁未被他恳切的字句打动,反而怀疑起自白信内容的真假。

    自白信上说,刘彦临和一位老友合作调查了税案始末。他们先是摸清了皮包公司的具体地点,装作需要购买假票据接触他们,之后就发现了偷税漏税牵扯范围之广。他们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决定调查。期间遇到了无数次威胁和数不清的困难。

    刘彦临列举了妻子被故意运作中年下岗,莫名其妙收到未署名,里面装着儿子逛街和在邺城图书馆自习照片的信件,自己多次接到威胁电话等多个例子来彰显调查的不易。

    纪惜桐在家的时间里,陈郁也和她聊过刘叔的事。

    刘彦临的儿子正在国外念书,几年都不会回来一次,和刘彦临所描述的内容不一致。

    陈郁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刘彦临写自白信时编造了部分内容,另一种可能就是经历过这些事的人根本不是他。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经历这一切的只会是纪秉怀的家人。

    正是想通了这些,陈郁自然而然地将视线对准了刘彦临。

    这一次的举报确实不是纪秉怀做的,知道消息不久,陈郁就找人去寻刘彦临。果不其然,刘彦临已经请好了年假,不知道到哪里旅游去了。

    “陈总,到了。”司机提醒道。

    陈郁回神,望着院子,思绪在某个瞬间和回忆重合了。

    心底响起了一道声音,语调分外冷漠:

    宿命正裹挟着所有人不断向前。

    她走下车,思绪被一阵犬吠打断。

    “宽宽。”陈郁走进院子,弯腰抚着狗脑袋。

    宽宽叼着她的衣角,拉着她进门。

    院子里泊着一辆熟悉的车,陈郁刚到家就知道是谁来了。

    她走进客厅,陈续川正坐在沙发上。

    他们一打眼,陈郁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泉镇被查了。”陈续川道,“你准备怎么弥补损失。”

    今天家里有阿姨,陈父面前正摆着喝了半杯的茶和一碟水果拼盘。陈郁给他续上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捧着杯子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

    “做好破产准备了。”陈郁闷闷道。

    陈父面容一滞,茶杯都忘端起了。

    “你就是这么当经营者管理者的?”陈父拍桌,显然有些愤怒。

    “肯定是有原因才会这么做。”陈郁揉着眉心,难得流露出沮丧的情绪,“我平时是怎么决策的,你应该都有关注吧。”

    “正是因为有关注我才不理解。”陈父重重叹气,“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陈氏交给你。”

    “爸。”陈郁唤他,“我们不聊这个吧,你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说,我洗耳恭听。”

    陈父被他的话堵住了,喝了口水顺过气才道:“林局说,这次基本上查不出来什么。”

    “这么快?”陈郁微讶。

    “主要还是堰市内部在调查。”

    “不是说这次省里都派调查组了?”

    “因为是越级举报的,但举报信里没有特别有效的证据。”

    “是票据相片吗?”

    “你怎么知道?”

    ……

    陈父话未挑明,陈郁心中却已明了。

    “小郁啊——”陈续川凝视着她,“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

    “我肯定有自己的打算。”陈郁答。

    陈父无奈:“你这样说了等于没说。”

    “好了爸。”陈郁打断他,“你晚上留在这吃饭吗?”

    陈续川知道她转移话题,脸色不是很好看。

    “怎么没看到德雯?”他问。

    “我让惜桐带走了。”陈郁答。

    “带哪去了?”

    “德国。”

    陈父的不悦更明显了:“一天天的光折腾了,狗都得被你们折腾瘦了。”

    陈郁没看他的脸色,只道:“你把它送过来,本意不就是让它保护惜桐吗?”

    被戳穿的陈父一时语塞,半晌没开口。

    陈郁乘胜追击:“惜桐妈妈临走前还给我留了不少小菜,味道很好,你想尝尝吗?”

    “他们一家把我的狗都牵走了,还不让我尝一点小菜吗?”陈父起身,“正好我车里还有两瓶好酒,便宜你了。”

    陈郁紧绷着的心弦松懈下来。

    陈父的关注给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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