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回答。
他与诸野相顾无言,过了片刻,诸野才猛然回神,匆匆说:“是裴封河这么说的。”
谢深玄:“……嗯。”
诸野又意识到自己话语之中的漏洞,急忙再做解释:“和我这么说的。”
谢深玄:“……”
那也就是说,裴麟的哥哥裴封河希望诸野能够狠狠揍一揍裴麟,给孩子些教训,而诸野又将这份兄长的殷切期盼转达给了谢深玄,于是在此刻,谢深玄也深深感觉到了这信中话语的力量。
这就是亲哥吗?
原来亲哥哥该做这种事吗?!
可裴麟的兄长是裴封河——
谢深玄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裴封河的确会做出这种事情。
此事对谢深玄而言,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原担心学斋中有裴封河的幺弟在,便会有数不尽的麻烦,而今这麻烦也解决了,其余人的家中境况总不会像裴麟这般棘手,只要没有裴封河,谢深玄不用这般畏首畏尾,那他还是能够想出些办法来的。
谢深玄又多问了诸野几句。
谢深玄:“其余学生……应当再没有官家子女了吧?”
诸野摇了摇头:“只有赵玉光与裴麟。”
谢深玄:“都是寒门?”
“叶黛霜家中经商,稍有钱财,帕拉是西域使臣,暂且留在京中。”诸野轻声说,“其余倒都是平民出身。”
谢深玄更安心了一些。
解决了裴麟这个大麻烦后,接下来的事情,显然会简单不少。
他依旧打算先去赵玉光家中看看情况,自诸野告知他赵玉光的身份后,他好似终于自这一片纷乱中理出了些许头绪来,找到了接下来努力的方向。
谢深玄少年时还在江州家中时,先帝尚未平定天下,朝业也未曾迁都于此。
那时他父亲同朝中几位大人交好,赵瑜明等人常来他家中玩耍,偶尔也会将赵玉光带过来,彼时赵玉光年岁尚小,可已出口成章,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他总不可能毫无长进。
伍正年也同他说过,癸等学斋中,赵玉光当是文才第一,甚至能算是癸等学斋的“光”,他是通过补试考进来的,谢深玄虽未见过补试的卷子,可以补试的难度,若伍正年能如此评价,那赵玉光的才学,怎么也不会太低。
他还记得自己对诸野和贺长松说过的那个大话,心中也确实有那么一个难以按捺的想法,而他总觉得,自己或许能够实现这个不自量力的想法。
同这些学生有关的事项,对谢深玄而言,自然是能够知道得越清楚越好,他还想再问,可诸野忽而掩面低低咳嗽了数声,谢深玄便将后头的话语尽数都咽了回去。
他开始有些后悔。
诸野受了伤,他亲眼见着诸野流了那么多血,他本该是来此探病的……他怎么就忘了此事,缠着诸野说了这么多废话,令诸野至今都难以休息。
谢深玄立即刹住话头,仓皇道:“既……既然诸大人无碍,谢某就不叨扰了。”
诸野:“……”
诸野沉默不语,微微颔首。
谢深玄松了口气。
至少诸野不打算起身相送,他也不必再劝说诸野注意身体,他匆匆起身,方走到门边,却忽地听见诸野在身后唤他。
诸野:“深……谢大人。”
谢深玄顿住脚步,有些不知所措。
短短几字言语,谢深玄却觉得自己的脊背都僵透了,他不敢动弹,迈起的步子悬在半空,心跳却忽地急促了起来,诸野方才说的话……他……他刚刚是想叫他的名字吧?
谢深玄不敢回首,心中只想诸野大概是叫错了,可那忐忑之感怎么也压不下去,他僵在原地,等着诸野接下来的言语,可诸野却已不说话了。
“诸大人……”谢深玄深深吸了口气,仍未回首,语调中只有说不出的僵硬,“您还有什么事吗?”
诸野轻声说:“多谢你今日来看我。”
谢深玄:“……”
这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客套之语,可大概因为诸野是不会与他人客套的人,这句话便有了格外难以言明的含义……令谢深玄止不住乱想的含义。
“理……理所应当……”谢深玄干巴巴笑道,“理所应当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敢再在原处停留,急匆匆便迈步朝门外走,待到门边时,小宋拿了门房留在此处的灯笼,要在前引路,而谢深玄微微侧身,最后回首朝诸野看了一眼。
屋中的灯火晦暗不明,几乎令诸野整个人隐于昏暗之下,可不知为何,谢深玄却总觉得诸野在看着他,那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却并未同以往那般惊惧不安,只是止不住心跳,更好像有些抑不住自己心中的肖想。
他不该再这样多想了。
谢深玄最后同诸野微微颔首笑了笑,而后便加快了脚步往外跑,直至一路逃到诸府之外,他才略松了口气。
他走得实在太急,有些喘不过气,胸口隐隐作痛,却还是坚持着匆匆迈下诸府的那几级台阶,而后方站在青石街面上深深喘了几口气,抬头朝自己家门看去——贺长松正畏畏缩缩站在谢府门边,在那灯笼正下方的光亮里,紧张朝着这边看。
“深……深玄……”贺长松咽下一口唾沫,“你没事啊?”
谢深玄已重新镇定了下来,冷静回答:“我能有什么事?”
贺长松:“……”
谢深玄:“探病而已,诸野又不吃人?”
贺长松:“……京中盛传此处是鬼宅——”
“读了这么多年书。”谢深玄忍不住挑眉,“你不会连这都信吧?”
贺长松:“……”
谢深玄看着贺长松头顶接连蹿出愤怒红字,只觉心情舒畅,好似已有段时日不曾体会过这般纯粹怼人的快乐,还不曾开心上片刻,正要往谢府内走时,贺长松忍不住在他身后嘟囔,道:“你不信,你还跑这么快……”
谢深玄:“……”
贺长松:“这气喘的,脸都跑红了。”
谢深玄:“……”
贺长松:“还说你不怕呢。”
贺长松说完最后一句话,再不理会谢深玄的目光,扭头便往谢府内走,谢深玄咬牙看着他,还来不及反呛贺长松一句,忽地便见贺长松头上的红字变换,重新冒出了一句话来。
「只要我跑得够快,别人就骂不到我。」
「呸!这讨人厌的谢深玄」
谢深玄:“……”
-
翌日,谢深玄在家中等到天色将晚时,方才出了门。
他很清楚朝中各部上下值的时间,如今也知道了太学内下课的时间,今日他去赵首辅家中,除了想要见一见赵玉光外,也想同首辅谈一谈赵玉光的情况,这才等到了此时,赵玉光定然在家,首辅也应当下值归家了。
谢深玄与赵首辅在朝□□事多年,赵首辅当年又是他父亲好友,他自认十分清楚赵首辅的性格。首辅大人生性端肃,从来板着一张严肃万分的脸,无论是公务还是日常举止,均是一丝不苟,若他得知家中的孩子已落到了癸等学斋中,他不可能不在意,也正因如此,谢深玄忍不住心中怀疑,总觉得首辅或许还不知此事,赵玉光或许还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他。
若是如此,那他便更该为赵玉光去见一见首辅大人了。
谢深玄离了谢府,那两名派来护他平安的玄影卫还在他家门外守候,见他出来,一齐将目光转向了他,头上顶着那刺目的大字,令谢深玄不由再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此事很简单,玄影卫对他的看法如此一致,那说明这些玄影卫身边定然有一位极有影响力的人是这么看他的,要他去猜,他只能觉得,那个觉得他该死的人,十之八/九是诸野。
可谢家门外,除了那两名玄影卫,竟还有诸野在等候。
诸野站在宅邸外,正在诸府那一树枯枝下头,手中拿了两个林檎果,喂着他身边一匹马儿,也不知是要去何处,谢深玄一看见他,便想起自己昨日的突兀之举——他不仅拉着诸野,非要逞能给诸野包扎伤口,直呼诸野的名字,还硬着头皮跑去诸野家中探病……
若是在以往他二人关系尚且融洽之时,这些举动自然没有问题,可如今诸野对他……他昨日一定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才能做出这些傻事来。
谢深玄心中窘迫难安,可诸野就在近处,他总不能当做不曾看见诸野,没有办法,谢深玄只好硬着头皮同诸野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正想溜上马车,让小宋快些离开,诸野却叫住了他。
“你要去赵家?”诸野一向开门见山,“我同你一道去。”
谢深玄早猜到诸野会同他说这件事,他当然也拒绝得十分干脆,毫不犹豫摇头,道:“不必麻烦诸大人。”
诸野:“我正好无事。”
谢深玄:“……您还是好好在家中养伤吧。”
诸野依旧语调冷淡:“小伤,不用休息。”
谢深玄:“……”
谢深玄想起自己昨日所见的那伤口模样,实在很难认同此事。
他蹙眉盯着诸野,诸野却转过了身,显是不想听谢深玄言语,他伸手摸了摸那马儿的脑袋,而后直接翻身上马,自顾自策马前行。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实在很想将诸野揪下来臭骂一顿,可今日毕竟不是昨晚,昨夜他因诸野受伤而压抑的怒气过了这么一晚,早已消得七七八八,一旦没有那十足的怒气支撑,他面对诸野时,不由便畏缩了起来。
他只能站在原地骂骂咧咧:“皇上给开多少俸禄啊,都这样了还想着出门吶。”
这一回不止是马上的诸野,连小宋都微微发僵,像是惊讶于谢深玄的言语,带着一副哀凄神色,扭头来看他。
谢深玄还有半句话未曾出口,想也不想道:“这么能,可不得干死你。”
诸野:“……”
小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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