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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虞笙收到了艾乐客的消息,时隔近两个月。
他告诉她蓝茵最近会有一场大型演出。
艾乐客:【这次是和慕尼黑一座剧院联合承办的,不过演出地点设在我们这边, 我在里面饰演女主角。】
虞笙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你是打算邀请我去看?】
艾乐客一如既往的变扭:【我可没这么说。】
【我只是想来问问你现在在哪?中国还是德国?】
【如果你这会在德国, 我不介意多送出一张票。】
【对了,票是两天后的下午两点。】
虞笙没有立刻回复这条消息,看了眼不远处的菲恩,“后天下午艾乐客有场演出,菲恩, 你想去吗?”
菲恩查看了下自己的行程安排,不巧,后天白天已经排得密密麻麻,实在腾不出时间去柏林。
情有可原, 虞笙再惋惜也只能说:“那就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说完, 她从他微沉的嘴角里感受到了几分不情愿。
菲恩开口证实了她的猜测, “艾乐客喜欢你, 我想对他来说, 你是个重要到无可取代的存在。”
对于他这说法, 虞笙只能同意一半, “亲爱的菲恩先生, 这个世界上的喜欢可不只有男女之情,比如艾乐客, 他或许真的喜欢我,但我想这种喜欢不含爱情的成分,我更像他的某位知心大姐姐, 是类似于家人般的存在。”
这段话效果适得其反,得到她那位柏林恋人更加不愉快的反应, “等我们结婚,虞笙,你会是我的家人——妻子就是家人。”
虞笙好气又好笑,“菲恩先生,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我只是在合理地吃醋。”菲恩有理有据道,“我想男朋友是有这种权利的。”
虞笙点头肯定,随即将话锋一转,“但也不能什么乱醋都吃,你清醒点,你想象一下艾乐客跟我站在一起的画面,那会和谐吗?我俩明摆着更像姐弟。”
菲恩轻轻摆头,“想象你和他站在一起的画面?这不可以,我不想去想象。”
虞笙被他最后一句“我要是真去想象,我会疯的”堵得哑口无言。
她还是对他了解太少了,都不知道原来他的本性是爱蹬鼻子上脸。
这种感觉太稀奇了,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好一会才止住笑,郑重其事地保证道:“菲恩,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菲恩眉心已经舒展开,“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但是你可以改个词吗?”
讨要来的“爱”会折损它本身的价值,可即便如此,他认为也会比喜欢来得强烈。
虞笙从来不是个吝啬于表达爱,只是以前她拥有的情还没到她可以坦然自若的将这个字宣之于口,导致她无比恐惧自己会在一段感情里落了下风。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在他的偏爱里获得了太多的底气,她自然愿意无遮无掩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如果他想要听那个字,她也不介意说上千百遍,更何况,她在几天前就已经说过了。
“我爱你。”
菲恩眉眼还没来得及弯起,就听见她补充道:“I love you.”
“Ich liebe dich.”
“あいしてる。”
“Je t'aime.”
虞笙将自己毕生所学的情话都用上了,以为会得到对方溢于言表的欢喜,哪成想,抬眼看去,他的表情看上去相当诡异。
菲恩说:“我想一种语言就够了。”
“……”
“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虞笙顿了两秒,将“变得越来越难伺候”咽回肚子里。
“或许我是在恃宠而骄。”
虞笙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无言以对。
“你讨厌这样的我吗?”菲恩眼睫一垂,忧伤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明知他带了几分装模作样的虚假,虞笙心还是不自觉塌陷一角,她摇头说不,“很可爱的反应,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菲恩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再贪心了,“那这就够了。”
虞笙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一段台词:“有钱人本来就很单纯,没烦恼,有钱人家的小孩连衣服都没有褶皱。钱就是熨斗,把一切都烫平了,所有褶皱都被烫得平平的。”
作为富家子弟之一的菲恩,金钱和名利烫不平他心里的褶皱,爱才能。
晚上,莱夫又来了趟庄园,邀请虞笙去他的公馆品酒,品的是啤酒。
在看到菲恩时,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我记得你不喝啤酒。”
虞笙插了句:“为什么?会过敏?”
莱夫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玛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虞笙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拦下,菲恩已经抬手灌下一杯啤酒。
不到五分钟,她的身上多出一个挂件。
他在自己面前很少喝酒,除了在酒吧将她送的那杯Black Russian一饮而尽外,其余时间都是分外有节制地只碰一杯,还是浓度不怎么高的红酒,以至于她对他的酒量完全没有底,现在一看,是差到不行。
难以想象,在一个啤酒种类超过1500种的国家,居然会有人喝一口啤酒就醉得一塌糊涂。
他的基因到底和啤酒有多不合?还是说他的基因,只能允许他喝鸡尾酒。
莱夫帮虞笙一起将菲恩半抬回他的公馆。
虞笙坐在沙发上喘了会气,忽然起了顽劣心,点开手机的视频录制功能,凑过去,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挥了挥,却被他顺理成章地握住,并抵在嘴边吻了一下。
若非他眼睛毫无焦距,身上的醉态也不宜有假,她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装出来的。
“我是谁?”
他歪着脑袋,迷蒙的神情中藏着令人动容的无害,“My girl,my baby.”
她恍惚一阵,笑得开怀,在他睫毛上轻轻拨动下,又问:“你呢?你是谁?”
“Sheng sheng' baby.”
“……”
虞笙想指责他刚才那句话有多不害臊,一抬头,再次对上他朦朦胧胧的一双眼。
她相信,没有对上这种无辜的神情,还会忍心苛责。
她顺着他给出的称呼喊了声,“Baby,你可以去睡觉了。”
“Together?”
虞笙拒绝,“我要先去洗澡。”
他执着地重复道:“Together?”
她叹了声气,“Ok.”
together最后还是变成了alone,他甚至没脱完上衣,就仰面瘫倒在床上。
虞笙一阵头疼,上前替他换上睡衣,又拿半湿的毛巾擦了擦他的脸,替他盖上被子后去洗了个澡。
第二天早上醒来,菲恩对自己醉酒一事拒不承认,虞笙只好拿出杀手锏,点开昨晚偷偷摸摸录制下的视频,快进到最精彩的片段,将屏幕对过去。
菲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不过从小培养起的表情管理很快帮助他掩下羞愧,“这是个例外。”
“嗯?”
“莱夫在我的酒里下药了。”
“那瓶酒我也喝了。”
他改口:“或许是他在我的酒杯里下药了。”
虞笙翻了个白眼,“你说是就是吧。”-
去看艾乐客演出那天,是安东尼送虞笙去的柏林。
距离演出正式开始不到十分钟时,虞笙才到蓝茵剧院,她是在独立休息室见到的艾乐客。
一旁的储物柜最上层放着一个礼盒,那是她曾经送给他的用来装礼裙的。
“那里面有裙子了吗?”
艾乐客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点头,片刻补充道:“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场演出后,爸爸给了一笔演出费,我拿它买了第一条礼裙,是白色的。”
虞笙敏锐地注意到他对奥里昂的称呼从“父亲”变成了“爸爸”,这让她一阵诧异,更没想到的是他钟爱的颜色不再是艳丽的红。
“我其实更想买绿色的,只是一直没有遇到一条款式漂亮的绿裙。”
虞笙:“以后我遇到了告诉你一声?”
艾乐客一顿,略显别扭地点了点头,“谢谢。”
手机进来一条消息,虞笙点开看,正要回复,听见艾乐客问:“你和你男朋友还在一起?”
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奇怪,艾乐客忙不迭补充,“你别误会,我没有一点诅咒你们分手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俩性格完全不一样,看上去也不像两个世界的人,不太像能走到一起的。”
虞笙听他说完才回答:“我们还在一起。”
至于其中的分分合合,她认为她没必要说明得太具体。
既然提到了交往这事,虞笙就顺嘴问了句:“你是不是有交往的人了?”
艾乐客条件反射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虞笙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当我慧眼如炬。”
艾乐客不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好的坏的状态总能第一时间表露在脸上,就像现在,给人一副春风拂面的感觉。
艾乐客有些羞赧,“我现在确实不是单身了。”
虞笙不太关心他交了什么样的朋友,甚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对她而言,都无足轻重。
她最在意的点是:“请务必将这句话转述给我的男朋友。”
艾乐客一阵好笑,“我跟你男朋友就见过三面,也就是说,我跟他完全不熟,告诉他这个很奇怪。”
“就当帮我哄哄他,”虞笙看向艾乐客,“他有点吃你的醋。”
“……”
“那他真是饥不择食。”
虞笙护犊子,曲指轻轻敲了敲他脑袋,“不许骂他。”
艾乐客冷哼一声,没再跟她犟嘴。
演出一共三个小时,非原创剧本,改编自大卫·海尔的《天窗》。
结束后,虞笙没有特地和艾乐客告别,前脚刚离开剧院,后脚就接到安东尼的电话,告诉她他已经到约定地点了,她回了句五分钟后到。
上车后,安东尼递给她一杯热巧克力,并解释道:“这是先生叫我准备的。”
虞笙说谢谢,接过。
安东尼又问她一会是否有其他安排,需不需要更改目的地。
虞笙望向窗外,外面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柏林停歇不到半天的雪碴子卷土重来,鬼迷心窍后,她说:“去波茨坦广场吧。”
安东尼没问为什么去那,应了声好。
天气原因,这个点的波茨坦广场格外冷清,虞笙站在通风口,被冻到打了好几个哆嗦。
她往人流量相对较密集的地方走去,风渐歇,身体在移动的过程中,莫名暖了起来。
不知不觉,走到她曾经演出过的地方。
她停在那不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菲恩的电话进来,说他也来了波茨坦广场,问她在哪。
虞笙对着最近的建筑路标拍了张照,发送。
菲恩:“我马上就到。”
菲恩的马上换算下来只有两分钟,两分钟后,虞笙远远看到路边停了辆劳斯莱斯。
司机下车打开后座车门,虞笙先看见了菲恩修长的小腿,然后才是他白到快要发光的手,利落地接过递来的黑色长柄伞。
他穿的也是一身的黑,长款黑色羊毛大衣,纯手工缝制,质感垂顺,黑色高领毛衣下摆堪堪遮住皮带,衬出紧瘦的腰身和笔直的双腿。
铺天盖地的雪色里,他的步子迈得慢而稳。
虞笙看花了眼。
这一瞬间,那种跨越时空、层层叠叠的人流、无数的悲伤和遗憾的宿命感,笔直地穿透她的胸腔,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
她握住手机的手掌紧了又松,片刻她拨通了菲恩的电话,“菲恩,你就站在那,先听我把话说完。”
菲恩没问为什么,哪怕她毫无道理,他也会乖乖照做,于是他停下了,苍翠的松柏一般,挺立着。
虞笙吸了吸鼻子,轻声说:“菲恩,其实我知道特兰斯,我曾经和他见过一次,作为他的患者。”
“那次他告诉我为喜欢、曾经想要保护的人奋力活着,不是一种牺牲,也不是一种自我折磨,这也是一种追求幸福的方式。”
“刚才站在广场中央,看到你朝我走过来时,我才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死后的这几年,我一直没有放弃自己,也多亏我坚持下来了,我才能再次遇见你。
苏又澄救了她两次,一次把她从迷途中拉了回来,还有一次,把他带到了她身边。
虞笙笑了笑,说:“谢谢。”
明明两个人隔了一大段距离,纷纷扬扬的雪花更是阻碍他们的对视,连五官都变得不太分明,更别提捕捉到细微的表情。
但没来由的,虞笙觉得他已经在笑了,弧度或许很浅,倒也足够让她一阵晕眩。
她长舒了口气,“OK,我说完了,轮到你了。”
菲恩聪明地选择了反问:“你想要我说些什么呢?”
“由你决定。”
“那我想要你现在过来,吻我。”他罕见地没有在末尾加上征求语气般的词,比如“可以吗”。
她眼睫一颤,没有回答,保持着通话状态,直接朝他跑去,然后扑进他怀里。
菲恩将伞丢到一边。
在她唇舌柔软潮热的包裹下,他想起了五个小时前和特兰斯的会面。
他第一次向他提起这六年反反复复做到的一个梦。
“我梦见我被困在了山里,怎么也逃不出。”
“我在梦里被爱,被恨,被创造,被毁灭……”
特兰斯问他然后呢。
“然后,我迎来了新生。”
“如果有一天,我要给我和她的故事作序,我想我会在序章里写下这么一句——”
他曾在阴暗潮湿的山野里疯跑,却意外捕获到深谷里最漂亮生动的蝴蝶。
后来,那只蝴蝶主动撞进了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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