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玉百口莫辩。
林堂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转头去翻了宗门大阵记录的底册,却不见有任何同谢执玉描述相似之物,溜进过凌霄剑派。
这自然也就是说,那狐狸不可能自外而来,它应当已在宗门内潜藏许久,那宗门内最可能知晓这狐狸去处原委的人,大概便只有师无衍了。
以师无衍的境界修为,若真有这么一只妖兽在宗门内四处乱逛,他不可能毫无察觉,这应当是师无衍默许之事。
可谢执玉一点也不想去问师无衍,他可还记着那画像的仇怨,他现在可还憋闷得很,他宁可现在就将自己这好奇心压下去,也绝不会再同师无衍好声好气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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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执玉同林堂主告辞,回了自己的住处。
自从有了上一回那将少时日记乱放的惊慌,至此谢执玉只要离开房间,便会在门外布下禁制,这禁制令一切人与物均不得入内,因而宗门内若有人要给他送东西,便都只能放在屋外。
前几日谢执玉总收到门中师弟师妹送来的吃食与一些零散物件,这些东西都不曾署名,他也不曾多想,毕竟他在宗门内本也有不少好友,他离宗多年,总归是有几个人惦念着他的,今日他回来时,门外放着的吃食又多了不少,他正要过去拿起来,却又看见了压在那些糕点下的几封信。
此事倒是稀奇,自有了传讯玉符后,谢执玉已不曾听说还有什么人会写信了,他皱眉将这信件捡起来,回到屋中后,他先将那些食物糕点放下,看桌上又多了一瓶师无衍送来的药,他便翻到床上去,端起一杯茶水,嚼着那药丸咽下一口,拆开第一封信,朝上扫了一眼。
这信不曾署名,信上也只有极为简略的一句话。
「谢师兄!我们终于鼓起勇气给您写信了!您的微笑,就是我生命的光!」
谢执玉一口茶水呛着,捂着嘴不住咳嗽。
他匆忙将茶盏放到一旁,瞪大双眼去看手中的信函。
后头几封信也不见署名,他皱眉又拆了一封,笔迹虽然不同,可内容却与第一封信差不了多少,这好像全是门中师弟师妹写给他倾述喜爱的信件,他几乎一瞬便想到了仙门闲谈上所见的那些讨论。
啊啊啊这些人不会真觉得他是什么宗门第一甜豆吧?
你们这些剑修怎么回事啊!能不能和心中只有剑的宋白川与林堂主学一学!
谢执玉看着手中剩下的信函,一时心情复杂,却还是皱着眉将剩下的信函都拆开看了,事情同他所想一般,剩下的信件也全是门中师弟师妹对他的倾情告白,他正想将信函收起,还得头疼想一想怎么应对此事,忽地却又听见有人在外敲了敲门——不必多想,这肯定是师无衍来了。
谢执玉吓得脸色苍白,生怕被师尊发现了这些信函,更怕被师尊看见了他的玉符,他猛地将信与放在床头的玉符一股脑塞进了被褥中去,自己噌地蹿到房间另一角,尽量离被褥远一些,以免被师尊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果真下一刻,师无衍推开他的房门,踏步进来,正见他从床榻上逃离,而谢执玉紧张不已,正干巴巴冲着师无衍笑,道:“师……师尊,哈哈,您怎么过来了!”
师无衍:“……”
师无衍微蹙双眉,那目光在谢执玉揉皱的被褥上一扫而过,而后方看向谢执玉,问:“藏了什么?”
谢执玉:“……我哪有藏东西!”
师无衍:“你骗不了我。”
谢执玉:“哈哈,师尊,您又在胡思乱想了吧。”
他紧张不已,也知晓自己瞒不过师无衍,他毕竟在师无衍身边长大,师无衍对他极为了解,而他慌了神,这举动一看便是在掩饰撒谎,他若不能再编出一个合适借口来,只怕下一刻,师尊便要掀了他的被子,将里头诸位师弟师妹写给他的信翻出来一一查看。
不行,若是让师尊看到了那些东西,不仅他要受师尊责罚,他若是应对不当,这些给他写信的师弟师妹,怕是一个也逃不过去。
是至如今,若想转移师无衍的注意力,大约便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他惹出的事他自己扛。
当初是他要冲师弟师妹笑的,这过错在他,今日不论他用什么办法,都只能让师尊罚他一个人。
谢执玉深吸了口气,立即做出了决定。
他抬起头,坚定不移冲师无衍大喊道:“师尊!我的床可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站在原地根本不曾动弹的师无衍:“……”
谢执玉:“我的被子,也不是想掀便能掀的!”
师无衍:“……”
谢执玉:“您要掀我的被子,那是要陪我的双修吗?”
师无衍神色一沉,正欲提及当初同谢执玉约法三章的禁闭惩罚,谢执玉却视死如归般瞥了一眼门外,直冲冲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您今日不会也带了人过来吧?”谢执玉硬着头皮,终于憋出了最后一句虎狼之语,“没有关系的,我可以叫得小声一些的。”
师无衍:“……”
说完这句话后,谢执玉自己的脸倒先红了起来。
他毕竟不是真的合欢宗,这等暗示明显的话语,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可他更怕师无衍去翻他藏在被褥中的那些信件,为了诸位师弟师妹的平安,他只能硬着头皮一句一句憋出这些话来。
他说完了这句话后便闭上了眼,等着师尊的暴怒,可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师无衍都没有说话,谢执玉这才稍稍睁开眼,小心翼翼朝着师无衍看了一眼。
师无衍的耳尖……好像有些泛红。
谢执玉怔住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师尊露出这般神色,师无衍为人本就端肃凉薄,倒如山巅霜雪,总是拒人于千里,他人无论如何不可攀得,哪怕如这般稍见怯色,便已是这么多年来难见一回。
谢执玉好似忽而便忘了自己后头该要出口的话语,他只顾怔怔盯着师无衍看,心中莫名冒出了许多大不敬的想法来,很想看看师尊被惹急了的模样。他又一向是个专爱虎口拔须的性子,这热血上头,他想都不想便凑到师无衍面前,用力清一清嗓子,故意问:“师尊,您为何不说话?”
师无衍:“……”
“这双修之事,可比练剑苦修舒服多了。”谢执玉凑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贴到师无衍身前,“您可以同我一道试一试。”
师无衍到此时才冷着脸吐出两字:“……胡闹。”
谢执玉反道:“这如何能算是胡闹了?这本就是修炼之法。”
他果真见着师无衍面上泛起薄红,显是他这出格言语,已要触碰到师无衍能够容忍的极限了。
可谢执玉偏还要再过分一些,他伸了手去挑师无衍的下颚,故作了软言细语,说:“师尊,我们合欢宗——”
师无衍忽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几乎将他抵着推到墙上去,谢执玉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师尊终于怒极要打他了,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却还非要同师无衍僵持,忍着师无衍捏着他腕骨时的疼痛,竭力伸着五指,颤着手非得努力够着碰一碰师无衍的脸。
师无衍的脸色越发阴沉,他稍稍侧脸,避开谢执玉那颤着努力朝他伸来的手,几乎忍着满心怒意,咬牙吐出一句:“你究竟是从何处学到这些荒唐之语的?”
谢执玉仍在同他较劲:“师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双修时的快乐,今日您若答应了我,我定然能令您也好好享受一番。”
师无衍:“……”
“我来便好,您不需这么用力的。”谢执玉竭力朝师无衍伸手,抵着师无衍几乎将他腕骨捏碎的力道,咬牙一字一句奋力说,“徒弟我、会好好、照顾您的。”
他的指尖终于触及了师无衍的发间,那霜雪般的白发轻轻绕在他指尖,谢执玉勾着了师尊的一缕头发,便已觉得自己今日的较劲赢了,他正忍不住想要咧嘴同师尊笑一笑,却被师无衍反扣住了手腕,擒在身后,抵着将他压了那桌案上。
谢执玉的脑袋被师无衍按着狠狠磕在了桌上,发出极为响亮咚地一声巨响。
桌上的茶盏与药瓶都被震得跳了跳,师无衍扣着他的后颈,深吸了好几口气,方能平静一些同他说话,问:“这些东西,都是应遥教你的?”
谢执玉:“我……啊?”
等等,应遥?
这名字有些耳熟……这不是合欢宗宗主吗?!
师无衍冷笑一声,已自行确定了此事的答案,咬牙切齿道:“这该死的应遥。”
谢执玉:“不是应宗主——”
师无衍:“你倒还唤他应宗主。”
谢执玉:“此事同他没有关系啊!”
师无衍自后贴近他耳侧,低声说道:“叫得这般亲近,想来他教你的东西,你实在很受用。”
他轻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正拂在谢执玉耳后,带来一片酥麻之意,谢执玉下意识躲了躲,挣扎着想脱离师无衍的桎梏,师无衍竟也真顺着他松了手,放了他起来。
谢执玉方撑着桌案站起身,心中还想着总得为无辜的应宗主辩解一句,毕竟送往合欢宗的贺礼已经没了,凌霄剑派同合欢宗的关系好像也已一塌糊涂,实在不能再让应宗主背上这么一个黑锅了,可他张唇,却难发一言,喉中好似仍被扼着一般,倒连半点气声都发不出来。
谢执玉下意识捂住喉间,试图咳嗽几声,这手方抬起来,师无衍便已瞪了他一眼,灵力忽而化作数根细绳,直接缠着了谢执玉的手,将他捆得严严实实,拖到桌案旁的椅子一侧,几乎是逼他坐下了,那细绳方又缠绕到了后头的椅子上去。
谢执玉说不出话,也不能动作,师无衍则沉着脸色朝他的床榻走了过去——方才这么一通胡闹,师无衍竟还不曾忘记他好像将什么东西藏在了被褥之中。
谢执玉已没有办法了,生死存亡之际,他最多也只能在脑海中回忆起阳华仙人曾教过他的那合欢宗入门必学的诱人秘籍,朝师无衍露出可怜兮兮的笑,希望师尊能够给他留一些脸面,至少不要去翻他藏在被褥中的信件。
可他这被宗门内那么多师弟师妹称之为“甜美”的笑,显然对师无衍毫无用处,师无衍直接便将他藏在被褥里的玉符与玉符都拿了出来,他对谢执玉的玉符并无兴趣,将玉符丢到一旁,一眼自拆开的信上扫过,那脸色显是更显得难看了几分,再抬眼冷冷瞪了谢执玉一眼,将那信抖开,语调极其生硬念道:“谢师兄,您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
他一顿,冷笑,忍着将这信撕碎的冲动,把信纸丢到桌案上,再翻下一页,还是故意要在谢执玉面前念出来,道:“谢师兄,您怎么这么可……可爱。”
师无衍咬牙将信纸揉皱,丢到桌案上,再翻出下一封信,抬眸去看谢执玉时,见谢执玉好像因他念出这信上的话语而面上微红,他心中那恼意不由更甚,将第三封信纸抽出,只瞥了一眼,见着那信上那他都念不出的孟浪之语,终于再难压下心中怒意,将手中信纸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谢执玉吓了一跳,只是他说不出话,也不好动弹,只能睁大眼睛朝师无衍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希望师尊能够消消气。
可师无衍冷冰冰说道:“回宗门多日,剑是一点没练。”
谢执玉很委屈:“唔……唔唔!”
他怎么没练剑了!不是每晚上都在跟着师无衍学剑吗?他哪儿不努力了?
师无衍咬重了语气,一字一句说:“倒是勾引了不少人。”
谢执玉:“……”
他没有,他冤枉啊!
师无衍又稍稍顿了一顿话语,冷笑一声,说:“若我再有两日不盯着你,你是不是就要挨个同他们双修了?”
谢执玉:“唔唔唔!”
他也不是真的合欢宗,只是嘴上说一说算了,怎么可能真的和那些人双修呢?
他就算是真的合欢宗,那合欢宗也是得挑一挑的吧,又不是见着人便能行,总得挑些修为高的,长得好看的,比如说……嗯,师尊这样的……
师无衍说完那句话后,倒像是冷静了一些,也将面上的怒容收了起来,又扫了眼他丢在桌案上的信,指节轻轻叩在桌案,像是终于想出了应对此事的办法,轻声道:“看来还是得盯着你。”
谢执玉:“?”
他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冲着师无衍眨眼。
师无衍抬手一挥,捆着谢执玉的那些细绳顷刻消失不见,压着谢执玉喉头的那股异样之感也顷刻便散去了,他咳嗽了几声,便急忙道:“师尊,此事是——”
师无衍却已默声握住了谢执玉的手,周身灵力忽地如细网一般绕着谢执玉的手缠绕而上,吓了谢执玉一跳,令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师无衍便松了手,那灵力已消失不见,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谢执玉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抬起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打量,他的手毫无变化,他根本不知师尊对他用了什么术法,他只能疑惑抬眼看向师无衍,等着师无衍的回应。
师无衍也正看着他,此时方淡淡说:“以后不得离我超过十尺距离。”
谢执玉一怔:“师尊……什么?”
师无衍:“否则我先杀了魔尊,再杀了应遥。”
谢执玉:“?”
师无衍稍稍一顿,最后瞪了谢执玉一眼,说:“今后你若再不改好,你看谁,我便去杀了谁。”
谢执玉:“我……啊?”
谢执玉显然还是不明白师无衍的意思。
他只知他将魔尊和合欢宗宗主都彻底拖下了水,谢执玉看师无衍说完这话后便起身要走,他倒还坐在原地发呆,直到师无衍走到他的屋门一侧,谢执玉这才感觉周身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他朝师无衍的方向猛地拽了过去。
谢执玉趔趄几步,险些跌倒,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了师无衍方才那术法的效用。
他倒是想离师尊远一些,可在这术法限制下,他连多余一步都迈不出去,剑修不好好练剑就是会是这个结果,看看他!他就只能被师尊压着欺负!
谢执玉被这术法连着扯出几步,师无衍却忽地又停下了脚步,蹙眉朝他看了过来。
谢执玉战战兢兢说:“师……师尊,我的东西……”
师无衍快步朝他走来。
谢执玉:“……总该让我收收东西吧!”
师无衍朝他伸出手。
谢执玉一把抬手挡在身前,惊恐向后退了两步,几乎以为师无衍要抬手打他了。
可师无衍只是伸出手,面无表情拔掉了他束发的簪子。
“玉簪。”师无衍冷冰冰说道,“又是玉簪。”
谢执玉:“?”
师无衍:“我上回给你的木簪呢?就这么喜欢玉簪?”
谢执玉:“??”
师无衍:“木簪,戴上。”
谢执玉:“???
师无衍冷着脸,伸出手拉高谢执玉的衣领,这才极为不快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招蜂引蝶。”师无衍一字一顿说道,“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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