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稳
茎绿影红的好时节, 花气充袭满庭芬芳。
偶有淡淡花苞欲开还羞地摇曳在柔风中,轻轻擦蹭过敞轩的雕柱脚畔。
午后日华疏疏地筛进绮纱窗,映在内间勾缠的男女面庞上。
美人鸦雏乌发愈浓, 红唇点朱,微仰的雪颈被映出一段风流姿态。
伴随着每一次起.伏呼出的热气愈发升温。
同堆落在颈窝的碎发一般酥痒的,是裴时行以唇舌辗转落下的吻噬。
这男人此刻模样看起来并不似他的吻一般温柔。
甚至坐在他腿上的元承晚亦逐渐感受到了裴时行腿股贲张的肌肉,令她坐不住地轻微摇晃。
连动着搅乱投覆在地上的人影。
女子玉指抚上他颈间红痕, 又意味不明地顺着颈侧鼓张的青筋来回摩挲。
玉冠微乱, 满目血色, 颧骨染上薄红, 甚至素日清隽修长的脖颈亦绽出分明的青筋。
她好奇地抚摸他上下滚凸的喉结。
裴时行这副模样, 可当真是罕见又有趣。
长公主仿佛起了玩心,仍要抚, 柔荑却倏而被大掌攥住。
紧紧贴在他坚实又滚烫的胸腹之上。
他在带着她感受自己。
“殿下当真不想要臣吗?”
他的声音也起了哑意, 却放纵着灌入她的耳心。
身上的女子覆下乌浓羽睫, 显然对手下此刻的触觉更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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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饶有兴味地勾了红唇, 甚至不需他带着, 削葱指尖便径自顺着精悍窄腰滑过去。
裴时行由着她。
“裴卿, 你可知以色事他人, 能得几时好?”
裴时行终于捏握住她的手,重新掌握主动权:“若同殿下, 一晌贪欢亦是有幸。”
“只是, 臣不止有色,同殿下也不止能有一晌之欢。”
他有满腹心机,有可堪破他人的颖悟洞察。
最坏便是, 小公主对他生了情。
说话间,男人修长有力的指不过轻轻揉按了她腕上寸脉, 便令长公主玉指酥麻轻蜷。
再无力玩.弄他。
裴时行意有所指。
话音落下,他知晓自己并未料错他的爱人。
他亲眼望着元承晚眸中炽亮更甚,几乎灼灼。
她贴上他的面,说不清谁的血更滚烫一些。
只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声:
“裴时行,我的确对你生了情,可是若有一日你胆敢背叛本宫,本宫会叫你后悔今日的一切。”
男人并未被这话震慑,他抚上她柔软纤背,顺着背脊那条沟壑一路不断地抚下去。
叹声皆是满足的意味:
“那你呢?若有一日是你生悔,是你背叛了我怎么办?”
元承晚轻笑一声,浮香扑盈到他的面上:
“那也任你处置好不好?”
“好。”
“元承晚,你若敢弃我,我必缚之。”
裴时行心头喷薄出想将她吞噬殆尽的恶念。
只可惜这般的拥抱太过温和。
他幽沉目光落在她坠了红靺鞨赤珠的皙白耳垂上。
喉间仿佛感受到腥甜的血意。
仍是想咬上去。
他如今知晓了他们是同类,更想以狠戾见血的直白方式在元承晚身上落下盟誓。
不止要将犬齿陷入她的血肉,更要将自己一寸寸扎根在她心上。
若有一日她想要牵动拔除,便要自己亲手拖拽出心头的淋漓血肉。
一旦分离,两败俱伤,双双赴死。
谁都不得独活。
可偏偏她又是个比他柔善的同类。裴时行克制半晌,仍是钳起她的下颌,烙了个吻上去。
却又克制不住地越吻越重,直到长公主又开始挣扎。
男人一改方才的柔弱,不顾她的挣扎,死死牵桎着怀中女子的手覆到自己左侧心房。
令她的脉搏与自己的心跳交织在一处。
心房似万丈铁原,铮铮心跳亦像是声声控诉,不断冲击在胸腔之中。
这处不是不痛的。
元承晚已然被迫松开齿关,无力挣扎。
芙蓉面被窒红的前一瞬,裴时行终于松开她的唇齿。
他一句话都不说,似委屈小童抑或负伤孤狼,只一语不发地将整张面埋进她颈窝里。
她在两个人的喘息声里读懂了他的委屈。
甚至他隐藏在这委屈之下的怒意。
元承晚唇上水泽未干,挣出双手将他的面庞捧起,头一次主动舔.吻上去。
那水色便又交织到了一处。
“裴时行,我要你的。”
她香舌微吐,纵容地由他戏了一会儿,方才开口。
长公主亦是生平第一遭对着一个男子动心。
他二人都不是什么软性儿的人,哪怕方才起了争执,甚至逼得裴时行撕破伪装,再无保留地对着她暴露出了自己的全部本性。
可直到这一刻,这个男人也仍是堂堂明明,合她心意的。
她想同他相爱。
那便何妨一试。
“裴郎,我要你伴在我身旁,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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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浩起,将庭中嘉木的絮种乘风远播至千万里。
也梭梭簌簌地扑打在菱花窗纱之上,隐约映出窗里的一对男女。
恰如枝上互啄理羽的禽鸟,交颈比翼,共谐飞于天际.
长公主同驸马又闭门在寝殿厮磨了整个午后。
听雨身为府上四女官之首,纵然再是老成稳重,一下午只能干望着主殿闭紧的格花门扇。
还有那步步锦花窗后交迭于一处、若隐若现的人影。
心头也不由暗道驸马实在太过分。
殿下过不了几日便要生了,他竟还是如此放肆。
可她自是舍不得苛责自家殿下的。
待驸马留歇几个时辰后不得不驰马赶回城外,听雨才终于入得殿中。
一望殿下情状,女官脚下怔步,又不由在心头念过三遍佛才止住羞意。
驸马这都是做了什么呀。
殿下方才整齐挽起的高髻披泻了满背,乌黑的发丝散散遮了皙白背脊。
是了——
她甚至都不敢问殿下一句,为何那件云纹缎广袖明衣被弃置委顿于地,为何她身上中衣被撕破了一片,露出半边雪肩柔背。
甚至里头的亵衣亦松松垮垮,若隐若现。
她不敢再窥探。
“殿下,需不需要奴婢取膏子过来?”
听雨连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只敢讷讷出言道。
“不必。”
方才他二人不知怎的便吻在一处,倒是令长公主娇柔的红唇此刻也痛感隐隐。
她饮下一杯茶,嗓音柔润道:“辛医正是何时走的?”
听雨亦是在萃园近身伺候着的,自然也同瞠目结舌的辛医正一同见证了全过程。
她竭力平声道:“前后脚便走了。”
同谁前后脚自是不言而喻。
“辛医正说,她亦是年轻人,这些事情她都懂的,请殿下放心,她口风极严。”
长公主攥了指间茶盏,难得感觉自己被人噎了一道。
当真不愧是辛盈袖。
但她的确不欲让其他人知晓裴时行其人本性。
所以这小医正倒的确是十足十的可爱。
翌日,长公主便再次同这位“口风极严”的小医正碰了面。
元承晚仍是没有多少妊妇的自觉。索性一人亦是无聊,便又递了牌子入千秋殿陪伴谢韫。
恰好今日太医署轮到辛盈袖来请脉。
辛医正如今钻精于编著医典的宏业壮志,倒是多年未曾拾起画笔了。
她当年以风头正盛的崔裴二人为原型绘连环图,只是为了糊口。
后来将崔恪画死乃是私仇。
可直到昨日,辛盈袖觉自己嗅到了长公主夫妇间不为人知的种种秘闻。
一个是天家公主,一个是世家权臣,她久违地搓搓手,想到了绝妙的作图素材。
这几乎可以算作编著医典之外,辛氏女的平生第二宏愿。
若不是贵人一早便知晓她的身份。
这一夜过去,她脑中涌泉一般的灵感早便化作笔下纠葛又难舍,针锋相对又爱到深处的一对男女了。
此刻再忆及长公主当日的唇上伤痕,辛医正别有深意的目光似乎又蒙上了一层别的东西。
元承晚几乎是看着辛盈袖面色不断变化的。
可她将将启口,那小医正便满面笑意地保证道:
“没事没事,臣都知道的,臣都理解的理解的。”
“……”
尊贵美艳的长公主默默闭了嘴。
谢韫自得知自己有孕起来,周身气质愈发贞静温婉,此刻望这二女在她跟前打哑谜,也识趣地避过话题。
只掩口一笑,并不追问。
可这笑意却因着辛盈袖蹙起的眉而微微发僵:
“盈袖,可是孩儿有什么……”
辛盈袖凝眉细探,抬眼如实禀道:
“娘娘素日便有些虚寒之症,小皇子原本已快满三月胎稳,可许是前番受了惊惧,如今……似是不大稳当。”
谢韫霎时白了面色。
“娘娘莫慌,许多体虚的妊妇在怀喜时都会有这般虚浮脉象,可她们最终亦平安得诞麟儿。
“臣这便回太医署同宋御医细观娘娘脉案,重调药方,您且宽心。”
辛盈袖果真不再耽搁分毫,挎上医箱便径自告退。
长公主目色忧虑地望住皇嫂,听她唇间喃喃说着什么,却也辨不清爽。
她未有出言安慰。
却也不忍如来时所想,再去试探谢韫.
辛盈袖的确在署中同自己的老师宋御医推究讨论了整个午后,直至傍晚方才初初敲定了谢韫的新方子。
可她仍是不敢定心,甫一下值便径自赶回府中书房。
甚至没来得及等候崔恪一同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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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崔恪回府之时,辛盈袖已独自在书房伏案许久。
她正凝神翻阅的,是她父亲当年留下的札记。
辛盈袖的父亲最初不过一乡野药郎,可穷乡僻壤难通城曲,贫家急病之时往往束手无策,只能痛苦等死。
辛父不甘望着乡里苦难如此,采药卖药之时也同人学习,靠着半屋子残书破卷,不断摸索。
最终竟也做了半辈子的野路子郎中。
甚而后来还在当地有了不小的名气。
他将自己毕生所学所践,俱都留存在了这本厚厚的札记之中。
淮州水灾之时,他是为了护住这本札记才会被吞没于滔天浪头。
“袖袖,可是出了什么事,你今日怎的未等我同归?”
崔恪话音有些喘,语气中亦不免焦急。
辛盈袖正聚精会神研读父亲当年为乡野妊妇保胎的土方,头也未抬:
“娘娘的身子有些虚,小皇子近来情况算不得太好。”
“所以我想再试着找找,有没有更好的方子给她。”
崔恪崔慎同谢韫三人本就是一同长大,故而辛盈袖并未有所隐瞒。
她今日甚至还在心中积了些怒意。
谢韫的体虚之症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前几日的御医明知此症,竟也不明陈,只按着最保守的保胎方子用药。
他们无功亦无过,可是于谢韫却是有害。
辛盈袖此番点破,便算是将这事揽到了自己头上。
若小皇子当真有何闪失,那些苟且度日的御医或许只是被罚个俸,落一声平庸之名。
她却是要实打实地承受帝后之怒。
但医者良心,辛盈袖并不后悔。
可她此刻将一片赤诚心意都扑在救人医书上,便也错过了崔恪眼中一闪而过的悔痛之色。
崔恪主掌刑狱司讼,向来见惯堂下罪犯的恸哭悔恨。
却不知有一日,他也会怀着一份不敢道人的罪恶,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只能独自受下满腔摧剖心肝的痛意。
仿佛是报应,亦或是罪有应得。
天亦不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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