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顺治的遗体被火花以后,京中渐渐热了起来。
天气一热,人难免就会烦躁,玄烨最近就很烦躁。
他如今住在乾清宫,但偶尔也会到景仁宫陪佟氏用顿饭。这日孟露与佟氏在御花园闲聊,她就听佟氏提起玄烨最近因为前朝的事有些上火,一连好几日都无精打采。
佟氏苦笑一声:“旁人都以为我的儿子坐了皇帝,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她在前朝步步受制,我这心是一日也不能安。”
孟露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别小看玄烨,他是个聪明孩子,这天下,他一定会治理的很好,你就好好养着身子,等着以后玄烨给你生一堆的孙子孙女,含饴弄孙就是了。”
佟氏被孟露说得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姐姐说笑了,玄烨才九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孟露也笑着。
玄烨才九岁,可时光飞逝,她仿佛就在昨日才来到这里,可事实就是,如今她在这里已经过了快十年了。
孟露感叹了一阵,也就回了宫。
第二日,玄烨来景阳宫请安,孟露见他果然愁眉苦脸,嘴角甚至还长了个泡。
孟露温柔笑了笑,转身吩咐阿木尔去熬一碗解暑降火的菊花茶。
“听你额娘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玄烨如往常那般坐在孟露对面,回道:“皇额娘,他们以“率循祖制”为由,提出要罢免皇阿玛建立的内阁,恢复内三院的制度,儿子无法阻拦。”
孟露愣了愣,前朝政事,如今皆由太皇太后和四位辅政大臣说了算,她实在是没有置喙的余地,因此便开解玄烨:“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玄烨闷闷不乐,叹气道:“皇阿玛行事,儿子有时的确难以理解,可他将内三院改为内阁这一举措,儿子认为是对的,可皇阿玛的遗体才刚火花,就有人提出恢复内三院之事了。”
孟露停顿片刻,又道:“前朝的事,我与你额娘都说不上什么话,也不敢给你乱出主意,只是皇额娘觉得,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一定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玄烨沉默了片刻,手里下意识揪着腰带上挂着的玉佩把玩。
半晌后,他抬头看向孟露:“儿子知道的。”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内阁被裁撤,转而恢复成内三院。
毕竟他只是一个手上无任何实权的年幼皇帝,说难听点,他当下跟个傀儡也差不多。
除了韬光养晦,等待自己亲政那日的到来,自己的确毫无他法。
*到了六月,内阁裁撤的事终于尘埃落定,玄烨回到景仁宫用晚膳时,又对着佟氏诉了一通苦。
佟氏记着顺治临死前的嘱咐,也没敢给玄烨出什么主意,只是摸了摸他的发辫,柔声道:“辛苦我儿了,如今已经六月了,瀛台的荷花应当已经大开了,不如咱们去瀛台散散心。”
京中到了六月,的确闷热异常,紫禁城的宫殿虽高大巍峨,但也密不透风,热得厉害。
玄烨看到额娘鬓边的汗水,决定按额娘的提议去瀛台避暑。
从景仁宫出来,他又去了景阳宫,孟露也深受这酷暑折磨,整日无精打采,靡靡不醒。
听玄烨说要去瀛台避暑,她精神顿时好了大半,当即就命人去收拾行囊。
玄烨又道:“前几日吴三桂进贡了两头大象,现下正在瀛台养着,儿臣听说这象乃是一公一母,母象腹中还怀有小象,估摸着快生了。”
“说不定咱们去瀛台还能赶上小象出生呢。”玄烨毕竟是个孩子,提到好玩的事,他还是难免露出几分兴味。
孟露也就笑了笑,道:“好,我们去看小象。”
玄烨接着又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快到慈宁宫门口时,他让抬轿辇的奴才停了停,自己坐在轿辇上调整了下心绪,这才让奴才继续往前。
他进到慈宁宫,笑着给太皇太后请安,之后便凑到太皇太后身边,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皇祖母,最近天实在太热了,还请您随孙儿一同去瀛台避一避暑气。”
太皇太后笑容慈祥,缓缓道:“你们去吧,皇祖母上了年纪,没那么怕热,你且安心的去,前朝的事,皇祖母会替你留心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留意着年幼帝王脸上的神情,见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点点头,道:“那便有劳皇祖母了,孙儿年幼懵懂,幸亏有皇祖母在前头为孙儿引路,有皇祖母在,孙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皇太后露出满意的表情,含笑道:“真是个好孩子。”
比你阿玛那会儿听话多了。
玄烨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天将黑时才告退离开。
太皇太后看着他小小的背影跨过门槛,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顺治当年。
大清朝一连两个幼帝,只希望这一个将来不要走上他阿玛的老路。
玄烨出了慈宁宫,眼底的天真便消失不见。
虽说朝政由四位辅政大臣把持,可一系列的决策措施,他们最终还是会呈给皇祖母,请皇祖母做最后的决断。
所以这次裁撤内阁,皇祖母是点了头的。
皇祖母与皇阿玛素来政见不合,他以前小,现在渐渐大了,读得书变多,他便发现皇阿玛的有些政策,并非一无是处。
可无论皇阿玛的政策如何,皇祖母似乎总会觉得不满。
阿玛死去短短几月,他生前确立的政策,多被推翻了。玄烨冷眼看着,也无能为力,他双拳握了握,心里已有了决断。
*三日后,玄烨带着两位太后,并他那仅剩的几名兄弟姐妹,外加这些皇子公主的生母,往瀛台而去。
其实出发前,玄烨是派人请了阿玛所有的福晋格格的,只是有些人却不想来,玄烨作为一个晚辈也不好勉强,便带着愿意来的诸位额娘来了瀛台。
如今瀛台已经建好了行宫,孟露这边刚安顿好,玄烨身边的梁九功便气喘吁吁,脸颊赤红地跑了进来:“太后娘娘生小象了。”
他这断句不清的一句,让孟露顿时有些忍俊不禁,遂眨了眨眼,好笑地说:“你别急,先缓缓。”
梁九功如今也不过十来岁大,只比玄烨大上两岁,虽成了一辈子都得伺候人的奴才,但他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孩子。
方才他正陪着皇上去象园看象,岂料那母象突然就发动了,皇上立时便命人去通知众人了。
“佟太后应该已经去了,其他皇子公主们应该也已经到了,太后您也快些起驾吧。”
“已经生下了吗?”
“奴才来得时候,那母象才刚发动呢,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否生下小象了。”
梁九功一边说着,一只脚已经做出了离开的动作,可见是很着急回去的。
孟露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梁九功匆匆行了礼,一溜烟小跑着走了。
阿木尔和那斯图也有些兴致勃勃,她们在草原长大,大象这种动物从来只是耳闻,未曾亲眼见过。
“娘娘,咱们快走吧。”
孟露其实并不想赶着去看一个动物生产,那场面想想都太过血腥,但玄烨既然派人特意来请了,孟露也不好推脱不去,尤其看着两个侍女亮晶晶的双眼,她叹了口气,也就动身了。
象园设在行宫西边的一处空旷草地上,孟露走近了才发现,这块空旷草地,似乎正是当年她骑马险些撞到博果尔那处地方。
此刻草地四周围起了粗壮的栏杆,跟前已经围了一圈人。
孟露还未走到跟前,就听见母象的嘶吼声,像是疼痛至极。
玄烨和佟氏等一干人等坐在象园旁边临时搭建起的帐子下,孟露走到了为她准备的位置上坐下,佟氏当即转头与她说话:“姐姐来了?”
孟露笑道:“是,玄烨这孩子喊我来看小象呢。”
佟氏用团扇掩着唇,莞尔笑道:“这孩子,扰了姐姐休息了。”
“无妨,索性我也闲着,小象生了吗?”
佟氏顿时有些担忧,回:“还没呢,襄亲王说,母象似乎有难产之症,估计还得好一会儿。”
“襄亲王?”
听到这三个字,孟露的心没来由地一跳,自上次在乾清宫门口她不小心摔到了他怀中,倒是有一段时间未曾见过他了。
佟氏道:“是,襄亲王前几年在云南待过一段时间,对大象似乎很是了解,这次吴三桂进贡这两头大象,玄烨便让襄亲王负责了。”
正说着,襄亲王就来到了帐前。
玄烨急切问道:“王叔,小象生出来了吗?”
博果尔拱手回道:“回皇上,已经看到小象的后腿了,快了,皇上在等等。”
玄烨道:“朕能靠近看看吗?”
博果尔道:“现在母象极为烦躁,恐惊了圣驾,皇上还是在这等着,等小象生下来,臣再来回禀皇上。”
玄烨有些失望:“那好吧,王叔你快去看看。”
博果尔应是,倒是没有立即离开,他突然将目光转向了佟氏,拱手道:“在云南那边,百姓们常会乘象出行,这次进贡的两头大象性子也颇温顺,两位太后若是有兴趣,可以一乘。”
说完这些话,博果尔的视线就顺势落在了孟露身上,之后未再移开。
孟露微微垂眸,下意识地就想出声拒绝,佟氏却朝她倾了倾身子,道:“姐姐,咱们去试试?”
孟露:“……好,我们去试试。”
她抬眸看一眼博果尔,就见他眼底一片喜色,孟露不由暗暗叹气,只希望博果尔此举只是单纯地讨两宫太后欢心罢了。
第二日,博果尔就派人来请示她,说是已经准备好了,请她这就移驾去象园乘象。
虽说博果尔一开始只是说请两位太后去乘象,可这事传出去,其他姐妹们也就想开开眼,玄烨和福全等几个孩子也想去骑上一骑。
可惜玄烨身份贵重,无人敢让他去骑象,玄烨只好皱着眉答应不去。
孟露到了象园,发现那头公象被人牵着,背上驮着福全和二公主锦清,正围着象园绕圈行走。
远远地,孟露就听见福全和锦清欢快的笑声传来,反观守在外头的董鄂氏和杨氏,二人脸上则满是担忧。
孟露便安慰道:“别担心,襄亲王说这头象性子很温顺,两个孩子不会有事的。”
董鄂氏和杨氏点了点头,只是目光却还是紧紧盯着自己的孩子。
福全和锦清骑了一圈,那公象便缓缓地跪了下去,立时有奴才上前将两位尊贵的皇子公主抱了下来,董鄂氏和佟氏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公象还在地上跪着,孟露见博果尔朝着身边的太监低语几句,太监跑开,很快就抱着一篮子蔬菜水果返回,公象就在大家的注视下大快朵颐了一番。
随后,大家又可以骑象了。
如今除了玄烨外,瀛台地位最尊贵者,自然是两位太后,于是众人便都往后退一步,让两位太后先去骑象。
佟氏又不停地道:“姐姐,你先去。”
佟氏再三让孟露先去,孟露也懒得推三阻四,便点了点头,“好,本宫先去。”
博果尔道:“太后,大象虽性子温顺,但人多了难免会引他不安,就由臣领着娘娘过去吧。”
他说着话,便已经微微躬身,抬起了自己的臂膀,示意孟露搭在上面。
孟露:“……”
果然博果尔还藏有私心。
可众目睽睽之下,孟露却也不好说什么,沉思过后,她只得大大方方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含笑道:“有劳襄亲王了。”
博果尔扶着她走到那依旧趴着的大象跟前,又扶着她坐到象背上的象鞍上,低声嘱咐道:“太后抓稳坐好。”
孟露点头,绷紧心神看着大象巨大的头颅和它那两只蒲扇般地耳朵,随即就感到身下这庞然大物蓦地起身。
她紧张地惊呼一声,顿觉自己像是一下子到了云端。
博果尔忙道:“别怕。”
孟露迅速稳住心神,缓缓道:“我没事。”
她等着大象驮着她绕行一周,却讶然地看见原本负责牵象的人朝着博果尔行了个礼,然后走出了象园。
场内顿时只剩下她和博果尔两个人。
孟露抿了抿唇,淡然出声:“他走了,谁替我牵象?”
博果尔已经走到了象首位置,他抬手轻轻抚摸大象鼻子,仰头看着孟露:“臣替太后牵象。”
孟露:“……王爷身份贵重,怎可屈尊为本宫牵象,还是让奴才来吧。”
博果尔道:“臣想跟娘娘说说话。”
第102章
孟露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抬头打量四周。
大家都在象园的栏杆外头看着,两人说话声小,应当无人能听见。
她悬着的心轻轻落下,抿了抿唇道:“王爷说笑了,我与王爷互不相干,有什么可说的。”
博果尔背对着孟露,孟露看不到他脸上神色,只听他的语气有些沉郁,“好,那臣不说了。”
孟露:“……”
她沉默半晌,回头看一眼身后走过的距离,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我并不常见,你怎么就……”
怎么就会喜欢上她?
这都多少年了,孟露起先总以为他会淡忘,男人吗,花心是刻在他们的骨子里的。
或许一开始因为她的容貌一见倾心,可时间长了,见过更多貌美女子后,他总会把她忘了。
况且博果尔的身份摆在那,该是有不少女人都想成为他的福晋侍妾,他怎么都不该对自己念念不忘。
但他就是对她念念不忘了。
自从顺治下令取消他与德恩格格的婚事后,他似乎就没了娶妻的打算,整日独来独往,为了躲避顺治的二次赐婚,他甚至直接躲到了京外去。
去年年底时,懿靖贵太妃给太皇太后请安,说起这个儿子,那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
孟露不忍懿靖贵太妃整日为自己的儿子提心吊胆,决定今日与博果尔将话说个明白。
“襄亲王生于崇德六年,如今已经二十岁了,旁的王爷贝勒们到你这个年纪,膝下的孩子都好几个了,王爷为了懿靖贵太妃能早日抱上孙子着想,也该早日成亲。”
孟露不待博果尔回答,便摆出一幅长者姿态,冷着声音嘱咐他。
博果尔回头看了她一眼,接着苦笑一声,问:“我的心里只有皇嫂一人,娶别人为妻也还是会将她们当做皇嫂的影子,那对她们来说也是不公,皇嫂难道忍心看那些女子被我娶进府,然后郁郁而终吗?”
孟露一滞,咬着牙道:“男子汉大丈夫,既娶了妻,便该与妻子举案齐眉,王爷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可是我做不到。”博果尔蓦地轻笑出声,语气里有深深的无奈:“额娘也曾往我房里指过好几个侍妾,但我看到她们,脑中想的却是皇嫂的身影,可当我……触及她们时,她们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吓得我胆战心惊。”
孟露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隐藏的深意,脸颊不禁有些发热,博果尔是在何种情况下将那些侍妾的脸想象成自己的,孟露心里已有了数。
她心里不由气愤,面上却不显,还是笑意盈盈,从齿缝往外蹦字:“王爷这般口无遮拦,是想害得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博果尔一愣,片刻后才回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王爷就不该说那样的话!”孟露的声音越发冷淡,象园外围观的人无所察觉,只看她眉头紧皱,还当太后娘娘是因为坐在象背上紧张而致。
说话间,两人已经跟随大象的步伐走过了一半的距离,博果尔看着越来越近的终点,叹息道:“是,臣以后不会再说了。”
他声音里似有无尽的哀愁,孟露呼吸几下,再度问他:“你心里到底是何时生了这不该有的心思?”
博果尔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孟露:“……”
她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顿了顿,无奈出声:“你我的身份摆在这儿,这辈子注定都不会有什么可能,王爷还是早些忘了吧。”
“嗯。”他一直没说话,直到了终点,扶她从象背上下来时,孟露才恍惚听见他“嗯”了一声。
她没让博果尔再扶着她走出象园,自己整了整微乱的衣摆,平静道:“佟太后胆小,还劳王爷也替她牵象吧。”
若他只为自己牵象,难免会生出流言蜚语。
话落,孟露就抬步往外走去,博果尔垂眸跟在她身后。
出了象园,来到人群中,孟露笑着对佟太后以及其他人打趣:“那大象可真高啊,有一瞬间我都觉得自己要飞到云端上了,佟妹妹也快去吧。”
佟氏眼底一片希冀,将手中的团扇递给身旁的侍女。
孟露不动声色地看了博果尔一眼,博果尔再次躬身,伸出手臂道:“佟太后,请随臣弟来。”
佟氏没有犹豫,搭着他的手臂朝趴着的大象走去。
直看着博果尔也是亲自扶着佟氏上了象鞍,她才舒了口气,转身对阿木尔和那斯图道:“我有些累了,回去吧。”
阿木尔和那斯图还想再多看一会儿大象,但见孟露脸色有些沉,当即也不敢多说什么,跟着孟露就离开了象园。
博果尔牵着象带着佟氏走了一圈,回到起点发现人群里已没了那抹身影,他也就没有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兴致,当即吩咐下人替接下来要乘象的贵人牵象,自己则郁郁回了所居之处。
*瀛台的日子过得很快,孟露为了避免再见到博果尔,接下来不管瀛台有什么活动,她都找借口不去。
玄烨这日满脸担忧地来探望她:“皇额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儿臣让太医来给您诊脉?”
孟露道:“我没事,只是天气炎热有些惫懒罢了。”
玄烨放下心来,“那就好。”
他转头看见孟露殿内放着的两大盆冰块,她手边还放着一碗冒着丝丝冷气的冰碗,玄烨眉头又蹙了起来:“皇额娘还是少用些冰碗吧,前几日我额娘贪凉多吃了几碗,隔日就腹痛不止,到现在还有些没精神。”
佟氏病了?
孟露揪紧了手中帕子,疑惑道:“怎么没人来告诉我一声?”
玄烨道:“额娘说她只是吃坏了肚子,不妨事,是以就没惊动皇额娘。”
“你额娘身子一向比较弱,生你的时候又才十四岁,也是伤了身子,平日可得好生保养着。”
孟露说完还是觉得不安心,“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玄烨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的额娘,心里也很感动,他跟在孟露身边一起往佟氏那边走。
边走边仰起头问道:“皇额娘,我额娘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吗?”
孟露低头看他一眼,趁机给他灌输自己的想法:“皇额娘这几年闲来无事,浅读过不少医书,医书上都说,女子生产最合适的年纪,起码得过了十八岁,你额娘进宫时十三岁,生下你时十四岁,虽当时一切都顺利,可总会伤及身体根本。”
孟露叹了口气,道:“你如今未亲政,若是有空,也多去陪陪你额娘,嘱咐她好生保养自己的身体才是。”
也不知道佟氏的命运会不会和历史上的一样,孟露不清楚佟氏到底是因病而亡还是被人害死,她眼下能做的,只是叮嘱佟氏平时多注意保养。
别的,她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玄烨听了孟露的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听额娘说,皇额娘当初没保住孩子,也是受了不少的苦。”
孟露想到那个孩子,想到自己在佟氏面前血流成河的样子,忍不住淡然一笑:“放心吧,皇额娘的身子一向康健,不会有事的。”
玄烨是从佟氏口中知道了那个孩子没保住的来龙去脉的,皇阿玛不想让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生下孩子,就给皇额娘偷偷用了那些阴私药物。
皇阿玛这一举措,当真是称得上阴险狡诈。
子不言父过,可玄烨听到自己阿玛干出这种事,心里还是觉得不耻。
他撇了撇嘴,伸出手握了孟露的手,小声道:“皇额娘也要保重身子。”
孟露心里一软,抬起另一手摸了摸玄烨的脑门,温声道:“皇额娘知道的。”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佟氏所居之处。
佟氏前几日上吐下泻累坏了身子,此刻还在床上虚弱地躺着,看到孟露进来,她让侍女扶起她,嗔怒道:“这孩子,我都让他别去打搅姐姐了。”
孟露上前替她掖好被子,半是责怪半是忧心:“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打算让我知道吗?大家都在一个行宫住着,你又能瞒到几时?”
话落她见佟氏微不可察地看了眼一旁的玄烨,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孟露略一思忖,转身对玄烨道:“好了,皇额娘陪你额娘说说话,你不是该到了学骑射的时候吗?”
刚说完,外头福全就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他先给佟氏问了好,之后兄弟二人便手拉着手一同又跑了出去。
佟氏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叹息道:“曾几何时,他们兄弟两还抱在一起哭着说先帝不要他们了,这一眨眼,孩子都已经长那么高了。”
孟露收回目光,含笑道:“时光匆匆,玄烨小小年纪失了阿玛,你这仅剩的额娘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居然能吃坏了肚子。”
佟氏看了她一眼,抿唇不语。
孟露示意阿木尔和那斯图到外间守着,等她们走出去,这才凑近佟氏低声问道:“难道你这次的病,有人为原因?”
佟氏咬了咬苍白的唇瓣,迟疑半晌,随即开口道:“姐姐说笑了,就是妹妹贪凉,多吃了几碗冰碗,太医开了几贴药,妹妹喝完就能好。”
孟露舒了口气,缓缓道:“那便好,如今已经七月底了,到了八月咱们就得回京了,你仔细养着,可别耽误了回宫。”
佟氏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尽早养好身子。
孟露与她又闲话了一阵儿,这才离开佟氏的居所。
刚一出门,孟露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
她看得出来,刚才玄烨在时,佟氏是想对自己说什么话的,可最后不知为何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那般遮遮掩掩,孟露心里肯定,此次佟氏生病,应当不只是单纯地吃多了冰碗那么简单。
可若是有人故意加害,那会是谁呢?
孟露蹙眉沉思,如今帝位已定,佟氏贵为一宫太后,害了她别人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得不到好处。
孟露深深地出一口气,两宫太后并存,势必会削弱她这个母后皇太后的权利,佟氏这个圣母皇太后若是没了,自己无疑是唯一一个能够得到益处之人。
可孟露胸中坦荡,自己并没有对佟氏出手。
但难保佟氏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阿木尔,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孟露叫来阿木尔,低声在她耳边嘱咐几句。如今佟氏既然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孟露并不急着去打消佟氏心里的疑虑,当务之急是找出谁想加害佟氏。
孟露心里隐隐有所猜测,可那人毕竟远在宫里,她能将手伸得这么长吗?
似乎也是能的,毕竟如今的太皇太后,权利更甚以往。
孟露叹了口气,如果太皇太后真的动了除掉佟氏的心,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力保一保佟氏。
第103章
阿木尔的暗中查探很快有了结果,只是孟露面对这结果,却是百般不敢置信。
“是真齐福晋?”
孟露手里的团扇顿住,疑惑问道。
阿木尔点点头,斩钉截铁地道:“是,奴婢暗中问了许多人,那几日天热的厉害,佟太后每日都要吃上两碗冰碗,那日膳房的人备好后就派人给佟太后送了过去,路上也没遇到什么旁的变故,只在经过鱼藻池时,碰到了真齐福晋。真齐福晋一听是送给佟太后的,便有些好奇,送冰碗的奴才也没多想,就让真齐福晋打开看了一眼……再后来,佟太后用完冰碗,不到一个时辰便传出腹痛不止的消息。”
“大家都当是佟太后吃太多了,因此太医去看过后也就不了了之,倒是没人怀疑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阿木尔一口气说完,捧起桌上的凉茶猛灌了一口,孟露瞧见顺口叮嘱:“你刚流了汗,喝慢些。”
阿木尔道:“多谢娘娘,只是娘娘怎么突然想到佟太后是遭人暗算了呢?”
孟露道:“我也是看佟太后的态度,才起了疑心。”
阿木尔道:“佟太后不是说也是自己吃多了么?”
“佟太后是不想跟我说,她自己心里定然是有数的。”
否则不会是那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孟露沉吟着:“你去告诉真齐福晋,就说我想念科尔沁了,让她今夜过来陪我说说话。”
阿木尔低声应是,又忍不住问道:“娘娘,如果真齐福晋真的对佟太后的冰碗动了手脚,您要怎么办?”
孟露沉默半晌,缓缓摇头。
她暂时还没想好,眼下需要先搞清楚,真齐福晋到底有没有对佟氏下手。如果她真的下了手,那原因又是什么?
孟露苦思冥想半晌,也没有想出真齐福晋这样做的动机,她头脑发胀,索性也不想了,只等着真齐福晋来。
*
佟氏的贴身宫女青怜将孟露送到门口就匆匆折了回去。
回去时其他宫女正在伺候佟氏喝药,青怜上前接过药碗和银勺,喂佟氏喝完药,随后扶她躺好。
替佟氏掖好被子,青怜咬了咬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娘娘,您怎么不跟景阳宫太后说明实情呢?”
冰碗被真齐福晋揭开看过之事,佟氏在身子不适的第二日就悄悄让人去查到了,只是佟氏并未大肆宣扬追责,反而是嘱咐身边的奴才,让他们都闭上嘴巴,千万不能露出一丝风声,尤其是不能让皇上知道。
青怜很不能理解主子的做法。
在她看来,既然她们怀疑冰碗里被人加了东西,就该立刻禀明景阳宫太后,查清真相,给那人该有的惩处。
虽然如今自家主子这个圣母皇太后位份不及景阳宫的母后皇太后,但自家主子可是皇上亲母,主子何必要顾着博尔济吉特氏的颜面忍气吞声呢。
佟氏喝完药没多久,眼皮渐渐有些沉重,她微微叹气,无奈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如今我的儿子虽是皇上,可大清朝当家作主的,却是慈宁宫的太皇太后,这后宫事务,如今依旧由姐姐掌管,可以说前朝后宫,皆在博尔济吉特氏手中。”
“真齐福晋也是来自博尔济吉特氏,她不但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亦是姐姐的堂妹,莫说如今咱们只是怀疑,即便是真的找到了真齐福晋下毒的证据,我也不敢轻易就将此事挑明。”
青怜眨了眨眼,惊愕道:“您是怕太皇太后和景阳宫太后会偏护真齐福晋?”
佟氏默然半晌,低声道:“我不知道。”
人心最是难测,绝对的权力面前,她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对她从来不摆架子,甚至曾经亲口对她说,会帮忙扶持玄烨登基的景阳宫太后。
她没敢对青怜说实话,她害怕的不是太皇太后和姐姐偏护真齐福晋,而是害怕真齐福晋所做的一切,皆是出自她们授意。
佟氏闭上了眼睛,在沉睡之前还想着,起码在玄烨亲政之前,她不能,也不敢得罪太皇太后和景阳宫太后。
这次的事,到底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还是按下不提吧。
*
深夜,真齐福晋应邀来到了孟露所居之处。
孟露不等她行礼,就热情地拉了真齐福晋的手,笑着道:“听说德恩上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
德恩格格与博果尔的婚事取消后,顺治很快就依着德恩的请求,将她赐婚于宗室另一位王爷。
两人于顺治十七年五月成婚,上个月德恩刚好生产。
真齐福晋与德恩是亲姐妹,德恩的事真齐自然一清二楚,她听孟露提起自己的姐姐,原本紧绷的心神也松懈下来,她眼底盈满笑意,喜悦道:“是,姐姐一举得男,母子平安。”
孟露笑着接话:“我还听说王爷已经上书请封世子,而玄烨也已破例允准了?”
“这,姐姐信上倒是没有提及。”真齐福晋眼底划过一抹惊讶。
孟露示意身边伺候的宫女们都出去,缓缓道:“也是昨日玄烨来请安时说起我才知道。”
真齐嘴角含笑听着,低低道:“那我就先替姐姐谢过皇上了。”
孟露点了点头,平静道:“是该谢谢玄烨的。”
她目光落在真齐福晋脸上,继而又移到她的头上,再由上到下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真齐福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打量看得心里不自在,嘴角的笑也有些僵硬:“堂姐,怎么这样看着我?”
孟露浅浅一笑,和声道:“以前,先帝在世时,妹妹虽是大福晋,可一应吃穿用度却与那些格格是一样,堂姐我身为皇后,也无能为力,没有办法改善你的处境,你可会怪我?”
真齐福晋心中讶然,不解孟露怎会突然提及以前的事,她仿佛不甚在意似地一笑,无所谓道:“怎会怪罪堂姐,当时宫里有董鄂氏在,堂姐的后位,也是岌岌可危的。”
后宫大权都在董鄂氏手上,堂姐又有什么办法?
“多亏了堂姐和姑母时不时派人送一些东西过来,我和明安……”
提起明安,真齐福晋眼底有一抹淡淡的悲伤,她唇角的笑容有些苦涩:“我和悼妃日子这才过得没那么拮据。”
真齐想起那一段日子,本来顺治就给她们格格的待遇,结果董鄂氏为了替顺治分忧,竟还降低她们的俸禄,那段日子,当真是她长这么大,过的最为艰难的一段时日了。
孟露伸手拉过她的手,低声道:“曾经我能做的,也就只有派人给你们送一些吃食用度了……好在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看妹妹你如今的穿着打扮,就知道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好了太多太多。”
真齐福晋抬手摸一摸鬓边的宝玉珠钗,含笑回道:“是呀,终于不用再紧巴巴地过日子了。”
她们都是在草原上众星捧月般地长大,自出生便或者优渥富足的生活,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成了皇帝的嫔妃,日子反而过得越发磕碜了。
“这都是玄烨的功劳,他一登基,就下令提高你们的吃穿用度,如此你才能戴上这样珍贵的发簪,穿上这样名贵的锦缎。”孟露一动不动地看着真齐福晋,挑眉道:“玄烨是个好孩子,对吗?”
真齐福晋看着孟露似乎能洞穿人心的眼神,心里突地一跳,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是,皇上的确很是孝顺我们这些庶母。”
孟露继续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极地:“若是玄烨知道,有人想害她的亲额娘,你说他会如何?”
话音一落,孟露就看见真齐福晋的眼底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尽管那慌乱转瞬即逝,却还是没逃过孟露的双眼。
“堂姐说什么呢?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敢害佟太后!”
孟露心里有了数,便即收回目光,温和道:“不敢是最好的,若真有人不怕死的去谋害皇帝生母,万一东窗事发,那下场,绝对会惨烈无比,真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真齐咽了口唾沫,讷讷道:“堂姐说的有理。”
孟露望一眼窗外:“前几日佟太后腹痛不止,还好只是吃多了冰碗,要是被人陷害的话,只怕就算是太皇太后出面,玄烨也不会饶恕那人呢。”
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专门对真齐福晋说的,真齐福晋兀自听着,忍不住汗湿夹背。
她紧咬唇瓣,低着头不说话,孟露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改明儿有空我再叫你来说话。”
真齐福晋闻言如逢大赦,立即起身告退。
等她走后,阿木尔和那斯图走了进来,问道:“娘娘如何?真齐福晋招了吗?”
“没,不过我也已经提醒她了,不管这次佟太后的病,她有没有动什么手脚,既然佟太后不计较,我自然也没有计较的必要;该提醒的我也已经提醒了,从今日开始,派人暗中盯着她,若是她再有什么旁的不利于佟太后的举动……”
孟露停顿片刻,一时迟疑不决,若她真的生出了害人之心,“那便告诉玄烨吧。”
孟露觉得自己的心肠有些冷硬,可在这个地方生存,心肠不冷硬一些,又怎么能够活得下去。
只是,真齐福晋对佟氏下手的动机,她还是猜不到。
*
很快就到了八月,京中渐渐凉了下来,玄烨也下令于八月初五返回紫禁城。
回到紫禁城当天,孟露就与佟氏并其他福晋格格一起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了安,太皇太后听闻佟氏在瀛台病了一场,便温言关怀她几句,嘱咐她好好保养身子,照顾好玄烨和瑞亲王。
佟氏笑眯眯地应是。
婆媳几人寒暄了一阵,玄烨来请安时,孟露等人这才退了出去。
晚上的时候,孟露洗漱完毕躺进被窝,被被窝里的小七给吓了一跳。
小七被她扔在景阳宫一个多月,骤然见她回来,变得很是黏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孟露。
孟露心疼地抱起它,缓缓摸着它的后颈,低声安慰着。
胖乎乎的小七在她怀里渐渐熟睡,孟露也打起了哈欠,正打算上床睡觉,阿木尔就进来禀报:“娘娘,今日您与佟太后还有其他福晋格格们离开慈宁宫后,真齐福晋又去了一趟慈宁宫,待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才出来。”
“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孟露将小七放进被窝里,一下一下缓缓拍着它的背,缓解着它不安的情绪。
阿木尔道:“是,真齐福晋一个人去的,而且最后真齐福晋出来时,眼眶是红的,估计是哭过了。”
孟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好,继续派人暗中盯着,不过也小心些,不要被太皇太后察觉到。”
“是,奴婢会小心的。”
第104章
阿木尔回完话就退了出去,孟露坐在铜镜前梳了梳头发,正打算熄灯就寝,却见阿木尔又匆匆折返回来,神色紧张道:“娘娘,真齐福晋求见。”
“现在?”孟露下意识看一眼窗外,现在已经很晚了,深夜后宫宫禁,奴才主子都不能随意走动,她怎么现在过来了?
阿木尔回:“是,真齐福晋穿着宫女的衣服,是一个人来的。”
孟露一边疑惑一边又从被窝起身:“去请进来。”
穿着宫女衣裳,又是深夜来访,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孟露直觉真齐福晋要向她坦白什么事。
她坐在靠窗的塌上等候,片刻,真齐福晋步伐极快地走了进来,孟露发现她不仅穿着宫女青灰色的衣裳,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几乎不会让人察觉。
孟露咽了口唾沫,无端有些紧张,觉得自己可能马上要发现什么阴谋了。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的真齐福晋屈膝跪下,随即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泪迹斑斑的脸来。
孟露微微瞪大双眼,还未来得及发问,真齐福晋就向她膝行两步靠近:“堂姐救我!”
她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些颤抖,像是承受着极大的恐惧。
孟露连忙示意阿木尔将门窗紧闭,又让她到外间守着别让人靠近,随后才起身将真齐福晋扶起,郑重道:“你先冷静,有什么事慢慢说与我听。”
真齐福晋吸了吸鼻子,深呼吸几下缓和情绪,细声道:“堂姐,我不是故意要给佟太后的冰碗里下药的,我是被逼的。”
“被逼”这两个字一出来,孟露心里就咯噔了下。
她是博尔济吉特氏的福晋,宫里有太皇太后和她这个皇太后做依仗,谁敢逼她做事?
孟露心里几乎已经有了猜测,她稳了稳心神,平静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齐福晋擦一擦眼泪,接着道:“是姑母的意思,姑母说宫中有两位太后,终是不妥,且她说皇上年幼,太依赖生母也是不好,所以才让我……”
真齐福晋没敢说下去,顺治驾崩一个月时太皇太后就召见过她,暗示她想办法除掉佟太后,且要下手的自然,不能让人发觉。
真齐福晋自是不愿意,也不想去害一个无辜之人,可太皇太后手上有她的把柄在。
孟露闻言,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深呼吸几下,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把柄?”
真齐福晋道:“孝献皇后,是我害死的。”
“什么?”孟露蓦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真齐福晋。真齐福晋继续道:“孝献皇后怀上八阿哥时,我就买通了她宫里的人,日日在她的饮食中下药,那药服用后,并不会有别的症状,只是人会变得越来越没精神,直至最后油尽灯枯,一命呜呼。”
“也幸亏她怀孕了,否则我还没有机会呢,怀孕之后服用那药,太医也只会当成是孕中劳神,这才致她身子越来越差,不会想到是用了不该用的药。”
孟露胆战心惊,小声问道:“这也是太皇太后逼你的?”
真齐福晋摇摇头,道:“不是,孝献皇后之事是我自己做的,只是明明我都万分小心了,太皇太后却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件事,她让我继续给佟太后下药,我若是不从的话,太皇太后就说不会再护着我了。”
孝献皇后毕竟有着皇后的名分,即便如今顺治已经不在了,可万一那事宣扬出去,为了后宫法度严明着想,一定会有人主张赐死她。
真齐看得一清二楚,如今的姑母是不会保她的,顺治崩逝,她们这些博尔济吉特氏的福晋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
所以她不得不去听太皇太后的话,在岔路上越走越远。
那日堂姐叫她去说了那些话,真齐也渐渐意识到,谋害新帝生母的罪名,绝对比谋害先帝的孝献皇后罪名更大。
今日她等到大家都回了宫,就去请求太皇太后宽恕,别让她再对佟太后下手,可太皇太后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问她是否想清楚了,是否能够承受一切后果。
真齐福晋当下就泄了胆量,哭着回了长春宫。
她不敢睡,好容易等到慈宁宫的大门落了钥,这才趁着夜色来了景阳宫。
真齐思来想去,认为如今后宫能救她的,似乎只有她的堂姐了。
孟露听完不由苦笑一声,她何德何能,敢与太皇太后作对呢?只是她却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然而在想办法替真齐解围之前,她还是想问真齐,为何要给孝献皇后下药。
而且她描述这件事情时,声音里几乎听不出任何的悔意。
真齐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冷漠:“是她害死我姐姐悼妃的。”
孟露:“……”悼妃的死,的确与孝献皇后有关系,可硬要说悼妃是被孝献皇后害死,却也是过分牵强了。
真齐福晋不这么认为,她双拳紧握,脸颊突地变得赤红:“若不是因为先帝偏宠孝献皇后,又怎会惹得乌雅福晋意图给孝献皇后下药?若不是因为孝献皇后,先帝何以会对乌雅福晋下那么重的手……”
“可怜我姐姐一条命,竟被孝献皇后和先帝的所作所为给活活吓死。”真齐福晋捂住脸颊,瓮声瓮气地说:“可怜我姐姐才那么小,那一个月她根本就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就会看见乌雅福晋浑身是血地站着,无论我们怎么安慰开解都没有用……”
更可恶的是,姐姐已死,她难过伤心,孝献皇后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自己动了胎气,顺治却要来责怪她,当真是不公至极。
再听她说完这些话,孟露一时顿住,无从反驳。孝献皇后没有亲手杀死悼妃,但悼妃的死,的确与孝献皇后脱不了干系。
悼妃毕竟不是她的亲姐妹,真齐福晋做下的事,孟露没有评判的资格。
她只是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顺治而起。
太皇太后既然早就察觉了真齐福晋给孝献皇后下药,却不及时阻止,可见太皇太后是有多不待见孝献皇后,这同样也是因为顺治的缘故。
婆媳关系处不好,顺治这个儿子就是罪魁祸首。这个比喻虽不一定恰当,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孟露暗自思忖着,真齐福晋还在继续说着:“给孝献皇后下药,巴尔福晋也是参与了的,只不过巴尔福晋如今已经死了,太皇太后能抓到的,也就只有我了。”
“堂姐,给孝献皇后下药,是因为她害死我姐姐,可佟太后与我无冤无仇,皇上又对我们这样好,我不想害她的,还请堂姐为我拿个主意。”
孟露:“……”
她忍不住抚了抚额头,叹一声气。
“你买通的孝献皇后身边的那个奴才呢?”
真齐福晋道:“孝献皇后薨逝,先帝大怒,下令让承乾宫的奴才全部殉死,那奴才也死了。”
……也就是说,知道真齐福晋所作所为的,应当只有太皇太后,或许还有她亲近之人。
孟露思索着,就算真齐福晋不答应去除掉佟太后,太皇太后也不会将她曾经的罪行公布出来。
这毕竟算得上宫中丑闻。
如今玄烨还未成亲,科尔沁年幼的姑娘一茬接一茬地长大,真齐福晋的事若是败露,以后她想让玄烨纳科尔沁女子为后为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太皇太后完全是看真齐福晋心思不够深沉,威胁她罢了。
想通这一层,孟露不由松了口气,她对真齐福晋道:“冰碗的事,我看佟太后已经有所怀疑了,只是不知为何,她对此事三缄其口,并没有挑明的打算。你就当成是佟太后给你的机会,接下来该如何做,你心里应该明白。”
真齐福晋自然是觉得应该悬崖勒马及时收手,只是,“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你不用管,你就还是照常去给她老人家请安问好,她若是问起,你就说最近找不到机会,慢慢拖着吧。”
至于能拖多久,孟露心里却是没谱的。
真齐福晋这个工具人不趁手,难保太皇太后不会另寻工具。
打发走真齐福晋,孟露烦躁地扯了扯头发。
太皇太后想要除掉的人是佟氏,孟露又不能对佟氏言明,也不能对玄烨言明,可她也不是佟氏本人,没法替她时时留意。
还是得想个办法,躲过这几年……
但是办法却不是那么容易想到,孟露坐在灯下苦思冥想,直到外头天际渐渐泛白,这才惊觉自己一夜未睡。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眼下的乌青,嘴角抽搐。
还是先睡上一觉吧,指不定梦里她就能想到办法呢。
*
孟露终究是异想天开了,她梦里没有想到什么应对之策,醒后也迟迟未想到。
日子一天天过着,真齐福晋听了她的话,未再靠近佟氏一步,而太皇太后也没再找过她。
孟露暗暗留意着,也没见慈宁宫有什么异常举动。
可越是这样,孟露就越难安,生怕太皇太后藏得太深,悄无声息地就把佟氏给做了。
*顺治十八年很快就进入了尾声,康熙元年终于到来。
年初的时候,太皇太后和玄烨的万寿节相继大办,操持这两件大事的,还是孟露。
她忍不住叹气,看来玄烨登基,并不是养老生活的开始,还是得等到玄烨成亲,这后宫宫务交给新后,她才能彻彻底底地躺平。
但那一天似乎还得三年多的时间。
历史上玄烨的第一任皇后,乃是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
太皇太后万寿节时,内外命妇以及家中女眷皆入宫拜见过太皇太后,孟露也已经见过了这位未来的小皇后。
如今的小赫舍里氏跟玄烨差不多大,可看着却也是极稳重沉静,见了人会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规矩礼数丝毫挑不出错来。
都说康熙帝与元后赫舍里氏少年夫妻感情深厚,究竟历史上他们感情如何,无人能证明,但眼下的玄烨与小赫舍里氏,却是让孟露嗅到了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日孟露陪着太皇太后与众命妇格格们寒暄,玄烨恰好在这个时辰过来请安。
玄烨跪完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便笑着将小赫舍里氏,以及另一名钮祜禄氏的姑娘拉到身边,让她们给玄烨见礼。
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氏年长些许,她就先上前一步依礼拜见,玄烨神情温和地应了。
等到了小赫舍里氏给玄烨见礼时,玄烨也不知怎地,没有立刻说免礼,他莫名地冷哼了一声,哼得包括太皇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赫舍里氏还维持着屈膝行礼的状态,孟露就见她的小脸青白青白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浑身都透着一丝不安。
众人正一头雾水,玄烨这时又温和出声:“免礼。”
小赫舍里氏声若蚊蝇:“谢皇上!”
孟露忍不住朝身旁的佟氏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赫舍里家的小姑娘,哪里得罪玄烨了吗?
佟氏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按说赫舍里氏今日该是第一次与玄烨相见,两人怎么可能会有过节呢?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大家抛在脑后,玄烨请完安就离开慈宁宫,一堆女人则继续闲话家常起来。
只是第二日的时候,孟露就听说梁九功奉命出宫,去了一趟索尼府邸。
初听到这个消息,孟露并没有多想,只当是去找索尼。
后来没几日,佟氏与她闲谈,她这才知道,玄烨让梁九功去索尼府邸,并不是为了找索尼,而是为了给小赫舍里氏送赏赐。
孟露:“!”
她忍不住问:“送了什么赏赐?”
佟氏道:“这我也不清楚,玄烨不肯告诉我,不如姐姐改日问问玄烨吧。”
孟露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没听见玄烨赏赐其他家的贵女,独独小赫舍里氏待遇特殊:“难不成,玄烨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佟氏愣了愣,失笑道:“玄烨才多大啊,姐姐别拿他寻开心了。”
孟露瞥她一眼,悠悠道:“我当年与先帝成亲时,先帝也不过才十四岁,你入宫时才十三岁,而玄烨下个月就满十岁了吧。”
佟氏:“……”
还真是。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明明感觉玄烨还是她怀里的小婴儿,怎么一眨眼,他都快成亲了呢。
孟露看出她神情间的失落,安慰道:“他是皇帝,自然是早些成亲,早些亲政比较好。况且,赫舍里家的姑娘也合适,玄烨娶了她,索尼才会更加衷心地辅佐玄烨不是吗。”
佟氏闻言浅浅一笑,不好意思道:“是妹妹见识浅薄了,索尼的孙女,自是最合适不过的,可是那日我看太皇太后的样子,似乎更喜欢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氏。”
孟露道:“遏必隆的女儿年长些,自然更加懂事,太皇太后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若是玄烨看上的是赫舍里氏,太皇太后想必不会阻拦。”
印象中,康熙似乎是有一位钮祜禄氏的皇后,不过那位钮祜禄皇后也是在赫舍里氏之后才入宫的,从年龄上看,应当不是这一位钮祜禄氏才对。
不过孟露还是好奇,玄烨到底为何对小赫舍里氏冷哼,又为何独独给她赏赐,赏赐的又是什么。
这三个疑问,她在翌日玄烨来给她请安时就问过他,但玄烨愣是闭口不言,孟露问得急了,玄烨干脆就道:“皇额娘,儿臣上学快迟到了,先告退了。”
然后就甩着发辫匆匆跑了。
孟露:孩子大了,有心事了。
第105章
小赫舍里氏听到年幼的皇帝派人给自己送来了赏赐,下意识就想拒绝,她其实并不是很想要。
但御赐之物,不能不要。
小赫舍里氏撇了撇嘴,踟蹰半晌才去了前厅。
看着梁九功手上那只紫檀木箱子,小赫舍里氏眼里陡然一亮,那箱子看着不小,里头的东西必然很多。
皇上赏赐姑娘东西,怎么都该是一些珠宝首饰,小赫舍里氏也喜欢这些东西。
于是她就谢了恩,双手高举过头,接过了紫檀木箱。
梁九功梁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忍不住眼皮跳了跳,心道赫舍里家的姑娘怕是要失望了。
那箱子里装的东西,还没箱子本身值钱。
梁九功心里替主子尴尬,放下箱子就离开了赫舍里府邸,等他走后,索尼将这孙女单独叫到了书房,让她当面打开紫檀木箱。
打开后,祖孙二人对着箱内的东西,却是双双陷入了沉默。
偌大的箱子底,只孤零零躺着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小赫舍里氏:“……”
珠宝首饰呢?
索尼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朝自己孙女努了努下巴,“打开看看。”
“哦。”小赫舍里氏依言拿出信封打开,里头的纸上也只干巴巴地写了几个字:朕不是故意的。
朕不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
祖孙二人大眼瞪小眼,不解圣上其意。
“皇上难不成是在向你解释那日他的冷哼?”
索尼也是从妻子口中得知孙女被皇上莫名其妙哼了一声的。
小赫舍里氏道:“他是皇上,怎么可能会向孙女解释?”
索尼:“……”
他说不准,皇上虽年幼,但心思深沉,他有时候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沉吟半晌后,索尼摆摆手,让小赫舍里氏退下。
他打算明日进宫找机会问一问皇上。
翌日下朝后,索尼就去了乾清宫,委婉地询问玄烨此举是何意。
玄烨闻言就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一脸“你怎么这么好奇以后朕的事是不是都要向你报备到底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的模样。
索尼胡子抖了两下,连忙笑呵呵道:“皇上,若无其他吩咐,老臣就告退了?”
玄烨:“嗯。”
索尼:“……”
他什么也没问出来,心里那是越发的好奇纠结了,反倒是小赫舍里氏,看过玄烨的信后,她就将那信和紫檀木箱子一起收进了库房,心想着她余生应当是不会再打开了。
此时的小赫舍里氏也没有想到,四年后,她会被册为皇后,入主中宫,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眼下,太皇太后的万寿节过后,很快又迎来了皇上的万寿节。
宫中的热闹很是持续了一段时间。
炎热的夏日匆匆而过,入了秋,十月的时候,玄烨正式下旨,尊庄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孟露为仁宪皇太后,佟氏为慈和皇太后。
眼瞧着马上就是康熙二年,孟露越来越担心慈和皇太后的身体状况。
她深思熟虑了一年的时间,始终觉得暗招防不胜防,既然无法确保能够防住,不如躲开了去,等到玄烨亲政。
大家都住在后宫里,想躲开,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了。
两宫太后的徽号定下后,孟露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这一日玄烨来景阳宫请安,孟露就道:“皇额娘想出宫住一段日子。”
“出宫?”玄烨愣了愣,疑惑道:“皇额娘是想去瀛台还是南苑?”
如今宫外京中的行宫,也就只有瀛台和南苑,可现下已到了深秋,等到了冬日,行宫只怕比宫中寒冷数倍,玄烨想到此,刚要开口劝孟露,就听孟露道:“都不是,我想去皇姑庵住一段日子。”
玄烨道:“皇姑庵,那可是在河北,路上就得花上好几日的时间,皇额娘若是想寻个寺庙住着,京中不是有很多的寺庙吗?”
孟露笑着摇头:“京中的寺庙,太近了。”
离紫禁城太近的话,难保太皇太后的手不会伸过去。为了安全着想,皇姑庵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孟露是打算带着慈和皇太后一起去的,由头她都想好了:为大清祈福!
如此,想来太皇太后也不会起疑。
玄烨这里也比较好说服。
孟露继续道:“而且,京中多是些和尚寺庙,虽也有几座尼姑庵,但瞧着小得很,皇额娘当年进京时,曾在皇姑庵住过一晚,倒是觉得那里是个好地方,钟灵毓秀的,也安静。”
长辈的请求,玄烨不好拒绝,更何况皇额娘还是为了替大清祈福,他心里很是感激,诚恳道:“好,皇额娘若是想去的,等过了年,儿臣替您安排。”
“不,我想下个月就启程。”
玄烨愕然:“不在宫里过年了吗?”
孟露摇头。
玄烨沉默片刻,睁着大眼睛道:“儿臣会想念您的。”
孟露:等我把你亲娘一起带着走了,只盼你不要怪我的好。
*
玄烨当天回去就命内务府准备孟露出行事宜,同时还派人先一步去皇姑庵报信,让庵里的人提前做好迎接太后的准备。
这事也就慢慢地传遍了六宫,太皇太后得知后叫她过去问话:“怎么突然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孟露道:“儿臣每日看着皇额娘殚心竭虑地替玄烨治理国政,一直苦于不能帮上什么忙,儿臣学识浅薄,不如皇额娘睿智英明,思来想去,唯有入寺为国祈福,以求苍天保佑我大清,早日剿灭前明余孽,一统天下。”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出来,太皇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只点点头道:“皇姑庵远离京城,你多带些趁手的人去吧。”
孟露:“是,谢皇额娘关怀。”
玄烨和太皇太后这里都已经搞定了,孟露却迟迟没有去找慈和皇太后。
她在等慈和皇太后来找她。
这次她搬出了“为大清祈福”这个无可挑剔的伟大借口,前朝后宫听说后都在称颂她的行为,这个时候,慈和皇太后若是无动于衷地坐着,难免会被人诟病,尤其她还是皇帝亲母。
果然消息传出去的第三日,慈和皇太后来了景阳宫。
“姐姐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皇姑庵了?”慈和皇太后坐在孟露对面,手上的帕子用力搅在手指上。
看得出慈和皇太后这几日睡得不好,眼下一片乌青。
孟露要去皇姑庵为大清祈福的消息传开后,前朝后宫私下里都在夸赞仁宪皇太后心系天下云云,这种情况下,身为皇帝亲母的慈和皇太后,就无端承受了来自大家的质疑。
仁宪皇太后都去为国祈福了,怎么你这个皇帝亲母要在宫里继续享清福吗?
虽然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但那只是因为大家不敢。
慈和皇太后心里委屈,却也没法对自己的儿子诉说这种委屈,只能硬着头皮来景阳宫,想让孟露打消这主意。
孟露道:“不,皇姑庵,我是去定了,我不但自己去定了,我还想让你也跟着我一起去。”
慈和皇太后:“……姐姐这是何意?”
皇姑庵山高路远,又地处深山,她实在不想去那种地方。
孟露忽略她眼中的抗拒,开门见山道:“妹妹,事到如今,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留在宫里,在太皇太后她来人家面前尽孝,而是跟我一起去皇姑庵,等待玄烨亲政再回宫。”
她说完就直直盯着慈和皇太后,道:“要如何抉择,全看你,我不会逼你。”
要么信她,跟她去皇姑庵。
要么就留在宫里,看太皇太后会不会对她出手。
孟露说的委婉,但慈和皇太后怔愣半晌,还是渐渐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立即做出选择,只是平静地起身:“姐姐的提议,妹妹会好好考虑的,妹妹先告退了。”
“嗯,出宫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下月初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有些话,孟露不能说的太明,但她相信慈和皇太后也不是个愚蠢的。
主动权交给她自己,若是她执意留在宫里,那么以后她是生是死,孟露都不会再管了。
*
慈和皇太后出了景阳宫,并没有回自己的宫室,她去了御花园,在那里遇到了真齐福晋。
真齐福晋正与其他的福晋格格们在御花园喝茶聊天,见到她也是落落大方地行礼问安。
慈和皇太后命她们起身,随后又走回景仁宫。
去年七月在瀛台行宫,真齐福晋极有可能对她的冰碗动了手脚,她当时怀疑过太皇太后,也怀疑过仁宪皇太后。
但今日听仁宪皇太后这话,似乎当初的事,与她并无干系,且她似乎也想保护自己。
还是以一种不顾自己安危的方式保护自己。
仁宪皇太后让她一起去皇姑庵,到时候皇姑庵只有两宫太后,她若是在那里出了事,仁宪皇太后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干系。
就凭这一点,还没回到景仁宫时,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去请皇上过来,我有事跟他说。”
玄烨听见自己的额娘也要去皇姑庵,眼底不其然就红了起来:“您和皇额娘都走了,那儿臣怎么办?”
慈和皇太后将玄烨拉至身前,替他解开发辫,缓缓梳顺后又为他再次编起。
她温和道:“傻孩子,宫里不是还有你皇祖母吗,你就好好跟着你皇祖母学习如何当一个好皇帝就成了。”
玄烨低着头,泫然欲泣道:“儿臣舍不得您,您若是担心那些流言蜚语,儿臣去求皇额娘,让她也别去了。”
“胡闹。”慈和皇太后板起脸斥道:“你皇额娘是为国祈福,你怎可为了额娘就去阻拦。”
刚满十岁的玄烨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抬手粗鲁地擦拭眼泪,闷着头不说话了。
慈和皇太后不由心疼,又放软了语气道:“你才十岁,额娘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可你到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额娘见你每日辛苦,却苦于不能帮你,只能与你皇额娘一道,在皇姑庵为你祈福,为大清祈福。”
玄烨还是不说话,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额娘和皇额娘就都要离开他去为国祈福了。
大清朝若是需要两个女子去祈福,那要他这个皇帝做什么?要满朝的文武大臣做什么?
干脆大家什么都别干了,都去出家为国祈福好了。
但这样的话,玄烨自是不会说出来。
他直觉额娘和皇额娘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但他了解这两个长辈,她们既然没有跟自己明说,他也就不必费心去问了。
同样的,她们决定要做的事,他也阻拦不了。
太皇太后听闻慈和皇太后也要一同去时,没说反对的话,只是叫来了苏茉儿,叮嘱她去挑选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随行,伺候好两位太后。
很快就到来了十一月初一,两宫太后结伴而行,一同前往皇姑庵为国祈福。
为了避免铺张浪费,孟露提议与慈和皇太后共乘一架马车。
反正那马车也够大,里头布置地极为舒坦精致,躺上十个人都不成问题。
队伍出了紫禁城,便有一对禁卫军跟了上来,将车架紧紧地围在中间,护送着她们前行。
车架内,慈和皇太后斟上一杯茶,递给孟露,道:“姐姐,我们要在皇姑庵住多久,这才出发,我就有些思念玄烨了。”
孟露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而问道:“你信我吗?”
慈和皇太后叹了口气,看着孟露的眼睛道:“既然选择跟姐姐一道去皇姑庵,自然是信的。”
孟露点点头,道:“好,后头的那四个嬷嬷,是太皇太后派来照顾我们的,日后你自己也要留心。”
慈和皇太后心神巨震,这话,意思是想要害她的人,确是太皇太后?
她咽了口唾沫,倒是不觉得意外,只是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何要帮她。
孟露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轻笑一声道:“为了玄烨,也是为了我自己。”
良久的沉默后,慈和皇太后也轻轻一笑,由衷道:“多谢姐姐。”
“现在谈谢还早,等到玄烨亲政后,你我回到宫里时,你再亲口对我说吧。”
“好,等玄烨亲政。”
话落,车架内恢复安静,两人坐在各自的位置闭目养神,突然,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传来:“启禀两位太后,前方便是驿站了,可要停下来歇息片刻?”
孟露听到这声音,倏然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抹震惊,慈和皇太后却是没什么反应,她也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便隔着车帘问道:“襄亲王?”
“臣在。”
孟露:“……”
他怎么跟着来了?
慈和皇太后未察觉孟露的异样,她笑着问道:“襄亲王怎么在此?”
襄亲王博果尔道:“皇上让臣护送两位太后前往皇姑庵。”
孟露:完蛋!
第106章
“姐姐,前头有驿站,要歇会儿吗?”
慈和皇太后将目光转向孟露问道。
孟露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嘴还没张开,慈和皇太后就又转头对着车外道:“姐姐看着是累了,襄亲王,咱们就在驿站歇息片刻再出发吧。”
孟露抿了抿唇,到嘴的话只好又咽了回去。
她只是因为博果尔的出现而有些烦恼而已。
车外的博果尔应了声,随后架着马前往队伍前方通知领头的禁卫军到驿站停下,孟露掀开车帘时,只看到了他□□马蹄后扬起的尘土。
半刻钟后,队伍到了京西的驿站,车架停下后,慈和皇太后就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她问孟露要不要下去透透气,孟露摇摇头:“我想眯一会儿,你自个儿去吧。”
主要是下了马车,势必要跟博果尔打照面,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还是不见的好。
然而她不下车,博果尔却是凑了过来,他倒是也没掀开车帘进来,只是在车窗外问道:“太后娘娘在车里坐了一上午,不如出来透透气。”
孟露唬了一跳,她按着胸口平复了下心跳,这才推辞道:“不必了,我懒得动弹。”
外头的博果尔似乎是沉默了一瞬,接着劝她:“此去皇姑庵,路途遥远,娘娘若是一直屈坐在马车里,于身上筋骨也不好,还是多出来走动走动好些。”
孟露一滞,胸口微微起伏。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是有理,若自己为了不见他而一直躲在马车里,等到了皇姑庵,只怕这具身子也快废了。
想到此,孟露深吸一口气,也没唤在马车后面小车上的阿木尔和那斯图,自己掀开帘子就准备下去。
博果尔就站在马车的右前方,孟露掀开车帘,不期然就与他四目相对。
她看见博果尔冲她扬了扬唇角,眼底深情缱绻,温柔如水。
孟露心里烦躁,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暗暗翻个白眼,微提裙摆打算下去。
博果尔十分殷勤地抬起自己的手臂,“娘娘,小心别踩空。”
孟露没理他,双手撑住马车前缘利落地跳到地面上,随后才不冷不热地道:“不劳烦王爷。”
博果尔抿了抿唇,眼角眉梢的笑意犹在。
孟露下车后四下张望了下,看到了不远处坐在茶棚下歇脚的慈和皇太后,随即抬脚朝她走了过去。
慈和皇太后见她过来,忙让青怜给她拉开凳子,待孟露坐下后,慈和皇太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盯着她们这个方向的博果尔,忍不住问道:“姐姐,襄亲王是哪里得罪姐姐了吗?”
孟露一口茶水含在嘴里,狐疑地望向慈和皇太后。
慈和皇太后解释道:“姐姐似乎很不喜欢襄亲王,每次见了他脸色都不怎么好。”
按理襄亲王是她们的小叔,不说见了要多亲热,但还有客气礼貌还是得有。像姐姐这般但凡看到襄亲王就恨不得白眼翻上天的反应,实在不该。
孟露缓缓咽下茶水,知道她误解了。不过误解了正好,孟露便含糊道:“他曾经差点害得我从马上掉下来,我一看见他就来气。”
这件事当初满宫皆知,慈和皇太后也有所耳闻,只是,姐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记仇的人啊?
慈和皇太后又看了眼襄亲王,心道姐姐一向好脾气,一定是襄亲王做了别的什么更过分的事,这才惹得姐姐看到他就没好脸色。
孟露只当看不见慈和皇太后的好奇,寻了个话题转开她的注意力,两人正寒暄着,博果尔身边的小厮走近,恭敬行礼后道:“启禀两位太后娘娘,王爷说,眼下正是晌午,虽是初冬,但是赶路还是有些热的,请两位太后移驾驿站客房,小憩片刻,晌午过后再出发。”
孟露倒是不累,但她们也不着急上路,因此就与慈和皇太后一前一后进了客房休息去了。
孟露没有困意,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倒也渐渐眯了过去。
睡了约莫有两个时辰,孟露被阿木尔和那斯图轻声唤醒:“娘娘,襄亲王说咱们得出发了。”
孟露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起身,漱了口又净了面,推开客房的门走出去。
然后就被外头的情形给惊了一跳。
她们原本的随扈都穿着宫中禁卫军的衣裳,乘坐的车架更是奢华精巧,任谁一眼见了也能看出她们是宫中贵人。
但睡一觉的功夫,此刻驿站外头的队伍,突然就从整齐威武的皇家队伍,变成了寻常富贵人家的队伍。
所有的禁卫军都换上了民间汉人的衣裳,那驾豪华的马车也消失不见,变成了两驾几乎小了一半的普通马车。
孟露惊诧的功夫,隔壁慈和皇太后也走了出来:“咦,咱们的马车呢?”
“回两位太后,原本的车架与随从打扮,太过显眼,臣做主让他们扮做寻常富贵人家的家丁,车架也换了,两位太后各自一辆,不用挤在一处了。”
博果尔也脱下了原本的官袍,换上一身青蓝色绣普通祥云纹的袍子,瞧着有几分芝兰玉树的样子。
他走到孟露与慈和皇太后面前低声解释,然后微微颔首:“两位太后请。”
两驾马车的规格是一样的,但到底还是一先一后的停在那儿,谁坐第一驾,谁坐第二驾,孟露是无所谓,但她不想给慈和皇太后一种自己比她尊贵的感觉。
虽然按着礼法,母后皇太后的确是比圣母皇太后更尊贵些。
孟露有些犹豫,她出宫时之所以提议与慈和皇太后共乘一车,也是为了避免眼下这种情况,她迟疑着未动,眼角再次忍不住剜了博果尔一眼。
换衣着就换衣着吧,为何要搞出两驾马车来?
慈和皇太后敏锐地察觉出孟露似乎又动怒了,她眼睛一转,忙笑着打圆场:“襄亲王果真考虑地很是周到,难怪皇上放心让你护送我们。”
话落她走向孟露,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姐姐,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走吧。”
说罢手上用力,将她扯向马车。
到了第一驾马车前,慈和皇太后吁了口气,语气颇有些苦口婆心:“当年那件事,博果尔到底还小,姐姐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吧,这一路上,咱们跟他打照面的次数还多着呢,姐姐若是放不下那件事,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孟露:“……好,我尽量。”
慈和皇太后随即莞尔一笑,道:“姐姐,你坐这驾,我去后面那驾。”
孟露看她神色坦然,也就收回了推拒的话,弯腰上了第一驾马车,慈和皇太后则上了第二驾。
队伍再次走动起来,很快就到了夜晚,因出了京城,这一段长长的官道上没有其他客栈驿站,博果尔就吩咐队伍继续向前,打算天亮时到了下一座城池再歇息。
孟露和慈和皇太后自是没什么意见,孟露只是有些替外头那些步行的随从而担忧,不过好在他们也不是一刻不停歇地走,基本上是走一个时辰歇半刻钟这样。
夜深了,孟露有了困意,躺在柔软的毯子上睡着了。
阿木尔和那斯图不想挤着她,就悄悄出了马车,到后头装行礼的马车上挤着去了。
车上就只剩下孟露一人,半睡半醒的,她看见阿木尔和那斯图掀开车帘跳了出去,没过一会儿,车帘又被人掀开,进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看身形比阿木尔和那斯图高大了不少。
孟露一下没了睡意,心中立时警铃大作。她倏然瞪大双眼,呼救声马上就要冲破喉咙,下一刻嘴巴却被人紧紧捂住。
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皇嫂,是我。”
听出这声音的主人,孟露眼底的惊吓消失,瞬间换成暴怒。
可她还不能发怒。
孟露深呼吸了下,用力推开博果尔与她靠的极近的身躯,无声怒吼:“你不要命了?”
他不要命,孟露却还想活着,她怎么都没想到博果尔居然胆大如此,敢夜半闯入太后车架内。
博果尔握了握手心,将那酥痒的触感留住。他小声道:“皇嫂别怕,驾车的是我的小厮。”
孟露愕然,她竟不知他何时连自己的车夫也给换了。
她因气愤而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
博果尔忙低下头移开视线,喉咙不由吞咽了下。
孟露未曾察觉,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十九岁,不是九岁,怎么做事还是如此地不顾后果,你是想拉着我一块儿死吗?”
博果尔也是第一次见孟露发这么大的脾气,她看起来比上次在象园时还生气,博果尔心里突然就有些后悔,担心自己此举会惹得皇嫂越发讨厌他。
他嘴唇怯懦地动了动,道:“我这就出去,皇嫂你别生气。”
孟露见他转身就要走,下意识道:“你给我回来!”
博果尔一只脚向前,一只脚向后,姿势滑稽地顿在那儿,孟露咬了咬嘴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狰狞:“博果尔,我是先帝的皇后,如今的仁宪皇太后,而你是先帝的皇弟,如今的亲王,你我之间的鸿沟不可跨越,你又何必自苦?还是趁早找个合适的姑娘娶进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紧的。”
将近二十岁的青年,只看他今晚敢跑到她的马车里,孟露就知道他的叛逆期怕是还没结束,对他讲道理没用,孟露打算说些重话。
“你自己心里肯定也明白,否则你又何必偷偷摸摸地跑来见我?难不成你这一辈子,都打算怎么偷偷摸摸的吗?”
“你这个王爷倒是甘愿做我的姘头,可我是仁宪皇太后,我丢不起这人。”
孟露觉得自己将话已经说得够难听了,她静静地看着黑暗里的博果尔,等着他涨红着脸拂袖而去,从此再也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博果尔还维持着那样滑稽的姿势,他在孟露叫住他时就回过头望着她,等她说完这些话,博果尔半晌没出声。
孟露等得着急,正想再说些难听的话,就听博果尔道:“哦,我知道了。”
声音平静,语气和缓,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恼羞成怒。
孟露又忍不住想要翻白眼,看来他还是没听进去,她正欲再度开口,博果尔却先一步开口,低低道:“皇嫂,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瞪我,我会做……梦。”博果尔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声若蚊蝇。
孟露听得一头雾水:“做梦?做噩梦?”
她忍不住想笑,难不成自己一个眼神还能吓得眼前这人做噩梦了?他说出来也不怕丢人。
博果尔摇头,认真道:“不是噩梦,是……”
他“是”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孟露的耐心快要耗尽时,博果尔撂下说了一半的梦,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马车。
看着车帘落下,孟露的大脑也在此时突然一亮,有什么梦,能让博果尔吞吞吐吐不敢直说呢。
似乎也只有春梦了。
孟露再度咬牙切齿,深深怀疑博果尔身上的有点抖M属性,自己瞪他的眼神可是带着十足的冷意,他居然能做春梦!
她甚至开始自我检讨,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对博果尔的态度太差了,博果尔才对她念念不忘。
或许她应该对博果尔更加温柔一些。
第107章
第二日中午时,他们到了下一座城池,连着赶了几乎一天一夜的路,大家都异常疲惫,孟露就让人传话给博果尔,让大家在此多歇上点时间,等到了明日天亮再继续出发。
反正为大清祈福也不在这一两日的功夫,孟露打算悠闲地赶路。
博果尔包下了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孟露与慈和皇太后就各自回了房间。
客栈老板见这一行人装扮不俗,又出手阔绰,暗暗高兴遇到了大生意,他发誓要服务好这群富贵人家的公子妇人,因此连忙发动客栈所有伙计,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喂马的喂马。
孟露吃惯了宫中乏善单调的膳食,对着客栈提供的家常饭菜倒是来了胃口,足足用了两碗米饭。
吃饱后阿木尔和那斯图也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孟露踏入温热的浴桶,洗去一身疲惫,随后就倒在床上打算补眠。
刚闭上眼,房门被人敲响,阿木尔过去开门,见是慈和皇太后身边的青怜。
青怜进来给屏风后的孟露行礼,恭敬问道:“太后娘娘,方才襄亲王说,城中今日有庙会,我们主子想去凑凑热闹,不知太后可要同去?”
孟露躺在床上,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根本没听清青怜说了什么,她已经看见周公了。
青怜等不到回答,不由不安地看了阿木尔一眼,阿木尔也好奇,自家主子从来不会不搭理下人的问话。
她递给青怜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轻轻绕到屏风后,才见孟露已经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已然熟睡了。
阿木尔顺手替孟露掖了掖被子,转身又绕到外头,无声对青怜道:“咱们出去说。”
青怜紧张地跟着阿木尔走出门外,门外就客栈二楼的走廊,此时慈和皇太后就在一楼坐着,博果尔也在那站着。
阿木尔轻手轻脚关上门,转身下了楼,笑着道:“启禀慈和太后、启禀襄亲王,我们家太后说昨夜没睡好,觉得疲乏得很,现下想补眠,不能陪着慈和太后一同去庙会了。”
慈和皇太后道:“无妨,姐姐既然累了,就不劳烦她陪我出去了。”
最后便是慈和皇太后带着侍女去了庙会,博果尔挑了几名身手不错的禁卫暗中跟着。
慈和皇太后走后,博果尔叫住已经上了一半楼的阿木尔,欲言又止地道:“仁宪太后,昨晚没睡好?”
阿木尔道:“是啊,刚刚用膳食,娘娘还骂来着,昨夜她睡得好好的,后来居然被一个噩梦惊醒了,后面一直就没睡着。”
博果尔怔愣片刻,微微颔首:“好,那就让她好好休息。”
阿木尔应是,转身上了楼。
她和那斯图也有自己的客房,不过心里想着孟露,于是阿木尔又小心推开孟露房间的门,想看她有没有睡好。
却发现孟露正气喘吁吁地在床上坐着,脸上一片惊恐不安。
阿木尔快步上前,拿起桌上的帕子替她擦拭额角的汗水,关心道:“娘娘是又做噩梦了吗?”
孟露惊魂未定,几乎想哭。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做的那也不算是噩梦,而是……春梦。
昨夜听博果尔说,自己一瞪他,他就会做那种梦后,孟露想再睡一会儿,结果刚睡着就梦见自己和博果尔在做那种事,她生生被惊出一身冷汗,睁着眼再也不敢入睡。
刚才又是。
孟露双手抱住头,发出一声哀怨地长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阿木尔忧心不已,疑惑道:“娘娘的身子一向很好,这些年也睡得很是安稳,怎么会突然接连做起噩梦呢?”
孟露:“……”
她一时被问住了,她是该回答襄亲王喜欢她这个先帝皇后,还是回答襄亲王居然会对她做那样的梦?
阿木尔也没真想从她这得到答案,她只是担心孟露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便提议道:“不如让太医来诊诊脉吧。”
这次出行,玄烨也是让平时照顾孟露与慈和皇太后身子的太医随行的。
孟露想了想,觉得可以一试。
于是阿木尔很快就去请了太医过来。
“娘娘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可能是赶路太劳累所致。”太医蹙眉搭了一会儿脉,实在没发现孟露的身体有什么毛病,最后只能给出这样的结论,再开一剂安神汤药让她在睡前服用。
可孟露知道自己并不累,顶多是有些疲乏。她思来想去,猜想自己或许是因为旱了太长时间,才会做出那样的梦。
这病可不好找药啊。
孟露按了按额头,眉心久久难以舒展。
*
她叫太医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博果尔的耳中,博果尔自是放心不下,几番思虑后来到了孟露的房前。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谨遵皇上的吩咐,这一路上得照顾好两位太后,这样想着,博果尔没有迟疑地抬手敲响了房门。
太医走后,阿木尔和那斯图便去抓药熬药,现在房间只有孟露一人,听到有人敲门她也没多想,起身就朝门口走去。
看到门外的人,孟露失神片刻,随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手比脑子快了一步,伸手攥着博果尔的领口将他给拉了进来,随后一把关上房门。
孟露双手握着门栓,一时对自己有些无语。
她是怕被人看见,所以情急之下将他给拉了进来,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博果尔只是在她的门前站着,就算别人看见也不会说什么。
可要是别人看见博果尔在自己的房间,那真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博果尔也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关心道:“皇嫂身子不适吗?我听说你叫了太医。”
孟露转头,原本想用恶狠狠地眼神看他,但又想到他昨晚的话,一时也没法对他摆出和善的态度,便低着头越过他,淡淡道:“不劳王爷挂心。”
博果尔又向她走近两步,开口:“皇嫂……”
孟露听着这声“皇嫂”,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忍不住斥道:“你还有脸叫我皇嫂?”
博果尔:“……那我叫你的名字?”
孟露:“……本宫是仁宪皇太后!”
博果尔:“哦。”
孟露是一刻也不想看见他,正想开口让他出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最后脚步声在孟露门前停住:“主子,太医开的药熬好了。”
是那斯图。
孟露心头一跳,忙将眼前直直矗立着的男人推向了屏风后的浴室,随后稳了稳心神,扬声道:“进来吧。”
那斯图推开门,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桌上,道:“主子,天冷,药冷的快,您快趁热喝。”
孟露嗯了声,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随后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那斯图就在一旁看着,等她喝完后便接过药碗,再递上漱口的清水。
等着孟露漱口的功夫,那斯图的目光就无意识地在房内转了一圈,隐约就看见浴室似乎有个人影,她心中疑惑,抬脚朝浴室走去。
阿木尔刚刚跟她一起熬药来着,主子的房间怎会有其他人?
孟露察觉她的意图,连忙唤道:“那斯图!”
那斯图一愣,停下道:“主子?”
孟露手心出汗,故作镇定道:“这药太苦了,你去找些甜的东西过来给我压压苦味。”
“是。”那斯图应下,心里还是想着浴室后的人影,她再次回头看一眼,却发现刚才的人影似乎不见了。
那斯图:“?”孟露见她久久未动,便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奴婢这就去。”那斯图收回视线,端起托盘往外走,心里想着自己应该是看花眼了,主子的房间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
看着门外那斯图的身影渐渐远离,孟露长长地舒一口气,幸亏来得是平时就比较粗枝大叶的那斯图,要是阿木尔看到屏风后博果尔未藏好的影子,她是一定会去看个究竟的。
孟露心有余悸,起身道:“你还不快出来。”
博果尔慢吞吞地从屏风后走出,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孟露一下子就想到了浴室架子上还搭着她换下来的肚兜。
孟露:“……”
她已经没力气再去骂他了。
“你快走吧,小心别被人看见。”
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孟露的心再度悬到了嗓子眼。
“主子,奴婢找了一盘蜜饯过来。”这次的声音是阿木尔。
孟露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迅速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角落的衣柜上,然后看一眼博果尔。
博果尔心领神会,顺从地钻进了衣柜。
阿木尔进来后笑着道:“奴婢就猜到主子肯定会嫌这药太过苦涩,早早就去找好了蜜饯,主子吃几个吧。”
孟露赞许道:“还是你了解我。”
她拿起一个蜜饯放进嘴里,随意嚼了几下吞咽,接着道:“行了,药我也服用了,你和那斯图也累了,都回房休息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的。”
阿木尔嘴上应着是,并没有立即出去,而是走到孟露的床边替她铺好床,这才离开。
等她走远,孟露立马上前打开衣柜,看着博果尔高大的身躯困难地蜷缩在衣柜中,脸上还透着一股委屈,好像在对她说“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孟露嘴角忍不住一抽,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可不止是见不得人,你连鬼都见不得,这个鬼就是你的皇兄。
也不知道顺治若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爱护的弟弟居然一直在肖想他的皇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要是早点知道博果尔的心思,怕是当初火化冒出的烟都是绿的。
孟露甩了甩头,甩掉这无聊的臆测,面无表情道:“还不出来等什么?”
博果尔就从衣柜里钻了出来,孟露再度忍不住叹气,转身将门打开一个小缝,观察了下外头并无人往来,她刚想让博果尔离开,外头走廊就出现了一名客栈的伙计,拿着笤帚清扫走廊。
孟露只好关上了门。
好不容易等这伙计走了,孟露继续找机会让他离开,但这机会却是怎么也找不到。
外头总是不停的有人走来走去。
孟露将不要瞪他的忠告抛到九霄云外,恶狠狠地问他:“你都已经包下整间客栈了,就不能让客栈的人别到处走来走去吗?”
博果尔:“……”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困在皇嫂的房间。
可他心里忍不住高兴,能跟皇嫂独处,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但皇嫂看着气得不行,博果尔就道:“你放心,等天黑了,我再想办法离开。”
孟露:天黑?那还有得等。
但是除了如此,似乎也别无他法。
两人被迫共处一室,博果尔的眼睛就在她身上没下来过。
孟露也懒得说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反正被他看几眼也少不了肉。
只是如此一来,孟露也不好再去躺着补眠,只能盘腿坐在靠窗的塌上,用手支着下巴发呆。
那碗汤药里或许有助眠的药物,没过多久,孟露就觉得上下眼皮不停地往一块儿凑,她掐了自己好几把都没什么用,最后还是忍不住趴在窗台上睡了过去。
博果尔这才敢上前,伸手将她轻轻地抱到床上。
他给床上的人掩好被子,看着那与他梦里一模一样的娇嫩睡眼,忍不住伸出手,想触碰她。
可最后还是在快要碰到孟露唇瓣时停了下来。
博果尔收回手,告诉自己,要是被她发现自己对她动手动脚,她一定会更加讨厌自己。
冬日的天黑的极快,等外头暗下来时,博果尔走到门前,回头再看她一眼,随即推开房门,迅速离开,未惊动任何人。
第108章
第二日天亮,队伍重新出发。
孟露上马车时,就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盯着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没回头,进入马车后“刷”地一下放下帘子。
还没来得及上车的阿木尔和那斯图一头雾水,主子心情不好?
两人互相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揭开车帘坐了进去,那斯图拿起一旁的毯子盖到孟露膝上,低声问道:“主子,是没睡好吗?”
孟露回过神来,略微笑了笑,就着她的话道:“是有点,那药也不怎么管用,我昨儿个半夜还是做梦了。”
阿木尔面带担忧:“主子或许是突然离开了熟悉的环境,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
孟露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或许吧,习惯就好。”
她说着,目光瞥向不断被颠起的车帘,一眼就看到外头骑在马上的博果尔。
他似乎是故意走在孟露的马车前,只要她往外看,就能看到,当真是烦人。
昨夜她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猜测就是博果尔抱她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睡着后,博果尔有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奇怪的事,孟露百无聊赖的想着,耳边响起阿木尔和那斯图细微的交谈声。
她二人也看到了外头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的博果尔,那斯图就压低音量道:“到了襄亲王这个年纪还没娶福晋的,满京城怕是只有襄亲王一个了吧。”
阿木尔蹙眉认真想了想,道:“还真是。”
满洲崇尚早婚,男子十四五岁左右便会娶妻,女子更是十二三岁时就早早嫁了人。
襄亲王这样将近二十岁还没个嫡福晋的,的确是鹤立鸡群的独一人。
那斯图抿了抿唇,声音压得更低:“你说襄亲王会不会是有什么隐疾,这才一直拖着不娶福晋?”
阿木尔小心撩起车帘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看着不像。”
那斯图嗤笑一声,“有没有隐疾你看外表又看不出来,多得是长的高大威猛,实际内里不堪一击的人。”
那斯图意有所指,顿了顿又道:“要么就是襄亲王有着不为人知的喜好。”
比如断袖龙阳的癖好。
听了那斯图的这一番分析,阿木尔有些无语,孟露也是。
博果尔有没有隐疾,这个暂且持保留态度,但他的喜好孟露却是一清二楚。
眼看两个侍女还要继续讨论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状况,孟露忙出声打断,笑骂道:“行了,姑娘家家的成日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也不怕别人笑话。”
阿木尔和那斯图便即住了嘴,朝孟露吐了吐舌头,随后聊起了别的话题。
孟露则时不时看一眼外头的博果尔,心里产生了该死的好奇心,博果尔到底有没有隐疾?
*
去皇姑庵的路还长着,如此又走了几日,孟露等人到了石门。
石门正下着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许多民房被雪压垮,百姓们失了家园,在这寒冷冬日里饥寒交迫,不得不携家带口地沿路乞讨。
石门当地的官员已经向朝廷上了折子,请求皇上拨发赈灾银两,可如今国库空虚,即便户部想法设法地东挪西凑出一些银两,再经过一层一层的盘剥下来,真正到了灾民手上的,依旧是杯水车薪,难救近火。
城中的流民越来越多,博果尔听着前去探路的禁卫带回的消息,决定绕城而走。
孟露与慈和皇太后下车休息时,博果尔便来禀报了这事,孟露听完心里坠坠的难受。
历朝历代,总会有一些底层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天灾和人祸,都是他们生存道路上的拦路虎。
她有些庆幸,自己不是穿越成一个无名无姓之辈,否则怕是穿越的第一天,她就已经没了。
博果尔观她神色,安慰道:“咱们大清刚入关不久,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眼下虽困顿了些,可以后这些都会好起来的,两位太后无需挂心。”
顿了顿,博果尔道:“臣多嘴提醒一句,再往前走,可能会遇上一些零散的流民上前乞讨,两位太后千万不可因一时心软而施以援手,以免招致祸乱。”
孟露点头,她们出行虽带了禁卫军,可毕竟人数有限,在那些想要活下去的灾民面前,怕是会不堪一击。
孟露明白这个道理,慈和皇太后却是懵懵懂懂,她问道:“为什么不能施以援手,我身上还有许多首饰,可以给他们的。”
孟露握了握她的手道:“妹妹你太天真了,你那点首饰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粮食和房屋,你若贸然露财,说不定会引人嫉妒,反而酿出祸事来。”
慈和皇太后听着,心里不由替宫里的玄烨担心。
石门离京城不远,出了这样的天灾,玄烨定是愁的难以入眠了。
一刻钟后,队伍继续往前。
走了没多久,布满泥泞污雪的官道两旁就陆陆续续有冻得脸色发青的灾民出现,他们看到一队车马出现,尝试着想要上前乞讨,最后都被禁卫们手里执着的刀剑给逼退。
外头还有婴孩虚弱的啼哭声,孟露听着那哭声,神情难掩凝重,可她只能自欺欺人地躲在车里不去看。
只因知道自己看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心里正难过着,外头突然就响起了一声嘶喊声:“他们有吃的!”
孟露心头顿时浮现一丝不详的预感。
接着又有人喊着:“对,我看见了,那马车里的人给了那妇人一碗牛乳。”
紧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起哄声,大家说马车里的人居然能给出牛乳,车上定然还有更多吃食,是以他们疯了一样,不顾禁卫手里的刀剑,往后头慈和皇太后的马车旁涌过去。
有几个流民也朝着孟露的马车跑来,不过被博果尔几个飞身给踢开。
博果尔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恐,他大喊:“保护好两位主子。”
可对方是一群饥寒交迫的流民,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土匪,禁卫们也不能拔出刀剑,只能用拳脚相抵。
但流民越来越多,禁卫们终是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
孟露双手紧紧扶着车壁,心跳不已。
这动静,明显就是后车不忍外头流民可怜,不知道给了他们什么,这才招致流民一拥而上。
阿木尔和那斯图紧紧守在孟露两侧,脸上一片惨白。
那斯图忍不住抱怨:“都说了不能给灾民吃食,慈和太后怎么就不听劝呢。”
孟露颤声道:“少说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看到可怜之人生出恻隐之心,是人之常情。
也怪不了慈和皇太后。
而且她自幼长在深闺,十三岁就入了皇宫,过了二十几年衣食无忧地富足生活,她怎么可能会了解外头的世界如何。
只是车外的动静却是越来越大,马车摇晃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孟露再镇定,此时也忍不住浑身冒冷汗,开始担心自己今日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也就在此时,孟露看见自己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一个满身脏污的男人正站在车头,他看到车内三个衣着精致的女子,混浊的双眼顿时冒出精光。
阿木尔和那斯图倒吸一口冷气,两人不约而同捡起车厢内的茶盏就掷了过去。
那男人也没躲,茶盏打在他的额头,鲜血汩汩而下,可他仿佛不知痛似的,依旧想爬进来。
车厢内并无其他可以用来当武器之物,孟露情急之下只得拔下她头上的发簪。
她脸色发白,向前举着发簪,下一刻,那男人突然双眼一直,发出一声闷哼倒在孟露面前。
男人的身后,是一脸急切的博果尔,看到车内孟露完好,博果尔舒了口气,一把将那男人扯出车外。
紧接着,博果尔跳上车头,手上的剑柄狠狠敲在马背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奋力迈开四蹄往前冲。
很快便冲出了人群。
孟露扔掉手上发簪,问道:“慈和太后呢?”
博果尔一边驾车一边回:“慈和皇太后的车架已经往前头走了……臣救驾来迟了。”
慈和皇太后听到外头婴儿的啼哭声心下不忍,让青怜倒了一碗她车内常备的牛乳递了出去,随即就引发这一系列变故。
他看流民越来越多,知道他们多半是冲着两架马车而来,遂用力打痛拉车的马,让它们凭借蛮力将马车给拉出流民的包围圈。
随后又指了几名禁卫跟上去保护。
博果尔是想第一时间冲到孟露的马车前保护她的。
可是他理智尚存,知道慈和皇太后同样重要。
这次出行去皇姑庵祈福,是皇嫂的主意,若是慈和皇太后在这路上出了什么差池,难保皇上不会对皇嫂生怨。
所以他只能先护着慈和皇太后脱困。
孟露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在意他来早来迟,他能来就很好。
只是她和慈和皇太后的车马都离开了,其他随行人员又该如何脱困?
博果尔道:“你放心,流民主要是盯着这两驾马车,只要你和慈和皇太后迅速离开,流民也不会过多纠缠。”
孟露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果然部分流民跟在他们的马车后跑着,原地剩下的流民少了,余下的禁卫应对起来也绰绰有余。
车后的流民体力不支,再加之雪天难行,追了没多远就停了。
主仆三人松了口气,心下稍安。
可安了没多久,她们的心便再度提了起来。
只因博果尔略带尴尬的声音传进车厢:“我们好像迷路了。”
孟露不由一愣,随即掀开车帘一看,外头白雪皑皑不见人影,前行的路上没有任何的车痕,又或许是有,只是被这越来越急的大雪掩盖。
博果尔在外头驾车,肩头已经落了一层雪,头顶上也是。
他没带帽子,雪落在半边光着的脑袋上,很快就融化成水,顺着他的侧脸流下,湿了他的衣襟。
孟露迟疑着道:“你还是进来吧。”
“不行,这么冷的天,我们得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
然而走着走着,前头的路越来越窄,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沟壕。
孟露:“……”
好好的官道不走,怎么就跑到了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野林。
若是春夏时节也就罢了,可眼下正属寒冬,又下着大雪,孟露心里简直凉透了。
她看向博果尔,皱眉道:“你莫不是故意带我们来这连鬼影都看不见的地方?”
博果尔愣了愣,忍不住失笑:“怎么会,我不会拿太后你的安全开玩笑。”
阿木尔和那斯图在车厢内听着,隐隐觉得似乎不太对劲。
主子跟襄亲王之间,似乎过分熟稔了。
不过眼下险情未除,她们也顾不上深思,阿木尔小声问道:“咱们不是跟着慈和太后的马车印记走得吗?”
博果尔抿了抿唇没说话,他原本是循着慈和皇太后的车辙走得,可走着走着,那车辙印子就越来越浅,直至消失不见。
中途还遇上了几个岔路口。
他不敢停下,怕再度遇到流民,只能硬着头皮选路。
果然是选错了,甚至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前头的路仅容一人通过,马车是坐不了了。
博果尔面带愧疚地看着孟露:“怕是要委屈你了。”
孟露叹了口气,转回车厢内找了件斗篷穿上,想了想又拿出一件青色斗篷递给博果尔,“你穿上这个吧。”
博果尔道:“不必了,我不冷。”
孟露坚持:“穿上。”
她们主仆三人弱不禁风,是决计没办法走出去的,还得靠博果尔,如此自然不能让他有被冻病的可能。
博果尔不想忤逆她,只好接了过来披上。
宽大的斗篷到了博果尔身上,就显得十分拘谨,像十八岁的少年穿着自己八岁的衣服。
孟露忍着没笑,与阿木尔那斯图下了马车。
“现在怎么办?”孟露环顾一下四周,除了一望无际的白,就是漫山遍野的雪。
“不能往回走,只能向前。”博果尔道,“往前或许便能回到官道。”
孟露:“……那就走吧。”
“等一下。”博果尔掏出长靴里的匕首,砍断了套着两匹马的绳索,“你们也想办法逃吧。”
博果尔将马放走,回头看向孟露,体贴道:“雪天路滑,我背着皇嫂走吧。”
孟露没理她,转身拉着阿木尔和那斯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阿木尔和那斯图看她的目光带着探究和疑惑,孟露心里叹了口气,博果尔对自己的心思,这两个丫头怕是已经看出来了。
好在她们对孟露极为衷心,倒是不用担心。
*天色渐渐暗了,已经彻底摆脱流民的慈和皇太后一行人已经到了下一个驿站。
为首的禁卫亮了身份,驿站的官员立马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青怜将房间内的浴桶添满,对站在门口一脸狼狈的慈和皇太后道:“主子,快过来洗漱吧。”
慈和皇太后的发丝凌乱,双手用力揪着手中的帕子,摇摇头道:“等等,姐姐她们还没追上来呢。”
青怜道:“主子,禁卫已经回去接应了,仁宪太后肯定会没事,您今日受了惊吓,还是洗个热水澡压压惊,早些睡吧。”
“姐姐还没来,我哪里睡得着。”慈和皇太后吸了吸鼻子,心中自责不已。
她看到外头妇人怀中那小小的婴孩,就想起了玄烨小时候,一时心软,这才忘记了襄亲王的嘱咐。
她没想到流民会那么凶残可怕,她乘坐的马车也险些叫他们给徒手撕碎。
慈和皇太后现在想起来浑身仍然止不住地发抖,若是姐姐有个好歹,她怕是一辈子都难心安。
青怜还想来劝她,慈和皇太后直接冷着脸斥了回去。
今日等不到姐姐,她没法安心的睡觉。
第109章
孟露四人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前方的路仍然没有变宽,看不到半点官道的影子。
雪地行走最是累人,孟露满头汗水,背上却时不时传来嗖嗖的凉意。
她停下脚步,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博果尔。
“再走下去,天都要黑透了。”孟露忍不住提醒他。
博果尔有些心虚,只好再次问道:“皇嫂若是走不动,我背你。”
孟露:“……”
她实在是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随后冷哼着转身继续往前。
“啊!”
刚迈出一步,孟露脚腕处突然就传来钻心的痛,她口中惊呼一声,身体完全失了重心。
阿木尔和那斯图惊慌失措的扶住她,博果尔亦凑了上来,面上带着担忧:“怎么了?”
孟露咬着唇,尝试动了动脚腕,再度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踩到石头了。”她道。
石头埋在雪下她没看见,一脚踩了上去结果就踩空了,脚腕也跟着遭殃。
这下子,她真得让博果尔背着她了。
博果尔鬓边有细密的汗珠,孟露下意识拿自己的袖子替她擦了擦,感受到身下人微微一顿。
孟露亦是一愣,随即讪讪地收回手。
阿木尔和那斯图护在左右,只当没看见。
孟露直挺挺趴在博果尔的背上,故作镇定道:“这么走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寻个地方度过今夜才行。”
到了晚上,只会更冷,他们绝对有冻死在雪地里的风险。
闻言,博果尔停下,抬眼打量四周,“如此,只能往山上去,看能否找个山洞之类的。”
几人于是又转了方向,往山上去。
孟露饥肠辘辘,四肢都冻得发麻,她趴在博果尔的背上,只觉得困意来袭,眼皮止不住地往一起合。
博果尔感觉到她身体似乎泄了力,焦急唤她:“皇嫂?皇嫂?”
孟露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唤她,可就是没有力气张开嘴巴应一声。
“娘娘的脸色看着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阿木尔在一旁道。
博果尔听后,脚下更快了几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几人入了山林,没寻到可以落脚的山东,倒是遇到了一处矮小的茅草屋。
草屋虽简陋,但好在能够稍稍遮挡些风雪。
“应当是这山上猎户们的落脚点。”博果尔将孟露小心翼翼放在只铺了一张草席的土炕上,随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对阿木尔和那斯图道:“角落里有干柴,拿些过来点着,给皇嫂取取暖。”
阿木尔和那斯图也冻得双手僵硬,一人吹火折,一人摆放柴火,两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火点着。
她们将几乎没了知觉的双手放在火上烤了烤,随即脱下身上已经被雪浸透的斗篷。
想着回头替孟露也脱下湿透的外衣,却发现自家主子已经被襄亲王脱了斗篷和外衣。
且襄亲王此时正将主子的手握在手中揉搓,时不时放在他口边哈一口热气。
阿木尔和那斯图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王……王爷,您?”那斯图颤巍巍伸出手指,另一只手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王爷怎可如此亲密地握着主子的手?
阿木尔相对来说更加镇定,她上前一步,沉稳道:“王爷,男女有别,还请王爷回避,让奴婢来照顾太后。”
博果尔抬头瞥她一眼,不耐道:“就这么大点屋子,你想让本王回避到哪?”
阿木尔一时被问住,嘴皮颤动几下还是没发出声来,她自然不敢说出让襄亲王到草屋外头站着的话来。
可看着他对主子这般……上下其手,阿木尔却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她还想辩驳,博果尔却打断她的话道:“别愣着了,快将皇嫂的斗篷和外衣驾起来烤烤,再去翻翻这屋子里有没有猎户留下来的吃食。”
阿木尔咬了咬唇,心中权衡一番,还是觉得眼下活命比起主子的名声更重要,遂示意那斯图负责将孟露的衣裳烤干,自己则开始在茅草屋翻找。
巴掌大的草屋,实在是没有什么吃食。
山里本就多野兽,猎户也不会在这里留下吃食。
阿木尔将草屋翻了个遍,最后也只是在角落里找到一口锅并几只碗,上面还落满了灰尘。
“去外头用雪将锅碗洗干净,再取些干净的雪进来,先烧点热水吧。”博果尔蹙眉吩咐。
那斯图拿过角落里立着的锄头,将孟露的衣裳挂起来,随后和阿木尔一人拿着锅,一人捧着碗,钻出草屋忙活去了。
草屋内,博果尔继续揉搓孟露的双手,又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在她后背也搓了好几下。
随后又温柔地将孟露放躺下,继续搓着她的双手被人这么反复折腾,孟露昏得再死也有了渐渐有了意识,她费力地掀开眼皮,就见博果尔在她面前低头坐着。
他眉宇紧蹙,唇瓣紧抿,面上带着担忧,手下不停地搓着自己的两只手。
搓了一会儿便又停了,接着又转身将她的两只脚也抱在怀里。
孟露的脚腕微肿,博果尔一手轻轻按摩着她的脚腕,另一手则不断揉搓孟露的脚心。
四肢渐渐热了起来,孟露屏气凝神,没出声。
她静静看着博果尔在给自己的双脚增温。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博果尔将她的双脚轻轻放下,转头又准备握她的手。
孟露清咳一声,将手往后抽了抽。
摸过脚再摸手,即便那脚是自己的,孟露心里也膈应。
“你醒了?”博果尔听她发出声响,语气难掩惊喜,“觉得怎么样?还冷吗?”
孟露看一眼地上的火堆,摇了摇头。冷倒是不怎么冷,只是觉得嗓子干干的,有些涩疼。
“咱们这是在哪?”
孟露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坐了起来。
博果尔拿起一旁已经干的差不多的外衣给她披上,道:“山中的一间草屋,应当是猎户们打猎时落脚的地方,今晚先在此处安顿,等明日天亮了再走。”
孟露点头,突然意识到两个侍女不在,面上瞬间浮现担忧,博果尔连忙解释:“她们在外头寻些干净的雪,应该快进来了。”
正说着话,阿木尔和那斯图便走了进来,看到孟露已然清醒,两人面上喜悦,放下手里的锅碗,跑到土炕前关切的询问孟露。
博果尔让开位置,蹲在地上将盛满干净白雪的铁锅放在火堆上。
“我没事,只是嗓子有些干疼。”孟露对两个侍女道,“你们的衣裳也没干透,快去火堆前烤烤。”
两人没动,阿木尔抬手摸了摸孟露的额头,低声道:“天这么冷,奴婢怕您感染风寒了。”
她仔细试了试手下的温度,有些微微的发烫,顿时更加不安:“主子,您似乎有些发热,这可怎么办才好?”
博果尔听见这话,立马将手上的锅往地上一搁,起身朝孟露走了过来。
他在阿木尔与那斯图惊愕的视线下,将自己宽大的手掌朝着孟露的额头覆去。
博果尔的手心冰冷,惊得孟露下意识瑟缩了下。
“皇嫂,你觉得如何?”博果尔觉得孟露额头的温度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她常年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坐着,身子骨不一定能扛得住这风寒。
他开始考虑连夜背着她赶路的可能性。
孟露身子稍稍往后退了退,躲开他冰凉的手心,道:“我没事,等到天亮再出发吧。”
雪天,山上,半夜,崴脚,这四个元素凑在一起,绝对不是赶路的好时机,还不如在这里凑合一晚。
这些年她早晚都会锻炼半个时辰,身体素质比当初刚穿越时已经好了太多,一个简单的风寒她还是扛得住的。
博果尔也担心她,但他现在也的确是毫无办法。他不能冒着危险带着孟露现在就赶路,想自己先去探路,却又不放心将她们主仆三人放在这。
他很是自责,若是他没有走岔路就好了。
“等下这水热了,先让太后喝一点润润喉,我出去一趟。”博果尔沉思片刻,对阿木尔和那斯图吩咐着。
话落他就转了身,孟露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回来。”虽是冬日,但山中总会有野兔野鸡什么的,不能让她饿着。
孟露道:“太危险了,你别去了。”
饿一晚上也不会如何。
博果尔道:“你今早就只吃了一点点,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吃点东西才能保持体力。”
话落,他突然想到皇嫂会不会是害怕,遂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走太远的,别怕。”
孟露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博果尔已经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孟露只好作罢。
锅上的雪水这会儿也烧开了,咕嘟嘟冒着泡。
阿木尔起身给孟露倒了半碗,又拿了一只空碗倒换几下,不烫嘴时才端给孟露。
孟露也的确有些口渴,自己喝完了小半碗,又让阿木尔和那斯图也喝了些。
喝完了水,阿木尔和那斯图分坐在孟露两边,两人悄悄交换着眼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两人对博果尔好奇地要死,却不敢开口问孟露,只能使劲给对方递眼色。
孟露起先只当做没看见,后来见她两的眼睛几乎要胶着在一起,她忍不住笑了笑,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阿木尔和那斯图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那斯图就迫不及待地道:“主子,刚才襄亲王他直接就脱了您的外衣,还当着我和阿木尔的面将您的手紧紧握着……”
“主子,襄亲王一直不娶福晋,莫不是因为……”莫不是因为他喜欢的人是她们的主子?
接下来半句话,阿木尔伸手捂住了那斯图的嘴,只因这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即便此刻并无外人,阿木尔仍然担心消息泄露出去。
她虽没说清,但孟露也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她目光直视着门口,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无奈地点头。
两人的猜想被证实,阿木尔和那斯图俱发出了惊讶的吸气声,张着嘴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第一次知道这事时,跟你们是一样的表情。”孟露浅笑着开口。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阿木尔听孟露这话,仿佛襄亲王喜欢她们主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好几年了吧。”孟露想了想道。
那斯图闻言惊讶地哇了一声,感叹道:“好几年了……好几年了襄亲王还喜欢着您,他还真是痴情啊。”
阿木尔也是震惊万分,可初时的震惊过后,她却感到一阵惋惜,语气有些低落:“只是可惜,您是太后,王爷是先帝胞弟,您和王爷,怕是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孟露:他们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别说是放在封建的古代了,就是搁在二十一世纪,兄长遗孀与小叔子在一起的事,也依旧地惊世骇俗。
不犯法,但绝对会被人们放在嘴上口口相传,最后成为邻里之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孟露听着她语气里的可惜,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们往后也得守口如瓶,万不能告诉给任何人。”
太皇太后本就对博果尔的额娘多有不满,要是让她知道博果尔居然敢肖想她儿子的老婆,恐怕太皇太后想除掉的太后,就不是慈和皇太后了。
阿木尔和那斯图自是知晓其中利害,两人郑重向孟露保证不会多说一个字,末了那斯图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王爷长得比先帝俊,个子也比先帝高,又是个多情的人,要是主子年纪再小一点,说不定就会被赐婚于王爷呢。”
主子要是嫁给王爷,王爷一定不会像先帝那样对主子的。
不止那斯图这样认为,阿木尔也跟着点头,叹息道:“可惜主子命苦,早早就许了先帝。嫁给先帝后虽占了个皇后名分,可连个孩子也没生下,先帝就撒手而去了。”
孟露面容恬静地笑了笑,心里竟也有了那么一丝可惜。
她居然对博果尔也有了好感吗?
孟露一愣,对自己心境的变化有些难以置信。
“你们也别替我叫屈了,我虽没有孩子,可玄烨孝顺,只要我谨守本分,以后我的日子也不会太差。”她抬起手揽上两个侍女的肩头,温柔道:“倒是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喜欢的人?若是有的话,早点说出来,我给你们做主。”
阿木尔和那斯图都是跟随原主从科尔沁而来,如今原主香消玉殒,她占着她的身子,自然想要让她亲近之人也过得好些。
科尔沁的女子大方开朗,孟露问出这话,阿木尔和那斯图也只是坦然回答,如今两人都没有中意的人,等将来有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孟露。
主仆三人依偎在一起说着贴心的话,很快就等到了返回的博果尔。
以为他会空手而归,没想到他还真抓到了一只野兔回来。
“我方才在外头已经将野兔给清理干净了,烤熟了就能吃了。”博果尔抖了抖肩膀上的雪,找了几根木棍做出一个简易的架子,将野兔给架了上去。
没有任何调味的野兔肉,自然是不怎么好吃,但几人饿了一天,也就不挑剔了,四人很快就将一整只野兔给分食完。
孟露喝了口雪水漱漱口,随口问道:“没想到王爷居然还会烤肉?”
按理他一个尊贵的皇亲国戚,不应该掌握这种技能才对。
博果尔轻笑着道:“前几年在云南待过一段时间,有一次中了前明军队的陷阱,我和十几个兵士在密林中困了几天几夜,为了能活下去,自然要学会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
孟露默了一瞬,没再说话。她隐约记得,博果尔这几年离开京城去外地办差,几乎多多少少都跟自己有关。
他第一次被派离京城,是因为顺治听了自己的建议,再后头,似乎他就是为了单纯的逃避与德恩的婚约。
孟露看着正在添柴的博果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人,怎么就如此固执呢?
玄烨也真的是,怎么就偏偏派了博果尔来护送她们去皇姑庵,可真是会给自己添乱。
此时刚在乾清宫准备入睡的玄烨突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梁九功连忙进来问:“皇上可是身子不适?奴才这就去传太医过来。”
玄烨摆摆手,道:“不用,朕只是鼻子有些酸。”
他揉了揉鼻子,又问梁九功:“可有皇额娘和额娘的消息?”
梁九功道:“按着路程,两位太后今日应当到了石门一带了,京城今天也下了雪,消息估计明早才会传回来。”
玄烨复又躺下,少年清脆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粗粝:“朕心里总有些不安。”
梁九功笑着安慰:“襄亲王带了一队禁卫军护着,两位太后一定能平安抵达皇姑庵的。”
玄烨:“但愿如此吧。”
梁九功在床帐外站着,直等到玄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出寝殿,梁九功的脸色顿时变白了几分。
其实半个时辰前,他就收到了两位太后车架遭遇流民围攻一事的信。
信上虽说慈和皇太后已经脱险安然无虞,可仁宪皇太后和自己的侍女,还有襄亲王四人却是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四位辅政大臣近来常常意见不和,有时候在皇上面前都能吵的不可开交。梁九功心疼玄烨,想着还是等皇上先安稳的睡一觉,他再去禀告这消息吧。
反正石门当地的官员也已经派了人在四周搜寻,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仁宪太后的。
第110章
孟露吃了些兔肉,觉得体力恢复不少。
博果尔又添了点干柴,对孟露道:“皇嫂闭上眼咪一会儿吧,我来守着。”
孟露的确有些困乏,她点点头道:“好,我们先睡会儿,后半夜换你睡。”
博果尔没反对,只起身将自己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斗篷解下来,盖到孟露身上。
孟露道:“你不怕冷吗?”
“我就在火堆跟前坐着,皇嫂睡觉还是盖着点好。”
他在火堆旁坐了很久,孟露也看到了他额头细细的汗珠,也就没推拒,与阿木尔和那斯图依偎在一起闭上了眼。
后半夜的时候,孟露醒了过来。
不过她倒不是记着要替换博果尔,而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博果尔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孟露轻轻咳了一声,博果尔便即收回目光,温声道:“皇嫂再睡会儿吧,我守着就好。”
孟露看一眼地上烧得正旺的火堆,摇头道:“有点冷,我想离火近一些,你抱我下地坐着吧。”
阿木尔和那斯图还熟睡着,孟露将斗篷全盖在她两人身上,随后就被博果尔抱了下去。
草屋里只有一个矮小的板凳,博果尔让孟露坐着,自己则蹲在旁边,将火拨得更旺了些。
“还冷吗?”
“好多了。”孟露道。
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两人之间却诡异地沉默着。
孟露余光瞥见他一直看着自己,肆无忌惮,不加掩饰。
她的脸颊被火苗熏得有些热。
“你能不能别老盯着我?”良久的沉默后,孟露终于忍不住道。
博果尔果然垂下头,可不过片刻他又看向了孟露,平静道:“能这样看着你的机会不多,皇嫂恕罪。”
这人,还叫自己皇嫂。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孟露现在听到他喊皇嫂,浑身就不由自主地颤栗,脑子里也会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些离经叛道不忍直视的画面。
她转头瞪了他一眼,接着就看见博果尔的喉结滚动了下。
霎时,她脑子里的画面更加癫狂了。
真是要命。
这具身体也没到如狼似虎的年纪,她这是怎么了?
草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暧昧,孟露低下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再看他,也没再阻止他看自己。
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渐渐地,孟露觉得困意再度向她袭来。
她想开口让博果尔抱她回塌上,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落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自不必说,孟露觉得不应该,可她实在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土炕上,草屋内却没看到博果尔的身影。
她唤了几声也没见他出现,孟露隐隐有些担心。
阿木尔和那斯图也醒转过来,此时外头已经朦胧亮了,那斯图便即出去查看。
不多时,就见她一脸高兴地跑了进来,“主子,禁卫们找到咱们了。”
孟露松了口气。
这时博果尔也走了进来,孟露下意识道:“你去哪了,这荒郊野地的,你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
万一他出去失足掉落某个悬崖,她们岂不是找都没地方找。
博果尔愣了愣,意识到孟露这话里含着关心,他当即笑了笑,随后便低头告罪,又解释道:“天亮时我隐隐听见人声,就出去看了看,禁卫们看到咱们遗弃的马车,顺着马车往四周散开去找,正好这山上也来了一队。”
孟露“嗯”了一声,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地。
博果尔走到她面前蹲下,毫不迟疑地掀开她的裙摆看了看,皱眉道:“他们没想到你会崴了脚,也没准备轿辇,下山的路,恐怕还得我背你。”
事实摆在眼前,孟露没法自己走下山去,也不能指望阿木尔和那斯图能背得动她。
跟外头那些不熟悉的禁卫比起来,她更愿意让博果尔背着她。
孟露看一眼草屋外的人影,扬声道:“本宫脚腕受伤,不能行走,就有劳襄亲王了。”
博果尔唇角有隐隐的笑意,迅速转身在她面前蹲下。
就好像有些迫不及待要背她似的。
这番动作惹得阿木尔和那斯图忍俊不禁,孟露瞪了她两人一眼,又对着博果尔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随即双手环过他的颈部。
博果尔双手稳稳拖住她的臀部,将她背起。
出了草屋,禁卫首领上前就要下跪请罪,孟露摆手制止,淡淡问他:“慈和皇太后可是脱险了?”
禁卫首领摸了摸脑门上这一整夜就没干过的汗水,心有余悸地道:“回禀仁宪太后,慈和皇太后安然无恙,昨夜就抵达了下一处驿站。”
天知道昨夜仁宪太后久久未至后,禁卫首领有多担心自己的脑袋。
皇上让他护送两位太后出行,不管哪位太后出事,皇上都不会饶了他。
襄亲王虽也是奉命保护两位太后,可他亲王的身份摆在那,真出事了皇上也不会要了襄亲王的脑袋,只会责怪他们这些禁卫失职。
眼下看到仁宪太后也全须全尾的,只除了脚腕受伤后,禁卫首领顿时将高悬的心放回肚子里。
他的脑袋保住了。
*下山的路,有禁卫在,孟露与博果尔皆是一路无话。
她一开始还将头撑起,可时间一久脖子泛酸,便实在忍不住,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他的肩头。
阿木尔看到孟露脸上的疲色,连忙用前后的禁卫们也能听见的声音道:“主子,您累了吗?”
博果尔则问禁卫首领:“下山的路还有多远?”
“其实不远,只是这雪地难行,估摸着一个时辰应该就下去了。”
“还有那么远。”那斯图小声嘀咕着。
禁卫首领含笑道:“两位姑娘若是走不动,尽管开口,咱们这些人别的没有,力气多的是,背两位姑娘下山轻轻松松的事。”
阿木尔和那斯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能走得动。
但孟露昨日却是着了风寒,今晨起来就有些头晕脑胀的,现下被博果尔这么颠着,她又开始犯困,脑袋不停地往下点。
博果尔侧眼往后看了看,余光只瞥见她小巧的耳垂。
他咽了口唾沫道:“下山的路还长着,太后若累的话,尽管闭眼小憩,微臣会将您平安的带下山的。”
孟露也实在撑不住,晕乎乎地嗯了声,随即趴在他的肩头睡得昏天暗地。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却又说不上像什么的味道。
孟露莫名觉得这股味道很是让她安心。
感受到背上人浅浅的呼吸声,博果尔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紧了些。
到了山下的驿站,孟露被阿木尔提前叫醒。
慈和皇太后一看到孟露,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责怪自己心软坏事。
孟露见她发髻散乱,脸色比她这个在草屋里待了一夜又伤了脚腕染了风寒的人还难看,不由问一边的禁卫首领:“不是说慈和皇太后没事吗?”
这看着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回仁宪太后,我们主子担心您,从昨夜开始就不吃不喝地等着,奴婢劝她去洗把脸她也不肯。”说话的是慈和太后身边的青怜,“如今您也回来了,我们主子总算能放心了。”
孟露闻言心里自是感动,她笑着道:“好了,快去洗洗脸吃口饭吧,可别累出病来。”
慈和太后含泪点头,在青怜的搀扶下回了自己房间。
马车无法将她送到房间内,博果尔再度自告奋勇,这次是将她抱了进去。
除了阿木尔和那斯图知道内情外,其他人则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太后伤了脚,行动不便,情况特殊,襄亲王的做法算不得逾矩。
*第二日晌午,玄烨从上书房回到乾清宫,梁九功也向他说了孟露等人路遇流民一事。
玄烨听了果然怒火高涨:“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梁九功跪下道:“皇上恕罪,昨夜消息传回来时,已经太晚了,您近日又常睡不好,奴才想着慈和太后已经脱险,仁宪太后身边还有侍女和襄亲王,应该不会有事,这才没跟您说。”
玄烨道:“仁宪太后与侍女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襄亲王也不是万能的,梁九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朕隐瞒此事!”
梁九功忙告罪:“奴才知错,还请皇上恕罪。”
玄烨挥手将案上那些没用的折子扫落一地,冷冷道:“若是仁宪太后有个什么闪失,朕饶不了你!”
玄烨骂完,正准备派人去石门,这时又有新的消息传进来:“仁宪太后已被平安寻得,此刻都在石门驿站,皇上放心。”
玄烨反复确认信上的消息,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梁九功遇事敢自作主张隐瞒于他,玄烨很是不满,念在梁九功也算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玄烨最后决定罚他三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
梁九功千恩万谢的跪拜,暗暗发誓以后绝不隐瞒皇上任何事。
*孟露的风寒与脚伤并未耽误行程,博果尔是想让她在驿站先修养几日再出发的,孟露却道:“走吧,我的风寒已经好差不多了,至于脚伤,反正也用不着我走路。”
眼下已经到了十一月中,再拖延下去,今年的年怕是得在路上度过了。
博果尔拗不过她,三日后便吩咐禁卫动身。
接下来的路程,平静无波。
就这么走了半个多月,十一月底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皇姑庵位于深山黝谷之中。
庵中的尼姑也不多,算上主持总共也就十来个。
玄烨一个月前就派人到皇姑庵传了旨,当地的官员听说两位太后要来皇姑庵为国祈福,更是命人往庵中送了不少生活用品,因此庵中的情形倒是比孟露想象中好了不少。
孟露与慈和皇太后见过了庵中主持后,便正式在此住了下来。
庵中的日子清静悠闲,虽是打着为大清祈福的国号,可她们即便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是无人敢多说一句的。
慈和皇太后起先还每日跟随庵中尼姑的作息每日早起早睡,几日后,她也开始学孟露偷起了懒,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
玄烨有句话说的很多,若是她们祈福能够改善大清的国运,那要他这个皇帝做什么,满朝的文武百官又做什么?
国家能否繁荣昌盛,久治不衰,归根结底还是得看当权者如何。
反正她们来此的真正理由也不是为了为国祈福。
想通这一层,慈和皇太后日子过得越发顺心,甚至有时还会忘了她心爱的儿子正在当一个处处受人掣肘的皇帝。
*在庵中安定下来后,孟露就没再看见过博果尔。
他完成了玄烨交给他的任务,应该是已经回京向玄烨复命了。
只是他也忒不知礼数了,走得时候都不能来告个别吗?
孟露悠悠地叹了口气,看着窗外高大的树木沉默不语。
阿木尔端了一盘点心进来,见孟露眉头紧皱,温声问道:“主子不开心吗?”
孟露淡淡道:“是有些难过。”
阿木尔愣了愣,倒是很少听见孟露直言自己心情不好,她放下盘子,走近道:“主子在烦恼什么,您说出来,指不定奴婢能为您解忧。”
“我是在想,博果尔他……”
孟露话说到一半,便愕然止了声,同时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阿木尔,更确切的说,她是在看阿木尔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那张脸上,有让孟露陌生的表情。
思念。
看清这一点,孟露立时倒吸一口冷气,双手不由自主地捧住自己脸颊,喃喃道:“我怎么会……”
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起博果尔?
孟露突然意识到,博果尔离开后的这几日,她几乎天天都在心里抱怨博果尔临走为何不向自己告别。
她为什么会对博果尔念念不忘?
孟露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她一把抓住阿木尔的手,近乎语无伦次地道:“我……博果尔他……”
阿木尔作为孟露的贴身侍女,自然看得出她这是怎么了,她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高兴,反倒是带着一点点哀伤,低低道:“主子,您不该让襄亲王走进您的心的。”
主子应该像以前对待先帝那般,表面上对先帝无比的顺从爱重,可内心却从不曾将先帝放在眼里。
如此,即便先帝独宠孝献皇后,主子也不会受到伤害。
襄亲王作为一品亲王,将来是一定会娶福晋的,到那时,主子又该如何是好呢。
孟露哪能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她也很懊恼,明明她一开始是讨厌博果尔来着,怎么突然开始就有些想念他呢。
不过好在博果尔已经离开了,自己在这应当是要待上三四年,漫长的岁月消磨,她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感情,肯定也会很快消散。
只要这几年博果尔别出现在自己眼前……
“主子,襄亲王求见。”孟露脑海里刚闪过希望博果尔这几年别再出现在她面前的念头,下一刻那斯图就走了进来,她说:“主子,襄亲王带了好多山下的吃食和玩意儿上来,慈和太后那边已经出去了,您也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孟露呆呆地转头,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谁?”
那斯图茫然道:“襄亲王啊。”
主子的耳朵什么时候这么不好使了,她说了两遍襄亲王,主子竟没听见?
孟露不是没听见,她只是不敢信,博果尔不是回京了吗?
那斯图道:“王爷说,他向皇上请旨,在山下的镇子多住些时日,等您和慈和太后彻底习惯这庵里的日子,他再回京复命。”
孟露:原来他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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