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米丘深吸一口气, 打开了房门。晨风吹在眼角,有种紧绷的疼痛。
不远处,应夏红正在半山腰的凉亭处等着她, 山风猎猎, 应夏红眯着眼, 看到米丘眼角的微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我以为少主还要在房间里暗自神伤一段时间呢。”
米丘顿了顿,偏过头去L:“他找我有什么事?”
应夏红收起脸上的笑,带着她款款前行:“除了江冽和您的事,还能有什么事。教主可是时时时刻刻都在关心您呢。”
如果是以往, 米丘肯定冷嘲热讽。现在米丘的面上出现一丝难堪,愁绪像是乌云一般笼罩在她的眉宇。
应夏红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扬着眉梢道:“少主, 莫嫌属下多嘴,虽然您回来不过七天,但也看到了教主对您的真心。不但为您准备锦衣玉食,还让所有下属对您无比尊敬, 更是为您破了例,没动江冽一根手指头。事到如今, 您还是不准备对教主敞开心扉吗?”
米丘咬了一下唇瓣,“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以为应护法一直眼高于顶,看不上我这个半路回家的‘少主’。况且……以应护法和教主的关系,不应该视我为眼中钉吗?”
“你!”应夏红面色一变, 没想到米丘竟然看穿了这层关系。她正要发怒, 但见米丘神态逞强,便知米丘也是色厉内荏, 当下便微微一笑:“少主果然心细如尘。但是与教主……和你想象中的不同。只要教主开心就好。毕竟……您是他唯一的女儿了。”
说到这,她似乎伤感,又似乎不甘,又重复了一句:
“只要能让教主开心……”
米丘抿了一下唇,似乎无话可说。
到了书房,应夏红打开门:“无论如何,请您多想想我刚才说过的话。”
米丘难得点头:“我会的。”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炎远冬正站在画前,背影形销骨立,却像是一把饮饱鲜血的长刀,让人不敢轻视半分。
“你来了。你来看看这幅画,能猜中这上面的人是谁吗?”
对方没有回头,而是指向眼前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米丘抬眼看去,画中只有一个女子,身形纤细,侧着半张脸。
她是不理解这里的人是如何从简短的线条认出人的,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她的“便宜娘”。
她故作不知,皱眉看向炎远冬。
炎远冬叹了一口气:“她就是你的娘。”
米丘面上一怔,看着画像出神:“你怎么……才给我看?”
炎远冬转过身,面上满是沧桑:“我本想让你在焚天教里适应几天,并不想用亲情当做绳索强留下你,因此一直没有和你说起你娘的事情。但是这几天我总听应护法说你神思不属,想到你娘还活着,定然不愿见你受情伤之苦,于是我打算把话提前说开。”
米丘恍惚地看着他。
炎远冬拉住她的手腕,在墙上一按就走到一处暗室。
“这里放着的都是你母亲的遗物。这么多年我都好好地存放在这里,想她了就来这里看一看。”
米丘摸了摸柜子上的衣物,不说话。
“这里还有她在你出生之前准备的婴孩的包袱,你娘十分期待你的降生,哪知道那些伪君子会突然攻上覆水崖……你和你娘被送走,我本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接回你们母女,哪知道会出现意外,你们二人失踪……”
他长叹一口气,“到如今你娘音讯全无,想必也凶多吉少。但老天有眼,将你活着带回了我的身边。”
米丘有些不自在:“这些故事……应护法已经不知对我说过多少遍了……”
“但总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对你说的。”
炎远冬正要微笑,突然闷咳了一声。米丘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我年纪大了,这具身体常年病痛,在半百之时才等到你回来,不知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还是恩赐……”
米丘的眼底发热,不自觉地向前一步。
炎远冬深吸一口气,笑着看向她:“不过能看到你好好地站在我身边,我即便是死也无憾了。”
米丘的唇瓣抖了抖:“你……怎么了?”
炎远冬闭了闭眼,不愿多说:“今日我找你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个江冽。”
一听到“江冽”的名字,米丘面色一变,脸上出现纠结的神色。
炎远冬看透一切般看着她:“虽然还没没有过去七天,但是有些结果已经是一目了然,你……还要与我赌吗?”
米丘苦笑一声:“再赌下去,我恐怕就一无所有了。他……对杀父之仇耿耿于怀,对我避如蛇蝎,连一丝一毫也不肯退让。也许我们……有缘无分了。”
炎远冬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即便你输了,为父也是不会杀他的。”
米丘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为父知道你情根深种,与你打赌是要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但是若真是杀了他,又怕你对他念念不忘……我只能退让一步,留他一条命。”
米丘的唇瓣颤抖,哽咽出声:“爹……”
这声爹当真是九曲回肠,感慨万千。炎远冬扶住她的手腕,面上的皱纹深刻了些许:“能让你叫我一声爹……即便江家的夺籍之仇不报了也是值得的。”
米丘低下头,似乎愧对他。
炎远冬叹口气:“但是有件事必须与你商量。我虽能饶他一命,但是他和焚天教有深仇大恨,若是留他一身武功,早晚会酿成大祸,若是有一天刀剑相向……你也左右为难。于是为父思来想去,决定废了他的武功。”
米丘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握紧米丘的手腕:“女儿,你莫要替他求情。既然你想留下他的命,那就是对他余情未了。想要彻底掌控一个男人,就要将他的羽翼彻底折断!他既然不顾往日情分,对你冷然以对,你难道就不会废了他的武功,让他永远留在你身边吗?”
米丘眸光闪烁,有些意动,又有些犹豫。
炎远冬闷咳了两声,他转过身从暗格里抽出一本薄薄的书,那书只有几页,却让炎远冬十分小心。
“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亲自动手——这是焚炎神功的上半部分,只要学会了上面的心法,就能将江冽的武功全部吸收殆尽。”
米丘瞳孔一缩,眼睁睁地看着炎远冬缓缓地将秘籍放在她的手心上。
第 72 章
在秘籍交到她手上的一瞬间, 米丘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秘籍“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掀起灰尘。
她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焚炎神功的上半部分?我、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炎远冬叹口气, 将秘籍捡起来。
“这是焚天教流传很久的秘密。江家得到的只是下半, 这神功虽威力巨大, 但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但只要练了上半,就可不受入魔的影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全得到练了下半的人的功力。”
不受入魔的影响……
米丘的瞳孔一缩:“所以,这才是你抓江冽回来的真正目的?只是眼看你的计划就要成功了,你怎么舍得让给我?”
“这是我从把你认回来之后就想好的计划, 我时日无多,即便拥有了那么强大的武功也无济于事。但是我死后, 我怕你孤立无援, 在焚天教无法服众。这是唯一一个让你能自保,还能让你如愿的方法。”
米丘的神色怔然:“你,到底怎么了?”
炎远冬摇了摇头,扯开衣领, 露出干瘪的胸膛:“都是以前留下的暗伤。我用一些药人试验,想要治疗旧疾, 虽然偶然有了自愈的能力,但是也付出了缩短寿命的代价……”
米丘瞳孔一缩,泪盈于睫。
“怎么会是这样…… ”她咬了咬唇瓣,“我以为,我以为你很……”
“无所不能?”炎远冬苦笑一声, “在教内和那些所谓的正道的伪君子看确实如此。所以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小丘, 你是我唯一孩子,为父知道你还心怀芥蒂, 但是焚天教的担子我早晚会交到你的肩膀上……如今正是江冽走火入魔的关键时候,机会只有一次,莫要再犹豫了。”
“可是……”米丘看着秘籍,唇瓣颤抖:“可是我对武功一窍不通啊。”
“这不难……”
炎远冬微微一笑,直起身体将秘籍塞进米丘的手里,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我可以直接传功给你……这本秘籍只是心法引导,有为父在,你可以在一个下午就融会贯通。”
米丘深吸一口气,翻了几页,发现只是引导内功的方法。她复杂一笑:“原来人人趋之若鹜的真正功法,就在我的手里……”
炎远冬拍了拍她的肩膀:“许是造化弄人。但是你相信,爹是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学会了这上面的心法,无论是江冽的武功,还是江冽这个人,又或者是焚天教,日后就都是你的了。”
米丘的瞳孔颤动,她捏紧了秘籍:“好,我学。”
炎远冬眼底有流光闪过,他捏紧了米丘的手臂,紧得让她感受到了痛:“为父这就传功给你,今晚,就是事成之时。”
竟然是连给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学会了马上就马上去夺人内力。
她心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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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负武功的感觉十分奇妙,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在快速地流动,脚底若有风,身轻如飞燕。米丘连神仙都做过,这种感觉自然不足为奇,但是此时她露出茫然惊喜的表情,不知所措地看向炎远冬。
“这就……可以了?”
“是……”传功之后炎远冬的脸色更加憔悴,但是眼底晶亮如同灰烬在燃烧最后一点热量。
“时间不早了,咱们现在就去找江冽。”
“可是……”米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还没有准备好。”
炎远冬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安慰的笑:“为父理解,毕竟让你亲手夺走他的武功,无异于亲手斩断你们之间唯一的可能。但是女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既然已经留不住他的心,那就留住他的人——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然后,他轻轻地把米丘手里的米丘拿走,当着她的面将秘籍放在墙上的烛火前缓缓燃烧:
“既然你学会这武功,这秘籍想必日后也用不上了,为防那些小人觊觎,还是毁了为好。”
米丘的喉咙一动,神态有些疲惫:“您放心,事已至此,我不会将秘籍告诉江冽的……恐怕这秘籍真拿到他的面前,他也会以为是我故意坑害他的假秘籍。”
炎远冬面色未变:“你既能如此想那便是最好。要不要我让人送你回去?”
米丘摇头:“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就好。 ”
炎远冬眸光微闪,一脸沉重地离开这里。暗门一关,待室内恢复安静,系统这才敢和米丘说话:“宿主,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要留在这里,原来是要替江冽找秘籍的上半部分。 ”
“我早就猜到那秘籍可以祛除江冽身上的魔性,而你身为通晓剧情的系统,现在才想明白,不愧是未来的高科技。”
“……我只是顾虑宿主的计划多变,不敢轻易下结论。但是现在那本秘籍已经被炎远冬烧了。”
米丘把耳朵从门上“摘”下来,确认外面没有半点声响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羊皮纸,然后从头上拔出一根簪子。
系统恍然大悟:“这张纸你随身携带在身上,竟然就是为了此时此刻?但是宿主,你怎么就能确定他因为上半秘籍找你?”
米丘用簪子从指尖刺出一点血,一边回忆刚才看到的秘籍内容,一边疯狂“笔”走龙蛇,脑海中也是不停回话:“因为我是他的女儿。你难道没发现吗,他教给属下的武功也是同样地吸取别人的内力,但这武功却有残缺,需毁人生育。所以真正的焚炎神功,定然和血缘关系有联系。”
短短片刻,鲜血浸透纸背,若萤虫大小的字密密麻麻地挤在纸上,米丘皱着眉,微喘了一口气:“所以,我猜他身为一个魔教教主,如此看中我,不可能只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还有可能和焚炎神功有关。只要让我接触到焚炎神功,我就有可能将其默写下来,只要能存档,一次不成就来第二次,两次不成就来第三次——还好,我过目不忘。”
米丘得意地勾了一下嘴角,然而很快就因为指尖的刺痛垮了下来,鲜红的血珠溢出,吸吮上簪子的针尖,在纸上划出鲜艳的痕迹。
系统沉默了一会。
说话声音慢了些许:“……原来宿主早就算好了一切。但是在这里太危险,炎远冬早晚会回来。”
米丘的额头上出了汗:“你的问题还真多,要是让我写错一个字我就撕了你。”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羊皮纸,口中默默有词:“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的房间早就被他派了人层层监视,反而是这座藏着秘密的暗室没有人监管。他当着我的面烧了秘籍,这里又没有纸张笔墨,是最能降低他戒心的地方。况且,以炎远冬的骄傲,他干不出来偷窥我的事。”
系统叹口气。
“但是,如何带出去呢?我怕他会让人检查你的身上。”
米丘一顿,幽幽地说:“你忘了之前那两个老头是怎么把秘籍藏在身上了吗?”
————
米丘出了暗室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远处零星的火光照亮,像是团团萤火拟出明珠的光辉。米丘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面色更白。
门口应夏红正等着她,先是微微一笑:“少主,教主让我带您去水牢。”
说完,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米丘的周身……教主特意交代过要仔细检查米丘的全身。
但是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等一下,米丘身上的气息?
应夏红面色一变:“你怎么……是不是教主给你传功了?”
米丘眉头一皱,应夏红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臂,一瞬间她咽下口中的闷哼,疑惑地看向对方:“是,怎么了?”
应夏红深吸一口气:
“米丘,你知不知道,教主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这样堂而皇之地接受他的功力,就没想到教主的身体吗?还是说,你到现在都没把对方当做亲人……”
……听对方语气,应夏红理解的“传功”和她的传功不一样。
难道炎远冬的计划对方不知道?
她眸光一闪,但此时并不是深究的时候。她一点点地掰开应夏红的手指:“应护法,这种事你应该和我爹说才是。”
——“我爹?”
她和教主的关系缓和了吗?
应夏红神态一变,米丘面色冷漠。就算人设崩了又怎么样,最后一天了……她深吸一口气,不,是最后的一个时辰了。
炎远冬已经忍不住将秘籍交给她,她也不得不提前计划。虽然比她设想的要早一切,但是想到江冽白天的话……现在回去也不算早。
马上,她就可以解决这一切回到现实了,米丘看向山腰,的眼底有远处的火光明灭。
“应护法,我爹找我有事,如果没别的事我是不是就可以去水牢了?”
应夏红瞬间回神,她带着米丘向前走,一路上神色紧绷,终于忍不住问:“少主,我看不透你。你真的决定认回教主这个父亲的了吗?”
米丘道:“我都叫爹了还让我怎么样?倒是应护法你,如果真的对我爹给你的功法不满,大可以说出来。何必压在心底?”
应夏红脚步一顿:“我从未对教主的任何决定产生不满。”
米丘一笑:“那你为何对我看不顺眼,即便我和教主冰释前嫌?”
应夏红顿时一愣,米丘轻声道:“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而你跟在他身边多年,却无法与他有个结果?”
应夏红瞳孔一缩,脸上散漫的笑意渐渐褪了下去。米丘道:“有时候这个‘结果’也未必那么好……它被孕育出来,是注定要被别人蚕食殆尽的。”
应夏红咬着牙道:“你现在已经是焚天教的少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恐怕焚天教也会是你的,当然可以这么说。”
米丘失笑:“好吧,是我小瞧应护法了。我以为你对教主如此执着,是因为情根深种,原来还是因为地位……”
她收敛了神色:“只能说欲望真是复杂的东西,可以让人成为野兽,也可以成为半人半兽。”她突然想起了江冽的这段话,猛然回神,道:“不过等成为一捧黄土,就什么都不剩了。”
应夏红冷冷一笑,以为米丘在胡说八道,因此并不答话。
两人来到水牢前,狼牙点头哈腰地等着。
进去之前,米丘歉意地看了一眼应夏红,深吸一口气:“应护法,多谢这段时间以来你的照顾。但是这次就算我失礼了。”
这次要带走你“顶头上司”了。
应夏红皮笑肉不笑,只当米丘为刚才的话道歉,她扬起眉梢:“少主,您还是速速进入水牢吧,教主可没有我手软,晚了一步,江冽可不知道要吃什么苦……”
米丘道:“没关系。爹说只要他死不了,下半辈子就算是我的,我有很多的时间和他慢慢纠缠。”
应夏红一咬牙。
刚一关上铁门,米丘就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
应夏红提醒得对,因为她刚想起来早上走之前江冽就挣断了铁链,她一时焦躁忘了这事。此时炎远冬在水牢,若是看到江冽还有余力,为了计划安稳进行就穿了对方的肩胛骨该怎么办?
米丘咬着牙,迅速下楼梯,片刻,她踉跄了一下,来到水池边,不由得一愣。
烛火通明,炎远冬负手而立,池边水线不敢似乎也惧他身上威严,不敢舔舐长袍一步。
江冽的双手被束,一端的铁链被好好地锁在墙上,他的双臂紧绷地抬起,虽然保持了清醒,但是眼底漆黑如墨,没有半点人的情绪。
“你来看看,这就是走火入魔最终的模样。”
米丘缓和了一下呼吸,喉咙干哑:“他现在还有神智吗?”
“没有。焚炎神功练到后期,就是会一点点地吞噬人的神智,让人化作只知道杀戮的野兽。这个时候,他的内力最为汹涌,特别是受了教中秘药‘醉梦’的影响,浑身的内力几欲爆裂。但是你莫怕,他中了大量的迷药,此时根本不能动。”
说是没有神智,早上还对她“胡说八道”,此时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她以靠近,江冽的瞳孔就颤动了一瞬。
米丘深吸一口气:“所以,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炎远冬站在她的身后,声音像是粘稠的夜色,挣扎出墙面化出的鬼魅:“将你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运转我教过你的心法,他的武功就会转移到你的身上了。”
米丘的喉咙一动,她抖着手迟迟不敢抬起。
炎远冬此时焦急了些许,仿佛眼睁睁看着掉进陷阱的野兽不能宰割的急切。他握紧米丘的手腕,瞬间抬起:
“小丘,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忘了他的冷情冷性?你忘了你们之间隔着的血海深仇?女儿,事已至此不必犹豫了,你若吸了他的全部武功,他就会从身到心都任由你摆布了……”
米丘眼角一抽,这老王八果然藏不住了。追纹连载纹在扣抠裙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只是江冽比对方想象中还要命硬,米丘敢肯定此时的江冽即便再陷入混沌,也保留一分清醒。
此时听到了这些话,以对方那给一刀就还屠全家的性格,肯定会再次绷断铁链对她冰寒而视吧。
也许好感度也降下来也说不定……
米丘屏住呼吸,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的是,江冽毫无动静。他只是微微垂着眸子,虽然烛光点不亮他瞳孔里的半点浓墨,但确实如同黑潭,映出她纤细的身影。
好感度没有半点变化,还在夸张地挂着大大的“95”。
米丘的喉咙一动,甩开炎远冬的手之后,试探地放在对方的胸膛。
只一瞬,对方的呼吸和她的指尖具是一颤。
这具身体,被她用匕首刺伤过,被她用唇齿啃噬过,被她用指尖差点洞穿过。如今,得益于他身体里的自愈能力,所有的伤口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现在她的身体里也存在对方的血,迅速且无声地修复她身上的伤口,让她能有惊无险地站在炎远冬的面前。
如今,她的手又放在他的胸膛上,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挖出他的心,而是要吸干他最为依赖的武功。
米丘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默默运转心法。只一瞬间,炎远冬的功力在她的丹田处运转,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像是有几道漩涡,开始疯狂地吸取江冽的武功。
炎远冬站在她的身后,气息开始急促,紧紧地盯着她的掌心。
米丘心跳如鼓,眼睁睁看着江冽的脖颈青筋爆出,像是有生机从他的血脉里不断流失。她看不见江冽的表情,但也知道这滋味不好受,只是江冽像是身体和灵魂已经分离,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般毫无声音……
可是这狗崽子明明在白日还对她说过他已经能感受到疼痛了啊……
想到这里,她指尖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只这一步,江冽缓缓眨了一下眼。炎远冬面色瞬间一变,上前按住了米丘的肩膀:“事已至此,你还退缩什么?小心前功尽弃!赶紧把他的武功给我吸光!”
米丘面上的嫌色一闪而过,她咬着牙看向江冽。
对方微微垂下长睫,瞳孔若被乌云拽下的弯月,带着静默的应允。米丘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试探地再度将掌心贴了上去。
这一次,她感受到了他如鼓的心跳。
霎时间,她冷静下来。对着炎远冬哑声道:“对不起爹,是我一时心软。我马上就吸干他的内力。”
炎远冬勉强缓和了神色。
米丘深吸一口气,再度运转武功。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江冽的唇瓣越来越白,眼神也暗淡了下来。米丘不自觉屏住呼吸,这一刻时光仿佛在江冽眼底扭曲拉长,周围烛光变换,像是有无数鬼魅从墙壁伸出触手,将二人推挤到黑暗里。
米丘以为自己的呼吸急促,其实是身后的炎远冬控制不住兴奋的呼吸。
直到一滴水从他的额角落下,落在她的指尖,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收回手。炎远冬的面色一变:“怎么这么快就收手了?!”
米丘刚想说话,江冽就吐出一口血来,脸色彻底灰拜下去,就连气息都开始变得虚弱。
米丘抖着唇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好像他的身体里已经再也吸不出内力了。”
她面色灰白,像是眼含绝望,又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兴奋,求助般地看向炎远冬:“爹,是不是以后,他就再也逃不掉了,永远都陪在我身边了?”
“是……”
炎远冬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米丘:“爹,保证,你们会永远地在一起。只要有爹在的一天,就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阴冷的水被炎远冬推向米丘,他的眼睛在水牢里如同暗中幽火般晶亮得可怕,此时此刻,他看向米丘,像是在看着一只闯入陷阱里的兔子,居高临下地怜悯,带着微不足道的愧疚。
米丘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爹?”
炎远冬向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只是前提是,你要乖乖地听话,当我最懂事的女儿……”
米丘勉强一笑:“爹,我不明白,我还要怎样懂事?”
“身无武功、足不出户、言听……计从。”
每说一个字,他的手就紧一分,米丘的瞳孔就缩一点,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似乎被雷劈了一般面色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他:
“我不明白,您刚才不还是让我吸、吸了他的内力,怎么现在就……”
“好孩子。”炎远冬微微一笑,像是黑暗中的野兽裂开的狰狞巨口,“因为你是替我吸取的内力。”
话音刚落,他的手腕一震,米丘的手臂瞬间一软,内力竟然疯狂地涌出。她踉跄地后退,水花迸溅,墙上的烛火开始疯狂摇晃。
一瞬间,铁链猛然动荡,米丘的手擦过江冽的手腕,她靠在江冽的身上,这才恢复平静。
“爹!”
她干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唇瓣颤抖茫茫然不知所措。
“你为何要吸取我的内力,你、你可以直接找江冽啊!”
炎远冬避开她的视线,为了不暴露情绪面色反而有些狰狞:“莫要怪我!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此刻!”
米丘仓惶抬头:“你是……什么意思?”
“焚炎神功是仓促写成,下半自有不足之处,于是老祖特意写出上半。但是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它到底能不能成功。一旦不成功,很有可能连对方的伤毒魔性都吸到自己身体里……我用改良后的功法让教众试验,仍有不成功之例。于是我想到教里的血祭大法——用自己的亲生骨肉作为引子,提前过滤掉所有的危险。”
米丘的身体瞬间一颤,眼角通红地看着他。
“于是我和你娘生下了你。在你失踪后,我伤心失意,放弃了这个计划。没想到你又出现在我面前,这就是天意!如今你吸收他所有的功力,而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你的全部功力,这不是老祖的眷顾又是什么?”
米丘的声音颤抖:“你、你就不怕我也入魔吗?”
炎远冬的眼角一抽,声音软了下去,“所以爹愿意补偿你,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就可以在焚天教衣食无忧一辈子。”
米丘身体愈发无力,她感觉自己的生机似乎随着内力也一起逝去:“怪不得、怪不得教里的众人都没有生育能力。原来你是怕有一天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效仿你的做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有超强的武功,于是提前在功法里做了手脚!”
“是。”炎远冬干脆地点了一下头,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颊开始充盈,胸膛也开始如同注入生机般膨胀起来,感觉到身体力量的壮大,他看向米丘的眼神愈发慈爱和心疼起来:“除了为父之外,我不允许任何人知道这个方法。我将那上卷毁掉也是如此。从此以后,我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焚天教唯一的强者!”
米丘微微低着头,先是发丝开始颤抖,接着是浑身开始颤抖。炎远冬以为她在伤心害怕,直到他听到了她低低的笑声。
他皱了一下眉,莫名有些不安:“你笑什么?”
米丘直起腰,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我笑,我米丘算来算去,还真差点算不过你这个老王八。”
“老王八”三个字一出,炎远冬的眼角一抽。他握着米丘手腕的手一紧,似乎能听到咯吱的声音。
米丘面色苍白,一边叫着痛一边笑道:“炎远冬,你这辈子把自己的妻子、教众、江家还有天下人都算了个遍,就只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但是你漏算了一件事。”
烛光摇曳,米丘的脸在黑暗中像是忽明忽灭的烛光,带着暖意的冷。
“……什么?”
“那就是……”米丘勾唇,一字一顿:“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一滴水从米丘手上落下,滴到水面荡起层层水波,炎远冬张着嘴,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下一刻,他的胸口一涨,像是有强大的气流在一瞬间灌满了胸膛,他的眼睛一瞪,猛然吐出一口血。
米丘嫌恶地后退:“应该是开始反噬了吧……毕竟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血祭大法也不好用了。”
“你……”炎远冬想说什么,却被满嘴的血呛得说不出话,他恶狠狠地看向米丘,然而眼底似乎还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你在胡说!女儿,你是不是故意这样说?你在故意气我!”
他的胸膛一瞬间瘪了下去,浑身的肌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比以往更加干瘪贴合在骨头上,这一声怒吼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的关节都在不断颤抖。
米丘咬着牙道:“我有没有胡说,你的身体已经回答你了。炎远冬,你之前利用亲生骨肉,那孩子失踪是她的造化!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沾沾自得找到了自己的骨肉工具,你却没想到我身后的伤疤是偶然烫的,我能和你的鲜血相融也能和江冽的鲜血相融!你自以为所有人都是你的玩物,却败给了自己的自以为是!”
炎远冬目眦尽裂,他的唇瓣剧烈颤抖,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眶:“我、我杀了你!!!”
他正要捏断米丘的手腕,却突然听到清脆一响,铁链在墙上瞬间绷断,一股寒气直冲他面门而来!
炎远冬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松开米丘的手向后退去。米丘呲牙咧嘴地握住手腕,踉跄了一下。身后一凉,似乎有被绵软包裹的冰块贴上,米丘猛地抬头:“江冽……”
江冽扶住她的手臂,眼底混沌一片,但在漆黑之中却格外清晰地映出她惨白的脸:“小心……旁边。”
他皱着眉,似乎竭尽所能保持清醒,才勉强挤出这几个字。
米丘深喘一口气,她点了一下头躲到一边。
炎远冬飘到岸上,眼睁睁看着米丘和江冽熟稔对话,一时间恍然大悟,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你、你故意冒充我女儿,就是为了秘籍的上半!”
米丘冷笑:“谁愿意和你扯上关系,除了你之外谁知道秘籍还有上半?!”
炎远冬陷入恍惚,一时冷一时热,仿佛吸入醉梦的是他,而现在只不过是一场幻境。然而江冽扯断铁链,已经攻来,他如梦初醒,咬牙迎上:“既然如此,我这就送你们两个下地府!”
江冽目光冷然,径直攻他心口。他虽被米丘吸了一半的内力,但是炎远冬被血祭大法反噬,此时反倒比之前虚弱,二人一时之间打得不相上下,霎时间水波动荡,碎石跌落,整座水牢开始晃动,随时崩塌。
米丘赶紧找个机会跑出去,但炎远冬看见她的身影,眸光一闪。
暗道怪不得米丘刚才在暗室里独处那么长时间,原来是想将秘籍背下来,然后给江冽解开入魔之毒!
他气急攻心,越想越牙痒,恨不得一口一口地撕下他们的血肉方能解心头之恨!
好,既然如此他就先杀了米丘,绝了他们断绝入魔的心思,待江冽彻底沦为野兽之后,他再一点一点地片去他身上的肉!
想到这里,眼底的猩红几乎爬满整个眼眶,他瞬间转身向米丘击去,千钧一发之际,江冽猛然挡下,炎远冬向远处嘶吼:“应夏红!来人给我杀了这两个贼人!”
然而脚步声渐近,应夏红竟然从水牢门后走出。
炎远冬一愣,瞬间被江冽挖走胸膛前的一块肉。他捂着胸口看向应夏红,还在试探挣扎:
“你还在发什么愣?米丘是假的,她并非是我的女儿。这二人里应外合为攻破我焚天教,你还不速速带人拿下她!”
应夏红眼底猩红,用一种陌生而又恐惧的眼神打量炎远冬:“教主,即便她是真的,恐怕此时也已经倒在水牢里了吧。”
刚才,应夏红听到了一切。当然,这是因为米丘留了门。
炎远冬的脸颊剧烈抽动着:“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我的护法,凡事以我为尊,她是个假的,你竟然要违逆我的意愿站在她那一边吗?”
“不……”应夏红的面色苍白:“我是站在,我们永远不可能有的孩子那一边……”
炎远冬愤怒到青筋爆出,眼睁睁看着所有弟子围上来却慑于江冽的杀气不敢上前,他又吐了一口血,这群废物!
他在仓促之中与米丘对视,对方捂着手腕站在旁边——并不是在江冽身后,眉目平静,眼神淡然,似乎对生死和他的威胁置之度外。
然而这种平淡却更加点燃炎远冬的怒火,就这么看低他,想到刚才米丘的字字鄙言,他的怒火似乎冲破干瘪的胸膛,顿时强接一招,顿时鲜血飞溅,他的一只手臂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然而不等新肉发芽,他瞬间冲向米丘。
江冽刚一回头,就看到米丘站在风口,炎远冬的掌风已经掀开她的长发。然而她不躲不避,神态十分平静。
是要……重来吗?
江冽如此想着,然而心脏开始揪起,强大的不安像是一只手在他的胸口翻搅,然而将他的五脏六腑压成一团,任凭血水挤出在体内上下翻涌。
不,不是!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句:“米丘!!!”
这声音沙哑得可怕,却隔着呼啸的山风径直吹进米丘的耳里。
米丘正等着炎远冬一掌打死她,然后她好接着机会死遁。毕竟这个时候就是原文的结局了,想必以江冽的能力一定能杀死炎远冬,然后对方只要看到她的尸体,就能知道秘籍被她藏到了哪里,也不算她白忙一场。
然而,眼看炎远冬的的掌心就要向自己拍来,系统突然快速提醒:
“好感度加五,米丘,现在是一百了!!!”
米丘的瞳孔一缩,瞬间对上了江冽的目光。那一瞬间,仿佛隔着无数幽暗于微弱的火光,看到对方眼底的撕裂和疼痛,她猛然想起在永乐村里他猩红的眼,还有无数声嘶哑的呢喃。
难道让他眼睁睁看到最重要的人再一次死在魔教的手里?
也许……不该在这个时候告别。
最起码,不能这个样子告别……
她下意识地一躲,手臂一紧,旁边应夏红竟然扯住她的手腕瞬间将她拽倒:“你不躲不避,竟然是不怕死吗?!”
山风拂过,米丘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冽微张着嘴,似乎是屏息已久倒吸了一口气,他看向炎远冬的目光又冷厉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深。
炎远冬一击即空,不由得目眦尽裂。
“应夏红,你竟敢背叛我?!”
“教主!”迎着山风,应夏红的红裙似火飞扬,“收手吧,这样下去没有好结果的!”
炎远冬咬牙切齿:“你竟如此绝情,莫怪我无情了!”
眼看江冽一掌击来,他瞬间扯住应夏红的手腕,将其甩了过去,江冽勉强收手一掌击中应夏红的肩膀,应夏红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炎远冬。
炎远冬看都不看他一眼,回身与江冽交手。
米丘赶紧扶起应夏红,低声道:“这下你该死心了吧,我早就说过他不是好玩意儿!”
应夏红眸光闪烁,半晌似哭似笑地颤抖了一下。
江冽和炎远冬打得难舍难分,炎远冬失去的手臂还在生长,江冽的神智越来越混乱,再打下去几乎要分不清敌我。
正焦灼之时,米丘喊了一句:“炎远冬!你莫要垂死挣扎了,我来之前已经服下了毒药,你现在身体里已经有我身上的毒了!”
江冽和炎远冬皆是一颤,炎远冬下意识地回头,米丘给江冽一个眼色,他瞬间会意猛然贯穿了炎远冬的胸膛。
鲜血迸溅,炎远冬目眦尽裂,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你、你们……”
米丘喘着粗气道:“一路好走,我想黄泉下的江伯父伯母一定在等着你,你好好赎罪去吧!”
炎远冬大口地吐着血,先是不甘地看向所有人,接着半跪在地上。
应夏红踉跄地要去扶,却不知想到什么停在原地:“教主……安息吧。”
炎远冬死死盯着米丘和江冽,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笑,露出猩红的牙齿:“江冽,你以为……有了秘籍的上半,就能、就能摆脱入魔了吗?你别忘了,你是天生的魔、魔子,这辈子注定会害人、害己,不得善终……我在、在黄泉下等你,看你一家团聚,哈哈哈哈!”
他癫狂和愤怒的笑声传遍整个覆水崖,江冽面色紧绷,瞬间了结了他。
眼看唯一的倚仗教主死了,剩下的人惊慌失措,齐齐后退看向几人。
应夏红捂着肩膀:“既然教主已死,那我就是焚天教的教主。我宣布……焚天教从此不复存在,你们都……散了吧。”
所有人面面相觑,惊慌而又茫然地看向应夏红。有些人不甘心,想要劝应夏红收回决定,然而应夏红转过头对两人低声道:
“你们,下山吧……顺着枯树一直走,就能出了覆水崖。”
米丘扶着江冽,咳了两声:“护法,保重。”
两人一瘸一拐地下山,许是死里逃生,一时之间无言。
走到半山腰,身后突然燃起火光,焚天教被付之一炬。
米丘的眼底红光跳跃,她哑声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看向江冽,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时之间想不出话来。
江冽……
江冽……
她此时似乎明白了在永乐村时江冽的心境,似乎千言万语,都藏在了对方的名字里。
江冽微微弯着腰,眸光里的浓雾缓缓散去,米丘正以为对方要质问她存档系统的事。
对方却微微垂下眸子,在身后的火光中,在清晨的寒寂中,缓缓抱紧了她。
先是试探她的真假一般虚虚地一拢,接着慢慢缩紧手臂,如同将她揉成血肉塞进他的胸膛。他滚烫的呼吸就在耳边,鲜明地彰显存在感。
“米丘……”
他按着她脑后的发丝,声音干哑得像是刚从火场中逃离,然而却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再不说话了。
米丘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等他的体温传到她的周围,像是有暖阳在胸膛里升起。米丘由紧张陷入恍惚。
还好,他没有像原文里那般如血红骷髅般独自走向未知。还好,他还有理智。
还好……
她有和他话别的时候。
米丘小心地搂住他紧窄的腰,觉得还是要速战速决。脑海里顿时翻涌出各种叮嘱的话。一定要检查她的尸体,一定不要再深入险境,一定不要再……
再相信她这样的坏女人……
米丘眼底有些发热,她暗道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时候不走难道等着对方问你存档功能的事吗?
她刚想启唇。眼前突然蹦出一条提醒:
“宿主,根据数据确认。现在还不是最终结局,即便你和他话别,也无法提交任务。”
米丘眼角一抽:“啊?”
“最终的结局并非是江冽杀死炎远冬,而是江冽一个人孤苦地走向远方——这是原文。”
系统把原文内容拍在她的脸上,一字一顿:“他走了七天七夜,所以你们还有七天的时间。”
米丘:“……啊?!!”
第 73 章
米丘看着那“七天”, 像是中风一样先是眼角一抽,接着嘴角一斜,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神经。
“系统你大爷的, 你不早说!万一我刚才直接死了怎么办?”
“我也是刚收到数据反馈。如果宿主刚才死亡, 我可以提醒宿主还有读档机会。”
米丘:“……”
米丘差点口歪眼斜, 她像是被炎远冬诅咒了一般,胸口的气差点把她鼓成个气球。这个系统,它是故意的吧!
她几乎快把所有的脏话都用上,转而幸好她刚才没说什么矫情的“遗言”,万一她又是说让他好好的, 又是一脸虚弱地让他忘了自己,然而自己屁事没有现在还怎么下台?
米丘越想越气, 然而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眼前:
——既然还有七天, 就说明她现在走不了了。既然不走了,这个时候要对江冽说什么?
恭喜你大仇得报?还是……好感度都百分百了,请问江先生有什么感想?
又或者——我现在可以叫你狗崽子了吗?
米丘此时身体疲惫至极,但脑袋里天马行空, 混乱得像是小猫抓乱的毛线。
直到江冽的手臂越来越紧,她承受不住不得不推了对方一下肩膀。
“江冽……”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你……要不要先坐下休息一下?”
江冽缓缓松开了她, 他摇了一下头,眼底像是一块燃烧的冰,炙热与晶莹反复交替。
“米丘…… 你刚才为什么……”
话音未落,他突然闷哼一声,像是被人折断了脊梁了一般身体突然地坠了下来, 全部压在了米丘的身上。
米丘一惊:“喂!”
江冽彻底倒在了她的身上, 长手长脚几乎把她压得看不见身形。米丘被压得面色大变,连连后退几步, 直到承受不住带着对方跌坐在地上。
江冽的脑袋歪在她的脖颈,灼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脸侧,像是远处燎原的火,混乱而又燥狂。
米丘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额头的温度比呼吸都要灼热。她内心一沉,糟了,狗崽子发烧了。
这家伙在地牢里待了近七天,没事被她用语言刺激,偶尔还要受醉梦折磨,在被她吸走了一半的武功情况下又和炎远冬大战了一场,如今还能站着下山已经算是他生命力顽强了。
她左看右看,这里还没有出魔教的地界,万一这个时候魔教的人不受应夏红的控制下山,又或者正道的人得到消息赶来,无论他们是否知道所谓的真相,到底也是个麻烦。
她极目远眺,选中远处的一处山洞,连拖带拉地带着江冽藏进去。
江冽这几天瘦了不少,但是骨头的份量不轻,追纹连载纹在扣抠裙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米丘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和他一起跌在地上。来不及休息,她开始观察四周。这个山洞不大,和江冽第一次入魔时候躲藏的地方差不了多少,且十分隐蔽。洞口有藤蔓树叶掩映,能看到远处的山路,即便有人过来也能率先发觉。
她将江冽小心放下,又急匆匆地从附近找来水,用树叶给江冽喂下。
清冽的水进入江冽的唇瓣,他的脸色就缓和了些许,只是眉头还一直紧紧皱着。
洞外的光被夹成一束,落在他的眼角,恍惚耀出他苍白的脸色。
米丘累得面色潮红,她松了一口气跪坐在江冽旁边,小心地摸了一下他的眉心:“系统,你说……他为什么突然就知道痛了?”
“回宿主,我的视角不在江冽那边,无法获知详情。”
若是以往,在系统刚才“坑”了她一次的前提下,这会肯定又会收到米丘的嘲讽攻击。
然而这次米丘却没说话,她似乎也不需要系统的回答,只是垂着眸子看着江冽的脸。
指尖一动,江冽的眉心就如同融化的冰层缓缓被抚平,米丘的指尖也顺势来到他的鼻梁,透过薄薄的皮肤,能摸到硬挺的鼻骨,但米丘的力道很轻,声音也轻了下去:
“我猜……是因为魔教的醉梦伤了他的神经。”她皱了一下眉,她以前顾虑江冽不知痛,被人砍断了手脚都不知道。如今知道痛了,却因为内伤发热而昏迷,实在是……让人难以抉择。
她神色恍惚,指尖无意识地落在他苍白的唇瓣上。因为刚喝过水,并不那么干燥,却像是含着炭火般灼热。
“说你是狗,你还不信。你现在就是一只被扒了皮的狗,做什么都要先感知到陌生的疼痛……”米丘低声呢喃:“疼也好,让你涨些记性。最起码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疯了……”
突然指尖下的软肉开始颤动,江冽的长睫一抖,瞬间睁开眼。
米丘一惊,下意识收回手。
“你醒了?”
她小声地问。
江冽定定地看着她,眸光像是月下浓稠的玉露在流溢,他启唇,却是问她:
“米丘,寒气逼人,外面下雨了?”
声音沙哑,缓慢得像是火焰熄灭的炊烟。
“没有。”米丘顿了顿,她想了想微微将他扶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是你发烧了才感到冷。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那就好。”他上闭眼,声音低了下去,“若是下雨,记得叫醒我……窗外的花和两只兔子还要带回家里。”
第 74 章
江冽眼帘缓缓合上, 米丘僵硬的肌肉这才放松了下来。
刚才她几乎是下意识忍着头皮发麻的不适和心脏几乎到嗓子眼的紧张,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狗崽子烧糊涂了,竟然以为这里是在读档前的永乐村。竟然就这么在意吗, 就连梦中也在念着它……
米丘头疼地将后脑勺磕在山壁上, 现在的江冽像是闻到香味的狗, 死拉着你的裙角不放,看似可怜兮兮,实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
上一次他戳穿自己的身份的时候,她勉强糊弄过去,然而她的攻略者身份是个逆鳞, 一次两次还行,万一他再这么追问下去, 自己一个暴躁暴露了怎么办?
是被他当成不死的妖人?
还是被认为比魔教少主更加居心叵测的不死鬼怪?
如果他这么想的话, 恐怕好感度会瞬间从一百降到负一百吧……这并非是米丘杞人忧天,而是因为江冽太过喜怒无常,她不敢赌。
本来打算趁着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用生死稳住他的好感度, 因此她并没有想过在一切尘埃落地之后要如何与他相处。
毕竟以前有的世界里,即便男主在结局之前好感度达到百分百, 那也是在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基础上,她只要做做样子秀秀恩爱就好了。
现在,她就差底裤没被扒出来了,等对方清醒后,无论她是温柔坚韧, 还是黑化恶毒, 他都会认为那是居心叵测。
这七天可怎么过啊……
要不然把他扔在这里得了,自己接着“死遁”, 这样下去“死”无对证他还能留着百分百的好感度,让自己苟到结局。
这么想着,她就要将自己的腿从江冽的身下挪开。只是刚一动,对方的眉头一皱,微微侧了下头。灼】热的呼吸立刻就喷在她的小腹,米丘像是被熔浆浇筑成雕像,瞬间不敢动了。
“系统!!!”米丘有些恼怒:“看看你做的好事!如果不是你们部门的数据防火墙那么脆,江冽怎么可能知道一切,我又怎么能落得这个田地?!”
“江冽的数据有一部分不是我们部门负责的……”系统就此打住,“宿主,其实也不完全是部门的责任。‘醉梦’可以让江冽陷入幻境,放大他的感官,使他提前陷入入魔状态。而且你还那么刺激他……导致他的精神波动达到最高值,所以他突破数据屏障也并非是偶然……”
米丘冷笑:“这么说我还有责任了?你倒是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竟然把责任都推到了毒药身上,那醉梦要是真的那么厉害,怎么江冽在济世堂……”
等一下,米丘突然察觉不对劲。
醉梦确实很厉害,但是江冽在济世堂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它的强度,不可能一点警戒性都没有。即便一开始被迷药毒得浑身没了力气,但每一次应夏红下醉梦的时候,他怎么能毫无动静?
米丘缓缓坐直了身体,越想越细思极恐。
应夏红背着她偷偷下了水牢五六天,每次都是安然无恙,甚至没有半点情绪波动,这就证明江冽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过。
这怎么可能,以江冽的能耐也许应夏红不出三天都出不了水牢的门。
毕竟这狗崽子在最混沌的时候都能轻易扯断铁链,区区一个护法不够他一掌的。
而且那条铁链在不知不觉中被恢复了,如果是魔教的人恢复的,炎远冬怎么可能一点异样都没有?
米丘低下头,看着江冽渐渐平缓下来的神情,不由得脊背发麻。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缓缓升起:除非……这一切都是江冽故意为之。
在他第一天进入水牢时,自己就开始刺激他,也是在一开始,应夏红就下了毒,所以江冽可能在更早之前就知道了“真相”。他之所以没有反抗,也许是想在“梦”中看到更多……
一次次地,为了不知道真假的,她从未承认过的记忆碎片,他竟然就眼睁睁地看着应夏红给他自己下毒?
这和一条亲眼看着猎人设下牢笼,还心甘情愿地走进去的野狗有什么区别?!
米丘的喉咙一动,掌心从推拒变成了合拢,她挡住江冽的眼睛,也微微闭了闭眼。
这么一推测,墙上断了又连的铁链也找到了理由。他为了等她的“解释”,明明有能力逃出去,却还是选择在水牢里等他。
“你这个狗崽子……”
米丘咬牙切齿,面上却没有愤怒,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到底想要知道什么……知道她的身世,还是想知道她的真心?
“宿主?”系统半晌没听到她接着说话,只见她面上五颜六色,不由得担心地问。
“我在想事情,不要打扰我。”米丘不耐烦地回。
她不自觉地摸着眉梢。
他为了知道真相都这么执着了,要不然……透露一点?不行不行,她的身世是她的底线,底线一但降下一点就全盘皆输!
米丘的头比刚才的更疼了。她思来想去,觉得现在就这么走有些不仗义,万一他被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正道弟子碰上了怎么办?
要不然……先陪他七天,把秘籍交给他把他安顿好再走吧。
在这期间,就装傻吧,再找一个身份,死不承认他看见的“真相”是真的就好了。
米丘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不知道是否真的下了雨,半梦半醒之间,她感受到了潮冷,许是身体在逃避,她坠入了温暖的梦乡。
第二天一早,她听到鸟儿叫声。眯着眼睛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上还盖着一件黑色的外袍。
她一惊,瞬间起身:“江冽?”
洞内没人,只留下清寂。米丘心脏猛地一揪。
然而只三息,外面的藤蔓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江冽走了进来:“我在。”
米丘松了一口气,“你干什么去了!?”
她拧着眉,睡得潮红的脸上带着惊慌之后的薄怒,若是以前,定然会温柔软语,此时却像是卸下伪装张牙舞爪的猫,娇蛮暴躁。
米丘也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但顿了顿还是瞪着他,眸子亮得惊人。
“去找水。”
他抬起手,是叶子卷成的“水杯”。清晨露重,他穿着薄薄的里衣走向米丘。米丘接过水,先是看了一眼他的面色,见他精神好了很多这才咳了一声,抿了一口。
想到两个人一团乱麻的关系,她的头还有些痛,只好没话找话。
“你……何时起来的?现在身体还痛吗?”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问江冽“疼不疼”,也算是命运弄人。
江冽摇头,他道:“不痛了。外面正烤着鱼,待你吃完咱们就走。”
米丘一愣:“走?去哪里?”
这还有一堆破事没有解决呢,他就想直接走?
江冽抬眼,背光而立,眼里却像是暗中唯一的荧光:“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米丘的喉咙一动:“你要带我回去?你、你到底清醒没有。我们昨天可是在魔……焚天教势不两立的。”
江冽点头,把树叶接过来扔掉。转身就要去拿鱼。
米丘赶紧站起来:“江冽,你怎么走了?我们之间还有话没有说开呢!”
江冽走在前面,米丘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焚天教虽然没有了,但是我现在没有跟着你的理由,我救了你一命算我功德无量,我不会再跟你纠缠了!”
江冽的背影笔直得像是松,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别看我杀了炎远冬,其实、其实我之前说的话也是真的,我自从第一天接近你开始就心怀不轨,我是沙如海的手下,本来接近你是为了替他报仇,后来就想通过你找回所有秘籍!”
米丘叉着腰,边走边道:“没想到被炎远冬错认成他的女儿,所以顺水推舟,想要利用魔教折磨你。我帮你杀他……也只是察觉到他要利用我而已!所以你最好及时醒悟。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赖在我身边,然后等冷静下来就做出一刀杀人的事!”
江冽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慢。
米丘说得气喘吁吁,见他头都没有回,顿时来了怒火:
“喂!江冽!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江冽的脚步一停:“我在听。”
“你在听你还……”米丘皱眉,故意大声道:“你是不是因为那个醉梦又在胡思乱想了?上次你就说了一堆胡话!你是不是还没有清醒!”
晨风吹过他的里衣,勾勒出挺阔的身形,他没有回头:“没有,我很清醒。我信你不是炎远冬的女儿,也信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个骗局。”
“哦……”米丘深吸一口气,“然后呢?”
河边的炊烟袅袅升起,晨光越过高山缓缓铺在两人身上,江冽的声音仿佛也被风搓成金光,洒在晨曦里。
“但是……至少我还活着站在这里,没有成为众矢之的,也没有成为行尸走肉。你的行为和你的话自相矛盾,让我分不出真假……所以就不分了。”
米丘一噎,“你什么意思?”
江冽转过头:“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就什么都不必说。”
米丘:“……”
她一张嘴,仿佛被晨风吹裂了嗓子:“为、为什么?”
“因为即便是谎言,那也是你想让我相信的。真假就没有了意义。”
真假没有意义?
真假怎么会没有意义?他从一开始不就执着于她的身份真假吗?如果没有意义,她又怎么能重来这么多次?!
米丘啼笑皆非,觉得这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又像是江冽被谁附了身。她想要张嘴嘲讽,然而一抬眼,却一愣。
此时江冽站在金光下。眸光流溢,带着坚定和晦暗的情绪,仿佛被一只柔软的手,以强硬的力道重新塑造成如今的模样。
平和,笃定,这是以往的江冽绝对不会露出的神情。在经历过断腿、折骨、囚禁和喂蛊之后,他只会愤世嫉俗、睚眦必报,如今,他却毫不在意她的身份,仿佛自己再欺骗他一次,他也会全盘接收。
米丘的眼底发热,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露出冷然:
“我不信。”
她压住眼底的情绪,扬起下巴:“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认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对我说怀疑就怀疑!如果不是我反应快早就被你杀了!你连我话里的半点不对劲都受不住,谁信了你才是傻子——你个狗崽子!”
最后三个字一出,山风像是碰了鼻,突然挺直呼啸。江冽的眼角落下金光,映得他眸中澄澈,他的面色微变,倏然上前。
米丘吓了一跳,赶紧存了一下档。
“你、你干什么?”
江冽微微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是狗崽子……我马上就可以行冠礼了。”
第 75 章
米丘沉默了一会, 然后被他眼里的执着逗得忍俊不禁,她勉强压住勾起的嘴角,点了点头:“好, 知道你是刚过十八了……但是我保留谨慎态度, 你要是有任何不对劲, 我就走。”
江冽点了一下头,低声道:“我会用时间证明。”
他握紧米丘的手腕,眼底无比晶亮:“现在,我想带你回家……”
米丘的喉咙一动。
下山的路上有些艰难,过来的时候她被抬着, 出去的时候才知道路程的颠簸。而且这里深山荒芜,鲜有人烟, 两个人要走, 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
然而不知道江冽从哪里找到一头小毛驴,把米丘抱了上去。
米丘:“……”
好好好,又是马又是骡,现在又来了个驴, 永乐村成了动物园了是吧。
“这你又是从哪里找到的?”米丘挑起一边的眉梢:“我看周围可没有土匪让你打。”
江冽牵起绳子:“但是周围有豺狼虎豹,我和山下的农家换的。”说着, 他递给米丘一顶草帽:“戴上这个。”
米丘戴上遮阳,哼了哼:“你倒是想得周到。走得快些吧,如果晚了这……”
迎着江冽的目光,她把“七天”咽了下去,轻声道:“晚了, 我可就不耐烦了。”
江冽点头, 牵着驴子向前走。山路逐渐平坦,树影婆娑, 像是被云层筛选过的金光撒在两人身上,米丘眯着眼,浑身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这一路上狗崽子再也没提过那个“梦”,好像真的相信了她说的话一样。不过米丘知道江冽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他,对方肯定伺机而动,随时等着她露出破绽就上来咬一口。
这几天她必须继续装糊涂,把他的好感度给稳住。
接下来应该先……算了,今天天气这么好,还是等一下再说吧……
她在驴背上昏昏欲睡,突然一阵马蹄声惊醒了她,她下意识地揭开草帽向远处一看。
一行白烟在地平线上升起,近乎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激起烟尘无数。驴子不安地停下蹄子,江冽牵紧缰绳,微微皱了下眉。
米丘疑惑:“怎么回事?”
江冽眯了一下眼,然后回过头:“没事,是正心宗的人。”
“正心宗?”
米丘勉强看清,发现为首的弟子穿的确实是正心宗的衣服,这才放松地盖回草帽:“我还以为是有人来追杀咱们两个呢。原来只是收到消息的正心宗弟子…… ”
正心宗似是很久远的名字了,江冽的脸上毫无波动。
听着身后平缓的呼吸声,他的脚步瞬间一停。
回过头,看米丘东倒西歪,于是轻轻伸出手就接住了她。
米丘很轻,在魔教待了七天又瘦了许多,像是云一般飘在他的怀里,轻柔的呼吸就扑在他的颈边,眉目平静,让他想起在客栈房檐下的那一瞬。
雨声淅沥,她毫无声息。
如今晴空万里,她的胸膛不断起伏,恍若最真实的噩梦渐渐褪去黑沉,露出美梦成真般的明媚来。
江冽看着她的睡颜 ,小心地缩紧手臂。然后缓缓地垂下头,贴在了她的额头。
————
“古师兄,我好像看到江冽……和米姑娘了。”
长风猎猎,吹起几人的蓝袍,古良随意地向后望一眼,远远地只看到两个相依偎的黑白身影,内心也是一动。然而想起临行前了怨大师说过的话,又不自觉唏嘘。
“米姑娘早就下落不明,江兄又被俘已久,如今魔教遭到大火,二人许是在地府下……”
“呸呸呸!”于元丰在逆风中大喊:“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也许这火就是二人放的呢!咱们这一次带着武林各位前辈,一定要攻下覆水崖!”
洛小梅也叹口气:“希望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能一直在一起。”
米丘这一觉睡到了晚上,此时不知走到了何处,耳边传来了人潮喧闹的声音,米丘感觉到脸侧下细微的颠簸。
她睁开眼,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直到江冽的声音在身下响起:“醒了?”
米丘猛地起来,对方将她缓缓放下,身后驴子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有种今夕不知何夕之感:“你、你刚才就一直背着我?”
江冽点头:“你在驴背上睡着了。”
米丘的脸颊有些涨红,完全想不到自己在驴背上东倒西歪的样子,然而她是惯于倒打一耙的人,摸着眉梢道:“那也不用你背着我,你的背好硬,我睡得一点都不舒服……”
江冽顿了顿,道:“我记住了。”
你记住个屁!米丘观察四周,这里似乎立明德城不远的小镇,此时不知是举行什么节日,烟火弥漫,人群攒动,和明德城的月秋节十分相似。
“这里是哪里?”
江冽道:“走的近路,穿过这个镇子,就快回到家了。”
这么快?米丘刚想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唤:
“江恩公、米、米姑娘?!”
米丘有些疑惑,下意识地转过头。在路的尽头,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面上看不清神情,但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
待对方走近了,米丘这才想起来:这不是、这不是那个、那个“助攻君”吗?他叫什么来着?
江冽在她身后道:“是袁平清。”
米丘对江冽记人记得比她还准的这件事表示震惊。
袁平清连滚带爬地来到两人面前,先是迟疑地看了江冽一眼,然后就把视线落在米丘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似乎在观察她到底是不是真人。
“米、米姑娘……你、你没死?”
米丘微微一笑:“我命大得很,怎么可能会死。”
米丘的反应超出他的意料,让满腔惊喜和感动的袁平清瞬间梗在喉口,他只当米丘与自己生分了,但对方是自己的恩人,哪有对方迁就自己的道理。
“那就好那就好,你没事就好。”他擦了擦眼角,“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上次我见到江恩公的时候,还以为米姑娘你……当时一时冲动,就和江恩公起了冲突。”
米丘道:“我只是诈死而已,根本没有事。你打江冽的时候,我还在旁边看着呢。”
袁平清:“……”
不是他的错觉吧,这怎么和他印象中善良坚韧的米姑娘完全不一样?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看向江冽,却发现对方垂着眸子,面上毫无怒气。这、这难道是两人闹别扭了,米姑娘故意假死让江恩公着急?
可米姑娘也并非那样的人啊!
他干笑两声:“米姑娘就会说笑……上次我带父母去了明德城,最近准备带他们回家。听说这里有热闹看所以临时改路到这里。既然与二位相遇,那就是天大的缘分!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我请二位去我们的酒楼,为二位接风洗尘如何?”
米丘觉得时间不够用了,想要摇头。江冽道:“天色已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米丘咽下口中的话,只好道:“随你。”
趁着江冽安顿驴子的时候,米丘随着袁平清回酒楼。此时华灯初上,二楼角落的一张桌子十分清净,米丘坐在窗口,拄头斜眼看向楼下。
她还是那一身白衣,只是褪去了往日温柔的笑容,从包容一切的云层化作高高在上的明月,填了一丝清冷。察觉到袁平清的视线,懒洋洋地转过头来:
“看我做什么,不认识了?”
袁平清瞬间回神,他给米丘和江冽的茶杯倒满茶,轻声道:“是有些不认识了,总觉得……米姑娘变了许多。”
米丘摇头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变了。是我本来就这样?”
华丽的烛光下,她的瞳孔颤动,好似被云雾掩盖的山泉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清冽来。袁平清本来无波的心莫名开始震动,他低下头喝茶掩饰:“米姑娘……是不是和江公子吵架了?”
米丘道:“别瞎猜了。”
她看着楼下江冽缓缓上楼的身影,讽笑道:“我们两个连真话都不敢说,如何吵架?”
袁平清却是内心一动,下意识地问:“所以米姑娘其实对江公子无意?”
此时,通向楼上的脚步声一停,米丘回头。
她刚想说自己满肚子只有算计,哪有真心。然而脑海中突然想起自己和江冽的“争论”——她们两个是“吵过架”的。
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且还是因为“梦话”。
她告诉江冽,爱是付出、牺牲,奉献,然而她却把内心的话告诉了江冽:爱是摧毁、占有、后悔莫及。
她对江冽付出过、牺牲过也奉献过,但是那都是在有好感度的程度上。
江冽摧毁过她、想要占有过她,也后悔莫及过,然而那也是在她的刺激下,他也从未将心意宣之于口过。
她们两个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说来也好笑,江冽的好感度都百分百了,她才考虑这个问题。
这么长时间以来,江冽是唯一一个让她在满分的好感度时还在费心对待的男主,她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远超旁人。
但那要说是“有意”,却似乎是铺满江水上虚假的浮萍,根本没有实质感觉的契机。
她摸了一下眉梢,含糊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想确认一下有些事情。”袁平清的脸颊有些潮红,“想来若对人有意,若是分别一时也是如隔三秋,再次见面就控制不住地欣喜。但米姑娘却……”
米丘神思不属,要不然她一眼就能看出袁平清的心思。她只觉得此地喧闹燥热无比,有些后悔答应和袁平清来到此地。她连喝三杯茶都压不住内心的火气。
此时脚步声已经来到楼上。
穿过层层红灯,点点烛光,黑色的身形像是璀璨烟花中唯一静下来的远山,只一瞬,周围的声音都压低了些许。
茫茫人头中,对方的视线径直射了过来,眸光如同山中碧波,微微一动。
在米丘没有发现的时候,百分百的好感度瞬间一亮。
米丘的指尖停在眉梢,面无表情。
“砰”的一声,窗外烟花绽开,她的指尖瞬间一颤。
————
昨夜的事没个定论,米丘一早顶着沉重的脑袋和江冽回到了永乐村。
在村口,她用陌生的语气说:“原来你的家在永乐村,名字很好听。”
江冽牵着驴走进去,低声道:“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家就在古树旁边。”
两个人走回家,江冽一推院门,看到满院的荒芜,和墙角肆意生长的花草,唇瓣一动,也没说出什么。
米丘也是一怔,她早已习惯那七天里的井井有条,一时间看到如此荒芜的房子,险些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像,她回溯的不止是时光,还有……无数的回忆。
江冽将小驴拴好后,让她先进屋,然后沉默地拿起锄头收拾院子。看着墙角杂乱的花草,米丘压住发痒的手指。
现在小马和骡子都在少林寺,她又不是以前的米丘,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她不能再做出以前的选择刺激江冽。
现在来看,就是比谁更能忍。
米丘咬了一下指关节,随意瞄了一眼窗外,突然一怔。
院墙外,两只白色的动物一蹦一跳,先后地靠近。三瓣嘴在空气中动了动,仿佛在嗅闻什么。
不等她说话,江冽瞬间直起身走向院外。
第 76 章
看着那两只小兔子蹦进院子里, 米丘的喉咙开始缩紧,像是被自己摒弃已久、冰火交融的梦境如滴在画卷上的墨水一般化为真实。
这一刻,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恐惧, 米丘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千万不能让江冽察觉出端倪。
她走出门外, 发现那个猎户赶来。说这两只兔子怎么都卖不出去, 今天突然跑了出去。他追到这里,问江冽买不买。
江冽买下两只兔子,然后问米丘:“米丘,给它们起个名字吧。”
米丘的脸狰狞得像是巫婆:“我才不喜欢兔子!我以后一眼都不想看到它们!”
江冽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低声道:“好。”
好?好什么好?
米丘怀疑这是江冽和猎户的阴谋,就是为了逼她承认早就被覆盖的记忆!
然而接下来两天她还真没见过小永小乐, 而且在这两天里她终于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
窗下的花她不敢栽, 院里的土她不敢翻,树下的椅子她不敢坐,远处钓鱼的小池塘她也不敢去。仿佛这里处处是炸】弹,任何一个过去的回忆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她炸得粉身碎骨。
然而偏偏这个放炸】弹的人却毫无反应, 江冽一如往常,根本提都没提过, 甚至连试探都没有。他越是平静米丘就越是害怕。
是江冽根本忘了此事,她杞人忧天,还是他闷不吭声,准备攒个大招?
这两日他一如往常地去练刀,一早那两只兔子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又停在门口。米丘看得眼角一抽, 左看右看没看到江冽的影子, 就哼了一声:“你们两个不是走了吗,怎么好意思赖在这里, 不怕我把你们两个吃掉?”
两只兔子动了动三瓣嘴,转身就走。 米丘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跟上。直到来到江冽练剑的山头,她看到对方急匆匆赶来,顿时止住了步伐。
江冽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只兔子,身后的两个兔子窝格外显眼。
他微微侧过头:“我一时大意,让它们逃走了。这次我会将它们送到更远的地方……”
米丘的喉咙一动,她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晚上,米丘给江冽倒了一杯酒:“我们两个回来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喝一杯庆祝。庆祝你……大仇得报,我……重获自由!”
米丘要喝一杯,江冽却夺下杯子,眼睛看着她一饮而尽。
米丘一愣。江冽道:“我喝,你莫要喝了。”
然后米丘眼睁睁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喝完了所有的酒,这才脸色晕红地倒在桌子上。米丘怕他装醉,掐了掐他的脸蛋,看他确实没有动静,这才将他拖到隔壁的房间。
这几天狗崽子不定时地回来,让她想取出秘籍的时间都没有。她已经打好算盘明天跑路,特意选在他人事不省的时候将秘籍取出来。
米丘深吸一口气,看着桌上的蜡烛和旁边的匕首,摸了一下眉梢。
片刻,淡淡的血腥味溢了出来。
夜风躲开闪烁的烛光,顺着墙角探进屋里。米丘的鼻尖上都是汗,却一声不吭。她之前之所以没让炎远冬察觉出任何异样,就是学铁锋削等人将秘籍藏在皮下,靠着江冽鲜血的力量瞬间愈合。
在覆水崖上,即便炎远冬杀死她,只要江冽能将她的尸体带回去就能发现这个秘密。只是没想到系统突然给她延长了七天,她还要自己解决这个麻烦。
米丘藏得并不深,挖出一个伤口就抽出一个角,正要咬着牙全部抽出来突然感觉不对劲。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一个黑影,就站在门口。气息凌乱,眼角猩红。
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眼底像是被吸干所有水分的黑潭,只余混沌的浓稠。
米丘张了张嘴,脸上一时红一时白,“我、我是……”
话音未落,只见他眉头大皱,烛光瞬间熄灭。米丘也陷入了黑暗里。
米丘开始做了梦。真是好笑,她竟然也梦到了那七天。在梦里,她和江冽坐
YH
在古树下听雨,小永小乐跑过来啃噬两人的鞋面。
米丘看着摇曳的树叶,接住雨滴:“难得有这么平静的时候……”
江冽躺在她旁边,长睫搭在脸颊上,如同远处的高山般静谧。她收回视线,捞起脚边的兔子:“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多久。”
江冽缓缓睁开眼,眼底像是承雨波动的湖:“可以是一辈子,也可能是……一瞬。”
米丘有些疑惑,江冽看向她身后。米丘下意识地回头,身下的椅子倏然消失,整洁的院落瞬间变得荒芜,两只兔子慌乱地从她的手中逃走,米丘一惊,连连后退。
江冽站起身,用那双看不透的眸子看着她:“米丘,回忆都消失了……”
米丘的心脏一揪,一脚就踏空。
她睁开眼,眼前还是黑的,自己似乎躺在了床上,嘴里满是血腥味,却只能看到零星的光亮。
她要动,却被按住了手腕。对方的手有些凉,传来微缓的声音:“米丘……天快亮了,下雨了。”
“是吗……”
米丘眨了一下眼,迷迷糊糊地,“要把小永小乐抱回来吗?”
话音刚落,她察觉到了自己在说什么,头皮一瞬间像是被炸开,从头顶麻到脊椎。她下意识地就想要读档,然而对方早已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一如往常,他的手臂缓缓缩紧,像是要把她揉碎化成他的一部分融进他的胸膛。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浑身开始颤抖,呼吸混乱,像是捧着一怀沙,越是用力就越是怕米丘溜走。
米丘的胸膛剧烈起伏,她开始疯狂地挣扎,长裙和袖口在摩擦之时翻卷,露出早已包扎好的手腕。米丘这才知道刚才江冽把自己打晕,是替自己把秘籍取了出来。
所以这算什么?在他看到自己用身体为他藏秘籍的时候,又被他知道了自己真正的秘密。在他眼里,她算是心甘情愿、盲目可笑为他牺牲的可怜虫,还是居心叵测、博取同情的魔女?
一个,让她失去尊严,一个让她失去好感度。
无论失去哪一个,都让她如同被剥皮抽骨。
江冽抱得太紧,米丘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她只能勉强蹬脚,踢到他腿上时他也一声不吭。直到米丘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冽这才闷哼一声,却将手放在她的后脑勺,带着僵硬和颤抖安抚:
“莫怕、莫怕米丘,没事了、没事了……”
米丘松开嘴,嘴里是更加浓郁的血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想说什么?”
她在昏暗里盯着他的脸,声音嘶哑:“说我是不死不伤的怪人,还是被你杀了那么多遍还要粘在你身边的妖人?!”
江冽抿直了嘴唇:“没有。”
米丘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是!我是有重新来过的能力!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因为大意被你杀了,你不止杀了一次!然后是在山洞里,为了接近入魔的你,又被杀了一次次。”
米丘的声音开始颤抖,唇瓣像是被雨击得冷颤的花叶:“然后是客栈、药王谷,还有我根本数不清的多少次。一旦我露出一点马脚,你就会横起刀,收割我的性命!然而我还是一次次地重来,跟着你从沧澜派到魔教。那都是因为……”
米丘的呼吸开始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字:“我是最恶的妖怪。我居心叵测、蓄意接近,要的不是什么秘籍,而是你的心!只要得到你的心,你在我眼里就只是最狼狈的一条狗罢了!我帮你、助你,都是为了让你对我倾心,其实我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
她越说越快,最后几个字的气息接近于无,正当眼前昏花之时,身上的黑影猛然压了下来。温热的柔软研磨着她的唇瓣,颤抖的气息就渡了过来。
“唔!”
米丘的胸膛一起伏,如同岸上的鱼汲取水分,不自觉地贴合上去。
慢慢地,血腥在两人的口中争渡,又开始掺杂着咸味,米丘眨了一下眼,感觉有温热顺着眼角落在鬓角。夜色和窗外的雨声在唇齿间被厮磨、啃咬,最后化为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江冽贴着她的额头,感觉她的气息虽乱,但平稳了不少。这才又将她揽进怀里:“你不是什么妖怪,你是仙人……”
江冽的声音低低的,就在她的耳边:“你是拽我出深渊,洗净我手上鲜血,又陪我走完荆棘的小仙人。”
米丘的喉咙一梗,瞪大眼睛看着他。
江冽垂下眸子,认真得呼吸都沉重了些许:“也是上天听到我的祈求,派下来拯救我的仙迹。”
米丘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喉咙干哑:“那我,可是要你的心呢……”
“如果这就是交换,我甘之如饴。”江冽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我有两颗心,一颗在胸膛里。你早该在魔教里将它挖出来。一颗……早就在你的身上。”
米丘的胸膛震动了一下,她瞪大眼睛,感觉自己的周围似乎在天塌地陷,她竭力守卫自己的这一寸之地。
“你在骗我。”米丘仓皇的露出讽笑:“我睚眦必报,比你更心狠。其实我嫌恶正道、厌恶魔道,是最自私自利且引以为傲的人,我要做就做最凶的妖怪,怎么可能做仙人?”
“米丘……”
他抹去她眼角的滚烫,轻声道:“你说以前是假相,魔教的你才是真实。但是在我眼里,这两个都是你。”
米丘的呼吸一窒。
不等她回答,江冽就接着说:
“你会……让我救人,也会对魏钧嗤之鼻,会设计杀死炎远冬,也会对应夏红网开一面。你是又‘好’又‘坏’的米丘,是比我更自由的米丘。”
米丘的喉咙开始颤动,她沉默地看了江冽一会,突然搂紧了对方,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喉咙。
江冽闷哼一声,这点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然而他知道,他的痛声对米丘来说是抚慰不甘和怒火,最好的解药。
“狗崽子!”米丘松开牙,唇瓣贴】合,瓮声瓮气:“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
江冽微微垂眸,喉结一动:“对不起米丘。是我的睚眦必报害得我差点一次次错过……我的时间都是你的。这一瞬,你可以重来千百回,又或者……用我的余生。”
米丘的眸光闪烁,她看向江冽。低声道:“不需要余生,我只要你这几日的表现。”
————
清晨,小雨刚退,古树上鸟儿站在枝头梳理羽毛。
江冽在院门口练刀,两只兔子徘徊在米丘的身边,亲昵地啃噬她的靴子。米丘随意捞起来一个,摸了摸小永耳朵上的毛。
系统道:“宿主看起来心情很好。”
“有吗?”米丘勾着嘴角,倒在摇椅上闭着眼:“可能是天气不错吧。”
小雨刚退,现在还阴着。系统没有戳破她:“是因为和江冽互相表明了心意吗?”
米丘睁开一只眼:“哎,是他向我表明了心意,不是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系统:“……所以宿主的意思是?”
摇椅一停,米丘看着远处将刀耍得格外赏心悦目的江冽,摸了摸眉梢:“我嘛……身为攻略者,怎么可能会对男主……好吧,我承认我对他有点不一样。”
她举起兔子,勾起嘴角:“谁让江冽是特别的呢,我动了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也是情有可原的吧。这样……也不算给攻略者丢人啊。”
系统道:“没人会嘲笑宿主。只是宿主是喜欢,还是……”
话音未落,江冽收刀回来。米丘站起来:“不说了,我还要让他带我去镇上买糖呢!”
系统长长地叹息一声。
————
米丘总觉得,和江冽敞开心扉后,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她以前虽然沉默寡言,但是自己有什么需求江冽一声不吭就能提前为她办到,如今做回真正的自己,还没等她开口江冽还是为她办到,这让想要“作一作”的米丘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之感。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自从那天在房间里“冲动”了一次之后的江冽,每次见到她就更加地守礼,好像他是条被栓起来的野狗,而她是块一啃就碎的骨头。
搞清楚,她可是能把野狗变成人的仙人!
米丘哼了哼。一早,两人带着驴子是后山吃草,江冽在旁边练刀。她坐在木桩上,看着对方紧窄的腰在自己眼前乱窜,长袍飞舞露出修长的大腿,不由得将嘴里的草叶嚼了又嚼。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两人抬眼看去,原来是少林寺的小和尚。
小和尚走得不快,因为他身后还带着一匹马和一头骡。
米丘一惊:“小马、小骡!”
小和尚下马,对二人说正心宗的人赶到魔教后,只找到了残垣断壁。有人称曾看到过二位,了怨大师算到他们两个就在这里,于是让小和尚将一马一骡送过来。
这个了怨真实算无遗策,米丘接过缰绳。这下家里真成了动物园了。
小和尚欲言又止,米丘抬了一下下巴:“是不是了怨和尚还让你带什么话?”
小和尚面色涨红:“师父只让小僧通知一件事:在二位消失的这段时间,焚炎神功的秘籍手抄本就在少林的事被传了出去。有一看守藏经阁的长老一时被贪欲迷了眼,修炼了上面的秘籍,然后将其带了出去,分成了好几份。现在外面有好多修炼了残页魔功的武林人士。因为魔功并不完整,且他们都不如江施主心智强大,所以不到半个月,就会入魔杀人……”
米丘翻了个白眼:“我早就知道那本破秘籍是个不定时炸】弹!老和尚不把它销毁,还要研究,这不是在考验人性吗?”
江冽拧眉:“了怨只说了这些吗?”
“他是不是让江冽出山,帮他找回秘籍?”
小和尚有些无地自容,摇了摇头:“大师说……那些人困于入魔,一旦听闻江施主还在的消息,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跑来找他,望二位万分小心。”
米丘下意识地想到家里的那本焚炎神功上半,也许对入魔有用。自从被江冽取出之后,对方竟然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若送到少林寺……
江冽倏然握住她的手腕,眼底沉沉:“告诉了怨,我们会小心。”
两人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默。
按照米丘的性格,这件事谁捅的篓子,谁就去解决。她是什么麻烦都不想沾身的。而且现在江冽好不容易从恩怨中脱身,静心修养远离纷争是最好的做法。
然而自从那晚之后,她也知道江冽有些事并非不知,只是不说。
他说自己是有好又坏,他又哪是一黑到底的蛇蝎心肠呢?
江向明、于若晴的坟就在不远处,为“正义”而死,似乎是江家逃不脱的“诅咒”。
想到这里,米丘猛地回神。下意识地甩掉这些晦气。算了算日子,离离开的日子只剩下两天了……最后的两天,她只想平静渡过。
晚上,江冽放完几只动物,却久久没有回来。
她想到他曾经说过让自己不要给他留灯的话,气得咬牙切齿。
披上外袍,她提着灯笼灯笼顺着脚印寻找,远远地,看到三只动物的黑影在水边闲庭碎步,月光反射出白色的潋滟,隐隐能听到水声。
米丘加快走了几步,那水声一停。她瞬间明白了过来,这狗崽子为了躲她,竟然忍着寒冷在河中洗澡!
她大步走了过去,只在岸边找到少许衣物,外袍不见了。水面还在波光荡漾,留下细碎的月光。
米丘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想到自己这几天像是一挑子热,恼怒让她面色涨红:
“江冽,你不用躲着我!我知道你厌烦、恐惧我。口口声声说我是什么仙人,其实私下把我当妖人,连靠近都不敢!我去你的!”
她眼角发红,胸膛不住起伏:“我这就走,离开你的永乐村!”
她刚一转身,身后的树叶一响。后背倏然一凉,潮湿带着力道瞬间压弯了她的脊梁。
米丘的呼吸一窒,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白色的手臂若白蛇一般锁住她的腰,湿冷的水滴浸透她的脊背,灼热的温度几乎烤干了薄薄的一层布料,熨帖着她的皮肤。
一滴水从身后落在她的颈侧,流到胸膛里,米丘打了个冷颤,一瞬间呼吸全乱了。
“别走……”
江冽的声音沙哑,像是被击碎的潋滟。
米丘深吸一口气:“不走,等着你在这里嫌弃我吗?”
下巴被冰凉的指尖转走,她迎上一个湿漉漉的灼】热的吻。狗崽子有了经验,几乎吞掉她所有的呼吸,直到她的双腿支撑不住,不得不揪住他的臂膀,然而手臂湿漉漉地滑,让米丘徒劳地留下几道抓痕。
江冽箍紧她的腰:“不是嫌弃……”
他的气息微乱,将脸藏进她的脖颈里,似乎生怕让她看出一点端倪:“是不敢……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靠近你……我怕会再次做出逾礼之事。”
米丘半是紧张半是松了一口气,差点忘了它不仅是个狗崽,还是个小古董。
如今体温传递,她似乎也被灼得飘然,哼了一声:“谁说必须要媒妁之言的?在我们那里……只要你想就可以。现在,只有我说了算。”
第 77 章
河边的蹄声阵阵, 像是被什么惊扰四散开来。
树叶扑簌簌地落在湖中,月光下白色的潋滟被不断震荡、击碎,聚散成光, 又化作朦胧繁星, 惊起岸边鸟虫无数。
夜风萧瑟, 却带不走一丝灼热。树影婆娑,两道修长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岸边长袍纠缠,风中隐约传来一声声啜泣。
迷乱而又灼】热的晚上,最后一点月光都藏进了云层里。
米丘有些着凉, 感觉自己被放进了温暖的被褥里。脊背也被抹上了药膏,不过微微动一下鼻子, 就能嗅出血腥味, 想来还是狗崽子的血。
醒来后一定要记住让他少用点血……
一夜无梦,米丘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松快了不少,额上似乎搭着手掌。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江冽已经穿戴整齐倚靠在床头, 垂眸看着她。
米丘是不会害臊的,她只会生气自己没能先他醒来, 然后调】戏他的睡颜。她揪了一下他的长发。
江冽一顿,意识到她的用意,缓缓低下头。
两人在晨光中相贴,江冽起身时脸颊还有些红:“你……哪里有不适?”
米丘感觉虽然后背的伤好了,但是浑身的骨头架子像是要散了。这个时候她当然不能露怯, 于是咬牙笑道:“我好得很, 我看起来比你还精神。”
江冽顿了一下,帮她调整枕头:“你有些着凉, 今日就不必出门了。”
米丘也是这么想的,不提她现在的身体,看一下时间明天就要走了,今日她只想安静地待在家里。
江冽点头:“我去拿毛巾给你洗漱。”
“喂!”米丘哭笑不得,她是不能出屋,又不是不能下床。
“宿主。”系统突然出声,“有两个事情通知你。”
米丘懒洋洋地把自己从被窝里拽出来:“说吧。”
“一是……好感度显示功能又坏了。”
“啊?”
“是江冽的好感度爆表,所以显示失败。”
米丘松了一口气,“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的魅力值爆表,一百好感度怎么可能是他的上限。”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狗崽子,说是小古董,其实骨子里还是个闷骚。
“第二个通知:鉴于宿主完美地完成这次试验世界,穿越部给您争取到了一份福利:您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又或者选择回家。”
米丘摸了摸眉梢,云淡风轻:“这还用选啊,任务完成了当然是回家啊。”
此时江冽端着水盆回来,突然停在门口不动了。
米丘回神失笑:“我又不是残疾,你还真把水端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面色一变:“哎!木盆漏了!”
江冽皱着眉,才惊醒般去换水。米丘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系统:“明天晚上时间一到,我就选个地方了结自己,在这期间你不许给我掉链子啊。”
系统:“……宿主真的不多做考虑吗?”
米丘拧了一下眉:“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我以为以你对我的了解,根本不会提出这么愚蠢的选项。”
江冽再次回来,像是带了一点外面的霜寒,眸光沉沉,像是浸在死水般的冰。
“怎么这么凉?你刚才去外面了?”
“嗯。屋内燥热,去外面站了一会。”
江冽的喉结一动,拿出毛巾给米丘擦脸,先是光洁的额头,再到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在有些红肿的嘴角。他仔仔细细,带着生疏和僵硬,力道却轻得像是在揉一团云。
米丘被热意一烘,大脑瞬间清醒许多,她见江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不由得失笑:
“怎么了,一早上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我。”
而且眼神有些不对劲。一开始像是啃骨头啃得心满意足的狗,现在就像是守在洞口,怕任何人觊觎珍宝的野兽。
江冽摇头,放下毛巾缓缓靠近她。
昨夜的江冽刚刚开了窍,今天的江冽就食髓知味。米丘感觉唇瓣像是熟透的果子,被对方吸吮啃噬,直到被反复确认再也咬不出汁水来,也不肯放过她。
米丘皱了皱眉,直到不能呼吸了才推开对方。
她“嘶”了一声,摸到唇角一点血丝,不由得气恼:“还说你不是狗?!”
江冽用手摩擦她的嘴角,在饱胀得几乎要破皮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低声道:“只可惜狗通人性,被抛弃时大多绝食断水终此一生,要不然当一只毫无心智的野兽也好。”
米丘:“?”
江冽摇了摇头,问她:“要吃什么,我去做。”
米丘道:“还不饿。”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气,发觉天空又开始阴沉:“你陪着我就好。”
不到中午,果然又下了雨。米丘吵着屋里闷,江冽无法,只得用被褥将她团团裹住,抱着她在古树下听雨。
两个人挤在一张摇椅上,幸好身形都颀长,倒也塞得下。米丘看远处三只动物在草棚里打着响鼻,轻声道:“本来想着和你出去踏青,如今发觉听雨也不错。若是这雨下到晚上,听蝉鸣拂夜风,那是再好的日光也比不过的。”
江冽的脚尖一动,摇椅缓缓晃动起来:“若是不舍……便就重来几次吧。”
米丘闭着眼一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第十次说这句话?”
江冽抿嘴沉默。
米丘忍俊不禁:“骗你的。”
她抬起头,从厚厚的被褥里抽出手臂,戏谑地按在他的下巴上:“美好总是短暂的,重复来重复去也没有新意。”
江冽长睫一颤,他突然起身。发丝迤逦地坠在米丘的脖颈,微微启唇,却是没说出什么来。
米丘掐他的脸颊:“怎么了,本来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现在像是被人封住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你一早就古怪得很。是不是担心秘籍的事?”
江冽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只是……想重复这一刻。”
米丘笑得胸膛震动,扯了扯他的头发:“怎么了,羡慕我的能力了,你也想重来?”
江冽低下头,长睫像是细雨般扑簌簌地颤下,他将她从椅中捞出来揉进怀里:“短暂也好、重复也罢。也许一次次的回溯,会变成拉长的梦境,就永远不用清醒地面对即将到来的黑夜。”
米丘道:“我在你旁边呢,你怕什么?”
她开始啃】咬他的脖颈,江冽的呼吸开始变化,然后将她的手塞进被褥里:“会、会着凉。”
米丘把被子展开将他一起包裹进去:“不闹你了。你也休息一会,我今天看你神色不对。”
江冽缓缓眨了一下眼,却是盯着她不肯合上。米丘的手盖在他薄薄的眼皮上:“睡吧,晚上雨晴了,还要陪我等星星呢。”
江冽这才合上眼。只是眉头皱着,像是拢着一层看不见的晦暗的情绪。
待他的呼吸逐渐平缓,系统突然又出声:“宿主,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米丘差点怒骂出声:“你是什么毛病?”
江冽的长睫一颤,她这才发现自己虽然没说话,但气息变了。于是深吸一口气:“你就这么想让我留下来?”
系统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只是给宿主两个选项。并且身为系统,有责任为宿主解释各种后果:如果你选择离开,那么江冽呢?”
当然是只伤心了一会,然后该吃吃、该喝喝……
米丘想到这里,突然一顿。
她低下头,看着对方即便在睡梦中也要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尖青白,带着强硬而又珍惜的力度,好像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从他的手中溜走了一样。
不会,江冽才不会当做无事发生。
他爹娘的死,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让他半辈子如蒙阴雨中。如果自己再在他眼前消失,如同噩梦重现,他绝对不会毫无反应。
米丘知道,自己所谓的“救赎”只是将自己化作江冽与这个世界连接的一根线,他看似平静地接受了所有的苦痛,然而只要自己这根线一断,他就会瞬间四分五裂。
她走后,江冽便没有了朋友,没有了爱人,他只有他手中的刀,还有远处的两座坟。
他本就不愿说话,许是以后更不会说话。
米丘抬起头,看着孤零零的院落,天地苍茫似乎只有这一处是海上摇晃的小船,而这艘船很快就会分崩离析,让江冽再次成为丧家之犬。
江冽,会不会再次入魔?
谁会安抚他,谁敢靠近他?会不会最后,连小永小乐都不认识了,再次堕入屠杀?他会不会……将这一切归咎到他的魔种之体?
米丘越想越心乱如麻,气息全乱了。
她只得破罐子破摔:“那你是想要我留下来?你有没有想过,我选择留下来,将会面对什么?”
她坐起身,捂着额头,指尖不断颤抖:“这并非是简单的‘在一起’就能解决的事。我若是留下来,不仅意味着要放弃我的父母,还要将九十九个世界的努力弃之脑后,所有的攻略,所有的目标都成了笑话!”
米丘放下手,眼底红得像是溢出的血:“九十九个世界……你最是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这不仅代表我放弃了我的心血,还代表我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在这里,我没有父母,没有身份,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日两日还好,三年五年也罢,但是若是要我在这里待上一辈子……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以前的任务我可以用跳跃功能,但是现在我什么倚仗都没有。江冽可以去做大侠,去做魔头,我却不能把我附庸在这里。要不然,我迟早会被时光的洪流冲击得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怪人!”
“那如果……时间缩短为二十年呢?”
“你还没有听懂吗?只要我的底线一开始退,那就是退无可退。不如就……从一开始就不要退。”
系统好久都没有出声,米丘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脸颊紧绷得可怕。被褥上浸湿了一角,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冽。
对方呼吸平缓,没有被惊醒。
她松了口气,开始回避对方的睡颜,勾唇讽笑:“怎么不说话了?被我的自私吓到了?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即便代价是江冽的生命……”
系统沉默了好久,它只在屏幕上打下这样一段话:
“宿主,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所以,到底是哪里错了。
————
晚上,炊烟袅袅。
米丘摸着小驴马儿三只动物的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好好照顾他。别让他看见什么事就冲出去,要好好逗他开心……”
米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到马儿不耐烦地踢了一下蹄子。
她这才走回去。
江冽站在门口看着她,烛光披肩,美好得像是幻境。
“怎么自己出去了?”
他问。
米丘道:“心血来潮,去看看家里三只神兽。”她一笑。
饭后,米丘让江冽把上半秘籍拿出来。江冽沉默不动,她知道对方的顾虑,当着对方的面打开:“这东西能治你的病,你为什么不练?”
江冽像是被上面的猩红刺到,移开目光。米丘强硬地放在他的眼前:“你不练也得练,要不然白费我的心血了。万一、万一……我出了远门,不在你身边你发病了怎么办?”
江冽的眸光倏然一颤,他抬眼看向米丘。
“如果离开……你要离开多久?”
米丘的指甲一颤,她有些心虚,若无其事地坐下:“我就只是说说而已嘛,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但是事有意外,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你……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江冽这才缓缓点了一下头。
米丘就像是卸下一个重担,脸上带了些欣喜:“如果可以的话,你找机会把这份秘籍送给了怨吧。虽然少林寺不怎么靠谱,但似乎唯一能解决的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他们了。我总想让你远离是非……”
米丘轻轻一叹:“但我知道你骨子里流的还是侠者的血,这是唯一一个折中的办法。”
她说完,却看江冽一直盯着她,不说话。
米丘作势要咬他:“怎么又看我?我脸上有字吗?”
江冽摇头:“没有,我只是爱听你说话。”
无论是找借口取他信任的米丘,还是在所有人面前侃侃而谈的米丘,又或者在他面前愤而指责的米丘,每一个米丘都熠熠生辉。
所以,完全无法想象她被岁月磋磨的样子……
米丘勾了一下嘴角,但想到以后两人这样秉烛夜谈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嘴角便又垮了下去。她勉强打起精神:“所以你听进去了吗?”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江冽将秘籍小心地放到一边,像是手上力道像是在保存一件珍贵之物,但眉目却是毫无波动:“这两份秘籍串起了百年阴谋,无论在谁手里都会掀起腥风血雨。需以快刀斩乱麻。”
米丘叹道:“在这个世道,需要以佛之心,魔的手段才能办成事。希望了怨大师不要再优柔寡断了。”
江冽一顿,“米丘……你希望我是哪一个?”
米丘一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虽然现在江冽的大仇得报,但这么多年恩怨纠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完的。是放下屠刀,岁月静好,还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想了想,扣了一下手指:“我不知道。”
一向成竹在胸的米主任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她轻叹一口气:“我私心想要你远离是非,只要平安度日就好。但是麻烦总会找上门来,杀戮必不可免。如果再次提起长刀——江冽,选择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太孤独了。你总说那些正道的人愚钝、伪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真正的善者不在高座之上,而在百姓之中。”
她吐出一口气:“你父母行侠仗义,并不为名利,然而百姓记住了他们好多年。我、我不求你什么,只是希望如果……如果真有麻烦,我希望陪在你身边的是无数的善意。只愿你百年之后……鲜花若海,香烛满山。”
江冽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哑声开口:“我本是江向明和于若晴的儿子,身为大侠之子却因父母之仇一念坠魔。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米丘,我可以爬出深渊,走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米丘一笑,却不知为何眼前被烛光朦胧。
她低下头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愿她不在的时候,江冽真的能胜友如云、平安度日。
————
乌云散去,星辰点点。
米丘身上的汗在夜色中也似繁星坠落,她揪紧床幔,想要借力更想要逃离,然而很快就被另一只修长的手狠狠握住,藏回了黑暗与潮热里。
——不是说好看星星的吗?
——今天,只想看你。
米丘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她迷迷糊糊地起床,发现窗外还是黑的。她想要起身,却发现昨天的骨架是拆过,今天就是被碾碎过。
呲牙咧嘴地起身后,她怒骂了一声这个狗崽子不知道节制。
四周无人,对方怎么趁她睡着了出去了?
她摸着黑点燃烛火,发现桌上扣着饭菜,一摸已经凉了。怎么半夜还做了菜?
米丘有些疑惑,心里更是有不详的预感。
“系统,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张口,她就觉得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可怕。
“回宿主,现在是晚上七时。离离开的时间还有不到五个小时,”
米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什么五个小时,不是明天吗?”
正好趁着江冽不在,她写一封诀别书。就说自己这个“仙人”有任务在身,需要外出游历。让他自己在家好好吃饭,好好练功。等上个十年八载的,也许就能忘了她吧……
“宿主已经昏睡一天了。”
“啪”的一声,茶杯落了地。
“你说什么?”
她惊慌抬头,额上的汗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系统重复:“我的时间不会有错,根据现在情况推断,宿主从昨夜睡到了第二日的晚上。”
“这怎么可能?!”
米丘下意识地要去找江冽,然而从里到外一个人影都没有。米丘跑出房外,发现后面的两座坟前有焚烧过的痕迹,一时间心潮起伏,疯狂跑向家里。
果然,放在柜子上的秘籍不见了。
是江冽拿走了它。但是他现在不在,拿走秘籍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不告而别只为了给少林寺送秘籍吧?
米丘突然想到他昨天的异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上心头:“这狗崽子要亲自收回所有秘籍?”
爹的,她让他当英雄也不是这么当的啊!
她现在该怎么办,去找他?可是去哪里找?
米丘咬牙切齿,只好读档拦住他。然而想到难熬的这两天,指尖就是一顿。
她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算了,什么都没有狗崽子的命重要。
她正要点击读档,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不安的响鼻声,她内心一动,瞬间冲了出去。
圆月当空,在挡住北风的高山上,两道黑影伫立。是一人一马。
米丘看着熟悉的身影,眼底一热:“狗崽子!”
她顾不得许多了,直接逆着风骂他:“你快把我吓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跑向对方,浑身的骨头散了架,她这几步跑得踉踉跄跄,但心口松下来了,倒也没多少恼怒。
只是她手上没提着灯,一个不注意被猛地绊倒。刚想起身,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是……杀了很多人吗?
她勉强站起来,看对方突然单膝跪地,身旁的马儿也踉跄了一下。她的心口一揪,赶紧跑了过去。这一跑,胸腔几乎炸裂,夜色下那山如此地近,却不知为何总也跑不到尽头。
直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她的脚步愈发不稳。
等着她、等着她!
“宿主,不要追了。”系统突然出声,“江冽已经……死了。”
米丘一个踉跄,轰然倒地。她低着头,大口喘息了几次,然后嘲弄地一笑:“你在干什么,在试探我吗?他是男主怎么可能会死?”
“男主是不会被别人杀死的,除非——他自己想死。”
米丘笑了两声,在胸腔里混着倒灌的冷风形成怪异的震动:“你死了,江冽都不可能寻死。”
系统将面板打开,属于“江冽”的两个字已经变得灰暗。
这是代表人物已经死亡。
她向后退了退,避开面板:“把你的破面板拿走!不要挡我的路!”
米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继续向前走。系统的声音低了些许:“攻略人物已死亡,但是好感度还在百分以上,所以上面算宿主攻略成功。因为江冽身死,世界即将崩塌,你还有十分钟的停留时间。”
米丘充耳不闻,她一直执着地盯着那个黑点。
“宿主,不管你信不信。江冽真的已经死亡,且是自愿赴死的。”
米丘倏然回头:“我以前问你你一问三不知,这个时候又什么都知道了?!”
她的声音破开夜风,近乎嘶吼。系统停了一下,道:
“因为我刚才收到上面的通知。在两天前,他就听到你和我的对话。知道了你要离开。”
米丘的脸上一片空白,似乎有些回不过神。
都……听到了?包括她要离开,不管他,甚至不在意他性命的话?
这……怎么可能?
是假的吧,是系统和所谓的穿越部设下的计,就为了让她愧疚,然后让她留下来?
一定是假的!这种“火葬场”的戏码她最熟了!他们就是为了玩弄她的心,惩罚她的自私自利,制裁她的冷情冷性!
她才不会上当呢!她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感到愧疚?米丘捂住一边的眼睛,似乎能稳住视线,她才不会愧疚……
他们的算盘打错了,等她拆穿他们,让江冽随她回家,再一口一口地咬遍他的全身,让他再也不能离开她的视线一步。
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溢出,米丘走到离江冽只有十步之遥,突然不动了。
马儿看见她,欢快地打了个响鼻。
江冽背对圆月,一手拄刀单膝跪地。
鲜血在他的膝下汇聚,成为小溪。他半睁着眼,一直看向山下。
——所以江冽,你真的死了吗?
——你真的听到一切的了吗?
——你真的选择听我的话,成为英雄牺牲自己吗?
米丘就像是被江冽的刀贯穿了脊柱,定在原地,连呼吸都被风干了。万千碎屑从江冽的怀中散出,那是焚炎神功的复印本,然后还有一截小小的,好好保存在他的怀里。
他用她身体带出的功法,吸走了所有人的武功,经脉寸断而死。
临死之前,他也要回到两人的山村里,然后倒在地上,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向他奔过来。
为什么不多坚持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不质问她为何要走?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要让她愧疚,还是想让她毫无包袱地走?!
米丘以为自己在嘶吼,其实她的唇瓣只是动了动。一瞬间,她似乎也听不到山风在咆哮,鼻端只有冰冷的凉,一丝血腥味都没有了。
“系统提醒,离世界关闭还有一分钟。”
“我要……读档。”
“目标人物已死,无法读档。”
米丘的眼角一动,像是麻木的人偶:“为什么?”
“第一次出现男主身死情况,世界崩塌,数据回收。无法回溯时光了。”
米丘想做出表情,却像是被风封印在了这具躯壳里。她道:“我不信,这真是你们的阴谋,都是假的,是假的……是为了惩罚我不留在这里的借口!”
系统叹口气。
“宿主,接受现实吧。一次次重来也是一种选择,而选择,是没有完美的。男主的死也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但是最起码,你的任务成功了,你也终于可以摆脱……我们了。”
米丘麻木地不说话。
“时间已到。本世界人物攻略成功,灵魂抽取中……十、九……”
米丘突然张口:“不可以读档,那可以重来吗?我可以再做九十九个任务,你们把他的灵魂投到过去,让他一切重来。到一个父母都在,没有……米丘的世界。”
系统一顿,接着带着唏嘘和颤抖:“已经晚了,米丘。也许我们对你的评估换一个标准,一切的结果会大不相同。但是如今,只能交给未来了。”
“我听不懂。”米丘摇头,“我只想让他重来。”
“我只能告诉你,一个健全的人格是不会做九十九个任务还毫无影响的。去未来吧米丘,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三、二、一,抽取完毕。”
米丘瞬间睁开眼,眼前白光一片,有人似乎在拔她嘴上的管子,有人在慌张奔走。
“醒了醒了!米小姐醒了!”
“快、快做心里评估!”
“马上通知米总裁!”
米丘被人扶起来,她向四周一看,原来自己是在营养舱。被故意抹去的记忆瞬间回到大脑,米丘的指尖一颤。
她想起来了。
她是米丘,却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米丘,而是星际时代的米丘。
而江冽……是她的前男友。
第 78 章
米丘从生下来就有感情模糊症。
然而米容和丘山是政商联姻, 本就是利益结合,再加上米丘是从基因筛选技术培育下来的婴儿,他们更不可能察觉到她的不同。
基因筛选技术是上层特有的技术, 能让一个婴儿从性格、智商再到长相全程订制, 从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米丘是米容和丘山合作, 技术的产物,从小就被保姆带大,虽个性娇纵,但因容貌姣好,所有人都会娇惯她。
米容对这个没有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没有多少感情, 只当她是哄父母的吉祥物,丘山只做表面功夫, 但在钱财上从不拘束米丘。
她在娇生惯养、万众瞩目中长大, 自私自利、待人冷漠也可以说是上层人特有的“品质”,从来都没人敢置喙她。
直到一次,她成绩平平也代表新生入学讲话,被众星捧月簇拥走在长廊, 不知是谁带错了路,走到下层区的校区里。
彼时的星际学校, 和整个社会有这如出一辙的阶】级分层,上层区的人享受最好的资源,无论是生活还是教育。而下层区,即便是用尽所有力气,即便是分数高到离谱, 只要出身低微还是要在下层的校区学习。
上下之隔, 犹如天堑。
而那天,下着大雨, 有人认出是下层校区的荒芜景象,骂了一声晦气。
只有米丘,看到远处一个穿着黑色校服的学生,顶着短短的发茬,湿漉漉地像是被人按在地上的野狗。对面两个学生一个压着他的脑袋,一个压住他的脊梁,让他跪下学狗叫。
然而他的脖颈没有低下一寸,白皙惹眼,像是一碰就碎的白玉,其实是从未弯折的岩石。
只一瞬,米丘的指尖狠狠颤了一下,像是有一簇火在这个雨天彻底将她点燃,心口深藏很久的恶意、激情像是汹涌的岩浆,翻腾地涌遍全身。
“按在他脖颈上的那只手,该是我的。”
米丘直勾勾地盯着,阴暗地想,“他该跪在我的脚下当我的狗。”
大雨朦胧中,米丘看到他将两个人撞开,鲜血和雨滴迸溅。剩下的几人被他的爆发力吓了一跳,齐齐骂着不愧是下层区的人,疯得像是野狗。
而对方踉跄地站起来,从他们眼前走过,一个眼神都未施舍。
“他是谁啊这么拽?”
“听说是下层校区第一的,叫江冽。因为一直独来独往,很多下层区的人都看不惯他。”
江冽……
米丘记住了这个名字。
三天后,下层校区多了一个米丘同学。米丘为将野兽驯化成独属于她的狗,特意查了一些资料。要先接近野兽,必须先卸下对方的防备。
于是她给自己伪装了一个新身份,一个下层区的学生。
米丘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江冽独来独往,再加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于是江冽变成了现实里的“楚门”。
江冽出身于普通下层区之家,因为身体原因对痛感模糊,因此对旁人十分戒备。
米丘一开始的接近碰了一鼻子灰,她察觉到江冽虽然身处下层区,但眼高于顶,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不学无术”,用成绩吸引他的注意力。
终于,在两个人同时拿到第一的时候,江冽抬眼看向她,那双狭长的眼睛像是野兽,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竞争者。
米丘当时想的是,等着吧,迟早让他跪在自己的脚下。
从那以后,两个人的接触开始增多,天长日久,相恋是水到渠成的事。米丘也终于知道江冽的家庭背景,当她暗自嫌弃下城区的环境时,江冽为她敞开家门,昏黄的灯光,带着热气的饭菜,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资料库里才有的古地球的烛火。
微弱,却带着触手可得的温暖。
江冽问她家里情况,她冷着脸回他关他屁事。江冽一顿,此后再也没有多问。米丘动了动唇瓣,一路冷脸回到家里。
米容开会刚回来,对她在学校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然而却只是留下一句:“别闹得太狠。”
丘山从报纸中抬起头:“没事记得检查身体,不要在下层区沾了病气。”
米丘有些不耐烦,转身又和那几个上层区的同学去了声乐场所,灯红酒绿,夹着耀目的悬空招牌间,米丘的脸也和窗外的霓虹女郎一般,变得模糊不清。
“江冽那小子,平时拽得吆五喝六的,米丘一出手他就像是哈巴狗一样跟在她身边!”
“下层区的贱皮子而已!”
米丘喝下一口酒:“想当我的狗可不简单,最起码你们这里所有人智商都不如他的一半。”
所有人顿时一惊,有人低声问:“小米,你认真了?你可别上头啊,下层区的人心眼可多着呢,也许他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故意装无辜吊着你。”
米丘一顿,“他装的?”
“要不然他这么长时间怎么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你要是想要知道真假,要不要试试他?”
试试?怎么试?
试探一个人的真心,需要把他绑起来用吐真剂吗?
晚上,她回到家,发现家里乱成一团。一问机器保姆才知道,母亲到下层区视察,不幸赶上了辐射风暴,此时危在旦夕正在医院里做基因手术。
米丘赶了过去,看到平时和母亲相敬如“冰”的父亲趴在玻璃前,哭得涕泪泗流,连连说对不起,懊悔不该早些对米容吐露心声。
米丘面无表情地看着,有些恍然。
原来真心是这么试出来的。
她准备好了一切,骗江冽自己也遇上了辐射风暴。在下层区里,任何一个居民碰上此病只有一个下场——等死。
不提庞大的医药费,就算是后续的康复费用,也能让普通的人家绝望。
米丘躺在病床上,说自己的父母知道她得了这个病之后全都跑掉了,她现在只有江冽了。江冽沉默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
从那以后,每日下课,他都会来到医院给米丘带饭。正值期末考,短短几天,他的脖颈就又瘦了一圈,像是高高的稻草人,顶着空荡荡的衣服。
米丘躺在床上吃水果,看着门外的“医生”对江冽说自己的病多难治,卡上已经没有钱了。她看不见江冽的神情,只是有些疑惑,此时的江冽不该痛哭流涕地说,对她不离不弃吗?
从那以后,江冽更加频繁地来往医院,甚至连上课的时间也在。身上开始莫名其妙出现伤口,脸颊凹陷,衣服又大了一圈。
和她相比,他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米丘问他上次考试考得怎么样?是不是她这个老虎不在,他在称霸王。
江冽扒橘子的手一顿,在星际社会里,水果是很奢侈的实物,然而江冽每天都能给她带来一颗。米丘看不上这橘子,但她慢慢吃完一颗,他总会从外面回来。
“很好。”
他一笑,“很快就有奖学金,你的病有救了。”
下层区的奖学金只是吊着驴的胡萝卜,哪里能够付得起医药费。米丘看他越来越没有表情的脸,热情渐渐散去,有些腻了,决定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
然而这天,她的跟班慌忙跑过来:“坏了小米,咱们闯祸了。”
“什么祸?”米丘抿着一瓣小小的橘子。
“那个江冽为了你的‘病’已经辍学了,现在在废城区,帮人切割星骸甲虫挣钱!”
米丘的脸上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是该先震惊江冽辍学,还是先震惊他竟然干这种工作。
星骸甲虫,是虫星的原住民,也是星际联盟的敌人。它们如同古地球的虫类,却身披盔甲。只是钳子就能将人切割成两半。
米丘为了好玩也养了一只,就放在地下室里,每日都要听到它愤怒的吼叫。然而甲虫的壳也可以作为材料,切割需要超高的胆量,毕竟谁不知道哪一只是假死,随时给你来上一口。
米丘有些不信:“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特意去查证过了,咱们玩大了!”
下层区的第一,不仅为了她辍学,还为了所谓的医药费,去干那种最危险的工作。
她要是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信。
米丘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仿佛这里不是医院,而是困住甲虫的牢笼。她踉跄地下床,力持镇定:“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这不正好证明他是我的一条好狗吗?”
一瞬间,小跟班后退一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米丘手里的橘子被捏成一团,她云淡风轻地一笑:“正好我也玩够了,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咱们就走吧。”
小跟班喏喏,却再也不敢看她。
米丘面色从容,回到学校后却动用家里的关系,威胁校长将江冽的学籍恢复,然后在他们家的门口扔下大量星际币。
仿佛那不是钱财,而是她落荒而逃的证据。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江冽失踪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带着他的家人,仿佛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我让你不要闹得太大,你就给我捅出这么个篓子。若不是我压下来,谁都知道我米容的女儿骗人钱财,玩弄感情!”
米丘躺在摇椅上,无所谓地一笑:“让更多人知道也好啊,也免得更多的男人受罪。”
米容横眉立目:“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压下去这件事废了多大的力气?特别是那个江冽……”
听到江冽的名字,米丘的喉咙一动,她用报纸盖住脸,拉长声音:“江冽怎么了,不会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跳河了?自】杀了?要不然怎么羞愧到不敢出来?”
米容似笑非笑,瞪了她一眼:“放心,他好好的。只是日后,你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摇椅一停,“正好,我也腻了。”
丘山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个贪玩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日后我们两个的担子可是要交到你身上的。”
米丘摆手:“下辈子吧。”
从那天起,米丘就开始失眠,每当闭上眼鼻端仿佛能嗅到橘子的味道。她猛地惊醒,然后独自一人来到地下室,盯着那只还在嘶吼的甲虫,不自觉走上前去。
直到对方猛然将利爪撞在玻璃墙上,她才如梦初醒。
米丘打了个冷颤,连滚带爬地出去。她只能归咎于,自己无聊了。
她得找下一条狗了。
然而每当她盯上一个“猎物”,对方欲拒还迎地几回,下一次突然就拒绝了她。米丘百思不得其解,多来几次之后,也懒得纠缠了,被丘山塞到了公司里,学着跟进最新的神经重塑技术。
此时距离她和江冽分开,已经过去三年。
她每日百无聊赖,除了去公司无所事事,米容和丘山只当她收了心,并未察觉出不对。
直到二人因为合作问题吵架,吵得天昏地暗,机器人保姆差点被拆掉。
米丘就坐在饭桌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面包上抹橘子酱:“有什么好吵的呢?这样吧,妈你再得一次辐射病,爸不就会跪在你的床前痛哭流涕了?”
二人头皮一炸,不可思议地看向米丘。
米丘回以无辜的眼神,似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女儿不对劲——米容和丘山想。
她被做了全身的检查,没有检查出什么大毛病,只能下一个结论:感情模糊。
许是人工培育出的孩子与母体没有情感链接,又或者是后天没有得到爱护,米丘对一切感情可有可无,极度冷漠、自私自利。
换句话说,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对她有用的,才是好感情。对她无用的,她瞬间可以弃如敝履。
米容和丘山面沉如水。一方面自责在米丘小时候没有给她足够多的爱护,一方面担心这件事背后的隐患。
米丘是两人基因的结合,也是两方势力合作的产物。当年像她一样出生的上层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们各个是高层家庭的结合。
如果米丘有问题,就难保他们不会出问题。
在更大的隐患暴露之前,必须要亡羊补牢。
于是两人开始全力推行神经修复的计划。在此期间,军】方也加入了这个合作。为了推进军人与机甲更为高效的神经连接,这是最好的办法。
一年后,全自动神经修复舱建设完毕,进入实验阶段。
此时甲虫已经被驱逐干净,只剩下一些妄想反扑的残兵败将。
米容让米丘第一个进入舱内修复,米丘冷笑:“我没病,我也不想当你的什么小白鼠。”
米容道:“你的过往被扒出来,现在谁都在说我和丘山的女儿是无情无义的人造人!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你爸爸的公司,这都是巨大的打击。你若是能第一个进入,我就有理由回击他们!”
米丘还想讽刺,只是此时窗外的悬空广告开始播放白银上校带着骑士团凯旋归来的片段。
硕大的机甲几乎占据整面屏幕,银色的亮光像是收割生命的钢刀,让人见之不由得屏住呼吸。
在弧形流畅的肩甲闪过之后,是一个威风凛然,如同白狼般的头甲,沉稳如同河流的声音响遍整个星际:“我会带领骑士团,守卫整个星球!”
米丘知道这个人,是近几年以斩杀虫族闻名的上校,对方军衔升得飞快,都是由一场场战役用命拼下的。但是从以前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和身份。
所以有的人猜盔甲之后,其实是ai。
米丘对他不感兴趣,但是对方的声音却让她一愣,她听了一会,才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坐在营养舱里,助手让她签署了一系列文件,什么不保证时间,必须要暂时覆盖记忆,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米丘匆匆扫了一眼,随意地签了名。
此时,米容和丘山站在玻璃床之外,紧张地看向里面。
米丘对这些技术的东西不感兴趣,自从军方加入之后她并未深入核心,因此只知道这个计划的大致运行之外,并不知道更多。
此时米容和丘山肃面,原来是军方的人走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米丘,对她指了指,又指向了身后。
米丘的视线一动,对方所指的方向被机器挡住,她什么都看不见。
片刻,米容在外面点了一下头。
米丘就被插上了管子,舱门也缓缓关闭。
米丘闭上眼还在想,也许以她的恶劣程度,就算是在里面待上一百年,也不可能“改造”成功吧。
然而她没想到,这一待,就是近一年。
米丘趴在舱边干呕,旁边的技术员拿着电脑,拧眉思索:“这到底算是成功,还是没成功?”
米容和丘山跑进来,赶紧给她披上褂子:“小丘,你怎么样?还认不认识我们?”
米丘低着头,突然问:“江冽呢?”
所有人顿时一静,齐齐看向她。没米丘抬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不用跟我装了,最后一个世界,如果不是他亲自掌控,性格、面貌、特质,怎么会一模一样?若不是我被洗去记忆,我早就认出他来了!我就说最后一个世界有问题,是不是他?他藏在你们中间,故意报复我?你们让他出来,出来和我对质!”
米丘的声音愤怒,然而眼睛却亮得惊人,有执着有兴奋,就是没有愤怒。
技术员们面面相觑,有人道:“这里、这里没有叫江冽的技术员啊?”
米丘的瞳孔瞬间一缩,她控制不住地发抖,咬着手指。
难道、难道真是一场梦?
米容露出了然,赶紧抱紧了她:“小丘、小丘先不要紧张。他们都只是知道一些碎片信息,你想要知道什么,问一下你的系统行不行?”
“系统?”
技术员赶紧把电脑给她:“在这几个世界一直陪着你的系统,就是我们设立的ai。为了测试员的隐私安全,所有数据我们都只是分组查看,只有ai全程跟随。”
米容被扶着坐下,她紧紧抱着电脑,不让任何人近身。直到把所有人都赶走后,紧紧盯着电脑:“系统?”
电脑一闪,投射出一团金光:“宿主,又见面了。”
米丘闭了闭眼,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先说好,我不会信江冽不存在这件事。我敢肯定他就是我认识的江冽。他是不是就藏在技术员里面,为了报复我当年欺骗他的感情?”
系统道:“宿主,我只有一部分权限。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江冽确实就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
米丘张了张嘴,终于学会呼吸般跌坐在地上。她揉了揉眼角,一时不知道该酸还是涩,“然后呢?”
“但他不是你们公司的技术员,他是军】方的人。这一点你父母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军方?”米丘想到睡过去之前看到的那几个军人,有些了然。
怪不得系统有时候说他没有江冽的权限,原来权限在军】方那里。
“他竟然参了军吗?难道是特意选择这次合作,想要找回面子?”
“不是报复。”
金光倏然一闪:“当初你和他同时进入康复舱,而他已经陪你走过一百个世界了,换句话说,前九十九个世界的男主,都是他。”
米丘沉默地看着系统,有些回不过神。她下意识地讽刺:“你在骗我吧,这怎么可能?”
“确实如此,我可以把所有的攻略记录调取出来。”
米丘的呼吸像是停住了,这一瞬她似乎思考了好久:“我不明白……”她勉强勾了一下嘴角:“我不明白。如果那些神君魔头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一直在和我演戏?”
“和你不同,他身为军人,精神波动是最高级,因此是被抹去了全部记忆投入到任务世界的。只有在任务间隙才会清醒,调整下一次人设。看似是每一次你在攻略他,其实他也在攻略你。”
不等米丘问,系统又道:“我曾经在任务间隙,和他有过简短的对话。问他为什么要变作旁人的样子,他说当年你既然不喜欢他寡言的模样,那就换一个人,总有一个能让你的感情不再模糊。”
米丘想到那九十九个世界,感觉心脏和脑海快要被撑爆,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狗崽子是疯了吗?!竟然跟着她跟了九十九个世界,不,是试验了九十九个世界。她捂住头,苦笑一声:“只是他没想到,我会坚持九十九个世界。”
“是的,因为宿主喜怒无常,好感度经常在十到负一百之间波动,所以根本无法判断宿主的感情情况。只有用最后的结局:你是否愿意为他牺牲,留下来作为判断标准。”
“但是我一次都没有留下来。有一次甚至假死,让他等了两百年。”
“对宿主来说,只是一个道具的功夫。但江冽坚决不肯用系统和道具,于是他真守了你的‘尸首’两百年。当然,同等的现实时间下,他的神经被刺激,时间感知被无限拉长。”
米丘靠在墙上,用手捂住了眼睛,她的喉咙动了动,想要制止,然而却强迫自己吐出几个字:“继续说。”
“后来,看你沉睡的时间太长,最后一个世界江冽醒来,他做了一个决定:还是用他自己真实的性格与你相处。我问他若是重蹈覆辙怎么办?他说:只要不先爱上你,就有可能和你相爱。”
米丘的下巴开始紧绷颤抖,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但是他还是先爱上我了。重蹈覆辙地被我一次次欺骗。即便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即便听到了我抛下他的话,还是为了让我离开自己走向了末路。”
系统沉默了。
米丘失笑:“所以呢,我的任务成功了,他的任务失败了?”
“这……不好说。我告诉过宿主,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我们对‘爱’的评判太多片面。对于宿主来说,爱是占有、摧毁,对于江冽来说,爱是付出和牺牲。”
“这不就是失败么……”
“但是在离开世界之前,宿主愿意为了让江冽有了一个完整的人生,选择重来。我和几个组员进行商议,确定宿主已经完全治愈。对于宿主这种感情模糊的患者来说,盲目的付出不等于爱,能够感同身受、痛他所痛,才是药引。”
米丘捂着脸,突然全身颤抖。不知是哭还是笑,她放下手,眼底早已是猩红一片。
“辛苦你了系统。”
“我并不辛苦。只是这一年以来,我亲眼看到宿主父母从淡定到担忧,从担忧到崩溃——虽然一开始任务里那两个温暖恩爱的父母影子是江冽建议给你种下的感觉,但是也请宿主不要忘了真实世界的父母,给他们一个机会。”
米丘扯了扯嘴角:“机会多得是,我不差这一次当个不孝女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江冽是不是就在隔壁?”
“他先宿主一步醒来,已经离开了。似乎是有任务完成。因此并未听到我们之后的分析报告。”
这狗崽子,醒来之后一定以为他的任务失败了吧。
米丘踉跄地站起来:“那好,我去找他。”
此时窗外的广告上显示出一亮巨大的白银机甲,若流星般滑向天际。
米丘看向远处,军】方、声音、机甲……
她内心一动,难道江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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