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敲门声响个不停,江舒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脑袋蒙起来:“干嘛呀?”


    黎颜隔着门大喊:“江舒,你自己看看都几点了?说好的早上八点陪我去跑步减肥,我等你两个小时了!两个小时!”


    “哈?”


    江舒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到窗户边,一把拉开窗帘。阳光照亮这个昏暗房间,也刺得她睁不开眼。


    不早了啊。


    她揉揉脸颊,顶着鸡窝头把卧室门打开。


    黎颜一看到她就换上嫌弃的表情,熟练地拿起叠在床头的衣服,把江舒推进卫生间:“你这几天都怎么了啊?这么颓废,赶紧把衣服换了,我们出去玩。”


    江舒还没清醒过来,反应慢半拍:“啊?去哪?”


    “残生大大的签售会啊,你不是最喜欢他的作品了?想去的话就抓紧,别磨磨唧唧了。”


    黎颜啪地一声将门关上,徒留江舒站在门后发呆。


    残生?


    她使劲转了转生锈的大脑,才从记忆找到一些碎片。


    有段时间她看小说看得入迷,残生是她最喜欢的悬疑作家,每天追更完都恨不得写上一篇八百字长评。


    可她前世刚放暑假就到处浪,把钱花完了,签售会在自己所在城市举行这一消息公布后,她还懊恼了许久。


    为什么黎颜忽然会提出去签售会?


    江舒一头雾水地换下睡衣,跟着黎颜走出家门。


    “你买票了?”


    黎颜得意地看着她,做出求夸的小表情:“嗯。”


    江舒却不领她的情,眉头拧紧,语气带上点责备:“花了多少?你最近不是缺钱吗?怎么还乱花。”


    “哎呀,是阿姨给的钱啦,她说你最近老呆在房间里,干啥都不起劲,让我约你出去走走。”


    “我妈?”江舒表情缓和了些:“你那笔钱是要留着读书的,千万别乱花。”


    “好啦,我知道啦。”黎颜揽住江舒的臂弯,“走走走,先买份早餐去。”


    “不想吃,都十点多了。”


    黎颜拽着她往早餐摊子走:“怎么能不吃早餐?你现在不吃,以后年纪大了胃会出问题的。”


    江舒争不过她,只好从摊子上拿了个寿司,走过去的时候顺便揉了把黎颜的头。


    “你干嘛?”她拍开江舒的手,疏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被揉成鸡窝。


    江舒付完钱,拿起食物就往公交车站走:“小小年纪操心这么多,担心秃头。”


    “喂喂喂。”黎颜快步跟到江舒身边,嘴上骂骂咧咧:“你搞清楚,我比你大好吧?”


    见江舒不说话,黎颜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跟你说认真的,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啊?怎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你忽然变了很多。”


    刚好有一辆公交车到站,江舒投币后找到位子坐下,撇了黎颜一眼:“有吗?哪里?”


    “以往你都等不到放暑假,早早就把游玩路线规划好了。”


    江舒沉默着。


    “而且,你以前经常走着走着就冒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对什么事都很好奇。你经常说,想染头发,想写小说,想去鬼屋,想看流星雨,想蹦极,想跳伞,想逃课,想试试翻围墙的感觉。我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可你现在连说的热情都没有了。”


    “舒舒。”黎颜认真地看着她,“你现在变得一点活力都没有。”


    江舒咬了咬内壁的软肉,扯起一个僵硬的笑:“是吗?可能是刚考完试不适应。”


    要不是黎颜提起,她都不记得自己初中是什么样的了。


    黎颜皱着眉,很明显是不相信:“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啊?”


    江舒正伤感着,忽然被这句话搞蒙。


    “阿姨说你最近老是躲在房间摁老人机,有时候还撞见你笑的一脸荡漾。”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江舒无奈地笑了:“然后我妈让你来问我?”


    “阿姨说她年纪大了,和你有代沟,让我来试探一下。”


    “你管这叫试探?”


    “你别转移话题。”黎颜尚稚嫩的脸板出一个严肃的表情:“舒舒,你别听那个男的乱说。你很优秀,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


    什么呀。


    江舒想配合黎颜,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可笑容在嘴角扩大,怎么压也压不下来。


    她捂住小腹,笑得直不起腰。


    “你笑什么?”黎颜很不满,扯了扯她的衣袖。


    “哈哈哈……你怀疑……哈哈哈哈。”江舒终于止住笑,抬手擦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你怀疑我谈了个男朋友,然后那个‘男朋友’pua我?”


    黎颜疑惑地看着她:“什么是pua?”


    “不重要,跟我妈说一声,我没有谈恋爱,也没遇到什么事。”江舒拍了拍黎颜的头,“少操点心,担心掉头发。”


    见黎颜开口还想说些什么,江舒急忙打断:“我困了,睡一会,到了叫我。”


    她旋即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公交车椅背上。


    黎颜再想说什么也没法子了。


    变了很多吗?


    江舒闭着眼睛思考黎颜的话。


    那是肯定的,现在的她和黎颜认识的自己,隔着一个高中一个大学和两年社会生活。


    她身上早就没有那股冲劲,开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就像,十四岁的江舒可以在一人高的单杠上翻跟斗,二十四岁的江舒从一米高的台上跳下来都要犹豫再三。


    她原想告诉黎颜,当初是她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可喉咙像是哽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舒舒,到了。”


    江舒感受到身边的人在轻拍自己的肩膀。


    她像是任人摆布的娃娃,被黎颜拉去吃午饭,然后来到签售会现场。


    残生名气很高,现场人声鼎沸,她们俩费了很大劲才挤进去。


    “残生老师,听说您刚开始写文的时候,投了好多家出版社,都被拒绝了,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啊?”


    “因为热爱。”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泛着光,兴奋得像个孩子,“写下这些可爱文字的时候,哪怕我已经连吃了二十几顿泡面,我的心里都是幸福的。”


    “热爱?”江舒垂眼,长长的睫毛遮住光线,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他是成功了,还在挣扎的人多得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急需要钱怎么办?”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江舒瞻前顾后的性格决定了她的答案。


    月亮与六便士,前世的她选择了“六便士”。


    黎颜听到她的话,扭头看她:“你总考虑这么多干什么?想要就去做。”


    “你好意思说我?”


    黎颜垂眸,笑容里闪过一瞬失落。


    “舒舒,你知道,我们不一样的。叔叔阿姨还年轻,你还有时间去尝试你喜欢的路。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写作,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我……我自己想想。”


    排队拿完残生的亲签,江舒在家门口与黎颜分别。


    她走入自己的卧室,从衣柜底下里掏出一把钥匙,再打开衣柜里的一个小抽屉。


    里面放着十几本本子,和她自己存的几百块压岁钱。


    江舒盯着这些本子看了良久,才抬手翻开其中一本。


    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整齐地排列着。


    这是她以前写的小说。


    江舒一字一句看下去,文笔并不通顺,剧情幼稚得可笑,却将她看得眼眶发热。


    在字里行间,她好像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热忱的,充满活力的女孩,朝着她笑得肆意。


    嘀嘀——


    放在书桌上的老人机响起。


    偶像:【姐姐,我又看了一部电影,叫《孤独症候群》,超好看,女主演技很好。】


    自从付澄伊知道她的年龄和性别之后,就开始唤她姐姐,平时江舒还有些心虚,此时却无暇想这些。


    江舒:【小付,你喜欢拍戏吗?】


    消息刚发出去江舒就撤回了,她真是糊涂了,这不是明知故问,戳人家伤心处?


    然而付澄伊还是看到了,她回得很快。


    偶像:【不喜欢,我想学天文,十年合同结束后,我就去参加成人高考。】


    江舒:【那……假如……我是说假如,十年后你在娱乐圈的成就很高呢?】


    偶像:【那又如何,成就再高也不是我想要的。】


    江舒被打动了一瞬,旋即心又沉下来。


    没有可比性的,她垂眸思索。


    付澄伊现在没有牵挂,自然能够想做什么做什么。


    偶像:【姐姐,你是有什么烦恼吗?】


    江舒看到这条消息,斟酌了一下用词。


    江舒:【如果我想裸辞,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偶像:【辞职之后会饿死吗?】


    江舒:【不会。】


    她知道父母会反对,但绝不会让自己饿死。


    偶像:【有地方住吗?】


    江舒:【有。】


    偶像:【那就去做,大不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出来打工,总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喉头有些干涩,江舒喝了口水,内心动摇得更厉害。


    她忽然想起付澄伊直播时说的那句话。


    “我妈妈说,等我长大点的时候,我涩涩的头发会变得清亮,我穿的上衣会一直干净整洁。可我决定不要长大变成像别人那么温顺的样子,把脖子搁在门槛上等待甜蜜的枷锁。”


    她是否也被这“甜蜜的枷锁”锁住,太过执着于安稳的工作生活。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在劝她找份安稳的工作便好,她的翅膀渐渐被这些话语折断,被自己亲自捆缚。


    说到底,困住她的其实是她自己。


    江舒把面前的本子整齐地摞起,放到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它们原先就放在这,是二十四岁的江舒不愿面对,将它们藏到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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