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意识接入成功, 系统已激活。
宿主,欢迎回来。】
秦顾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周遭却黑乎乎一片, 什么也看不清。
秦顾抬手摸了摸, 手刚刚探出去, 就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像是墙壁,却四面都有,将他牢牢困住。
秦顾:
他大概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系统,系统, ”秦顾在心里急促地开口, “什么情况?”
这回轮到机械音看戏了:
【还以为您有十成十把握呢, 宿主。】
秦顾道:“哪有必胜的棋局?不到最后一刻,都有满盘皆输的可能呸呸呸。”
他绝不允许自己满盘皆输。
但万一呢?
秦顾的设想,是通过重现现实世界的经历, 再次触发系统与他绑定,用这种方式回到书中世界。
现在看来,系统确实再次被激活了,但
万一传送错地方, 跑到别的世界去了怎么办?
秦顾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此刻却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机械音看他真的被吓到了, 赶忙解释道:
【您忘了, 您“秦顾”的肉身已经随着魔种灰飞烟灭。】
秦顾一愣,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所以?”
【所以我为您在乱葬岗随机生成了一具。】
好家伙, 还真是在棺材里。
棺材里氧气稀薄, 方才刚醒时吓了一跳,急促的呼吸将氧气消耗了大半, 此刻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秦顾动了动手腕,一簇灵力在他小臂上流窜。
好在,灵力还在。
机械音道:
【除了身体可能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其他的,我都为您一比一复刻了。】
秦顾夸它:“贴心。”
当即抬手一顶——
直接将棺材板掀飞了出去。
泥土簌簌砸在身上,秦顾晃了晃脑袋将其抖落,颇有些形容狼狈。
刚刚那一下,不止棺材板被掀飞,还将厚实干结的泥地都轰出一个洞。
头顶的月光空荡荡照射下来,秦顾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是一比一复刻,复刻的还是最终决战时有苍生之力加持的他,幸好这里是乱葬岗,不然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轰动。
他脚尖一点棺材底,身体立刻腾飞而起,转瞬轻盈地落回地面。
耳畔传来一声大叫:“鬼,鬼,尸体复活了!!快去叫仙门的人来,快啊!”
秦顾:?
他一扭头,便见到许多燃着火把的村民,惊恐万分地包围着他
不是乱葬岗吗?
发现他看过来,有人直接发出一声惨叫,火把也不要了,往后一丢,就要逃跑。
这可不行。
当然不是逃跑不行,而是丢火把不行。
秦顾闪身过去,稳稳接住半空中的火把:“此地荒草丛生,要是沾了一点火星,这座山丘可就没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久未开嗓的干涩,却已能听出温润轻柔。烟膳听
竟然不吃人,而是救花花草草?
这么一看,好像不是坏人。
村民们面面相觑,还是有些不敢靠近:“你,你是什么东什么人?”
刚刚想问是什么东西是吧。
秦顾无奈地笑了笑:“我在此地闭关。”
当然不可能,哪有人闭关把自己闭棺材里去的。
但眼前的村民不是修真界人士,没能察觉出他话里的古怪,有些人已经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是妖呃哈哈。”
说话间,村民们试探着打量这名青年。
火把的光将他的脸颊照亮,不再是黑黢黢一团,冰雕玉琢的五官便显露了出来,弧度柔和而俊美,尤其是那一双含情的眼眸,美得惊心动魄。
村民们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一时都有些发愣。
秦顾道:“诸位刚刚说,要去寻仙门中人?”
村民中看似是村长的人立刻摇头:“是我们搞错了,打扰仙君修行,我们这就把人叫回”
秦顾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我有些急事在身,不得不先行一步,若仙门派人前来察看,还请诸位告知一声”
他目光悠远,又有些犹豫与纠结:“就说,饮枫阁秦顾,多有叨扰,望诸位见谅。”
说罢,他手指并拢一点,灵光便将破开的土层恢复如初。
秦顾向这些村民们抱拳,飞身一跃,几息之间隐入夜色。
村民们啧啧称奇,机械音也很是奇怪:
【宿主为什么不再等等?您不想知道,魔种之后,天地间如何了么?】
难道您不关心天下苍生了?
秦顾摇了摇头,在心里回道:“我见这些村民,面色红润,孔武有力,就知道他们的生活还算富足;提起修真界时,也是求援而非胆怯,足见仙盟在魔种之乱后,做了许多补救”
“桩桩件件,我以眼观之,何须多问?”
再说
秦顾将轻功运到极致,两旁风景在他身侧飞速倒退。
但大乘期修士眼中,动止于静,只需一眼,便能将人间百态纳入眼底。
万家灯火连绵千里不绝,水田丰腴,草木茁茂。
甚好。
机械音悠悠道:
【话虽如此,您知道回去的路么?】
秦顾猛地停下脚步,险些一头栽倒下去:“不是往这边么?”
机械音冷嘲热讽:
【您走反了,饮枫阁和归墟都在那边。】
唉,它的宿主什么都好,就是不认路的毛病,多少年了也不见改善。
秦顾尴尬地咳了两声,调转方向,再度提气前行。
他其实并没有系统认为的这么路痴,虽然实际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但秦顾能够分辨出,这是清县附近的村落。
也就是说,饮枫阁距离此地,并不遥远。
饶是如此,秦顾从乱葬岗“诈尸”时已是深夜,等到了县城里,天已经蒙蒙微亮。
初升的太阳将地平线染成金莹颜色,柔和的光照射下来,整座城都笼在暖意里。
秦顾缓步进城。
街上已有了脚步声,早起的商贩开始支起摊子,蒸屉里热气腾腾的早点,正带着香气扑进秦顾的鼻腔。
人们在废墟中重建城邦,这是生命的气息,朝气蓬勃,生生不息。
秦顾的眼眶有些发烫,深深吸了口气。
不紧张,他告诉自己,城中风貌,与魔种之乱前相似,还没到海枯石烂、时移世易的模样。
他应该没有离开太久。
不紧张,秦顾,不紧张。
就算你的容貌改变,就算你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故人,但
你要回家了。延删汀
他本可以运功,一息之间就从山下城镇飞现至饮枫阁山门。
但秦顾舍不得这样的美景,忍不住选择了徒步。
刚走没两步,他就被叫住:“哎,前面的小郎君,你怎么穿的破破烂烂来来来,换身衣裳再赶路吧!”
秦顾愣了一会,才意识到“破破烂烂的小郎君”是在叫自己。
确实,单从他的衣物上看,这一身朴素还带着破洞的长袍,配上斑驳泥污,确实像从哪里逃荒来的流民
也好,虽然要耽误些时间,但他心里,也是更想干干净净去见故人。
他便转过身去。
这一下,叫住他的大娘突然愣住了。
大娘仔细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秦顾只当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抬手擦了擦,却也没见到,只能问:“怎么了?”
大娘立刻摇头,吩咐身边的大爷看茶,自己则跑进屋里去。
很快,她又捧着个布包跑了出来:“小郎君,你试一试这件。”
秦顾接过布包打开,蓦地一怔。
只见一件干净的红衣,被叠得方方正正,躺在布包中。
“给我的么?”秦顾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若要说是巧合,又实在难以说服自己。
可系统明明说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和“秦顾”并不相同。
他只是有感而发的一问,却好像触动了大娘的伤心事,大娘道:“小郎君啊,你穿一穿,看看合不合身。”
说着,她就转身走了出去,给秦顾留下了换衣物的空间。
但秦顾分明看见,大娘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门关上了,但以秦顾的耳力,门外的对话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
只听大爷道:“你把这衣裳给他做什么?看这小郎君的模样,就是什么都不晓得唉,你这样,我说你什么好?”
大娘哭道:“你不觉得他与少盟主很像么?我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少盟主又回来了我就是太想再见少盟主一面了!”
秦顾瞳孔微颤。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红衣,沉默地将红衣披在身上。
紧接着,他推开门。
大娘经营的布料铺子本就在街道上,秦顾出门时,瞬间就吸引了过路人的目光。
无数道怀念的、激动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几乎这条街上见到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秦顾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大娘的面前:“衣服很合身,多谢您了。”
大娘眼眶通红:“小郎君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小郎君啊,我得向您道歉,这衣服,本不是给您准备的只是您与”
您与我们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哪怕五官细看并不一模一样,但您站在那里,就好像他又活了过来。
秦顾心中了然,对系统道了一声“多谢”。
星夜兼程,他没有时间去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但从百姓们的反应来看,他用的,大概是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脸。
这张脸本就与“秦顾”有七八分相似。
事已至此,秦顾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
“您不必向我道歉,”秦顾微笑起来,“还没有问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距离那场祸事,过去了多少年?”
他轻轻牵住大娘颤抖的手:“我应该没有睡太久吧?”
一开始,大娘只是疑惑地看着他,后来,她突然意识到了秦顾话中的意思。
而百姓们也明白了,他们相互看看,却不敢与他相认。
多怕到头来,会是一场空欢喜。
秦顾只是微笑着,等待着,既不催促,也不离开。
逐渐有抽泣声响起。
大娘抖若筛糠,瞬间泪如雨下:“很久很久啊,三年了,少盟主,我真怕自己活不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三年。
普通人的三年,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秦顾柔声安慰着她:“您会长命百岁的。”
话音刚落,他被大娘紧紧搂住,不过眨眼,又有许多人涌了上来,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秦顾紧紧簇拥着。
秦顾环视一圈,看着渐渐聚拢过来的百姓,一时感慨万千。
他孑然一身,一直以为自己孤独惯了。
后来,有了爱人,有了朋友
他向前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很远很远,突然有一天停下脚步,身边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人。
这是一场让人满意的旅程么?
无数次的死亡与分离,换来天下太平。
秦顾看着他们,心想,满意,不能更满意了。
“您回来得正好啊,”百姓七嘴八舌的,“今天距离您诛灭魔种,整整好三年,世家掌门齐聚一堂,算算时间,也快要下山来了。”
——竟这么恰好?
秦顾目光闪烁:世家掌门都在,那
“龙尊肯定是要来的,”百姓看出他心中所想,“别说今天这特殊的日子,龙尊啊,是恨不能日日都来”
秦顾敏锐地察觉到,人们对季允的称呼,已从“魔龙”、“魔尊”,变成了崇高的“龙尊”。
真好,他的小允,终于不用背负骂名禹禹独行,终于能够得到人们的尊重敬仰。
他所求的,终于得到了。
秦顾一刻也等不了,当即道:“既如此,请原谅我先行一步去见见他们。”
百姓们虽然不舍,总归秦顾已经回来了,便也不再多留,放他去了。
秦顾迅速向饮枫阁的山门跑去。
他跑得极快,风将他的长袍吹起,鲜艳的红色,好像一抹正在升起的日轮。
百姓们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秦顾死而复生的不真实感终于烟消云散。
——他真的回来了,清县的太阳,修真界的少盟主,真的回来了。
狂风揉乱秦顾的长发,远远的,他看到了写有“饮枫阁”三字的山门。
山门下,站着许多人。
林隐、白霓衣
秦顾想:世家掌门确实都来了。
陆弥、凌红曲、凌寻
诸司掌教也来了。
他们背对着他,围成一个半圆,似乎在看什么地上的东西。
秦顾没有特意隐匿自己的气息,跑动的动静很大,很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几人依次转过身来,从他们身躯的缝隙间,秦顾看到了半蹲的秦如练。
——她正在与一棵小小的、幼年的枫树说话。
秦顾不知为什么,瞬间就意识到,这棵枫树,是自己的象征。
他大喊道:“母亲、母亲!”
秦如练猛地站了起来。
秦顾从没见过她有这么大的动作幅度。
他加紧脚步,跑到几人面前,本想直接扑进秦如练怀里,又踌躇着刹住脚步,双手交叠,就要下拜:“我”
他的手被陆弥和林隐一左一右托住,陆弥蹙眉道:“还行什么礼?”
林隐笑骂道:“你还记得我们啊,秦顾,你再不回来,坟头草都两丈高了!”
秦顾看了看那棵矮矮的幼年枫树,摇了摇头:“大概还要长一会。”
“贫嘴的毛病还是没改,”陆弥拍了拍他:“去吧。”
秦顾便迈步,向秦如练走去。
他莫名有些紧张,或许在秦如练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在母亲羽翼庇护下、能够肆无忌惮惹是生非的少年。
秦如练看着他,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对视着,秦如练轻轻道:“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秦顾呼吸一僵,早就知道,是有多早?
他取代了原来的秦顾,秦如练会怨恨他么?
秦顾更加紧张了:“我”
秦如练却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摇了摇头,手轻轻摸上他的脸颊,抚平了他的不安:“你永远是我的孩子,谢谢你还愿意回来。”
秦顾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像小兽依偎着母兽,蹭了蹭秦如练的掌心:“母亲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回家,还能去哪里呢。”
他所缺失的亲情,也在此刻被填满了。
真好,真好。
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秦如练笑着替他擦去泪花:“他来了。”
——他来了。
耳畔响起熟悉的、鳞铠摩挲地面的声音。
很轻,很慢,好像主人不敢靠近,而在原地徘徊。
秦顾转过身去。
只见山门下,站着让他魂牵梦萦的青年。
他的五官依旧俊美至极,挑不出一点错处,好像造物主精心雕饰的艺术品。
只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场,便好似雷云压境、君王亲临。
而现在,那双摄人心魄的紫黑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顾。
像清晨的山间起了雾气,季允的眼里水汽弥漫,好像下一刻,就要下起狂风骤雨。
季允几乎就要跑过去了,秦顾却先他一步。
“别动,”秦顾喊道,“小允,站在那里,不要动!”
这一次,让我奔向你。
季允听话极了,硬邦邦地站着,好像一棵风也吹不动的松柏。
秦顾向他跑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顾坚定地、一步未停地、向季允跑去。
还剩最后几步时,季允终于等不住,迎将上来,张开怀抱——
他们结结实实地搂在一起,心脏贴着心脏。
秦顾抬起头,双手捧着季允的脸颊,强硬地将他的俊脸掰得低一些。
季允专注地看着他,喉结滚动着,眼泪先掉了下来。
唉,爱哭包。
秦顾在心里叹息,道:“让你久等了。”
季允用力摇头,眨着眼睛不愿让眼泪掉下来:“没有很久,师兄,一点也不久”
秦顾怎么会相信:“真的?”
季允呜咽道:“真的,我只是只是很想你”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秦顾直接仰脖吻了上去。
枫林簌簌作响,天地恍若无物。
他并不介意众目睽睽,最好全天下都能知道,他有多么、多么想念他的小龙。
季允的呢喃喷洒在秦顾耳畔,吐息颤抖:“师兄再也不走了,对么?”
秦顾便牵着他的手,吻过他的唇瓣、鼻尖、眉心。
我所钟情的人间,我的朋友、亲人
还有,我的爱人。
他们都在这里,
心之所往,便是归处。
“嗯,再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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