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孟露没有多少机会可以为小七的骤然离去而难过,天亮了,帝后要来请安,孟露强迫自己放下心里的悲伤,端坐妆台前让阿木尔和那斯图等人替她梳妆。
“再多上些粉吧。”孟露看着镜中人憔悴浮肿的面庞,叹了口气道。
阿木尔于是又拿起粉盒,将她眼下的乌青再遮了遮。
不多时,外头太监进来传话,说皇上和皇后已经来了。
外头天还黑着,皇帝和皇后必然是已经先去过慈宁宫和咸安宫的,这么算来,这两个孩子昨天晚上怕是连一个时辰都没睡够。
孟露这边还需要一会儿,便吩咐道:“让皇上皇后先去正殿坐等,阿木尔,你赶紧准备一些点心茶水之类的,让他们先垫垫肚子。”
阿木尔领命去了,那斯图以及其余宫女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下。
正殿里,玄烨听完阿木尔说仁宪太后马上出来后,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十分自来熟地拿起一块点心填进嘴里,随即双手一拍,拍干净手上的点心碎屑。
皇后看得目瞪口呆。
都说宫里规矩一重又一重,连走路先迈哪只脚都有一定的讲究,她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如此地随心所欲。
方才在慈宁宫,太皇太后也让人准备了点心,可皇上在那边就吃得极为规矩,吃完还伸着手等着下人来替他擦手。
玄烨不知道皇后心中所想,他嚼着点心,又喝了一口茶,见皇后还站着,便道:“你坐下啊,皇额娘还没出来呢。”
皇后略略一笑,一脸为难,心道这不好吧,他们是作为小辈来给太后请安的,四平八稳地坐在这里大吃大喝算是怎么回事?
玄烨这次看明白了她的表情,他起身走向皇后,按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坐下,接着温声道:“皇额娘这里一向不怎么注重这些虚礼,你往后到了慈仁宫,也不必战战兢兢的,怎么自在怎么来就行。”
“……会不会冒犯皇额娘?”皇后心中还是不安。
“没事,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玄烨一时也说不来,只拿了一块点心递给皇后,“你怕也饿了,先垫垫肚子。”
皇后连忙伸手去接,玄烨却一躲,示意她直接来咬。
皇后心中羞涩,红着脸就着玄烨的手咬了小小一口,然后震惊地发现玄烨将剩下的糕点放进自己嘴里。
皇后的脸越发地红了,仿佛能滴出血来。
小夫妻间甜蜜的举动,被刚到的孟露看个正着,她难掩笑意道:“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玄烨忙带着皇后起身,等孟露在上位坐定,夫妻二人一同给孟露行了大礼。
孟露笑着让她们起身,接着就让人拿出了准备给皇后的见面礼,一对绿的晶莹剔透的翡翠手镯。
玄烨瞧着这对镯子有些眼熟,便问道:“皇额娘,这不是儿子登基那年,缅甸进贡的那块翡翠原石?”
孟露点了点头。
玄烨道:“那原石也不大,内务府工匠耗时半年才做出这么三对镯子来,珍贵无比,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皇后原本就瞧着这镯子非同寻常,一听玄烨说总共才三对,她更不敢收了,忙谢恩道:“皇额娘抬举儿臣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儿臣实不敢收。”
孟露莞尔一笑,伸手拉过皇后的手腕,二话不说就拿起一只镯子往她手上套,嘴上道:“我在皇姑庵时,曾经将这对镯子在佛前放了三天,是让皇姑庵的大师开过光的,日后无论谁带着它,它都能保佑自己的主人平平安安,无灾无祸,宝珠你安心收着就是了。”
皇后心下感动,悄悄看了玄烨一眼,皇额娘都这样说了,她收还是不收。
玄烨心里也暖洋洋的,他对皇后点了点头,皇后便福身谢恩,甜美道:“儿臣多谢皇额娘赏赐。”
孟露看着她腕上松垮垮的镯子,道:“不过你如今太瘦了,这镯子有些大,等你再胖些带着正合适。”
说到这,孟露又想起了玄烨那小鸡啄米的饭量,她对皇后道:“宝珠,玄烨这孩子的胃口不怎么好,每餐几口就饱了,你如今入了宫,日后玄烨的饮食,可就都交给你了。”
皇后再次躬身领命:“皇额娘放心,儿臣会照顾好皇上的。”
孟露含笑点头,这样她就放心了。
眼看天快亮了,孟露也没再留他们,就说:“时候不早了,你们今日为着请安起了个大早,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吧。”
玄烨道:“是,等儿臣带着皇后去给额娘请过安后,我们就回去休息。”
孟露微微一愣,道:“咸安宫,你们还没去?”
玄烨道:“按规矩,儿臣应该先来慈仁宫的。”
孟露原本都已经起身打算回自己寝殿了,闻言又坐了下去,斟酌着道:“虽说规矩如此,但咸安宫就在慈宁宫后头,慈仁宫却是远在东边,以后你们若是请安,先去过咸安宫再来这吧,省得折腾来折腾去的。”
玄烨这次没答应,他道:“儿臣知道皇额娘不在乎这些,可长幼尊卑之序不可废,旁的儿子都可以答应您,只这一条,儿臣恕难从命。”
当年皇阿玛偏宠孝献皇后,后宫福晋格格每日去给孝献皇后请安而不去给皇额娘请安,玄烨就深觉不妥。
尊卑颠倒的事,玄烨不会容忍。
倒也并不是他认为自己的额娘就低人一等,只是事实摆在那,皇额娘当年是皇后,自己的额娘只是皇阿玛的一个福晋。
因此玄烨认为,请安时先去慈仁宫,再去咸安宫,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孟露见玄烨态度强硬,便也没再与他相争,只道:“既然如此,那么皇后以后就跟你一样,每逢初二十六来慈仁宫请安就行,不必天天来。当然了,宝珠平日若是闲着没事,皇额娘也欢迎你来慈仁宫做客。”
皇后几乎受宠若惊地再次给孟露磕了头,孟露笑着受了,“快去咸安宫吧,慈和太后该是等急了。”
帝后二人便即告退离开。
此时的咸安宫,慈和太后在正殿几乎已经坐了快一个时辰。
玄烨大婚,她昨夜高兴地几乎一夜没睡,天不亮听到前头玄烨和皇后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她就赶紧洗漱准备,在正殿坐着等儿子儿媳来给自己磕头。
可两人迟迟未来。
慈和太后打发青怜去打听:“去看看,太皇太后那儿还没放人吗?”
青怜回来时低眉垂眼,脸色难看,慈和太后问道:“怎么了?”
青怜低下头,小声道:“皇上和皇后,往东六宫那边去了。”
慈和太后听后脸色一僵,嘴角原本期待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她眼神冷漠,淡淡道:“哦,玄烨先去给仁宪太后请安了,那咱们就等等吧。”
她说着话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青怜便知道自己主子是生气了,□□上皇后没先来给自己请安。
青怜也万分不解,咸安宫就在慈宁宫后面,明明先到咸安宫是顺路的事,可皇上却非要带着皇后先去慈仁宫,真是半点不给主子面子。
最后是天已经大亮时,外头的人才进来传话,皇上和皇后到了。
这时慈和太后久等不到,已经被青怜劝回日常起居的暖阁先歇着了。
慈和太后歇倚在塌上,有几个宫女正在为她按揉酸痛的四肢。
她原本是想让他们在正殿多等上一会儿的,可转念一想,玄烨也在,这孩子每日事物繁忙,实在辛苦,她还是早些出去的好。
慈和太后到了正殿,就看见皇后正坐在一张宽大椅子上,满面含笑也不知在跟玄烨说什么话。
她左侧的玄烨也是笑容溢满了整张脸。
慈和太后脸色不自觉的一冷,随后又很快恢复笑容,款款走了进去。
“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玄烨听到声音,便即带着皇后起身,“儿子与皇后来给额娘请安,等上片刻也是应该。”
话落便与皇后走到中间,一同再给慈和太后行礼。
等他们行完礼,慈和太后笑着让他们起身,随后也让人拿出了给皇后的赏赐。
一支精美的银镀金嵌宝石花簪,虽不如孟露的那双翠玉镯子珍贵,却也是宫中难得的佳品。
皇后噙着甜美的笑容,上前一步细声道:“多谢额娘赏赐。”
慈和太后笑着道:“你是玄烨的皇后,亦是本宫的儿媳,在本宫心里,你就如同本宫的女儿一般,以后在这宫里,咱们婆媳需得一条心,顾好自己,不让玄烨有后顾之忧。”
皇后再次福身:“儿臣谨遵额娘教诲。”
之后慈和太后又留二人在咸安宫用早膳。
席间,青怜上前想要替慈和太后布菜,慈和太后摆摆手道:“不用你伺候了,本宫自己来就行。”
说这话时,慈和太后有意无意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也立时会意,起身走到慈和太后身侧,笑着道:“额娘,儿臣替您布菜。”
慈和太后笑盈盈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那便有劳你了。”
皇后也笑着回应:“孝顺额娘,是儿臣应该做的。”
一旁的玄烨看着,倒是也看得出来额娘是有意让皇后替她布菜,不过在他看来这也的确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婆媳间就合该如此相处,且看皇后的样子,也没见她有什么不满。
玄烨心里对皇后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他对皇后的要求不多,其中有一条便是皇后需得孝顺。
以后他亲政以后,空闲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照顾额娘的担子,难免要落到皇后身上的。
等用完了早膳,慈和太后拉着小夫妻两又闲话几句,期间话题自然而然地也就转到了子嗣上头。
“本宫上次给你的送子观音,你可带进宫了?”
皇后低着头,脸色绯红:“回额娘,带进了。”
如今还正压在她的嫁妆箱里,看来她一会儿回去就得找出来摆上。
“那就好,那送子观音,是本宫从皇姑庵请回来的,听说很灵验,你每日拜一拜,一定能早日为皇上生下皇子的。”
生下皇子什么的,皇后觉得慈和太后怕是要失望了。
她成亲前,额娘也派人教了她生孩子是怎么回事,可昨夜皇上却对她说,他们年纪还小,现在不宜生孩子,于是让她恐惧了好几天的圆房一事到底也没发生,要生孩子,怕是生不出来。
可这话她似乎不能跟慈和太后直说……
皇后为难的功夫,玄烨开口替她解围:“多谢额娘关心,不过儿臣问过太医,皇后和儿臣都还小,因此您抱孙子的事,怕是得再等几年。”
慈和太后顿了顿,继续道:“本宫生你时十四岁,皇后再有两年就十四了,如此看来,倒也不需要等太长的时间。”
玄烨:“……”
太医说,最好等皇后满十八岁再生子,算起来还有六七年的时间。
这话就没有必要与额娘说了,他便随意敷衍了两句,又陪着额娘说了会儿话,这才找了个借口带着皇后告退。
第122章
转眼间,到了九月底,距离皇上皇后大婚的日子已经过去近一个月,皇后也渐渐习惯了宫里的生活。
原本看着严厉的太皇太后,其实真正相处起来还挺和善,她刚成婚时,坚持每日都去慈宁宫晨昏定省,太皇太后连着见了她三日,第四日的时候,她就拉着皇后的手道:“你这孩子,以后不用日日都来请安了,就随你皇额娘她们一样,每逢初一十五来一趟就是了。”
太皇太后这些年也深受孟露影响,觉得天天起个大早等着人来给她磕头,实在是有些遭罪。
不止磕头的人遭罪,她自己也是遭罪。
尤其是寒冬腊月里,天还黑着,她就得离开暖烘烘的被窝,也实在是没有天理。
久而久之,她就也下令,慈宁宫的晨昏定省,不必每日都来,一个月来上两次足矣。
若是想念她这个老婆子了,随时都能来看她,只除了不要在大早上。
*如今已是十月,天已经很冷,天不亮就起身对于皇后来说也实在是一种折磨,太皇太后和仁宪太后皆说了不用她每日都去,仁宪太后甚至体贴地让她初二十六去,错开了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以至于她不用太累。
只是慈和太后那,皇后坐在她寝殿的妆台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
沙棠心疼自家主子,“娘娘,太皇太后和仁宪太后都说了不用每日去请安,怎么慈和太后这边什么都不说啊?”
皇后听了她的话清醒了几分,随后掐了掐自己手心道:“免了日日晨昏定省,是太皇太后和皇额娘的恩典。”
慈和太后既然没给她这个恩典,她便不能不去。
不多时,皇后梳洗完毕,出了坤宁宫坐着轿辇往咸安宫而去。
此时还看不清路,仪驾前头有四个太监打着灯笼。
沙棠给坐在轿辇上的皇后又盖了一条厚厚的绒毯,这才吩咐他们起身。
等到了咸安宫,沙棠轻声将半眯过去的皇后叫醒,随后上前轻轻扣门。
随后等了约摸一刻钟,里头才响起了脚步声。
沙棠心里气愤咸安宫的人这么久才来开门,可却只能忍着。
皇后进了咸安宫,外头守夜的宫女照往常那般道:“皇后娘娘请到正殿等候,太后还没起身呢。”
皇后嘴角上扬:“好,不必叫醒太后,我等一会儿便是了。”
几乎每日都是这样,她按照请安的时辰来了,慈和太后还没起床。
可若是哪日她来得晚上一时半刻,慈和太后便会笑眯眯地敲打她:“今日怎的来得如此晚,本宫险些以为你在路上遇到什么事,让本宫担心极了。”
皇后便忙告罪:“叫额娘久等了,儿臣下次不会了。”
她也不说理由,只因有一次她提了自己是因为伺候皇上穿戴好去上朝后,她才往咸安宫来,慈和太后就说:“本宫明白你和玄烨新婚燕尔,只是上朝不能误了时辰,你作为皇后日后可得注意规劝着皇上,别因为女色误了朝政。”
皇后无言以对,只能低头称是,因为她能感觉出来,慈和太后似乎是在故意为难自己。
有几次早上皇上会陪着她一起来给慈和太后请安,但凡皇上来的时候,从他们扣响咸安宫的大门到见到衣冠整齐的慈和太后,中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刻钟。
皇后很郁闷,她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以至于慈和太后不待见她。
也不知道又等了多久,慈和太后终于姗姗来迟。
之后皇后又陪着慈和太后东拉西扯地闲聊了近一个时辰。
到了早膳时刻她才放人,皇后临走前她还道:“明天是初一了,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你明日早些过来,随我一同去慈宁宫。”
那便意味她明日需得起的更早。
“……是,儿臣明白。”
*金乌露头时,皇后终于离开了咸安宫,回去后她连早膳也不想吃,更不想看案上堆积的后宫账册,她卸了发饰脱了外衣,一沾到床就眯了过去。
玄烨下了朝来到坤宁宫时,就看到了摊得到处都是的账册,以及正在呼呼大睡的赫舍里·宝珠。
他看着皇后恬静的睡颜,心中温暖,坐在床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
皇后却是没有醒转的迹象。
他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玄烨便即问一旁的沙棠,“皇后昨晚几时睡得,今早又是几时起的?”
他这段时间大部分住在坤宁宫,偶尔功课没做完便会歇在乾清宫,昨夜便是没回坤宁宫。
沙棠如实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昨夜亥时睡,今晨卯时一刻起身的。”
玄烨道:“给太后请安辰时去就可以了,她起那么早干什么?”
“……”沙棠一时被问住了,她可不该当着皇上的面说慈和太后的不是,幸好这时皇后醒了:“皇上,您下朝了?”
玄烨转而去问皇后:“听沙棠说你卯时就起了,以后不必起那么早。”
皇后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她握着玄烨的胳膊道:“皇上用早膳了吗?”
玄烨道:“还没有,想着回来同你一起。”
皇后喜笑颜开,忙吩咐沙棠出去准备。
小夫妻两说着话用了早膳,玄烨继续回乾清宫忙他的事,他看了看皇后寝殿那些账册,道:“后宫的事,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慈仁宫请教皇额娘,别太累着自己。”
“皇上放心,臣妾会的。”
她嘴上虽这么应着,可并没有去找孟露。
因为她发现慈和太后似乎也不喜欢自己跟仁宪太后走得太近。
皇后一边翻看账册,心里一边沉吟。
看来这两宫太后之间的和谐,终究只存在于表面上。
一个是皇帝生母,一个是先帝皇后,又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侄女,这两个人若是真要争个高低,宫里怕是平静不了。
不过这却是皇后多想了,孟露压根就没有与谁相争的想法。
她的目的始终如一,安安稳稳地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这一个月,她也看得出来慈和太后是在给皇后立规矩,孟露替皇后心疼,但她到底是没什么立场去说话的,只能当做看不见。
其实九月十五那日,众人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毕,孟露与慈和太后一同出门,两人同行了一段路。
慈和太后仍旧亲亲热热地喊她姐姐,而孟露也是言笑晏晏地回一声妹妹。
孟露就委婉地提示道:“妹妹近日是不是休息不好,看着憔悴了许多?”
别为了耍婆婆威风而让皇后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到头连累地自己也没什么精神。
慈和太后回道:“劳姐姐挂心了,玄烨这孩子刚成亲,皇后入宫不久,少不得什么都不懂,都得我这个额娘手把手地去教。”
“……”孟露无语,心道你能教她什么?
宫中的礼仪规矩,定下皇后人选时,太皇太后就派了宫中资历深厚的两位嬷嬷出宫亲自去教了。
至于管理后宫,皇后出身名门,管家的本事家里人自然早就教会了,且就算皇后对后宫之事存疑,也不是应该找她或者是石福晋陈福晋等人。
她分明就是想立婆婆威风罢了。
孟露看破不说破,继续道:“那也要注意劳逸结合,人若是天天这么熬,身子骨迟早也要出问题,尤其皇后正是在长身体的阶段。”
慈和太后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傻,对于孟露的再次提醒,她的回答是:“姐姐放心吧,皇后毕竟是妹妹的亲儿媳,妹妹疼她都来不及,自然会疼惜她的。”
慈和太后特意加重了“亲儿媳”三个字眼,孟露突然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她才是皇帝生母,孟露作为皇帝嫡母,最好是不要对她对待皇后的方式有什么意见。
孟露识趣闭嘴,深深地看了一眼慈和太后,她深觉两人已经不在同一条路上了。
孟露突然生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感,她收敛笑容,静静道:“咱们回宫应该才两个多月吧?”
慈和太后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里,她下意识回道:“是,两个月了。”
孟露轻笑一声,看着慈和太后的眼睛,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失望:“才两个月,我竟已经开始怀念我们在皇姑庵相依为命的日子了。”
说完这句话,孟露便带着人离开,慈和太后在原地又站了片刻,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轿辇。
过去的相依为命的日子再难以忘怀,她们也得忘。
*孟露原以为赫舍里·宝珠的噩梦还要继续时,太皇太后出手了。
十月初一,大家都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孟露去的时候,其他人差不多都到差不多了,太皇太后还未出来,孟露就与其他人说着闲话。
闲话了半晌,慈和太后与皇后还是未出现,孟露甚至怀疑,这婆媳两人莫不是忘了今日是初一?
想不想又觉得不可能。
正想着,太皇太后就出来了。
孟露带着其他人起身请安,太皇太后笑着说免礼,随即让大家都坐下。
她右手下侧的第一个位置是空的,那原本是属于慈和太后的位置。
太皇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再一看皇后的位置也空着。
她正要派苏茉儿去看看,这时慈和太后与皇后二人就到了。
请安的地方在慈宁宫正殿,孟露往外一看,就见慈和太后搭着皇后的手踏上了殿前的台阶,又跨过了门槛。
两人进殿后给太皇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眼神蓦然冷了下来,面上却还是带着笑:“起来坐吧。”
之后其他人又给慈和太后行礼,再是皇后给孟露等人行礼。
然后两人这才坐定。
按照如今的座次安排,孟露坐在太皇太后左侧下首第一个位置,慈和太后就坐在她对面,皇后上头虽还有其他的长辈,但皇后就是皇后,让她坐在其他人后头也不合规矩,因此按照尊卑算下来,皇后就坐在了太皇太后左侧下首第二个位置,也就是孟露的左手边。
孟露在皇后坐下时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相处,不约而同地一笑。
对面的慈和太后看着,脸色微微一变。
即便只有一瞬间,上头的太皇太后还是将这一切看在了眼中。近日皇后天天早起去咸安宫请安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她原本就对慈和太后多有不满,她如今如此行事,太皇太后也是一直忍着,但看她刚才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对皇后亲近孟露的不满,太皇太后知道自己不能忍了。
“再过几日,玄烨要去南苑行猎,你们有想出去散散心的,都可以跟着去,今儿个就到这里吧,都回去吧。”
太皇太后与一众小辈说了一会儿话,便下了送客令,可等大家起身准备走时,她突然又开口:“佟氏你留下,哀家有事要同你说。”
慈和太后看着太皇太后严肃的面容,心里一个咯噔。
太皇太后指名道姓留下慈和太后,其他人只能离开。
孟露不知她跟慈和太后说了什么,总之当天下午,咸安宫的宫人就去了趟坤宁宫,向皇后传达了慈和太后的意思:以后不必每日都来请安了。
五日后玄烨启程去南苑,慈和太后也没去。
玄烨和皇后亲自去咸安宫请过她,慈和太后仍旧决定留在紫禁城。
至于具体慈和太后是因何不去南苑,孟露就不得而知了。
她跟随玄烨去南苑的前一天去和太皇太后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虽没告诉她跟慈和太后说了什么,但她也向孟露保证:“你放心吧,哀家也心疼玄烨,所以哀家不会对佟氏出手的。”
以太皇太后的为人和手段,孟露相信她不会骗自己,于是她便开开心心的去南苑了。
第123章
突然不用每日早早起身去给慈和太后请安,皇后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来南苑的第一夜,她卯时一到就睁开了眼起身,嘴上迷迷糊糊的道:“沙棠,替我梳妆,一会儿去给额娘请安该迟了。”
身畔的玄烨被她惊醒,好笑道:“睡糊涂了吗?额娘在宫里,没跟我一起来,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皇后被玄烨拉着躺下,茫然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们如今在南苑。
于是舒了口气,安心地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已过了辰时,玄烨也已经离开了,沙棠扶她走到妆台前,向她汇报玄烨的行程:“皇上辰时天刚亮时就起了,带着一众亲贵子弟去猎场了。”
皇后蹙了蹙眉:“你们怎么不叫我起来伺候皇上?”
沙棠眨了眨眼睛,笑着道:“皇上看您睡得正沉,不让奴婢叫您,皇上可真是体贴您。”
皇后闻言微微红了脸颊,嗔道:“别贫嘴了,快伺候我梳洗,也不知道皇额娘和其他几位庶额娘们在做什么,一会儿我去陪她们说说话。”
她这话刚说完,外头宫女进来传话:“启禀皇后娘娘,方才仁宪太后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来过了,问皇后娘娘要不要去象园看大象。”
话落沙棠便激动道:“娘娘,那大象好像可以骑,娘娘,您去骑大象吧!”
皇后自小养在深闺,大象这种动物向来只有耳闻,从未亲眼见过,一时也有些激动。
她吩咐沙棠迅速给她上妆挽发,又对进来传话的宫女道:“你去回话,就说我即可就来。”
她想去亲眼目睹这传说中的庞然大物,至于骑大象什么的,就还是算了吧。
她是皇后,行事需得体大方,骑大象这事与“得体”两个字半点不沾边。
等皇后收拾妥当到了象园,这才发现那里已是热热闹闹的围了一堆人。
当初吴三桂是进贡了一公一母两头大象,只那母象腹中怀子,于康熙元年生下一小象。
小象虽长大了不少,可在它高大威武的父母面前,还是显得小鸟依人。
大家都在看稚气未脱的小象,甚至有大胆的拿了大象爱吃的胡萝卜等在栏杆外伸着手,等着它伸来长长的鼻子。
至于两头大象,则被人牵着绕着象园散步,背上还驮着人。
皇后眯了眯眼,认出那两个正骑在大象背上上的人是皇上的兄长福全阿哥以及他的妹妹三公主锦清。
他们脸上的欢快笑意即便隔着老远,皇后也依然能够感受到。
她微微笑了笑,走到孟露与一众先帝福晋跟前,躬身行了礼,孟露温声说了免礼,随即问道:“宝珠,你想骑大象吗?”
皇后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一时有些不知怎么答话了。
因为仁宪太后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你去骑大象吧大象可好玩了你一定要试试”,皇后心中觉得皇额娘很好玩儿,嘴上还是道:“儿臣坐着看看就行,就不去骑了。”
孟露鼓励道:“没事,我跟玄烨的额娘以前也骑过,你的这些庶额娘也几乎都骑过,那大象脾气也温顺,还会用鼻子逗你玩,你别怕。”
皇后张了张嘴,目光转向孟露身旁的石福晋陈福晋等人,她们笑眯眯地对自己点头。
然而短暂地深思熟虑后,皇后还是摇了摇头,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允许,仁宪太后等人算是皇上的长辈,去骑大象没什么,可她是皇后,她不能容许自己有一丁点出格的行为,正如这一个月明明每日累得不行了,却还是坚持不懈地去给慈安太后请安。
她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后,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孟露看出她心有顾虑,心里忍不住叹息。
皇后的顾虑孟露感同身受,毕竟曾经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过皇后到底要比曾经的孟露处境更好一些,起码玄烨是喜欢她的。
这不,晚上的时候,整个南苑的下人们便都在议论帝后感情深厚一事,孟露叫了人一问才知道,玄烨午后带着皇后去了象园,两人共乘一象。
孟露听了心中也高兴,与阿木尔等人笑谈了几句,也就到了睡觉的时辰。
她躺在床上,不由摩挲着手腕上的一对镯子,心里突然就想起了博果尔。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中秋那晚,他把这副镯子送了过来,之后到现在也过去快两个月了,她再没有见过博果尔。
也不知道他的福晋人选,太皇太后定下没有。
博果尔这次,是会妥协还是继续抗争?
人们常说:说曹操曹操到,孟露却是想曹操,曹操到。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有了前车之鉴,孟露脑海里立时就想到一定是博果尔又偷偷进了自己的房间。
果然,孟露一个骨碌翻起身,博果尔带着一身寒气已经走近。
四目相对,孟露平静道:“无论我住在哪里,你都能这么肆无忌惮的闯入?”
博果尔微微一顿,道:“这次南苑的护卫,皇上交给我负责。”
否则他也不敢就这么过来。
孟露住在紫禁城时,他就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能力可以避开所有侍卫的耳目。
“上次的事,多谢你。”孟露指的是给玄烨进行性教育一事。
博果尔闻言低下了头,半晌才道:“你当年怀孕时,似乎也没满十八岁,那个孩子虽然没有生下来,可我问过太医,女子小产也十分伤身,这些年你的身子可还好?有没有让太医好好为你调理?”
他突然提到自己曾经怀孕的事,孟露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皱眉想了想,那似乎已经是顺治十一年的事了。孟露心中感动他还记得那么遥远的事情,便温声道:“放下吧,这些年太医也时常替我调理着。”
博果尔“嗯”了一声,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孟露仔细打量着,轻声问他:“你有心事?”
“今日来此,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博果尔说着,眉宇间似有无尽的哀愁,孟露下地趿着鞋朝他走近,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眼,低声道:“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何至于愁眉苦脸成这幅模样?”
随着她的靠近,博果尔呼吸一滞,眼神渐渐有些迷蒙。
孟露的手从她眉眼下移,抚上了他的侧脸,博果尔舔了舔唇,微微偏头想要更深切地感受她手心的温暖。
可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额娘的话:襄亲王府要么办你的婚事,要么就办我的丧事。
他强迫自己从孟露给的温柔里回神,咬了咬牙准备开口,下一刻却又看到孟露手腕上的镯子。
博果尔心神一震,用力握住孟露的手腕,声音有些颤抖:“你……”
他看一眼孟露的双眼,那双眼亮晶晶的,里头有柔柔的笑意。
你戴上了这对镯子,是不是代表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这句话博果尔没来得及问出来,因为孟露踮起脚尖,轻轻咬了下他的下巴。
刹那间,博果尔的脑子里像是有闪电炸开,他的眼神一黯,双臂用力收紧,低头覆上了孟露的唇瓣。
夜还很深,孟露仰着头,努力承受博果尔带给她的一场狂风暴雨。
也许这便是最后一次了,等博果尔真的娶了福晋,她便要彻底与他保持距离了。
*紫禁城,咸安宫。
各宫各处几乎都已经熄了灯早早睡了,唯有慈和太后刚刚才回到咸安宫。
她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命人将咸安宫的大门关紧,随后又慢慢进了寝殿。
一进寝殿,慈和太后再也绷不住,脸上的笑消失不见,换之冰冷渗人的表情。
青怜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她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您今天没用午膳,又从傍晚一直待在慈宁宫抄写经书到现在,怕是已经饿了,奴婢让人去准备点清淡的吃食过来。”
慈和太后并未反对,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具。
旁边的小宫女见了,忙上前替她倒了一杯茶水,接着捧过头顶道:“太后娘娘请喝茶。”
慈和太后面无表情地接过,抿了一口,随即重重将茶杯搁在桌上,力气之大,竟让那茶杯当场就碎了。
“这是谁泡的茶,冷成这样叫本宫怎么喝?”慈和太后柳眉倒竖,语气凛然。
倒茶的小宫女双膝一软,“腾”的一声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太后娘娘娘恕罪。”
咸安宫的茶水一向是由她负责,并非是她故意要给慈和太后喝已经凉掉的茶水,实在是慈和太后平日也不喝热茶。
小宫女知道慈和太后是借机发火,想要出一出心里被太皇太后日日叫去抄写佛经的怨气,她也只能受着。
青怜见那只茶杯在慈和太后收下碎成几块,担忧道:“太后娘娘,仔细别伤着……啊!”
她话未说完,就见慈和太后的右手手心有血滴落,染红了碎成几瓣的茶杯。
青怜惊慌不已,吵嚷着就要传太医,慈和太后却冷声喊住她:“闭嘴,随便找什么包扎就行了。”
“可是,伤口这样深,怕是会留疤呀。”青怜捧着慈和太后的右手,语气都是颤抖的。
慈和太后神情未变,淡淡道:“留疤算得了什么。”
只要她的儿子亲政,她成了唯一的太后,区区一道疤痕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的太后,慈和太后心里暗暗念叨着这几个字眼。
如果她是唯一的太后,那么等太皇太后死后,她便会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到那时,没有任何人敢对她摆脸色,也没有任何人敢让她每日抄写两三个时辰的佛经。
青怜不敢违逆慈和太后的命令,只得找出一些干净的纱布替她简单包了包。
她知道慈和太后的心事,一边包扎一边安慰道:“太后娘娘您别动怒,左右皇上已经成了亲,亲政的日子就在眼前,等皇上亲政了,您的处境就不会如此艰难了。”
等玄烨亲政……
慈和太后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等玄烨亲政后,她的处境会变好自不必说,可她仍旧不是唯一的太后,上头也还有个太皇太后压着,她还是做不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慈和太后思来想去,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第124章
一场荒唐过后,孟露躺在床上慢慢平复着呼吸,身旁的博果尔突然坐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孟露指了指桌子:“去帮我倒杯水。”
博果尔随便披了件衣裳下地,走向了放着茶具的桌子,孟露看着他的背影,平静道:“你一会儿就走吧,以后再见了面,我是仁宪太后,你就是襄亲王,记住我们的身份。”
博果尔身躯微微僵硬,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站在那。
孟露又催了一次:“倒水。”
博果尔仿佛如梦初醒,倒了杯水端来递给孟露,孟露接过一饮而尽,而后淡淡道:“决定娶福晋了。”
她不是疑问,而是平静地陈述,博果尔抿了抿唇,低下了头去,半晌才道:“对不起。”
对不起,他不能坚守自己的本心。
对不起,他必须向他的额娘妥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额娘去死。
对不起,他明明都已经决定放弃了,昨夜还是忍不住碰了她,这样一来,她又得去服用避子的汤药。
博果尔虽然只说了三个字,但孟露却是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轻一笑,将空的水杯递给他,安慰道:“当年连先帝都没办法反抗与我的婚事,你不过是一个手中并无实权的王爷,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身在皇室,姻缘一事的确是身不由己,可比起旁的,这都算不了什么。”
“你额娘能容忍你这么多年,已是不易,你也该过了任性的年纪了。”
“至于昨晚,你忘了吗,昨晚是我主动的,不怪你。”
博果尔仍旧没说话,孟露也渐渐困了,她翻了个身拉起被子将自己裹紧,轻声道:“离开的时候小心一些,别被护卫发现了。”
“我以后,还能见你吗?”博果尔抬头看着她的背影,试探着问道,问完又觉得自己不该问这话,他都决定要娶别人了,怎么还能再来见她?
于是不等孟露回答,博果尔又自言自语地道:“算了,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了,我走了,还请……皇嫂保重身子。”
房门再度打开又轻轻合上,孟露睁开眼,裹着被子下了地,将窗户也打开了一个缝,随后回到床上,呼呼大睡。
*
十日后,圣驾离开南苑回京,孟露自然也跟着一同回去。
回到宫里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也是极疼皇后这个小辈,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含笑道:“不错不错,几日不见,瞧着胖了许多。”
孟露心道,在南苑自由自在,没有慈和太后的“压迫”,可不得胖上几分吗。
太皇太后又道:“哀家瞧着玄烨这段日子看着也壮实了许多,不像从前,瘦得跟个小鸡仔似的。”
玄烨便上前道:“皇祖母,都是皇后照顾朕照顾的好,这段日子她可没少哄着儿臣喝那补身益气的药膳。”
关键那药膳也不苦,几副连着喝下来,他的胃口较之前便好了许多,身体自然也强壮了起来。
太皇太后听了,又夸赞了皇后几句,随后才道:“好了,你们夫妻两去咸安宫给你额娘请安去吧,其他人也都退下,太后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她说的太后,自然指的是孟露。等人都走光了,她便关切道:“皇额娘,您最近似乎清减了些,可是身子不适?”
太皇太后收敛脸上的慈祥笑意,看了她一眼没接孟露的话,只是道:“你陪哀家去个地方。”
孟露心中好奇,跟着她出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的轿辇在前头走着,孟露的在后头跟着,行了约莫一刻钟,太皇太后的轿辇停下,孟露看一眼眼前的宫殿,是南薰殿。
太皇太后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孟露疑惑着上前,太皇太后问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她点点头:“回皇额娘,是南薰殿,供奉历代帝王画像的地方。”
清朝开国不久,里头总共供奉了七位帝王画像,除了清太祖努尔哈赤,清太宗皇太极,以及世祖顺治帝以外,其余四位,则是顺治五年追封的努尔哈赤之前的四位祖先。
太皇太后缓缓抬脚往里走,边走边道:“难为你还记着这是供奉历代帝王画像的地方,福临的画像也在这里头呢。”
孟露:“?”
太皇太后说这话有些奇怪,每逢祭祀的时候,她还需要带领后宫众人来这里祭拜这些已经逝去的皇帝,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她不由得看一眼太皇太后另一边的苏茉儿,用眼神询问她太皇太后这是怎么了。苏茉儿小心翼翼看了看太皇太后,又看了看她,眼中急切不已,最终只能冲孟露摇摇头,一脸的欲言又止苏茉儿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孟露却也从她的表情里感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轻轻舒了口气,笑道:“皇额娘说笑了,供奉历代帝王画像的地方,儿臣岂敢忘记?”
太皇太后跨过门槛的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吩咐苏茉儿:“叫他们都退下,没哀家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苏茉儿低头应是,扶着太皇太后进了南薰殿正殿后,便将里头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部叫了出去,孟露的两个侍女自然也只能在外头等着。
看着紧紧关起的两扇大门,阿木尔忍不住问苏茉儿:“苏姑姑,太皇太后是有话要与我们主子说吗?”
苏茉儿示意其他宫女太监退地更远些,她看着阿木尔和那斯图,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们,仁宪太后在皇姑庵的那几年,襄亲王是不是常常派人从云贵送一些珍贵的物件过来?”
阿木尔和那斯图闻言,心里顿时打起了鼓,两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阿木尔故作镇定道:“襄亲王?奴婢不知道啊,那几年皇上不是常常派人从宫里送东西过去吗?”
苏茉儿在宫中浸淫几十年,见过的人数不胜数,经历过的波谲云诡更是不计其数,方才她刚问出这句话时,阿木尔和那斯图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她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看来,仁宪太后与襄亲王之间,应当是存在着什么,也难怪慈和太后敢让人传出那样的流言了。
苏茉儿叹了口气,回头看着紧闭的南薰殿大门,久久未再发一语。
*
南薰殿内,孟露跟在太皇太后身后,从肇祖原皇帝的画像开始,一一拜过。
等到了顺治帝的画像前时,太皇太后又站到了一侧,只余孟露拜了三拜。
孟露将香插在香炉内,刚要往旁边站一站,太皇太后突然开口,语气严厉:“跪下!”
孟露心下一凛,茫然地看向太皇太后:“皇额娘?”
“哀家让你跪下!”太皇太后语气冰冷,再度出声。
孟露心中忐忑,迟疑着跪了下去。
“抬起头来。”太皇太后又道。
孟露紧抿双唇,依言抬起头来,入眼就是顺治帝的画像。
“你做的那些事,可对得起福临?”太皇太后语气竟带着一抹悲伤之意,“你怎么敢?”
太皇太后这样的神情,这样的态度,孟露心里突然就有了猜测。说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她看着顺治画像的眼神,却丝毫不曾闪躲。
比起做出君夺臣妻这种不知廉耻之事的顺治,她做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她想要活着,便不得不低头。
孟露沉吟了下,挤出几滴眼泪,露出慌乱神情:“皇额娘,您此话何意啊?儿臣……儿臣到底做了什么惹您生气,还请皇额娘明示。”
“哀家问你,你跟襄亲王之间,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博果尔的事,孟露大脑高速运转,一边想着应对之法,一边想着这事到底是如何泄露出去的,现在知道的人还有多少。
她这些日子在南苑,南苑一切正常,可见消息并未传到南苑。今日回宫,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只有太皇太后对她动了怒,那就说明,这件事目前应该只有太皇太后知道。
孟露吸了吸鼻子,继续装傻:“襄亲王?皇额娘怎么提起襄亲王了,他……儿臣……儿臣不知道皇额娘是何意思?”
太皇太后继续道:“三日前,咸安宫一名宫人在御膳房与人嚼舌根,说你在皇姑庵时,博果尔常常派人送东西给你,此事是否属实?”
咸安宫的宫人?佟氏的人?孟露五指微微用力握成拳头,依旧茫然道:“送东西给我?”
孟露佯装想了半晌才道:“儿臣与慈和太后在皇姑庵时,的确会经常收到襄亲王送的东西,可他什么都是准备两份的,儿臣与慈和太后一人一份,怎么就成了独独送给儿臣的了?皇额娘要是不信,大可以叫来慈和太后问上一问。”
太皇太后道:“问她做什么?你与襄亲王有染的事,就是她宫里的人传出来的,也就是哀家暗地里派人盯着她,这才及时将消息压了下来。”
从太皇太后口中得到证实,孟露说不失望是假的,毕竟她也算是费劲心机的想要保佟氏一命,她从来没想过佟氏会害她。
可转念一想,却也不难理解。
佟氏是玄烨生母,顺治驾崩她原本能成为宫里最尊贵的皇太后的,可如今她上头不仅有个太皇太后,还有孟露这个母后皇太后在,原本第一尊贵变成了第三,她会想要除掉自己,似乎也合乎常理。
人性之复杂,向来不是轻易能够参悟的透的。
好在听太皇太后的意思,佟氏掌握的信息似乎也很有限,她与博果尔唯一的两次相会,她应当是不知道的。
想到这,孟露继续道:“皇额娘明鉴,儿臣深知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与襄亲王有什么勾连呢。”
“哀家也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然哀家也不会替你压下来。”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淡淡道:“哀家已经定好了襄亲王福晋的人选,明日就下旨,婚期定在年底,在博果尔成亲前,你就待在你的慈仁宫,不要出来了。”
她相信孟露,却不信博果尔,博果尔久未娶妻,难保不是因为她的侄女。
太皇太后的决断,孟露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儿臣遵旨,可这流言伤人,还请皇额娘帮帮儿臣。”
太皇太后道:“既是流言,那哀家就不会让它传起来。”
她不但要消灭流言,流言的源头,也得好好敲打一番。
佟氏敢传出这样的流言,实在是恶毒至极,枉费她的侄女曾经还提替佟氏求情。
太皇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吧。”
随后又吵门外喊道:“苏茉儿。”
苏茉儿应声而入,看见孟露红着眼眶站着,太皇太后脸上表情却缓和了不少,她心下稍安,走上前道:“那几个奴才,处死吧。”
“是,奴婢陪您回去就去办这事,可慈和太后那边?”
太皇太后想了想道:“一会儿让她来咸安宫见哀家吧。”
她说着转身看向孟露:“事到如今,慈和太后做出这样的事,若是哀家想除掉她,你还会为她求情吗?”
孟露没有丝毫的迟疑,坚定地摇头。
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对一个想害自己的人去释放她的仁慈善良,岂不有病?
不过她还是提醒太皇太后:“皇额娘,儿臣不会替佟氏求情,不过,玄烨到底大了,您做事还是得多顾忌着玄烨。”
太皇太后道:“哀家知道,这事,哀家心里有数。”
孟露点点头,那便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了。
第125章
翌日,太皇太后召了襄亲王母子进宫,让人宣读了赐婚的懿旨。
最终定了哪家的姑娘为襄亲王嫡福晋,孟露没有去过问,她被太皇太后禁足在慈仁宫,常常一个人坐在暖阁的炕上,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透过窗户看着外头。
小七走了,她觉得慈仁宫太安静了,便让阿木尔和那斯图再去寻一只小猫过来。
阿木尔和那斯图办事也利索,三日后就往慈仁宫抱回一只小猫。
与死掉的小七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孟露摸着小猫的后颈,霎时红了眼眶。
她最终给这只与小七长得极为相似的猫取名叫小八,并打算永远都会将它带在身边。
有了小八作伴,日子渐渐又好过起来。
孟露虽是禁足,可这禁足也只有太皇太后与她自己知晓,旁人只当她怕冷躲懒,这才一直不出门,连新婚的襄亲王夫妇入宫拜见那日,孟露还是缩在慈仁宫没露面。
襄亲王是在腊月二十成的亲,孟露一直到了除夕夜才知道,襄亲王福晋,正是出自慈和太后的母家,乃是慈和太后嫡亲的堂妹,两人是一个祖父。
偏偏是慈和太后的堂妹,要说太皇太后不是有意为之,孟露压根不信。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面对太皇太后赐婚时,博果尔没有露出半分不愿之意,欣然接受的态度让太皇太后很满意。
看来博果尔也并不是爱上了仁宪太后,那么慈和太后让下人去传那样的流言,完全就是故意为之,其心之恶毒,实在罕见。
转眼到了年底,孟露终于被太皇太后恩赦不必再禁足,她去太和殿参加了除夕晚宴,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慈和太后。
她在孟露看过去时,快速地低下了头,恍惚间孟露似乎从她眼里看到了愧疚。
孟露轻轻笑了笑,心道愧疚什么呢,既然已经决定做了,就不该再后悔。
她没再去看慈和太后,目光无意间从新婚的襄亲王夫妇身上掠过,襄亲王福晋长得并不怎么美,但看着温婉大方,眉眼间一直带着笑,颊边还有两个酒窝。
孟露看过去时,她似乎正在对博果尔说什么,博果尔则微微弯下腰去,认真的听着。
很好,孟露心道,随后收回了目光,笑着与其他人寒暄。
*过了年,一直到正月十五,宫里的热闹才算毕。
正月十六这日,太皇太后命人去请慈和太后与玄烨一同到慈宁宫见她。
慈和太后听到太皇太后传召的那一刻,突然就有些如释重负。
去年十月,她派人去散播仁宪太后与襄亲王的流言,岂料流言非但没传的沸沸扬扬,她派出去的几个下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玄烨从南苑回来的当日,太皇太后叫她去了一趟慈宁宫,问她愿不愿意将族中的堂妹许给襄亲王为福晋。
她自然是不愿的,于是便委婉道:“家中族妹自小被堂叔堂婶娇纵着养大,怕是不堪为亲王福晋。”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无妨,襄亲王二十几的人了也还没个正经差事,他也配不上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这话说的慈和太后心里很不舒服,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继续道:“可我曾经听襄亲王说过,他心中所爱,另有其人。”
太皇太后满不在乎地道:“这话他都说了好些年了,哀家看这都是他找的借口,懿靖贵太妃上次哭着求哀家替博果尔的婚事做主,哀家让人打听了下,正好你家里的堂妹最近在议亲,哀家就想着把她指给博果尔,你意下如何?”
慈和太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太皇太后并不是真的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只是礼节性地通知一下她。
她知道自己反对是没用,便说道:“能嫁给襄亲王,也是那丫头的福气了,嫔妾先替她谢过太皇太后了。”
见她应了,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便让她退下。
慈和太后出了慈宁宫的大殿,正打算离去,突然就见几个侍卫拖着三个下人从后殿走到了前院。
那三个人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叫人几乎不敢直视,慈和太后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即低下头去。
送她出来的苏茉儿带着几分歉意道:“慈和太后恕罪,倒是让您受到惊吓了。”
说罢就去斥责那几个侍卫:“没看见太后娘娘在这儿吗?还不快将这几个爱搬弄是非的奴才拉下去处置了。”
话音一落,侍卫们连忙告罪,那三个被拖着的下人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吼叫,四肢拼命地朝着慈和太后的方向挥舞。
慈和太后惊讶之下不由再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她全身几乎瘫软在地。
那三个人,正是她宫里的人,被她派出去散播流言的人。
慈和太后浑身发抖,嘴唇死死地咬着,用尽全力将自己的目光给转移开来。
苏茉儿还在一旁道:“快押下去,别冲撞了太后。”
于是很快地,那几个奴才就被拖了下去,他们的惨叫声很快就消失了,慈和太后面色惨白,双膝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太皇太后处置了咸安宫的的奴才,一定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可她并未将这件事在明面上摊开来与自己对质,只是杀了她手下的三个人,之后一直到玄烨等人回宫,襄亲王成亲,以至于到了康熙四年的除夕,太皇太后始终没有再找过她。
仿佛那三个奴才的死,只是慈和太后的一场梦。
可她知道那不是梦,她也知道太皇太后迟早要跟自己算这笔账。
慈和太后战战兢兢地等了几个月,此刻突然得到太皇太后的传召,她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了几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皇太后既然决定出手了,她也好去想应对的法子。
慈和太后扬起头,在青怜的搀扶下上了太后轿辇,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她的玄烨已经成亲,也懂事了很多,她不信太皇太后现在还敢对她下毒手。
可慈和太后没想到,等她到了慈宁宫时,发现自己的儿子玄烨也在那。
玄烨应该是知道了一切,慈和太后进去的时候,发现玄烨眼眶赤红,看她的眼神带着陌生。
慈和太后方寸大乱,进去后甚至忘了向太皇太后请安行礼,她耳边响起了玄烨不敢置信的声音:“额娘,皇祖母说,您在去年十月的时候,曾经让人去传皇额娘与王叔有染的流言?”
“这是真是假?”玄烨还是不信自己的额娘会做出这样的事,因此刚刚他差点与皇祖母吵了起来,皇祖母面对他的暴怒也不生气,依旧心平气和地道:“哀家知道你不信,因此也让人去叫了你额娘过来,一会儿你亲自问她吧。”
即便皇祖母说人证物证俱在,玄烨还是忍不住问了,然后他就在自己额娘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心虚。
玄烨见了,忍不住垂泪:“额娘,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慈和太后双手紧握成拳,身躯微微颤抖,当然是为了不再屈于人下,不再受制于人,为了自己的生命不要受到来自太皇太后的威胁。
慈和太后定定看着自己的儿子,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对玄烨脱口而出,曾经你的皇祖母还想过要害死额娘呢,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及时收了回来。
她又看一眼太皇太后,暗叹她实在是高明。
她根本不敢,也不能对玄烨说出太皇太后曾经意图加害于她的事。她如果想要取信于玄烨,势必要将仁宪太后这个知情者也拉进来,可仁宪太后曾经救过她,若玄烨知道她对救了她性命的仁宪太后下黑手,只怕心里会更厌恶她。
慈和太后思来想去,眼泪流了满脸,最终也只能含泪泣道:“玄烨,是额娘一时糊涂了,你原谅额娘好吗?”
她试着为自己挽尊:“襄亲王久不娶妻,是因为他喜欢的人是你皇额娘啊!”
玄烨失望至极地看着她:“额娘,皇额娘一向待您很好,待儿臣也很好,就算王叔喜欢她,王叔也没做什么,皇额娘怕是根本不知情,你为何要……?”
他问到一半,心里突然也反应过来,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一点子权势?
玄烨深深地吸一口气,回头朝着太皇太后跪下,祈求道:“皇祖母,额娘一时鬼迷心窍,犯下这等错事,幸亏您老人家发现的及时,这才没给皇额娘的名声造成什么损失,也保住了我大清的颜面,孙儿万分感激!”
慈和太后听了玄烨这话,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步棋走得有多冲动。
要不是太皇太后及时发现了她的计谋,那么等她真正将有关于仁宪太后和襄亲王的流言散播出去,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便是整个皇室的名声,而玄烨,如今是大清皇室的主人。
慈和太后怯懦道:“太皇太后恕罪,嫔妾知错了。”
玄烨皱眉看她一眼,继续祈求太皇太后,“皇祖母,儿子就这么一个亲额娘,她虽犯下大错,可到底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还请皇祖母网开一面。”
太皇太后就是在等着玄烨这一句话,她的侄女有句话说的很多,玄烨如今大了,她做事不能不顾忌玄烨。
于是她道:“哀家今日既叫了你过来,便是想让你拿个主意,哀家原本想着让她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抄写佛经,但转念一想,她是你的额娘,罚得太重,似乎也会失了你的面子。”
“请皇祖母允许额娘在咸安宫闭门思过,抄写佛经。”
玄烨觉得闭门思过是最合适的办法,他对外可以宣称额娘身子不适,闭门养病,如此一来,别人也不会知道额娘是被罚了。
太皇太后“唔”了声,接着道:“那便如此吧,过了年天气越发地冷了,你额娘身子一向较弱,感染风寒也是常事,玄烨你抽空也多去看看你额娘。”
玄烨拱手道:“孙儿遵旨。”
祖孙两三言两语间,慈和太后就被禁了足。
她在禁足期间,玄烨隔上两三日便会来一趟咸安宫,他也没再露出责怪的意味,反而安慰慈和太后:“额娘,儿子这些时日去给皇额娘请安,曾经试探过她几回,皇额娘虽然也知道您做了什么,但她全然不怪您呢。”
又说:“让您禁足在咸安宫,儿子也觉得于心不忍,只是皇祖母虽没发脾气,但她心里肯定是十分不满您的所作所为的,等再过一段日子她老人家消了气,儿子就去求她的恩赦。”
玄烨不仅自己常来咸安宫陪伴慈和太后,他还让皇后以及他的五位格格们轮流到咸安宫陪她说话,慈和太后虽被禁足,可日子却过得一点不枯燥,她甚至还能在咸安宫听戏。
只除了不能随意出入咸安宫外,慈和太后的日子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除了太皇太后,仁宪太后,以及玄烨以外,宫里再无其他人知道她不能出入咸安宫的缘由,大家当真以为她是病了,常常带着厚礼去咸安宫探望。
宫外的命妇们也来了许多,她的地位没有受到一丁点儿影响。
按理,她应该放平心态,等着太皇太后气消那日的,可不知怎地,她的心情一日差过一日,总觉得即便太皇太后消气了,她也永远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又时常悔恨不已,觉得自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三个月后,太皇太后亲临咸安宫,当着后宫一众人的面道:“你也该出去外头走走了,总这么憋在宫里,于养病也无益。”
这就代表着太皇太后的恩赦,慈和太后原本应该感激涕零的,但不知为何,她高兴不起来,也不想离开咸安宫。
玄烨温声劝她:“额娘,御花园的花都开了,儿子陪您去看看。”
“不去。”慈和太后叹了口气道:“身上惫懒的很。”
玄烨语气担忧:“额娘身子不适吗?儿子叫太医过来。”
“我身子没事,可能是快到夏日,天气炎热的缘故吧。”慈和太后拦住他道。
玄烨道:“那儿子带您去南苑避暑去?”
慈和太后不由失笑:“这才四月份,避的哪门子暑?”
玄烨脸色沉重地看着她,觉得额娘的状态很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太医三日一诊脉,额娘若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太医不敢不告诉他。
既然不是身体的原因,那额娘又为何总是闷闷不乐呢?
难道就是因为被禁足三月?可那也是因为额娘先做了错事,皇祖母才会罚她。
本就是额娘做错了事,她不该因为这件事而闷闷不乐。
玄烨皱着眉,专注沉思着。
慈和太后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她许久未听见玄烨说话,便问道:“你的五个格格,还有皇后,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吗?”
玄烨回神,唇角带了几分笑意道:“额娘着急抱孙子吗?那您可要保重身子,多出去走走,别憋坏了身体。”
“知道了,玄烨你现在可真啰嗦。”慈和太后听他又绕到了让自己出去走走一事上,脸色蓦地就沉了下来,冷冷道:“额娘累了,你回去吧。”
玄烨被慈和太后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额娘突然的不悦,还想说什么,额娘却已经走进了寝殿,玄烨沉默半晌,只得先离开。
他出了咸安宫,想到方才额娘问起皇后等人是否有身孕的事,或许看到他有了子嗣,额娘的心情会好一些?
但是皇后与几位格格的年纪实在太小……
玄烨出了咸安宫后没坐轿辇,他让梁九功等人离自己远些,自己一个人慢慢在宫道上走着。
路过一个拐角时,玄烨突然被人撞了个满怀,他从沉思中回神,看向扑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缓缓问道:“你是储秀宫的格格?你叫什么名字?”
怀里的女子迅速站好,红着脸道:“回皇上,奴婢名叫吉鼐。”
“吉鼐?是个好名字。”
第126章
太阳落山的时候,皇后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眉眼间洋溢着满足又幸福的笑意。
她擦了擦手,看了眼时辰道:“去看看,皇上往坤宁宫来了吗?皇上不爱吃太烫的,若是已经往这来了,我就给他先凉凉。”
沙棠指了一个小宫女去,然后笑着打趣:“皇后可真是心疼皇上。”
皇后笑着打了她一下,再次检查满桌饭菜。
皇上说过今晚到坤宁宫同她一起用膳,因此她早早地就让人准备着,甚至还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皇上爱吃的菜。
等待皇上驾临的功夫,她又去照了照铜镜,觉得自己脸上的妆有些花了,遂让沙棠又替她细细地抹了一层粉。
皇后嘴角微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
出去打探的宫女很快折返回来,低着头一脸吞吞吐吐的样子。
沙棠急了,上前在她胳膊轻轻拍了下:“你倒是说话呀?”
小宫女小声回道:“启禀皇后娘娘,奴婢问了皇上身边的梁公公,皇上今晚怕是不来坤宁宫了。”
皇后心头一跳,担忧道:“是咸安宫太后出什么事了吗?”
说着她就准备去咸安宫探望,小宫女连忙道:“皇后娘娘留步。”
皇后回头看着她:“你有话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
“皇上他,今晚召了储秀宫的吉鼐格格侍寝,应当是不会来坤宁宫了。”小宫女忐忑地说道。
皇后的大脑像是当机了一般,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宫女,半晌才发出声,只淡淡地“哦”了声。
储秀宫的五位格格,是康熙二年内务府大选入宫的,去年皇上决定立后时,太皇太后就挑了她们五个出来,去教导皇上人事。
皇后入宫之前就知道她们的存在,那时额娘还特意叮嘱她,入宫后切不可苛待那几个格格。
然而入宫后,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那几个格格,只除了她与皇上的婚礼结束后,那五人从储秀宫出来,到坤宁宫给她请安。
她正襟危坐在皇后宝座上,看着她们对自己行参拜皇后的大礼,随后才微笑着让她们起身,接着赐了她早就备好的赏赐。
之后,五位格格还是回了储秀宫,皇上并未下旨给她们分宫,皇后觉得都是皇上的女人,五个人挤在储秀宫的偏殿也不是个事,她还想着提醒皇上来着,但似乎每次都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皇上说,因此渐渐倒把那五位格格忘了。
皇后“嘘”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去,回想着几月前见到的那五人。
吉鼐,似乎是长得最好看的。
她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皇上怎会突然想起召吉鼐格格侍寝?”
小宫女老实道:“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晌午的时候,皇上从咸安宫出来,正好碰到了去看望慈和太后的吉鼐格格……之后梁公公便去储秀宫传了旨意。”
“这吉鼐格格可真是心机深沉。”沙棠撇了撇嘴埋怨道:“竟敢去勾引皇上。”
皇后斥道:“别乱说,小心被别人听了去,况且吉鼐格格只是去探望慈和太后罢了。”
沙棠心道吉鼐格格早不去晚不去,偏偏皇上去咸安宫的时候她就去了,要说她不是故意,沙棠根本不信,不过主子既然不让她乱说,沙棠也就听话地住了嘴,转而安慰道:“娘娘您不必将吉鼐格格放在心上,这几个月皇上但凡入后宫,便都宿在坤宁宫,可见皇上心里是有您的,吉鼐格格对皇上来说,定然只是一时的新鲜,不足为惧的。”
皇后嘴角若不可察地扯了扯,悠悠叹了口气。
沙棠还不知道,皇上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宿在坤宁宫,但因为她年纪小,皇上暂时还没宠幸她。
*这一夜,皇后彻夜未眠,天大亮的时候,皇上的旨意就到了后宫,封吉鼐格格为福晋,赐居钟粹宫。
随之而来的还有来坤宁宫向她磕头的吉鼐福晋。
皇后紧紧抿着唇,端着得体大方的笑容,受了吉鼐福晋的大礼。
吉鼐福晋生的妩媚亮丽,十六岁的身子在夏日单薄旗袍的包裹下玲珑有致,皇上会去宠幸她,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皇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干瘪瘪的身子,心头涌过一抹惆怅。
真的是因为自己年纪小,皇上才不宠幸自己吗?
吉鼐福晋走后,皇后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她想跟人说说话,但显然坤宁宫的下人不是她诉苦的对象。
思来想去,她最后去了慈仁宫。
孟露听到皇后来了,倒也没有多惊讶。
这几个月,皇后时常来慈仁宫陪她说话,孟露与她相处融洽,如同姐妹。
孟露是已经听说玄烨册封了一位福晋的事,因此看到皇后神情间难掩的悲伤,她心里便有了数。
同往常那般,孟露让人准备了皇后爱吃的水果点心,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皇后嘴角的笑有些牵强:“回皇额娘的话,儿臣无事,只是想过来陪皇额娘说说话。”
孟露点点头,便问了几句慈和太后的近况,皇后答道:“额娘近日总是无精打采的,皇上请了多名太医替她诊过脉,太医都说额娘的身子无碍,可她还是整日萎靡不振……儿臣每次和皇上去给她请安,额娘似乎也懒得与我们多说,两三句话便要打发我们离开。”
“除此之外,额娘一切都好。”皇后想了想,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孟露蹙眉思忖着,总觉得慈和太后的情况不太对,但具体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她略略一想也就罢了,看着皇后眉眼间的愁绪,孟露低声问道:“宝珠怎么愁眉苦脸的,心情不好?”
皇后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说了:“皇上今早册封了一位福晋。”
孟露浅浅微笑,心道果然是为了这事,她叹了口气,问皇后:“你是因为这事不开心?”
皇后低下头,没有否认。
孟露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头上发簪,温声道:“说说看,为什么不开心?”
皇后抬眼看她,黑亮的双眼里凝满水汽:“皇额娘,自儿臣入宫以来,皇上一直就宿在坤宁宫,也从未召幸过其他人,儿臣以为他心里是有儿臣的。”
孟露闻言愣了愣,随即笑了,笑皇后的天真。
“傻孩子。”她平静道:“孝献皇后,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皇后噙着满眶的泪水点点头。
孟露问她:“你觉得先帝对孝献皇后如何?”
“极尽宠爱!”皇后没有迟疑地说出这四个字,当年孝献皇后在世,她虽然还年幼,但也听家中长辈提过一二。
孝献皇后本已嫁做人妇,却还是被先帝看上召进宫中封了妃,后面又成了摄六宫事,享内外命妇跪拜的皇贵妃,这样的荣宠,谁听了不羡慕?
皇后在闺中时,也曾偷偷幻想过自己以后的夫君心里只有自己一人。
孟露听了皇后所说的极尽宠爱四个字,忍不住大笑出了声,引得皇后疑惑地看着她。
孟露回想了下孝献皇后从入宫到死去的短短几载,收敛笑意道:“常宁出生于顺治十四年,奇绶出生于顺治十六年,隆禧和永干出生于顺治十七年,他们都不是孝献皇后所生。”
皇后听了这话,呆愣了半晌,突然就明白孟露是什么意思。
孝献皇后那么受先帝的宠爱,在她还活着时,先帝跟其他女人的孩子,依旧一个接一个的出生。
“所以啊,皇帝就是皇帝,你嫁给了皇帝,便只能将他们当做皇帝,万不可将其当做夫君。”
孟露捏了捏皇后的脸颊,说出残忍的事实:“天子三宫六院,嫔妃无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就是玄烨如今年纪还小,等他慢慢大了,这宫里的新人,怕是会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你要做的,便是当一个称职的皇后。”
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不过赫舍里宝珠怕是做不到像自己那般洒脱,少女春心萌动的对象,从昨日开始就有了别的女人,她怕是得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然而赫舍里宝珠的反应却是出乎孟露的意料了,她从慈仁宫离开后,没有回坤宁宫,而是直接去乾清宫求见玄烨。
她主动向玄烨提出,应当将储秀宫其他四位格格也封为福晋,迁出储秀宫另择别的宫殿居住。
“都是一家子姐妹,臣妾实在不忍看她们四人挤在一处。”
玄烨想了想,四个人住在一起,的确是挤了些,反正这宫里没人住的宫殿多得是,何必让天子的女人都挤在一处。
玄烨觉得皇后说的很有道理,拉着皇后的手夸赞了一番,便将这事交给了皇后:“她们也还没侍寝,你先给她们安排个住处,等侍寝了再册为福晋也不迟。”
皇后脸上的笑容明媚,低声应是。
接下来几日,玄烨接连将那五个人都宠幸了一遍,但其余四人并未被晋升为福晋,算起来,吉鼐福晋,应当是最得圣心的那一个。
孟露听闻玄烨接连宠幸了五个人,眉头深深地皱起。
她问阿木尔:“皇上今年几岁了?”
“主子忘了吗,皇上上个月万寿节,刚过了十三岁。”
孟露摇了摇头,心道不对。玄烨出生于顺治十一年三月,如今是康熙五年,算起来,他刚过完十二岁。
才十二岁……
孟露一想到他已经与五个年纪比他至少大两岁的女子睡过觉,浑身的汗毛就忍不住倒竖。
“去,关上慈仁宫大门。”孟露站起来抖了抖肩膀,吩咐道。
阿木尔和那斯图很是疑惑:“主子,这大白天的为何要关门?”
孟露:“因为我要闭门诵经祈福一月,这一个月,除了慈宁宫的人,其他无论谁来,我一概不见,包括皇上和皇后。”
她可得好好跟神佛说道说道,玄烨小小年纪连御五女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她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掉。
第127章
突然意识到玄烨已经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可爱的孩子,孟露还惆怅了许久,不过她很快就将自己的心情调整过来,关上门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外说是在念经祈福,实际她每天依旧是吃了睡,睡了吃。
到了六月天气渐渐热了,孟露闲暇时就抱着长大一截的小八在慈仁宫后院玩耍。
这么多年其实她早就习惯了被关在这么一座小小的院子里过日子,倒是没觉得日子有多难捱。
她躲了一个月,最后不得不打开大门,这时她已经能够用一种全新的心态来面对玄烨。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转眼到了康熙五年十一月,前朝出了件事。
辅臣鳌拜下令将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三人逮捕下狱。
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孟露虽身处后宫,隐隐约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康熙五年年初的时候,鳌拜就提出了镶黄旗与正白旗分地相易的主张,彼时正白旗与镶黄旗虽都属于皇帝统辖的上三旗,但由于顺治初年朝政还把控在多尔衮手上,多尔衮所带领的正白旗自然而然的分到了较好的土地,而位于保定、河问以及涿州等二十多处较差的土地则是分给了镶黄旗。
鳌拜出身于镶黄旗,五年的辅臣生涯,他手上的权力越来越盛,四大辅臣之首虽是索尼,但索尼如今年事已高,他自己本身也是正黄旗,早年也受到过多尔衮的打压,即便他心里认为土地分拨已久,旗民的生活也渐渐趋于稳定,此时贸然换地,百害而无一利,但他还是对鳌拜轰轰烈烈的换地行为不发一语。
另一位辅臣遏必隆为人慵懒,遇事毫无主见,多年下来他都是依附着鳌拜,此事自然也是听鳌拜的。
而出身正白旗的苏克萨哈,则完完全全成了鳌拜的敌对方。
四月的时候,户部对鳌拜执意更换两旗之地的做法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同意调整八旗土地,鳌拜便下令让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三人前往镶黄旗与正白旗所在之地,迅速办理换地事宜。
这三人按着鳌拜的吩咐到了各地,发现了换地一事带给百姓的苦难。
两旗旗民在各自的土地上生活多年,早已扎了根,生了芽,如今贸然要他们放弃经营多年的土地,带着家人背井离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任谁心里也是百般的不愿。
大家都怕会给自己分到一处更加糟糕的土地,因此换地令下来后两旗人民几乎不约而同的撒手摆烂了,大家都抱着一种反正这块地马上就要成为别人了的,那我还有什么必要辛苦耕耘?
王登联等人自是深切的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心里明白,若是继续放任鳌拜的换地令进行下去,怕是会引得民不聊生,因此三人俱回了京,上疏奏请停止这一场圈地活动,事情就这么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太皇太后也深觉此时换地极为不妥,她将鳌拜召进宫来,很是斥责了一番,命他即刻停止换地行为。
但鳌拜自然不会听从,他从宫里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将苏纳海三人关进了大牢。
刑部最终决定给于三人鞭笞一百,籍没家产的处决方式,但鳌拜犹觉不解气,坚持要处死三人,辅臣苏克萨哈自然不能看着出身于正白旗的苏纳海被鳌拜害死,便上书玄烨,希望玄烨能够出面压制鳌拜。
然而此时的鳌拜早已被权力冲昏了头脑,他很快就假传圣旨,下令将苏纳海三人处以绞刑,并籍没其家产。
换地的事,最终还是按着鳌拜的心意进行下去,玄烨在乾清宫气得砸了好几套茶具,除掉鳌拜的种子也渐渐在他心里发芽。
*
孟露发现皇后最近的情绪似乎很不好,她来慈仁宫给自己请安的时候,有好几回都会当着孟露的面走神,明明前一刻还在与孟露闲聊,下一刻便皱着眉神游天外去了。
如此几回后,孟露终于忍不住问道:“宝珠,你有心事?”
孟露边问边想着近日后宫种种动向,这些日子玄烨被鳌拜气得够呛,吉鼐福晋以及其他四位格格玄烨几乎没怎么见过,反倒是皇后这,玄烨依旧隔三差五地会去坤宁宫留宿。
似乎皇后并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
皇后入宫一年,觉得慈仁宫这个地方,是最能令她舒心的,仁宪太后也成为了她愿意倾诉的对象,此时听到仁宪太后问,皇后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就开了口:“皇额娘,皇上最近,好像生我的气了。”
孟露道:“为何这么说?”
皇后道:“他虽还会来坤宁宫,可每次来了几乎都不怎么跟我说话,有人的时候还好,没人的时候,皇上似乎完完全全的将我忽视掉了。”
皇后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相敬如冰。
孟露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有所思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皇后擦了擦眼泪,想了想道:“好像是从上个月。”
上个月,孟露沉吟半晌道:“上个月,鳌拜为了换地一事假传圣旨,杀了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三人,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这么大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皇后点点头。
孟露命阿木尔等到门口守着,随即低声问皇后:“鳌拜强行更换两旗土地一事,你觉得合适吗?”
皇后摇头:“儿臣不懂前朝的事,但听皇上提过几句,说是如今两旗旗民的生活已经趋于稳定,贸然换地,必定会干扰民生。”
“鳌拜是四大辅臣之一,先帝当年设立四位辅臣,其目的之一也是希望他们四人能够互相制衡,避免出现当年摄政王多尔衮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事,但如今,四大辅臣非但没有互相制衡,遏必隆和你的祖父索尼虽然没有明着支持鳌拜,但在玄烨已经驳回鳌拜的换地请求后,他们仍旧对鳌拜的行为不置一词,任由鳌拜独大,违抗圣旨,肆意诛杀朝臣,你说玄烨如今对你的祖父还有遏必隆是什么看法?”
孟露觉得索尼像是老糊涂了一般,他的孙女成了皇后,赫舍里一大家子都上了爱新觉罗氏的大船,无论如何他们也该站在玄烨这一边,坚定不移的支持玄烨的举措,但他没有,孟露以为玄烨由此对皇后生出不满,也不是不可能。
经过孟露这么一提醒,皇后也恍然大悟,同时身上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
“多谢皇额娘提点。”皇后起身对着孟露拜了一拜,暗自思忖。
再有几日便是除夕,到时候内外命妇都会进宫,她得跟祖母以及额娘好好聊聊。
皇上亲政是迟早的事,赫舍里家不能见罪皇上。
*
转眼到了康熙六年三月,玄烨的万寿节,这一日,玄烨收到了他认为最珍贵的生辰礼。
钟粹宫的吉鼐福晋在给玄烨行大礼时,突然就晕了过去。
太医很快就应召而来,抖着胡须激动地回禀:“恭喜皇上,吉鼐福晋这是有喜了!”
当时在场的,除了玄烨以外,便只有皇后以及其他四位格格。
皇后就看着皇上听闻吉鼐福晋有了身孕后,眼睛里仿佛生出了光亮,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扶起脸色苍白的吉鼐福晋,声音里止不住的高兴:“太好了,朕要当阿玛了!”
吉鼐福晋苍白的脸颊也渐渐染上了喜悦的红晕,颤着声音道:“能为皇上孕育子嗣,是嫔妾的福气。”
皇后看着皇上与吉鼐福晋相视含笑的情景,忍不住转开了头,她看到了她身后的四位格格,她们脸上有羡慕,也有嫉妒。
眼下手边没有镜子,但皇后觉得,她自己的脸上,怕是也是这样的表情。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失落地想,她也想给皇上生一个孩子,可皇上一直说她年幼,不宜过早生子。
可吉鼐福晋也就比她大了一岁而已。
一岁,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到了明年,自己也就能为皇上生儿育女了?
这么一想,皇后心里顿时又充满了期待,上前笑着祝贺皇上。
吉鼐福晋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前朝后宫,太皇太后与慈和太后自是高兴的,两人也赏了吉鼐福晋许多珍贵之物,但孟露听了这消息后,却是愣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她记得,“九龙夺嫡”事件中的大阿哥胤褆,其实并不是康熙第一子,应该是康熙的第五子,之所以胤褆为大阿哥,是因为他前头的几个兄长都是幼年夭折的。
孟露站在上帝视角,知道吉鼐福晋这一胎是个幼年早夭的结局,只要一想到这,她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如今宫里熙熙攘攘的恭贺吉鼐福晋有孕的声音,听着像是吉鼐福晋悲伤的哀哭声。
然而该给的赏赐,孟露还是给了,吉鼐福晋还亲自来慈仁宫谢了恩,孟露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叮嘱了几句就让她赶快回钟粹宫养胎去了。
吉鼐福晋前脚刚走,后脚外头宫女进来传话,说是慈和太后来了。
孟露怔愣半晌,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谁来了?”
宫女又重复一遍:“是慈和太后,她说想见您一面,不知您还肯不肯让她踏入慈仁宫的大门?”
孟露:“……”
对于一个曾经试图害她的人,孟露自然是不想见的,但碍于玄烨,她还是让人去请她进来。
孟露也是好奇,慈和太后突然来见她,是有什么事。
毕竟自打康熙四年十月后,她与慈和太后私下里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除了宫中不得不出席的场合外,两人几乎没有同处一室过。
第128章
“许久未见,姐姐的身子还好吗?”这是慈和太后见到孟露后说的第一句话。
孟露神色淡然,闻言平静道:“托妹妹你的福,我一切都好。”
慈和太后愣了片刻,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一瞬。她将手上的帕子用力揪紧,抿了抿唇道:“姐姐听说了吗,吉鼐那丫头有了身孕,玄烨要当阿玛了。”
“也恭喜妹妹,要当祖母了。”孟露不咸不淡地说着,面上神情沉默冷静,慈和太后却仿佛看不到孟露的冷淡,依旧笑着对她说话:“玄烨八岁登基,到现在已经六年了,这六年,我是看到了他有多么不容易。”
“先帝虽给玄烨留下了四位大臣辅政,但他们对玄烨来说,又何尝不是掣肘。”
孟露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心疼,没忍住道:“你放心吧,等玄烨亲了政,这一切都会变好,到时候就没人敢轻视玄烨了。”
慈和太后轻轻笑出了一声,接着道:“是啊,玄烨有了孩子,证明他长大了,也该亲政了,姐姐你说玄烨何时才能顺利亲政呢?”
孟露心里回忆着历史上康熙亲政的年份,嘴上回道:“快了。”
很快,玄烨就会亲政,很快,他就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话毕,慈和太后一时没再出声,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孟露低着头,一下一下刮着茶沫子,不曾抬头看一眼慈和太后。
但她能感觉到,慈和太后正在看她。
孟露依旧低着头,对于一个想要谋害自己的人,她也实在无话可说。
好在孟露不想搭理慈和太后,是有正当理由,且这个正当理由玄烨也是知道的,因此这一年多的时间,即便她与慈和太后面和心不和,如非必要从不说话,玄烨对她的态度也还是一如既往。
孟露觉得很欣慰,好在玄烨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否则要她忍着不适去跟慈和太后虚与委蛇,还是挺废人的。
心里这样想着,孟露又听到了慈和太后的声音:“董鄂福晋再过段时间,就要出宫跟着福全住到裕亲王府去了。”
孟露淡淡嗯了一声:“福全正月里封了王,已经住到宫外的裕亲王府了,董鄂福晋自然是要跟着福全住的。”
“董鄂福晋是有福的。”又过了一阵,慈和太后突然出声道。
孟露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不解:“要说福分,谁也比不上妹妹你啊,你的儿子玄烨可是皇帝。”
慈和太后笑了笑,孟露觉得她的笑充满了讽刺:“比起当一个处处受制的皇上,我倒是宁愿玄烨能够当一个闲散亲王,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孟露道:“你忘了吗,玄烨小的时候,就在先帝跟前说过将来愿效仿皇阿玛这样的话,玄烨他注定就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至于受制于人一说,妹妹杞人忧天了,相信玄烨,相信你自己的儿子,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慈和太后声音很轻很淡:“可是我作为玄烨的额娘,我什么都帮不上他,我娘家也全然帮不上玄烨什么忙。”
孟露睨了她一眼,觉得慈和太后今日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事关玄烨,她还是忍着不耐道:“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对玄烨来说,你在后宫好好的,就已经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慈和太后也不知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孟露说完后,她就起身朝着孟露走近,亲热地拉起孟露的手道:“姐姐说的对,我只要好好的待在后宫,就是帮了玄烨的忙了。”
孟露一时很不适应慈和太后如此的亲近,两人前些年关系融洽,几乎已经处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那个时候,偶尔她们也会互相拉着手,毫不设防地说着闲话。
不过孟露很庆幸,即便自己曾经跟慈和太后那般亲密,她还是没有将自己与博果尔的事说与她听,不然自己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孟露往后抽了抽手,慈和太后握得很紧,孟露没有抽动。
慈和太后声音很低:“姐姐,我曾经鬼迷了心窍,险些犯下了错事,姐姐你能原谅我吗?”
孟露:“……”
她近乎无语地看了慈和太后一眼,冷声道:“你不是险些犯下大错,你是已经让人去散播我的流言了,若不是太皇太后及时察觉,你觉得我在这宫里还能活下去?”
孟露并非全然不在意慈和太后的背叛,她想起此事也还是会难过,会不解,明明她从来没有想要压慈和太后一头的意思,可慈和太后还是容不下她。
“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其实当时做下那个决定后,我就后悔了。”慈和太后说着说着不禁流下眼泪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孟露仍旧不为所动。
她甚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心道你后悔又能怎么样?做过的事已经做过了,说再多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淡淡道:“妹妹大可放心,毕竟我还好好的活着,就算为了玄烨,我也是会原谅你的,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起了吧。”
她说完,却发现慈和太后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似乎得到自己的原谅还不够,孟露福至心灵,忍着心底的失望道:“太皇太后那你也放心,她答应过我不会追究的,你安心做你的慈和太后,等着玄烨亲政就是了。”
想到这,孟露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了,既然一山不容二虎,慈和太后想当这宫里唯一的太后,或许她可以主动让位?
反正她只是想自己的后半生衣食无忧地活着,倒是不用拘泥于在哪里活着。
康熙四年玄烨大婚时,曾经给了恩赦,顺治那些未有生育的福晋格格,若是想出宫回归母家的,皆可以离去。
孟露想着或许自己可以找个机会,跟玄烨提上一提。
虽然她身份特殊,但事在人为,说不定她可以离开紫禁城。
慈和太后听完孟露的最后一句话,眼神不由暗了下去,她松开孟露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垂眸道:“多谢姐姐恩惠,妹妹先告退了。”
孟露自然不会留她,便即让人将她送了出去。
两人之间短暂的交谈,很快就被孟露遗忘。
三月底的时候,索尼突然上书给太皇太后,奏请让玄烨亲政。
玄烨心里止不住的激动,宽大袍袖下的双手握成拳,不住地颤抖,然而太皇太后却道:“皇帝如今才十四岁,现在亲政实在太早了些,过一两年再说吧。”
太皇太后甚至没有给玄烨一个眼神,亦没有丝毫的犹豫,玄烨的心顿时凉了一截,他不解地看着太皇太后,眼里满是失落。
皇祖母,您难道忘了去年鳌拜矫诏杀人的事了吗?
玄烨在心里无声地问着。
太皇太后自然没有忘记,只是相比一个权势过盛的臣子,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亲政,似乎危险性更大。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顺治,他当年也是十四岁亲政,然后他就做了一系列她认为荒唐至极的事。
大清的江山刚刚稳定,不能将它贸然交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手里,因此太皇太后自然而然就拒绝了索尼等人的上奏。
然而过了几日,索尼再度上书,称钟粹宫吉鼐福晋已怀有龙胎,皇上有了子嗣,就不再是小孩子,况且当年先帝也是十四岁亲政,皇上正应该效仿先帝,尽快亲政才是。
这一次,太皇太后倒是略微思索了一番,但她最终还是驳回了索尼等人的奏疏。
玄烨心中失望,也只好强撑着道:“朕年幼尚冲,天下事务繁杂纷乱,不能料理,还请诸位爱卿缓一二年再谢政。”
玄烨的不甘与委屈在离开慈宁宫的地界后彻底爆发,他一双眼赤红着,健步如飞地在宫道上走着,一众随从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梁九功带着人紧赶慢赶,最后仍旧是到了乾清宫才追上了玄烨的步伐,梁九功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替玄烨倒了杯茶,恭敬道:“皇上息怒。”
玄烨将头上的冠帽粗鲁地摘下,狠狠甩到一边,瞪了梁九功一眼,“滚出去。”
梁九功不敢不从,匆匆放下茶杯,带着瑟瑟发抖的宫人退了出去。
皇上的样子看着就是动了大气,眼下绝不能让皇上一人待着生闷气,梁九功思来想去,最后派人去坤宁宫请皇后。
彼时皇后却不在坤宁宫,梁九功派去的小太监也知道事态紧急,叮嘱坤宁宫留守的宫人道:“皇上生了好大的气,如皇后回来,还请速速禀告皇后娘娘,请娘娘前往乾清宫一趟。”
坤宁宫宫人看来报信的小太监满头是汗,哪敢等皇后回来,他马上就出了坤宁宫,跑着前往慈仁宫。
孟露听到玄烨动怒,也是吃了好大一惊,但是来传话的小太监是坤宁宫的人,他只知道皇上是从慈宁宫出来后动了怒,至于皇上动怒的原因,他却是不知。
“皇额娘,儿臣先告退了。”皇后火急火燎地离开慈仁宫,孟露沉吟了下,吩咐道:“去慈宁宫。”
玄烨为何动怒,她大概猜得出来。
索尼前几日就上书让玄烨亲政,当时太皇太后拒绝后,玄烨接下来几日的情绪就不是很高,今日的事,怕是多半也与亲政有关。
孟露往慈宁宫去时,正好碰上了要出宫的索尼,心里的猜测被证实,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命抬轿辇的人加快步伐。
第129章
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与苏茉儿主仆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上去心情不错,孟露进去后请了安,太皇太后便问她:“听说前几日佟氏去了慈仁宫,你还见她了?”
孟露笑着点头,道:“是,儿臣与慈和太后说了一会儿话。”
太皇太后赞许道:“你跟她也有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了,哀家明白你对她很是失望,但看在玄烨的面子上,总不好一直跟佟氏僵着,面子上的功夫,该做的还是要做。”
“皇额娘说的是。”孟露看着太皇太后,意有所指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玄烨这孩子渐渐大了,您和我都是做长辈的,自然得顾全玄烨的面子。”
太皇太后察觉她话中有话,脸色一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孟露仰着头道:“儿臣听说索尼今日再次上书,请您允准玄烨亲政了?”
太皇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是,但也没有否认,她语气带着明显的斥责:“后宫不得干政,前朝的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过去这么多年,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孟露已经不怕太皇太后会对她怎样了,她心里十分清楚,当前,她只需要坚定不移地站在玄烨这边,于是孟露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皇额娘,儿臣并非想干政,儿臣只是想不明白,皇额娘为何不同意玄烨亲政?”
“玄烨才十四岁,年纪太小,此时亲政,于朝政并无半点益处。”太皇太后语气平稳地道:“什么时候该让他亲政,哀家心里有数。”
孟露看着她没说话,过了片刻她从塌上起身,站在太皇太后面前三步之距的地方,一字一句地道:“皇额娘,您该不会是想效仿武周女帝吧?”
这话一出,一旁的苏茉儿立时倒抽一口冷气,低低唤道:“太后娘娘慎言!”
而太皇太后则是瞬间变了脸色,凌厉的目光射向孟露:“放肆!”
孟露也做好了准备,太皇太后一发火,她就跪了下去,深深一拜接着道:“儿臣相信皇额娘是没这个想法的,可您再三阻挠玄烨亲政,难免会让外人以为您就是这般的想法。”
太皇太后一滞,冷声道:“哀家只是以为玄烨太小,此时亲政难免会被朝臣糊弄,还是由四大辅政大臣继续处理政务较为稳妥。”
孟露道:“可如今索尼年老病重,遏必隆首鼠两端全然依附鳌拜,出身于正白旗的苏克萨哈早已是鳌拜的眼中钉肉中刺,皇额娘您英明睿智,不可能不知道前朝的局面,如若还将大清交到这四人手上,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还请皇额娘深思熟虑,尽早同意然玄烨亲政才是。”
听了孟露的话,太皇太后仍有迟疑,半晌不出声,孟露咬了咬牙,继续道:“皇额娘,玄烨十四岁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您阻拦玄烨亲政,难道不怕引起玄烨猜忌吗?”
太皇太后既无废掉玄烨的想法,那么这个江山她迟早要交给玄烨,与其等着玄烨对太皇太后生了怨气再让他亲政,不如现在就将江山交给玄烨。
“你说的这些,哀家会考虑的。”良久的沉默后,太皇太后长出一口气道:“你起来吧。”
孟露紧绷的心神渐渐放松下来,不由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这之后没几日,太皇太后就派人去请玄烨到慈宁宫,祖孙两人说什么孟露不得而知,但据皇后所言,玄烨见了太皇太后之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整日笑呵呵的,乾清宫的宫女给他奉茶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他也一笑置之,并未责怪。
很快就到了六月,索尼病重不治,于六月二十三日病逝,七月初七时,玄烨就宣布亲政,在太和殿举行了朝贺仪式。
当晚,玄烨带着皇后来了慈仁宫,对孟露行了大礼。
孟露疑惑道:“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好端端地行如此大的礼?”
玄烨一边扶着皇后起身,一边道:“儿臣能顺利亲政,还得多谢皇额娘在皇祖母跟前替儿臣说话。”
孟露恍然大悟,并不惊讶太皇太后会告诉玄烨实情,她笑着道:“你皇祖母也是担心你年纪小,镇不住前朝那些大臣,这才没同意你亲政。”
玄烨道:“皇祖母的苦心,儿臣自然明白,只是若不是皇额娘,皇祖母也没那么快想通。”
能让玄烨记着自己的好,孟露就心满意足。她不愿在此事上多说,便主动岔开话题:“如今你虽亲政,但并不代表前朝的局面就能尽归你把控,怎么对付鳌拜,你心里可有主意?”
玄烨点点头:“皇额娘放心,区区鳌拜,儿臣很快就会将他拿下。”
孟露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笑了笑没说话。
没记错的话,历史上康熙擒获鳌拜,应当是是康熙八年的事了,在这之前,玄烨必定还是会受制于鳌拜的。
孟露的猜测没有出错,现实很快就给玄烨这满腹的自傲狠狠一巴掌。
索尼病逝后,按理苏克萨哈便成了辅臣之首,但他一个正白旗出身的人,鳌拜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从索尼病逝的那一刻起,鳌拜就已经开始谋划如何除掉苏克萨哈了。
苏克萨哈也知道此前局势对自己极为不利,遏必隆依附于鳌拜,二对一他绝对不是鳌拜与遏必隆的对手,因此玄烨亲政后,苏克萨哈便上书玄烨,请求辞去辅臣之职,前往遵化驻守先帝陵墓。
玄烨看到奏疏的第一反应便是皱眉,眼下能与鳌拜抗衡一二的人不多,苏克萨哈自然算得上一个,玄烨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他去驻守皇阿玛的陵墓,于是他便在苏克萨哈的奏疏上写下了“不允”二字。
可没几日,玄烨就对自己写下的那两个字产生了深深的悔意。
苏克萨哈意图辞去辅臣职位前去驻守孝陵一事,不知怎地就传了出去,一直想除掉苏克萨哈却苦于没有什么由头的鳌拜笑了。
他很快就上书给玄烨,指出苏克萨哈“怀抱奸诈、存蓄异心”等二十几条罪状,请旨玄烨下令将苏克萨哈及其长子凌迟处死,其余子嗣及族人斩立决,玄烨看着这满满一纸罪状,心知这必是鳌拜构陷于苏克萨哈,他道:“此事还需彻查,先将苏克萨哈等人押入大牢,命刑部与大理寺调查此事。”
鳌拜当即怒目一横,将袖子往起一撸,凑到龙案前高声反问玄烨:“还有什么好查的?皇上莫要被小人蒙骗了,还请尽快下旨吧!”
鳌拜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对玄烨如此的高声呼喝,玄烨心头的火几乎要燃遍整个紫禁城,但他还是不得不忍着,平和道:“爱卿嫉恶如仇,朕心甚慰,但苏克萨哈毕竟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又是先帝亲封的辅政大臣,此事万不能儿戏,必得证据确凿,朕才能下令。”
玄烨搬出了顺治,鳌拜再跋扈,也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先帝不敬,只得不情不愿地恭声应是,然而等他出了宫,立刻就将玄烨的话忘在了脑后。
不出几日,玄烨就接到了苏克萨哈一家皆被鳌拜处决的事。
毋庸置疑,鳌拜当然还是假传圣旨,借着玄烨的名义杀了苏克萨哈全家。
孟露听到消息后,也不得不叹一声:“这人,果真心狠手辣。”
据她所知,鳌拜与苏克萨哈应当还是儿女亲家,鳌拜的女儿正是苏克萨哈长子之妻,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放过。
玄烨怒火冲冲地到了慈宁宫,想让这位历经三朝足智多谋的女人给他出个主意。
太皇太后也是被鳌拜的胆大妄为给惊到了,不过她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建议玄烨:“你现在若是出手除掉鳌拜,未必能够万无一失。”
玄烨也明白自己虽亲了政,但实际的局面还是掌控在鳌拜手中,他微微沉吟,心里渐渐有了主意,“皇祖母,孙儿想召集一批与儿臣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入宫,陪着儿臣练武习术。”
太皇太后道:“去吧,大清的男儿自是要文武双全的,你作为皇帝,也不能荒了武艺。”
玄烨微微一笑,告退离开。
康熙六年八月过后,宫中銮仪卫就加入了一批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些少年平日负责皇帝出行仪仗及皇帝的保卫工作,闲暇时便陪着玄烨在宫里无人处练习布库之艺。
鳌拜也算得上是满洲勇猛的巴图鲁,玄烨有时还会将鳌拜召进宫来,向他讨教布库经验。
鳌拜心中不以为意,只当小皇帝沉迷嬉乐,他全然没有多想,系数将自己的布库经验教授给这些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少年。
“皇上,你的这些侍卫太弱了,臣一只手便能将他们全部打趴下。”鳌拜哼了一声,将这些汗流浃背的少年贬得一文不值。
其中甚至还有裕亲王福全,不过鳌拜连玄烨都不放在眼里了,区区一个亲王,他更是不甚在意。
玄烨闻言,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随后面不改色,虚心求教:“那爱卿可愿意陪他们练上一练,也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清真正的巴图鲁是什么样子的,省得他们一天天目中无人,总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了。”
鳌拜朗声大笑,将头上官帽一脱,看也不看就往旁边一伸,笑道:“那老臣就给皇上开开眼。”
他近侧除了玄烨,便只有玄烨近身的梁九功,梁九功悄悄瞥了眼皇上,听见皇上道:“你就有劳爱卿了,朕就在这看着。”
梁九功垂下眼,恭敬上前接过鳌拜的官帽,肃立一旁,与皇上一起看着鳌拜与那群少年缠斗厮杀。
第130章
玄烨的侍卫团,在鳌拜的亲自指导下,武艺肉眼可见的精进不少,然而他们仍然不是鳌拜的对手。
每一次训练结束,玄烨都会笑着将鳌拜捧到天上:“爱卿不亏是我大清第一巴图鲁,朕的这些侍卫,怕是几辈子都比不过爱卿。”
鳌拜将自己的头颅扬得更高,自傲道:“现在的年轻人,总以为自己便是天下无敌了,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外头还有比他们更厉害的人存在,有些事,他们没本事办,便只能交给有本事的人。”
玄烨闻言面色如常,笑着附和:“爱卿说的有理。”
鳌拜随意地一拱手,道:“时候不早了,皇上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老臣就先告退了。”
玄烨点点头,对梁九功道:“你亲自送爱卿出去。”
梁九功低声应是,恭敬地跟在鳌拜身后往宫门处走近。
鳌拜一离开,玄烨的脸色便又沉了下来,福全等一众年轻子弟围了上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福全上前拍了拍玄烨的肩膀,安慰道:“皇上放心,臣会带领他们勤加练习,我们一定能胜过他的。”
玄烨抬手握住福全的手背,视线缓缓打量着他们。
他们的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这都是与鳌拜缠斗时所留下的。
就连他的兄长裕亲王福全,脸颊上也是青青紫紫。
可反观鳌拜,玄烨回忆着方才鳌拜的情形,他几乎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玄烨咬了咬牙,明明他只是让鳌拜指点一二,但鳌拜下手可是没有丝毫的留情。
“辛苦你们了。”玄烨叹息着,眸子里闪动着不安,照如今的情况,只怕要除掉鳌拜,还有得等。
*这一年九月二十日,钟粹宫吉鼐福晋处传来消息,说是吉鼐福晋晨起腹痛不止,太医和稳婆俱已到位,就等着皇上的第一个孩子降生。
吉鼐福晋刚怀孕时,孟露就提醒过皇后,看漫看开车呜呜视频在企鹅君羊八六艺奇奇散散零四让她仔细照料着吉鼐福晋的胎,皇后倒也将孟露的话听了进去,钟粹宫的人到坤宁宫传了话,皇后一面派人到乾清宫守着,等皇上下朝就将他请过来。
皇后自己也稍事梳妆,匆匆赶往了钟粹宫。
钟粹宫离坤宁宫不远,皇后很快就到了,一进门就听见吉鼐福晋痛苦的叫喊声。
皇后脚下一滞,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吉鼐福晋如何了?”
她浅浅呼吸几下,平静心绪后又挪动双脚,来到吉鼐福晋的寝殿外头,隔着门帘问道。
不多时就有稳婆出来回话:“皇后娘娘,吉鼐福晋的胎不正,眼下怕是有难产之兆。”
稳婆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安,皇后一愣,强忍着心慌叮嘱:“一定要母子平安!”
稳婆抿了抿唇,低头为难地应了一声,又捧着一双血手走了进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吉鼐的喊声几乎就没停止过,皇后在外头听着,头皮也开始发麻。
她不安地在地上来回走动,喉咙干涩。
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祖父才能顺势上书,请皇上亲政。
所以皇后对这个孩子也有一股莫名的感情,她是希望吉鼐福晋能够母子平安的。
又过了片刻,慈和太后也到了。
皇后微微一愣,惊讶地迎了上去,慈和太后已经许久不曾踏出过咸安宫的大门了。
她由青怜扶着,急切地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发问,就看到皇后焦躁不安的神色。
慈和太后咽了口唾沫,既是安慰皇后,也是安慰自己:“没事的,给吉鼐接生的稳婆是当年给本宫接生的,她本事不弱,吉鼐定能平安生下孩子的。”
皇后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上前扶着慈和太后坐下,细声问:“额娘您怎么来了?有儿臣在这守着,儿臣也让人去请皇上了。”
慈和太后道:“你小孩子没什么经验,哀家也是放心不下。”
说着她便要进吉鼐福晋的产房去。
皇后一惊,也顾不得为吉鼐福晋担惊受怕了,她挡在慈和太后面前,急切道:“额娘,产房血腥,您还是别进去的好,省得冲撞到您。”
自从七月里皇上亲政后,慈和太后的身子便有些不好,动不动就感染风寒,或是食欲不振,夜不成眠。
皇上因着此事,每日也是烦恼不已,太医院的太医已经被皇上罚了个遍,可谁也诊不出慈和太后到底得了什么病。
这种情况下,皇后自然不敢让慈和太后进产房,虽然她并不相信什么产房血腥不详这一套说辞,可万一慈和太后进去受到了惊讶,皇上定会怪罪的。
“额娘,您还是坐着等着,您若是放心不下,儿臣进去看看。”
慈和太后却不依,坚持要进去,皇后苦恼不已,心知她若是铁了心要进去,自己身为晚辈怕是也拦不住。
好在正在皇后一筹莫展,几乎就想跪下求慈和太后时,皇上来了。
“皇上。”皇后心神一松,忙对玄烨道:“皇上,您快劝劝额娘,产房污秽,额娘想进去看望吉鼐福晋。”
玄烨扶着慈和太后另一边胳膊,温声道:“额娘,您身子不好,就别进去了,就在这等着,过一会儿就会有下人把您的大胖孙子给抱出来的。”
慈和太后不由失笑,瞪了玄烨一眼:“吉鼐肚子里也不一定就是个男胎,说不定就是个公主呢。”
玄烨道:“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会平安生下的,额娘您就别担心了。”
自己的亲儿子开口相劝,慈和太后还是愿意听的,于是她就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里头的好消息。
但吉鼐福晋的哭嚎□□声却渐渐小了下去,孩子的啼哭声也久久不见响起。
三人脸上满是担忧,也没了说闲话的功夫,俱安安静静地等着。
又过了片刻,里头响起一阵匆忙慌乱的脚步声,三人抬头看去,就见接生的稳婆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说吉鼐福晋痛晕了过去,虽已将她叫醒,但吉鼐福晋全然没了力气,接下来的情况很是不妙。
玄烨闻言略微思忖片刻,长出一口气道:“额娘您在这等着,儿臣进去看看。”
慈和太后微微点头,“好,你进去陪吉鼐说说话,给她打打气,她现在应该是最想看到你的。”
慈和太后也不信产房血腥不详那一套,她想起自己当年生玄烨时,是多么希望先帝能进来看她一眼,握握她的手跟她说几句话,但先帝没有。
总以为先帝是觉得产房污秽,不想踏入,可后来孝献皇后生子时,先帝一直在她床边守着,寸步不离,直到孩子降生。
可见看产房是否不详,还得是谁的产房。
罢了,过去的事都过去,再想也是徒增烦恼。
玄烨进了产房后,外头只剩下慈和太后与皇后婆媳二人。
皇后出声安慰:“额娘放心,吉鼐福晋的胎像一直平稳,从验出喜脉到现在为止,几乎没生过什么毛病……她一定会平安为皇上生下孩子的。”
慈和太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但愿如此。”
婆媳两人于是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皇后本来也是想跟着进去的,但转念一想还是没去。
里头吉鼐福晋的哭声渐渐响亮起来,慈和太后双手紧握椅子扶手,浑身紧绷着。
又过了许久,里头终于响起了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那哭声震天,几乎要响彻整个紫禁城。
慈和太后轻舒一口气,没等玄烨出来,只对皇后道:“孩子既已降生,本宫也就放心了,本宫觉得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
皇后起身恭送其离开,不多时,皇上就亲自抱着仍旧哇哇大哭的孩子出来。
“皇后,吉鼐福晋替朕生了个皇子,这是朕的长子。”
他的声音里止不住的喜悦,皇后脸上的笑容得体,她看着皇上别扭的姿势,屈膝道:“恭喜皇上了。”
玄烨高兴极了,当下就给这孩子赐了名,为承瑞。
皇后垂眸,眼神微微一暗,承瑞,承瑞,这两个字足以可见皇上对这个孩子的期许,可惜承瑞不是自己的孩子。
因为吉鼐福晋产下皇上长子一事,钟粹宫上下都得到了不菲的赏赐,慈宁宫稍晚时也派人送了丰厚的礼到了钟粹宫,孟露自然也得跟着太皇太后的步伐,亲自从慈仁宫的私库里挑了些稀罕玩意儿出来。
新生命的降生,总是让人高兴的,孟露去钟粹宫看了那孩子一眼,觉得那孩子看上去白白胖胖的,饥饿时的哭声也嘹亮,说不定能够安然长大成人呢。
吉鼐福晋对这个孩子也极为疼爱,几乎是时时刻刻不离手,孟露委婉地提醒她:“你还坐月子呢,尽量少抱孩子,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吉鼐福晋甜笑谢过孟露的提醒,接着道:“只是嫔妾实在是舍不得将他放在摇篮里一个人睡。”
孟露心说你这可不行,康熙的儿子们,可没几个是在生母膝下长大的。
不排除康熙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太过依恋母亲,若真有这个原因,吉鼐福晋这般对承瑞爱不释手,只怕日后有得伤心。
她猜到玄烨会将承瑞交给他人抚养,果然吉鼐福晋刚一出月子,玄烨就下令,将承瑞抱到咸安宫,由慈和太后亲自抚养。
吉鼐福晋心痛不已,她并不敢质疑皇上的决策,也不敢在皇上跟前哭哭啼啼,只是委婉地问道:“承瑞那孩子常半夜啼哭,极为闹人,让慈和太后抚养,若是累到了她老人家,可真是嫔妾的罪过了。”
玄烨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道:“你放心,额娘是亲自将朕养大的,她养孩子的经验比你多,承瑞交给她,你大可放心。”
玄烨之所以想着让自己额娘抚养承瑞,一方面是吉鼐福晋也才十六岁,怕是照顾不好他的长子。
二来,额娘也不知怎地,他总觉得额娘心里似乎藏着什么事,整日都闷闷不乐,精神萎靡。
有个孩子在身边,或许能让额娘的心情更开朗一些,脸上的笑容再多些。
玄烨又笑着安慰了吉鼐福晋几句:“你生承瑞时难产,太医也说你怕是伤了身体血气,正该好生将养着,万不可劳累,承瑞那里你就放心吧。”
吉鼐福晋:“……”
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将委屈不舍都咽到肚子里,含泪看着慈和太后身边的宫人来将她的承瑞抱走。
孟露在慈仁宫听了这个消息,也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
让一个母亲与她拼着一死生下来的孩子骨肉分离,无疑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之一,可那毕竟是玄烨的孩子,他想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怎样的童年,孟露没有置喙的余地。
太皇太后更不会管这些小事。
这件事,最能张口的就是慈和太后,当年玄烨生了天花被顺治挪出宫外时,慈和太后要死要活地来求她,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玄烨分开,孟露想办法让她跟着玄烨了。
孟露以为慈和太后最能体会母子分离的痛楚,可她还是让人去钟粹宫抱走了承瑞。
只希望吉鼐福晋能够坚强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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