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章
虞滢配了两份药, 一份熬泡脚的药汤,另一份则是用来做热敷的药包。
这热敷的草药加入适量的盐和黄酒,炒成糊状再倒入棉布做的药包之中。
嘱咐徒弟去做后, 虞滢见医馆还有人等着看诊,用了小半刻时辰看诊和开药方子。
忙完上楼后,虞滢在雅间点上淡淡的清香,随后给老太太的腿脚按摩。
在老太太泡脚时,虞滢又顺道给她按了肩颈。
还真别说,虽然疼,但同时也舒缓。
泡了小半个时辰的脚便躺到了小床上, 用发烫的药包敷到双脚的关节处, 顺道给老太太做个脸, 同时进行, 省去了不少时间。
敷脸和敷脚同时进行,大抵是疼痛舒缓, 加上这半个多月来睡不好, 所以老太太睡了过去。
虞滢放轻脚步走出屏风,压低声音与李姑娘道:“让李老太太歇一刻半时辰, 有什么情况便唤外头的药娘, 一会后我再让人来给老太太把药包给取了。”
闻言, 李姑娘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道:“你不来处理了?”
虞滢无奈道:“只是取药包和净面,药娘就可以做。”
“不行, 你来做!”
李姑娘眉心紧皱, 愣是让她来做……
虞滢笑了笑, 不疾不徐的反问:“若是我不做呢?”
“那我们便不在你医馆……”
“不在我这医治,我也拦不住, 是不是?”虞滢笑了笑,然后没理会她,径直走出了屋外。
干脆得很。
“你!”李姑娘想说些什么,可瞧见祖母还在睡,也只能闭紧嘴巴。
眼睁睁看着人走了,李姑娘恼火,心想等祖母醒了之后,便让祖母不要在这永熹堂治病了。
虞滢到楼下净手后,正好预定的陈娘子也来了。
上楼时,陈娘子低声问道:“我在外头看见李府的马车了,怎么,李老太太真来了?”
虞滢点了头,轻声道:“正在雅间中小憩呢。”
“没被为难吧?”
李家在玉县可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眼睛长在头顶上,陈娘子也没少受他们家的气。
虞滢想到一会差不多一千五百多文的进账,笑得半点也不为难:“不过就是态度问题,算不得什么。”
陈娘子仔细瞧着她好像没有被为难而难过的样子,也就没怎么在意。
虞滢嘱咐大嫂李家的诊金钱是多少后,便去给陈娘子做推拿和敷脸。
等一刻半过去后,虞滢的小徒弟梅子去敲了李老太太的雅间。
听到敲门声,老太太才慢慢醒来,片刻后便察觉到了身体轻松了不少。
腿脚没有那么痛了,便是身体的酸痛渐缓了很多,浑身爽利,与刚进医馆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不一会,梅子进门来给老太太取了膝盖上的药包和净脸。
老太太看到这个小丫头,面露不悦:“怎是你,你家馆长呢?”
梅子到底才十来岁,不敢怠慢,战战兢兢的回道:“师傅说只需净面和取走药包就成,没有特别要注意的,我来就成。”
老太太觉得自己被怠慢了,但因身体爽利了,心情也转晴,便没有发怒,继而道:“与你馆长说,明儿我也这个时辰来。”
老太太起了身,婢女过来给她整理衣衫。
沈姑娘原本想劝祖母明日不要来了,可瞧见祖母面色红润,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有些诧异。
随即想起那余氏脸上淡了的乌斑,爱美的姑娘不禁有些心动。
她要不要也来按一按,然后再敷个脸?
可她一直轻视这罗氏,要是真来了,肯定会被那余氏嗤笑的。
但祖母的气色好像真的好了很多,她越想就越想来试一回怎么办?
李老太太从镜中瞧到自己好了不少的气色,也难得露出了喜色。
离开的时候,还让下人赏了银钱。
虞滢从雅间出来,吩咐梅子一会去给陈娘子净脸后就下了楼。
温杏见着了弟妇,忙走了过去,笑眯眯的道:“弟妇,李家可豪气了,不仅诊金和要钱翻了倍,还直接给了两贯钱。”
虞滢闻言,顿时原谅了那李姑娘的失礼。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缺钱的时候,虞滢自然不可能会与钱过不去。
临近交税之际,市面上的谷粮渐渐多了起来,价格也被压了下去。
未到收割粮食的月份,多数是去年的陈粮,但粮食可储存三年,多存些没有什么影响。
*
伏危这一日都在家中,坐在书房之中,本想仔细研究岭南地形,但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时不时往窗口望去,看向外边的天色。
怎么还未到酉时?
早知无聊守着这屋子,真不如上值去。
昨日成亲,终成夫妻,一晚的鱼水/之欢,伏危便止不住想着那已经大半日不见的妻子。
小伏宁端着糕点入屋,看见小叔往床外望去,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伏危听到动静,转头看向小姑娘。
大眼对小眼看了一眼,他把之女手中的糕点接过放到了桌案上,再把她提到了一旁的高凳上。
因有时伏危会教兄妹二人读书,屋中也就摆了一张长凳。
他捻了一块糕点给小姑娘。
伏宁捧着糕点,然后问:“小叔你是不是想小婶婶了?”
伏危笑了笑,如实点头:“嗯,想了。”
“那小叔为什么不去找小婶婶?”
伏危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道:“小婶婶要忙正事,小叔不能打扰到她。”
伏宁已经六岁了,加上这一年来虞滢经常和兄妹二人讲道理,所以很容易就理解了小叔的意思。
虽然理解,但还是问:“就看着,不说话也不行吗?”
伏危摇了摇头,耐心与侄女道:“两情长久,不在朝暮。我和你小婶婶,还有你父亲与你母亲都有各自的事情忙碌,不能因想念就什么都不顾,从而给对方添麻烦。”
说完后,看了眼身为女子的侄女,琢磨了一下,还是补充嘱咐道:“要是对方给你添麻烦了,你也不能太过退让,要知道拒绝。”
这些道理对于伏宁还是太过深奥了,只能半知半解的点了点头。
一块糕点很快就吃完了,伏危给她拿了第二块,又给她倒了小半杯茶。
每次罗氏送进来的糕点,多半会进了兄妹二人和虞滢的腹中。
看着侄女吃得香,伏危笑了笑。
若是他与阿滢也有了孩子,应当也与安安宁宁这般懂事。
只是念头才起,笑意就淡了下来。
虽然想与阿滢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可现在不是时候,起码这两三年是不成的。
沉思间,外间传来母亲的咳嗽的声音。
伏危想起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一家子都咳嗽得厉害,大概是身体虚弱的情况。
母亲虽调养了一年,但身体到底还是亏空得厉害。
伏危阖上了书卷,牵着伏宁从书房中出来。
罗氏正在做暮食,但可能昨晚想太多了,很晚才睡,所以今日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些沉。
喝了口温水后正要切菜,二儿子却忽然走了过来,捋起袖子道:“我来吧。”
罗氏忙道:“不成不成,你那么忙,我怎么能让你来帮忙。”
伏危坐在书房中也看不进去书卷,道:“我不忙。”
说着他已经拿起了菜刀,看了眼砧板上的猪肉,想了想平日吃的大小,便落了刀,肉片大小均匀,看不出半点生疏。
罗氏还想再劝,但这时外边院门响起,伏危动作一顿,道:“应该是六娘回来了,阿娘你去开一下门。”
罗氏只能先去开门。
开了门后,是虞滢。
罗氏询问:“好像没到收工的时辰,你怎么回来了?”
“今日来的人多,有些累,我就先回来了。”
昨天虽然就折腾两回,今日医馆又忙,真的有些累了。
昨夜她与伏危第一回的时辰是短了些,但毕竟是伏危第一次,也是正常的。而她是从医的,所以也表示了理解。
但大概是她的理解,让伏危黑了脸,第二回和前边温柔的模样截然不同,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罗氏听到儿媳说累,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瞧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虞滢似乎明白了这“婆婆”是什么意思,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对了,二郎不用上值,他在哪里?”
“在厨房呢。”说罢,又咳了几声。
虞滢听到罗氏咳嗽,然后道:“等用完暮食后,我去给阿娘你看看。”
罗氏点了点头,也不拒绝。
伏宁过来喊了“小婶婶。”
虞滢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去净手准备去处厨房找伏危。
伏宁想跟着去,罗氏想给小夫妻俩腾地方独处,便拉着孙女与儿媳道:“我头有些沉,先带伏宁回屋休息一会。”
虞滢点了头,然后朝着有切菜声的厨房走去,不禁心道伏危怎还会做菜?
在陵水村的时候,他腿脚不便,也没有做过饭。就是到了这玉县,也几乎是大嫂和婆婆做饭,她还是看见伏危第一次做菜呢。
虞滢有些好奇地进了厨房中,一进去,便看到的伏危身姿挺立地站在灶台前,袖子卷起,露出半截线条流畅,肌肉匀称结实的手臂。
虞滢心头微动。
很养眼。
就是性子有些寡淡的虞滢也不禁心猿意马。
伏危转头看向她,笑道:“回来了?”
说完后,又专心致志地切肉。
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切的不是猪肉,而是在从容下棋一样。
虞滢往院子外瞧了一眼,见没人,便走了过去,学着往日记忆中影视剧中男女主角的亲密举动,从伏危精壮腰身穿过,抱住了他的腰身,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伏危动作完全停了下来,耳朵略微绯红,声线喑哑:“阿滢,这是在屋外头呢。”
到底是个正人君子,在屋外头有亲密举动,还是有些不自在。
简而言之就是半个老古板。
虞滢笑道:“外头没人呢,才成亲,我想抱一下都不允吗?”
伏危虽然有些紧绷,怕被侄女和母亲瞧见,但还是无奈一笑:“自然可以,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虞滢也不说话了,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他一会,然后问:“你还会做饭?”
伏危:“以前没做过,想试一试,不若你教我?”
虞滢的观念到底和这个时代的女子不同,所以松开了他,然后在旁指导他怎么做饭。
一二二章
伏危第一回做的饭菜倒是不好也不差, 算是有天赋的了。
吃完暮食后天色阴阴的,没多久又下起了毛毛细雨,伏家人洗漱过后, 早早就回屋了。
虞滢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伏危也没有吵她,只是抱着她。
一觉好眠。
第二日,那李老太太又来了,与此同时还有那李家的儿媳,除了泡脚和热敷外,和老太太一样都做了。
李家出手就是大方, 虽李家儿媳的付的银钱没有翻倍, 但两千三百文百文左右, 愣是凑了个整, 两千五百文。
虞滢喜上眉梢,一点也不在意她们的眼睛是否长在头顶上。
下午准备关铺子的时候, 远远就看见李家的马车在前边的街道停着, 车厢的帘子正好撩起,虞滢与那李家姑娘对了正眼。
虞滢愣了一下, 也不知这李姑娘怎么回事, 不会是特意来为难她的吧?
这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
可转念一想, 她祖母和母亲都来过这医馆,还算满意,李姑娘虽然不够聪明, 但总该不会逆着长辈来给她找麻烦。
想通后, 虞滢也不怎么在意, 让小徒弟快些收拾关门。
可谁知正要关门,李家马车就到了门外, 那李家姑娘面色别扭地从马车中下来,走到医馆中。
虞滢淡淡笑问:“不知李姑娘来永熹堂有何事?”
李姑娘暼了眼自己的婢女。
婢女会意,拿出一个钱袋子,掏出了一颗银块放到了桌面上。虞滢瞧着,起码有二两重。
婢女抬着下颚道:“我家小姐要推拿按摩,还要敷脸,在天黑之前做好。”
虞滢看了眼李家姑娘,也不与银子过不去,笑道:“李姑娘楼上请。”
李姑娘仰着脖子傲气得很,但眼神还是有点儿别扭。
今日看着阿娘的肤色也好了许多,她总想来试一试,犹豫一个下午后,还是决定来了。
虞滢吩咐梅子:“给李姑娘带路,再奉上花茶。”
人上了二楼后,虞滢才去掂了掂银块。
二两五钱左右的重量。
这李家出手果然大方。
温杏纳闷道:“这小姑娘不是很看低咱们医馆吗,怎么就来了?”
虞滢并不难理解这姑娘的心思。
女子爱美可不分年龄阶段,更别说是手上有钱的女子,为了变美更是舍得。
玉县虽穷,但不影响也有有钱人,李家家底丰厚,自然不在意仨瓜俩枣,虞滢收得也心安理得。
忙活完这活,暮色笼罩了下来,天气本就阴沉,天色也也暗沉了。
虞滢目送李府的马车离开,便看见了伏危和伏震的身影。
兄弟二人到医馆门前,虞滢问:“大兄,二郎你们怎么来了?”
伏危应道:“见你们许久不回来,便与大兄一块寻你。”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虞滢便也就一同回去了。
大概是因李家真的是财大气粗,这些天下来,女眷们都没少往虞滢的医馆跑。
晚间虞滢在油灯下算医馆开张一个多月来的账。算账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伏危端着煮好的热水进屋,放在桌面上,给她倒了一杯:“瞧你高兴的模样,这医馆的盈利似乎很好。”
虞滢笑意更甚:“开张一个半月,扣除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折银得有四十两左右。”
伏危看了眼她的账册,看到李家的时候,浅浅一哂:“李家竟然占了大头。”
虞滢摊手:“人家李家可豪气了,每回来后都是挑最贵的理疗,上至老太太,下至那李家姑娘,可舍得花钱了。”
“而且这李家舍得花钱,其他的士族或是商户女眷也舍得花一些钱,不然这账面才不会这么好看,一楼药堂其实并不怎么赚钱,一个月大概净利两千文左右。”
这玉县旁的不多,就穷人多,瞧不起病的更多,再者永熹堂只看女子病症,虞滢开一楼的药堂时,也没打算能挣到什么钱,所以才会多弄了这么一个能挣些钱的二楼出来。
一楼造福,二楼赚钱,两不耽误。
“钱倒是挣了,这七八日下来,你倒是小瘦了一圈。”伏危仔细瞧了眼她的脸颊。
“啊?”虞滢一愣,起身走到镜子前,左右瞧了眼,也没有发现自己哪里瘦了,再捏了捏微软的小肚子,然后抬头看向伏危:“你怕不是出现错觉了?”
虽然有些累,可自在玉县定下后,两房都决定每月上缴一百五文给婆婆做家用。
因医馆开了,大嫂也有了收入,大房也主动提出每个月多给五十文,虞滢偶尔也会带一些肉食回去,四百文一个月肯定是够用的。
罗氏虽然省,但在吃食上边都不会简陋,几乎每日都能吃上一顿荤腥。
而且自和伏危成亲以来,医馆这边总能忙到不能准点关门,所以罗氏心疼两个儿媳,暮食顿顿有炖汤。
虞滢感觉自己不仅没瘦,还被养得都长了些小膘。
伏危走了过去,垂下眉眼,略带薄茧的手掌捧着虞滢的脸仔细瞧了一遍。
微微皱了皱眉心,眼神认真得没有半点的开玩笑的意思:“就是瘦了。”
虞滢觉得好笑,不禁眉眼弯弯的。
伏危:“笑什么?”
虞滢弯着眉眼笑道:“笑你这话和我祖母说的一样。”
伏危一愣,随即想起老一辈总是觉得孙子吃不饱穿不暖,饿了瘦了,也不禁笑了。
但只笑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便止住了笑意。
虞滢明白他为何会有这种反应,笑意未减,道:“我想他们,心里头虽然有时是挺难过的,但是我也不会因提起他们就伤春悲秋,所以你也不用这么担心与避讳。”
闻言,伏危暗呼了一口气。
见这话题揭过了,虞滢又说起了旁的事:“对了,现在也是五月了,虽然玉县可延迟三个月赋税,但我也看到了不少生面孔在街道上摆着粮食,想是其他县城来的,我琢磨着趁着粮食便宜,去一趟郡治把粮食存起来,顺便把这段时日收购的草药也送去。”
宅子都已经租下了,就等粮食和药材运进去存储了。
而且虞滢一直都有收购草药。
只是手中银钱不多,买来粮食后也只能够自家吃,而草药到时候则是伏危的一块敲门砖,越多越好。
伏危收了手,把她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二人躺下手,拥她在怀,轻抚着她腰间的软肉,亲密无间,毫无在房外的古板。
他道:“医馆那边可走得开?”
虞滢道:“最多就是少挣一些,但推拿敷脸这些,她们都是会的,就是不能给人诊治而已。”
虽然几个小徒弟也算是勤奋好学,可虞滢可不敢让她们只学几个月就出师。
伏危思索了一下,随而道:“我也已然建议知县趁着这段时日粮食便宜,往粮仓中多存储些粮食。”
虞滢也不意外,只问:“周知县什么态度?”
伏危道:“自是应了,这事我来办,我也本想着去一趟郡治的,但你既然提起了,就一同去。”
提议的时候,周知县有些犹豫,想等着年底再收购,伏危便分析陇西郡蜀郡两地民乱与朝廷多重赋税两事。
民乱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不可不防。一旦大乱,粮食价格飞涨,等年底的时候,贫瘠之处的官员早已看出苗头,必会大肆屯粮。
周知县远在岭南,不大清楚朝中情况,但伏危是知道的。
朝中只报喜不报忧,就像陇西郡和蜀郡,只报捷报,伤亡如何都是往低了报,绝不会触皇帝的霉头。
周知县思索过后,也开始琢磨收粮食一事,只是在玉县收是不够的,所以也安排了伏危来处理这事。
“那正好,我正愁着怎么去郡治呢。”虞滢听闻伏危所言,也放下心来了。
但随而又叹气道:“只不过现在的钱财有限,不然也能多存一些。”
伏危见她眉心忧愁,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银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虞滢抬眸瞧他:“你怎么来,不会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虞滢眼神逐渐凝重。
伏危无奈:“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打算寻人借而已。”
闻言,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也不问他找何人借,只道:“现在还是低调些,莫让叫人抓住了把柄。”
伏危闻言:“我若贪,你不反对?”
虞滢平静的道:“形势所逼,若是明年有富人想给你送银钱保平安,或是想谋求一些你能办得到的事情,能充盈所需,有何不可?”
战乱可不分好人坏人,有自保的能力才是最为重要的。
伏危豁然一笑,有她的话,已然没了压力。
既然聊到了这处,伏危也问了旁的:“你可有男子服用避子的药?”
虞滢愣了一下,讶异地望向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他们只有成婚那晚做过,之后七八日都没有过,虞滢只当是伏危心疼她在医馆一日疲劳,也没有多想。
伏危轻咳了两声,解释:“这两年情况不宜生育,况且你我也尚且年轻。”
大概只有过一回,虞滢真还没想过孩子一事。
现在想想,她才刚刚接受这时代,也是不想那么快考虑孩子的事情的。
她琢磨了片刻后,略微不自在的应:“我来想法子。”
后世有套/子,古有肠衣,制作的办法她还真因为大学室友好奇而研究过。
因二人肌肤/之亲不过只有一回,尚且算是新婚夫妻,说起这事,周遭的气氛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有些热,有些闷。
伏危轻唤了一声“阿滢”后,手掌从薄衫下而入,缓缓抚着光滑细腻的后背。
不多时,便是满掌的柔软。
低哑的声音在虞滢耳边响起:“说好先不要孩子的,那些东西我就不留在你里边了,好不好?”
伏危说得含蓄得很,虞滢顿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纵使见识比伏危广,还是红了脸。
说他正经吧,但说出来的话可经不起深究。
虞滢红着脸的点了点头。
有了应允,伏危从她的耳垂一路轻吻,温柔而细致。
一二三章
虞滢安排妥当好了医馆的杂事后, 便腾出了半个月的时间与伏危去郡治。
她手上的银钱不多,准备来买粮食的有八万文。
伏危也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百两的银子,她也没有过问, 只是拿到钱的时候,暗道得加倍努力挣钱了。
现在加起来是一百八十两,按照粮食市价来算,五文一斤,那便是三千六百斤左右。
伏危是打算一路收粮,她不想节外生枝,只能是去了郡治之后再收。
翌日天色还未亮, 马车就已经候在外头了。
一同去的还有六辆衙门租用的牛车。
只六辆牛车就够了?
上了马车, 伏危才解释这些牛车是沿途收粮时用来运回玉县的, 到了郡治还要继续收粮的话会再另寻牛车。
原本三日的路程, 因要绕道去其他县城收粮,估摸得十日才到郡治。
虞滢路过之处, 发现村落和县城的百姓多为一副愁云惨淡, 眼神空洞。
往年赋税便重,也没有多少的存粮落下, 就是把剩下的粮食卖出去, 也不够交赋税的, 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得睡都睡不着,人都快发疯了, 几乎行尸走肉。
这要是去服徭役, 恐怕没个十年八年都回不来, 且回不回得来都得另说。
玉县因得以延迟三个月缴税,百姓虽然愁苦, 却没有这般低迷。
虞滢看到马车外头的百姓,无奈叹了一声。
伏危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便倾身过去把那一角帘子放下。
她在太平且吃穿不愁的时代长大,看到这些心里自是发堵的。
“难受的话就别看了。”他温声道。
虞滢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尚能接受。”
现在这个程度才哪到哪,等年底才是最凄苦的时候,这个程度她就看不下去了,往后只会更看不下去。
伏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寻了客栈落脚后,伏危则派人去收粮食了。
趁着粮食便宜,会有许多商人借机屯粮,他们要去三个县城收粮,伏危便让人以商人名头收粮,每个县城收两日。
即便如此,但收粮却不理想。
两个县城不过是四车粮食。
就伏危所知,这才开始上旧粮不久,是哪里的商人这么迅速?
洛典史调查回来,与伏危商议:“听说早几日有人大肆收粮,也是收两日,是同一拨人,说是商行,可却没有准确的说是哪里的商行,他们收完就离开了,我去衙门查过,并未有这商行的消息,显然衙门有人被收买了。”
若是大肆收粮,衙差定然会知道,但衙门并没有记录,显然是走通了衙差或是主簿,典史的关系,再者收粮时间短,所以没有存案也不会让人深究。
伏危沉吟片刻,道:“既然隐瞒身份收粮,那必然不是什么光明的身份,县城戒备松散些,郡治则严,他们会在县城收粮,但不会铤而走险的去郡治,你现在安排下去,直接去郡治,沿途也不需再收粮,意义已然不大。”
洛典史也没有多过问,直接去安排。
洛典史走后,伏危眉头浅蹙。
这收粮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原定十日在外收粮,但因沿途收粮不理想,所以只在途中花费了六日便到了郡治。
到了郡治后,伏危亲自把周知县写的折子送去太守府。
到底是在太守的眼皮子下收粮,该报备的还是要报备的。
沈太守不务正业,所有事务皆丢给底下的人去做,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他既然没有升迁的可能,那为何还要劳心劳力?
——既然都养了这么多的人,不用难不成还留着吃白饭?
——既然都有人做事了,那他为何不吃喝玩乐?
虽不务正业,偶尔也会过问各县事务。
先前周知县因幕僚的事情送信到过郡治,沈太守特意嘱咐过,若是有玉县来的消息,直接送他跟前来。
时隔两个月有玉县的信来,还是那瘸腿幕僚送来的,倒是让他好奇是什么事。
“莫不是武陵郡那边有什么麻烦?”
通报的典史道:“回大人,此次玉县幕僚并不是为了武陵郡的事情来的,而是呈上折子,为的是收粮一事。”
说着,把折子呈了上来。
沈太守接过折子,是周毅所述。
说是玉县粮库无粮,想趁此粮食便宜之际,收粮食来存满粮库,以备不时之需。
看完之后,沈太守倒是没有什么表示。
收粮可以,但私底下来收他自然是不喜的,但告知了便可。
“大人,可直接传话?”典史询问。
沈太守正欲点头,但随即想起什么,忽然笑道:“天气爽快,山中猎物正肥美,那伏危既然精通箭术,显然是善马的,就是不知腿瘸了可还能骑马?”
说罢,笑意更甚:“若是以伏危射猎来打赌,不知这赢面有多大?”
典史面色不显,心底却是同情起那年轻的郎君来。
虽然大人也庇护他,但该戏耍还是会戏耍。
*
虞滢在客栈安顿了下来,便寻到了摊子前。
早些时候,只有一张高桌的摊子,现在做成了一个棚子,里边既可以遮阴又可以避雨,长宽约莫一丈长,占地大,交付的租金也要多一些。
因虞滢自己开了个医馆,便让宋三郎往后定做的罐子都加上永熹堂几个字。
到了摊子前,宋三郎并不在,只有苏姑娘在,虞滢走进了棚中。
苏姑娘正给客人拿了胭脂,看见有客人进来,抬眼望去觉得有些熟悉。
带着疑惑迎上前:“娘子要寻些什么?”
虞滢收回目光,望向她一笑:“苏姑娘不认识我了?”
苏姑娘看向眼前貌美,效益温婉的年轻妇人,有些茫然,但随即反应了过来,惊讶道:“余娘子?!”
虞滢点了点头。
苏姑娘神色更是惊讶了,她瞧着余娘子那干净白皙的脸,结结巴巴道:“余、余娘子,你、你脸上的斑呢?”
虞滢笑应:“自是祛了。”
苏姑娘以前可不敢仔细打量,怕让余娘子不舒服,所以只知道余娘子脸上有斑,可现在没了斑,也就敢仔仔细细瞧一遍了。
“真神了,一点痕迹都没了。”
虞滢心道这是涂抹上去的,仔细洗去了,又许久未涂抹汁液,自然没有了痕迹。
原本虞滢没有抹乌汁,但因涂抹了一年长,所以还是会有些许痕迹,好些时候才消的,也显得比较真实。
等苏姑娘惊过了之后,虞滢才问:“宋骏在何处?”
苏姑娘回神,正欲回答时,宋三郎便因看到虞滢走了过来。
看到虞滢时,宋三郎似乎也惊讶了一下,但到底没有太过冒犯多看。
宋三郎解释道:“平时阿柳在棚子看着,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就在前边支个摊子买些吃食,挣几个钱也顺道看着,省得有人寻麻烦。”
说到这,宋三郎有些拘谨:“我摆了个摊子,也能挣一些银钱,这吃食的钱,弟妇便不需要再给我了。”
虞滢摇了摇头:“这事等宋三兄回玉县拿货时再仔细商量。”
不影响这买卖,虞滢自然是不在意的,但还有旁的事情让宋三郎帮忙,这点小事倒不需要急着商量。
听这话,宋三郎听出了她还有旁的事情要说,便道:“弟妇正好来了,我便与弟妇说一说这两个月的盈利。”
宋三郎先前回去一趟拿过货,期间也让人送了信回来,一是缺的货,二是宅子的事情,三是等年中的时候再回玉县仔细算出盈利。
虞滢点了头,道:“那就去茶楼说一说吧。”
宋三郎把买糕的摊子收回来。
苏姑娘小声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他便拿了几包糕给虞滢。
“这是苏姑娘做的,她说送几包给东家。”
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会做些糕,正巧宋大哥要摆摊子,我就自告奋勇了。”
虞滢看了眼二人,似乎瞧出了些什么,但也没有戳穿,只笑着接过糕点:“那我便多谢苏姑娘了。”
从棚子离开,虞滢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的与宋三郎道:“宋三兄若是喜欢人家姑娘,便趁着大兄在郡治,托大兄去提亲。”
宋家的情况,自然是不能让他们来的,他们一来,知晓了宋三郎所在,往后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伏震比宋三郎大个一岁,二人也以兄弟来称,作为兄长去提亲也是说得过去的。
听到这话,饶是宋三郎个糙汉子都有些不好意思。
“弟妇是怎么看出来的?”
虞滢笑了笑:“你们说悄悄话姿态虽然如常,可眼神却骗不了人。”
宋三郎默了默,随即道:“我算是无家可归之人,也不能确定是否可以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安稳的家……
虞滢笑了笑,没有过多劝说,只道:“宋三兄是有衡量的,我便不多说了。”
宋三郎点了点头。
二人到了茶楼。
现在早不早,晚不晚的,倒是没有什么人。
他们到二楼最角落的地方坐下,楼上也没几个人,待小二送上茶水后,虞滢开门见山道:“我与二郎商议过了,趁着现在粮食便宜,想往你先前帮我租下的地方囤一批粮食,往后粮食涨价再卖出去。”
宋三郎一愣:“粮食价钱还会涨?可现在粮食挺便宜的,好一点的是五文钱一斤,差的四文钱就够了,说不定往后还会更便宜。”
虞滢摇头:“我看未必。”她压低声音道:“现在百姓就算是卖粮都未必能够交赋税,那些年轻劳力便只能服徭役,少了劳力,耕种田地的人也会减少,粮食也会减少,吃粮的人可不会减少。”
这个说辞,是虞滢和伏危二人通好气说的。
虞滢粮食要的并不是很多,也不需要送离郡治,所以能暗着来。
宋三郎听了这话后,转念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这粮食明年是不是真的会贵?
宋三郎看向虞滢:“弟妇想让我做什么?”
虞滢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一个女子收粮到底不便,再者怕有人盯着伏危,也不好亲自收粮,所以我想让你帮忙请几个人收粮食。”
宋三郎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问:“弟妇想收多少粮食?”
“一百八十两的粮食。”
宋三郎惊讶了一下。
一百八十两的粮食,寻常农家自家种有粮食,再食些杂粮野菜,一年嚼用不过二三两。
富贵些的人家,也不过是五两左右。
这要是省吃俭用一些,这么多粮食,都能够吃三年的了。
惊讶过后,又逐渐镇定。
伏二郎和伏家弟妇都是极为聪慧的人,一个进了衙门被知县大人重用,一个年纪轻轻,身为女子都能开一间医馆,智慧与胆识自是不用说。
更别说这弟妇还有恩与他。
与他们同道而行,必不可能害他,且说不定还有所益处。
宋三郎想明白后,也没有过多过问,应道:“那成,我这两日便寻人收粮食。”
虞滢低声嘱咐:“莫要张扬,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帮人收的,赚些辛苦钱。等收好粮食就送到宅子去,再用麻袋装满沙子装作粮食运出去倒了,往后你便搬到那宅子去帮忙看着点。”
听到她这么说,宋三郎依旧是没有半句疑惑的话,依旧点了头。
“银子我让大兄给你送去。”
宋三郎点了头,随而问道:“棚子这段时日也有二十余两的盈利,不知可要一同买粮食了?”
听到这话,虞滢沉吟了一下,随后点了头:“拿出二十两来收粮食,凑个整数。”
二百两并不算多,或许在县城会让人好奇叨唠个几句,但在郡治倒是没有可稀奇的地方。
与宋三郎道别后,虞滢便回了客栈。
宋三郎在街道上随处看到有人粮食,思索过后,心里也有了些想法。
百姓都想有存粮,但奈何要交税,粮食都得卖出去,哪里还能存得下来粮食?
他手中恰好存了些银钱,不如也囤些粮食,省得往后贵起来。
多囤粮食肯定是没错的。
*
虞滢回了客栈,伏危还未回来,便衣衙役也都还在客栈中。
今日他才去太守府呈上折子,还上告,自是不能先收粮的。
虞滢把拿回来的糕分了两包出去,留了一包自己尝。
直至晌午,伏危和大兄才从太守府回来。
她恰好见到兄弟二人,也看见大兄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显然是遇到难事了。
入了屋中,给他们倒了茶水,打开糕点后才问:“出什么事了?”
伏震水也没喝:“今日去太守府,传话的人让二弟准备后日参加围猎。”
虞滢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后忽然反应了过来:“围猎?骑马的围猎?!”
她错愕地看向伏危。
伏危无奈地点了点头。
虞滢:……
让一个残疾人骑马,也不知那太守是怎么想的。
三人相坐无语。
这摆明了是想找趣子,若是伏危不参加,收粮一事指不定会被为难呢。
虞滢不用去猜测,也知伏危只有应下的份。
虞滢倒是听说过残疾人是可以骑马的,只是这问题不在于残疾人是否能骑马,而在于伏危不是残疾人,他的肌肉记忆可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骑在马背上一不留神,双腿就先与他的想法做出动作,从而让人发现这腿疾是假的。
原本这腿疾是为了掩姓霍那父子俩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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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这沈太守面前忽然好了,那就麻烦了。
沈太守这个人,虞滢就算不了解,也从之前的行事知道是个好面子,不容人欺骗的人。
伏危望向虞滢:“你能否针灸,让我双腿暂时失去知觉?”
虞滢有些为难:“我知道是知道,就是没试过。”
以前到底是根正苗红的好公民,学是学过这些理论,可实践的却是用来医人救人,那里实践过这种让人双腿失去知觉的法子
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可以用类似麻沸散的药。”
伏危皱眉:“可这是口服的。”
虞滢道:“也有外敷的,只是药效较短。”
想了想,她又道:“除却这个,还要制作一个马鞍,固定住你双腿,腿脚便是夹不住马肚也能让你稳坐在马上,就是这只有两日了,这马鞍恐怕也做不出来。”
也会费钱。
这沈太守真真是只知玩乐,不知民苦。
伏危沉默了一瞬,道:“从太守府离去前,传话的典史说过,我若有什么需要,倒是可以与他说。太守既然为难于我,我自然不能自费做马鞍。”
夫妻俩都想到一块去了。
二人相视,看到对方的眼神,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毕竟,准备买粮了,二人的家当加起来都没十两,还外债一百两呢。
他们是负债累累的穷人。
吃过中食后,伏危安排人去收粮,然后在房中与虞滢商量马鞍怎么做。
虞滢根据后世见闻,很快就有了法子。
马镫原是用皮革吊着,改为两条硬实直铁打死,再在直铁上加上四个皮带式的环扣,上马后牢牢卡住小腿,以免腿脚不便时摔落,同时也能提醒伏危双腿,它们是残的。
画好图后,伏危就与几人出了门,去了太守府。
到了太守府之后,说明来意,那典史与太守说了一下,太守直接挥手准了,还让典史给伏危传了一句话。
“大人说了,伏小郎君腿脚到底不便,要别旁人麻烦些也无可厚非,但是若此次这次围猎不能出彩,往后小郎君要是有什么事,可别说大人不相帮了。”
伏危从容一揖手,温润回道:“多谢大人厚爱,在下定会倾尽全力。”
典史想起大人的自话——若是以伏危射猎来打赌,不知这赢面有多大。
想到这,典史有些头疼。
太守大人爱与人打赌,每次打赌都要选冷门的,旁人想让都让不了。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众人遭殃。
思及此,典史随即低声嘱咐:“我瞧伏郎君上回箭射厉害,骑射应是也不差,只是到底腿脚不便,大人也是谅解的,若是在五甲之内,大人指不定有什么赏。”
“那马鞍应该能在明日晚上做好,晚间伏小郎君来寻我,我让你试一试。”
伏危摇了头,道:“到底会有心之人告知大人,大人若知道了,必定会责罚先生,还是不要了。”
那沈太守图的就是个趣子,若是知道他率先习过,定然会不高兴。
典史跟在太守身边多人,自然知道太守是什么性子,闻言也没有再提试骑的事。
伏危道:“先生的好意,在下会记在心里,日后若是得志,必不会忘了先生。”
典史笑了笑,心道他这么个坐椅子走的人能有什么得志的,但听着恭维的话,心头多少有些愉悦。
*
伏危此去,虞滢给他包了许多药去。
“这是治风寒的,这药酒是铁打损伤用的,怎么用的你也是知道的。这是止血的药粉,这是痒痒粉,先前那翠兰婶中了之后的效果你也见过的,很有用的。这是石灰粉,往眼睛一撒能给你争取到有效的逃跑时间。这是清心丸,若是有人给你下了下三滥的药,想污你清白,就把这服用了,起码能让你逃跑,找个地方泡泡冷水。”
虞滢想,小说都够狗血了,但现实却是比小说狗血得多,这些药还是备着的好。
伏危在旁听她仔细给他说着这些东西,起初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可越听越悬乎,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
“你这想得过于周到了……”
虞滢看向伏危,认真道:“在旁人眼里,你模样俊美,又腿脚不便,自是最好欺负。再说这回太守是指定你不能让他出丑的,若是你出众了,那些个健全的人,心里怎可能会服?指不定就会遇上小心眼的人,什么腌臜法子都使得出来,你还是小心为上。”
说着,她把药包分别塞入他的腰带和衣领之中,再次说明位置。
她的好意,伏危自是不会拒绝的。
塞好之后,确保不会轻易调出来,虞滢把一个竹罐给了他:“这里边的针我用麻药煮了两日,里边也有药水浸泡着,用的时候不需要擦干,直接往我与你说的地方扎进去,静置一刻。”
伏危接过了针罐后,蓦然把虞滢抱入怀中:“我就去五日,定然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虞滢拍了拍他的背。
伏危松开虞滢,瞧了眼她光洁的脸,琢磨了一下,问:“要不然把斑再次抹上?”
虞滢:……
虽然她嘱咐得多,但她觉得,比起她的担心,他更担心她被歹人瞧上。
*
伏危与沈太守去围猎,虞滢则留在郡治。
宋三郎帮忙收粮,虞滢则在棚子帮忙。
天气暖和,来买胭脂面脂的人比秋冬春要来得少,生意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蹲点,发现那高壮凶悍的男人不在附近了,棚子只有两个年轻女子看守,便有人动了歪心思,拿着一罐面脂到铺子里边叫嚣着用了他们家的面脂,脸就烂了,让他们赔银子。
这种碰瓷在各种套路小说的中,现实中层出不穷,虞滢早已屡见不鲜。
“你说你用了我们家的面脂脸就烂了,那把面脂拿出来,你就在这等着,我让人寻两个大夫过来,仔细一分辨就知道是不是同一样的面脂,若是我们的面脂有问题,银子肯定会赔,若不是我们的原因,我立刻去府衙状告你。”
虞滢笑着问:“你觉得如何?”
对面的中年妇人不依不饶:“你肯定会与医馆的人串通好,诬赖我,我不管,我的脸都烂成这样了,你们得赔,不然你们别想再做生意了。”
说着,向棚子外边嚷嚷道:“大家快来瞧一瞧,这什么如玉坊买毒面脂害人不承认,看看我这脸,都是用了他们家的面脂才会这样的!”
妇人嚷嚷之后,一大群人围观了过来。
虞滢仔细瞧了眼,发现那人的脸红肿只在表面,没有任何的抓伤,若是过敏肯定不是她那样,倒像是用了什么草药擦肿的。
她也不肯验货,只撒泼要赔钱,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样闹事的人,与其争辩没有用,直接报官最直接,往后也不会有人再赶闹事。
虞滢给苏姑娘打了个眼色,张了张口,说了“报官”二字。
苏姑娘趁着众人的目光在东家和妇人的身上时。偷偷从后头跑了出去。
虞滢仔细算了算官府的距离,等那妇人再棚子外头闹腾,也不搭理她。
妇人在外头指着虞滢喋喋不休的骂着,围观的人也帮腔。
“这家的面脂害人哟,大家往后可不要在这买了,不然用了会烂脸。”
“是呀是呀,看那妇人的脸便知道了,谁还敢再用?”
“我用着感觉挺好的呀……”
有人小声开口便被直接打断:“你肯定是这家摊子的托,没看到人家的脸烂了?!还敢昧着良心说这中话!”
议论纷纷,走了一波人,又来了一波人。
那骂人的妇人见年轻妇人不搭理自己,怒从心头起,“唰”的一下站起,冲进棚子直接开砸:“我让你不赔,我把这砸烂!”
才砸三罐面脂,虞滢蓦然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略一把脉。
脉象稳健,可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痛、痛、痛,你放开我!大家伙快评评理,这摊子买害人的面脂,还想打人!”
“我报官了。”
“打人了,打人了……”
“我报官了。”虞滢再次开口,中年妇人逐渐停了下来,周围也安静了下来。
虞滢对她笑了笑:“应该差不多到了,去了公堂,让官府来评理,总不会出错的。”
虞滢看向外头的人,说:“这么多人用了我的面脂都没事,总不能出现一个自称用了我们家面脂的人,也不肯验货,顶着个烂脸就让我赔钱?那以后指不定会有人动歪心思来诬陷我。”
“你、你说我诬陷你?!”妇人瞪大双眼。
虞滢冷静地暼了她一眼:“我没说你诬陷我,我只说告官查明真相,有证据证明你是用了我家的面脂出事,我赔银子,当众道歉。”
“若是你诬陷我。”虞滢温柔的笑了笑:“板子和蹲大狱都少不了,对了,还有三罐面脂的银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年轻妇人这么镇定,而且还亲自报官,该不会真的是被敲竹杠了吧?
妇人明显的慌了,他们有一伙人盯着这棚子很久了,但因一直有个壮汉护着才没敢下手。
今日壮汉不在,来了个漂亮的娇娘,所以才动了心思,吃定了她们不敢惹事,只会匆匆给钱了事,不承想这娇娘不仅不慌不忙,还真的去报官了!
人群中骂得最凶的几人见势不妙,忙退出了人群。
虞滢却故意大声喊道:“你的同党可抛弃你跑了,你还不喊住他们。”
听到同党,围观的人一愣,随即他们便看到有几个人忽然慌乱逃跑,好似做贼心虚一样。
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妇人也慌了,想要挣扎逃跑,可被捏着的手腕疼得厉害:“痛死老娘了!她想废了我的手,快帮我把她拉开,快啊!”
她真的感觉自己的手废了,这年轻妇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众人:……
人家这娘子只是拉着她的手避免她逃跑,她倒好,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这不就是在演苦肉计么!
不过片刻,捕快就来了。
虞滢让人报的官,便跟着那妇人一同去了衙门。
被押去衙门的妇人直接软了腿,还是被拉着去的。
闹剧很快就落下了,不过是半个时辰,虞滢就回来了。
等消息的人见着她回来,便知那妇人是个骗子,大家都想知道这娘子是怎么瞧出来的,都好奇的到棚子里边打探消息。
这人一多,便吸引来真的要买胭脂面脂的人,生意倒是好得很。
等收摊的时候,宋三郎赶来的时候,听着苏柳的话,紧紧皱起了眉头。
虞滢问:“之前有人来寻过麻烦吗?”
苏柳点头:“有是有,但宋大哥一来,这些人就跑开了,我觉着是见我们两个女子软弱好欺负才来的。”
“总归以后不敢有人轻易来寻麻烦。”
收拾妥当的时候,虞滢到一旁询问宋三郎:“粮食收得如何了?”
宋三郎应:“今日刚收,只收了五袋粮食,我喊了牛车送到宅子去了。”
五袋粮食,怎么都有五六百斤了。
第二天肯定会多一点。
只是与官府同时收,多少都会收得比较慢。
但伏危要去五日,怎么都收够了。
“对了,今日那妇人是来敲诈的,敲诈不成,肯定会动歪心思,这些天你护着些苏姑娘,莫要让她落了单。”
宋三郎一愣:“那弟妇你呢?”
虞滢笑了笑:“客栈里都是咱们玉县衙门的衙差,怕什么?”
宋三郎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虽然伏二郎不在,可伏家弟妇也不是一个人在客栈。
虞滢回客栈的时候,便感觉到不对劲了。
还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有人跟着她。
不动声色地回了客栈,然后嘱咐掌柜:“若是有人来打探我的消息,便无意中暗示我丈夫出远门了,我是孤身一个人。又或是说任何与我有关的事情,都只需要应就好。”
掌柜一愣,很是不解:“娘子这是什么话?”
掌柜知道的,与这娘子一同住进客栈一众人是当官差的。
而这娘子的丈夫似乎还有些来头,虽然这娘子的丈夫出远门了,可这客栈还是有好些个衙差在的。
虞滢低声道:“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发现有几个人贼眉鼠眼地打量我,甚至还有人跟着我,想来有可能是那些专门拐卖儿童与妇人的人贩子。”
掌柜闻言,见到这娘子年轻貌美,便一点也不怀疑人贩子的身份,顿露怒色:“这些人还真胆大妄为!”
虞滢忙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我过于紧张感觉错了,但也要以防万一,若是真有人来打探我的消息,那定然是错不了的,到时不若直接一网打尽,也好收拾了这些败类。”
掌柜连连点头,随而道:“娘子且放心,真是人贩子,我便配合着你。”
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吃官家饭的子在他这客栈出了什么问题,又或是明知那些人有可能是人贩子,为了不惹事放过了,当这贵人的家眷出了问题,没准还会怪罪到他这客栈来。
与其这样,还不如抓住这个贵人的人脉,帮了这个忙。
虞滢几句嘱咐后,便回了房。
她回房时,也有人跟在她后边进了客栈,远远瞧着她上了二楼,然后收回了目光。
这举动,可没错过掌柜双眼。
那人过来,说要开个二楼的客房。
掌柜给他开了个左右和对门都是衙差的客房。
才开好,那人刚离开不一会,有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进了客栈,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到柜台前问:“掌柜的,方才进来的那娘子去哪了,她掉了荷包。”
说着便拿出了一个红色的荷包,看着就像是女子用的,且说得煞有其事。
掌柜明白了,这人和刚刚那人是一伙的,他们这是想确认那娘子住在哪间屋子!
掌柜不动声色的道:“荷包给我吧,我来给那娘子。”
掌柜伸手的时候,那男子收回手,忙道:“不成不成,谁知道你会不会贪了人家娘子的荷包,我还是要亲眼看着那娘子来领了才放心。”
掌柜挑了挑眉,随后喊了小二,让他去喊余娘子下来。
小二闻言,便上二楼去瞧了虞滢的房门。
虞滢从中出来,听闻小二说有人捡了她的荷包,她便说自己的荷包没有丢,不是她的。
小二这便跑了下去。
虞滢关门的时候,便瞧到斜对门微微开了条门缝,因她看过去,那门缝又阖上了。
若是不知道有人跟着,虞滢还真不知道那荷包是个引子。
不过,那间屋子左右对门好似都是他们玉县的衙差,只不过都是便衣打扮,没人瞧得出是衙差 。
这掌柜还真的是安排了一个好位置。
虞滢关上房门后,不禁笑了。
因伏危不在,得避嫌,这客栈的衙差都不会主动来寻她。不过见到她都会喊上一声“余娘子”,得提醒一下他们才行。
若是没猜错,这些人和方才在摊子上闹事的妇人是一伙的。
这些人可能不仅仅是碰瓷敲诈,真的有可能是人贩子……
说起人贩子,虞滢想起了伏安的事情。
书中,伏安便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虞滢想到这,脸色沉了下来,紧抿着唇。
这些人肯定是不能放过的。
一二四章
虞滢感觉得出来自己被盯了两日。
无非就是想要观察她是否是孤身一人, 再好下手。
她在小二送来热茶的时候,把写好了纸条给他,让他转交给掌柜。
早间虞滢去棚子的时候, 把伏危先前给她留下的匕首,还有她一些药粉。
痒痒粉和石灰粉。
出了客房,到楼下时候迎面遇上衙役,只打了个照眼,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会喊一声“余娘子”,显然掌柜已经帮忙提醒了。
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
她去棚子的时候, 也有人跟着她去, 但大庭广众之下, 倒是不敢轻易出手。
到了棚子, 见那苏柳没有什么影响,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也还是再次提醒她:“昨日那妇人, 大概是有同党的,为避免他们报复, 你小心些。”
苏柳到底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 听到这话, 脸色微微一白。
虞滢只是让她警惕,但也不是要吓她,所以又道:“你也不用太害怕, 这几日都提前收摊子, 我会让人帮忙在这几日帮忙巡逻一下这附近, 若是没有问题,我便与你说。”
苏柳姑娘连忙点头。
虞滢嘱咐后, 往棚子外瞧了一眼,大概知道匿藏的人在哪里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再往外瞧。
只是昨晚一夜戒备着,也没有休息,今日昏昏欲睡。
苏柳见东家休息不好的模样,便道:“东家,若不然先歇一会。”
现在也就三三两两的人,虞滢坐在桌前,想到晚上还有戒备,便也就应下,让苏柳小半个时辰后把她喊醒。
桌椅搬到了角落中,虞滢就趴在桌上小憩了小半个时辰。
下午才到申时就收了摊子,虞滢回到客栈,客栈大堂外边人来人往,便是住着衙差的客房也开了一扇,似乎在暗中告诉她,他们会盯着那些人的。
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嘱咐了掌柜让小二在酉时三刻送来暮食,然后便回房了。
趁着天色是亮着的,她得休息一会,晚上还得一宿都清醒地守着。
这些人昨晚没有动手,显然是在踩点,观察了一个晚上和今日一日,很大可能就是今晚动手。
夜色渐深,客栈逐渐没了声响,客房的油灯也熄灭。
客房门被轻手轻脚打开,探出了一个人头,左右看了眼后,收回头与身后的人道:“我们逃来岭南的时候不是说好了的,不再做拐子了么?”
身后的人皱着眉,恨铁不成钢道:“婆婆妈妈,难成大事!”
说罢,又道:“我们原先也只是想讹些钱财,可那娘们把咱娘送到大狱去了,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就怪不得咱了,就那样的姿色,怎么都能买个几十两,有了钱,收买衙差,咱娘在牢里也能好过一些。”
他们也会好过一些。
声音格外的低,但他们也不曾想隔墙有耳。
玉县的压差也约莫猜到隔壁房的人会在今晚动手,所以一夜都戒备着,时刻关注着那屋子的动静。
在听到细微的开门声,没有一个人发出动静,都拿着棍子走到了门口处,等待着抓贼拿脏。
有人耳力好,在贴墙时断断续续地听到隔壁的声音,听到牢里的阿娘,讹钱和姿色,几十两。
听到这些,都不需要听清楚都能知道那两个男子想要做什么。
怒意顿盛。
余娘子可是他们衙门都尊敬的人,更别说伏先生离开前还特意嘱咐过帮忙照看他的娘子。
这二人太过不自量力了!
隔壁的房门再次传来细微的声响,众人立即收紧了手中的棍子。
坐在床边的虞滢一直警惕着,忽然听到屋顶传来细微的瓦动声,神色一凛,立即拿着小弩起身防身,随而躲到了床头与墙的狭小的位置,随时警惕。
她仔细盯着门外,却是听到窗户的细微声响,虞滢一愣,转头看去,便见有个黑影慢慢地把留有缝隙透气的窗户推开,然后终身一跃,落在了屋中,紧接着又是一人。
二人站定后,警惕地往床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才蹑手蹑脚的往垂放着帐幔的床走去。
有人拿着一块湿润的布巾,撩开帐幔。
屋内昏暗,几乎看不见,但凭着直觉去掀开被子。
可才掀开被子,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两个贼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有四五人人瞬间闯入,蒙了一瞬的二人顿时反应了过来。
——中计了!
想要逃,可等他们往窗口而去的时候,更快的是一顿棍子落下,打得他们嗷嗷叫,引得一楼住宿的人都连忙穿上衣服想要跑上来查看是个什么情况,但却被两个高大的男人一句“衙门办案,尔等请避让。”拦在了楼梯口,更是让人好奇是什么事了。
屋内烛光亮起,虞滢走出来,与衙差道:“他们肯定还有同伙,趁着人还在城中,赶紧逼问他们的藏匿点!”
两个人被打得抽搐不止,一直喊着求饶,许是被打得狠了,生怕自己就交代了,立即供出了藏匿之处。
在客栈中的有七人衙差,留下了二人保护余娘子,一人去府衙叫人,其他人则押着贼人,让其领去藏匿处。
不过是半刻,二楼恢复清静,客栈掌柜松了一口气,但看到被踹坏的门,脸色有些难看,但却是什么都不敢说。
两个衙差向掌柜借来了修门的物什,开始修门的时候,掌柜的脸色才好了些。
衙差修好了门,与虞滢道:“余娘子好好休息,我们二人今晚会守在外头的。”
虞滢点了点头,道了谢后就关上了房门,从里头上了锁,又搬来了一张凳子放在门口处卡着,然后又去把窗户关得严实,再三确认。
忙完这些后,她才脱力地走到床边,在床沿边上坐下后就往床上一趟,呼出了一口气。
她怎么可能不怕呢。
只是害怕帮助不了她什么,帮助不了脱险。
虞滢用手遮住了双眼,这两天休息不好而隐隐有些疼。
虽然能暂时松一口气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伏危那边,应该会顺利吧?
*
第二日一早,虞滢便听衙差说了昨晚两个贼人的事情。
根据贼人的供认,寻到了一处宅子,那宅子中有两个男人看守着。
然后有两个十一二岁,饿得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她们都是被拐来的,平日不仅要做粗活,还要挨饿被打。
有两个年轻的妇人,也是被拐来的,供四个男人泄/欲。
关于被关的妇人,原是人牙子,因犯了过错,所以被逐出了牙子的行业。大概知道做人口买卖的赚钱,也就动了歪心思。
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侄子就干起了人贩子的买卖,但因失手被通缉,也就逃到了岭南来,本打算暂且收手不做贩卖/人口了,只讹些钱财来使,可没想到出师不利就栽了。
这案子是府衙的主簿主审的,虽然是玉县衙差抓的人,可太守不在,不好处理嘉奖之事,也就先搁置了,但还是派人过来嘉奖几句。
这头府衙的人才走,就有人匆匆回了客栈。
虞滢喝了茶水准备去摊子那处询问一下宋三郎粮食收得怎么样了,才要出门,就见陪着伏危离开的吴小衙差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跑上二楼。
虞滢心下莫名一惊。
——是伏危出事了?!
吴小衙差看见虞滢,忙跑过来:“余、余娘子,赶紧、赶紧收拾东西与我去清弓山。”
虞滢暗暗捏紧了手,让自己维持镇定,问:“我家夫君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虽想让自己镇定,但声音却是发颤的。
吴小衙差连忙摇头解释:“不是伏先生,是伏震大哥,伏先生让我和霍衙差回来接余娘子,还让余娘子准备缝合和止血的药草。”
虽不是伏危,可听到是伏震,虞滢心底那口气也松不了,手心全是汗。
不敢耽搁,立即收拾了东西,与客栈衙差留了话,让他们去摊子告知宋三郎他们一声,她有事外出。
匆匆上了马车,在路上,虞滢才听吴小衙差说出了前因后果。
沈太守的人里边有内鬼,围猎时出了乱子。
沈太守出猎场围猎,因伏危就算是瘸了腿,也比旁人猎得多,让沈太守觉得有趣,接下来都让伏危伴在左右。
昨日晌午过后,沈太守猎得猎物在林中就地火烤时候,有歹人想刺杀沈太守,那时候伏危就在一旁,而伏震自是也在旁照看。
出乱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护着沈太守,只有伏震护着伏危,手臂到胸口处被砍了一刀,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一直昏迷不醒。
虞滢听到这里,脸色有些白。
没听吴小衙差提起伏危的腿,显然是没有暴露。
在马车里边的虞滢暗吸了一口气,问:“围猎不是也有大夫吗?”
在外头赶着马车的吴小衙差还未说话,一旁的霍衙差便黑着脸应道:“所有大夫都围着沈太守,哪里管我等小人物的死活,匆匆看了一遍之后就走了。”
这完全是无妄之灾!
虞滢闻言,脸色也沉了下去。
沉默了片刻后,问:“遇刺了,理应回城,为何沈太守还在猎场?”
霍衙差道:“沈太守的嫡子现在不知去向,还在搜寻中。”
听到这,虞滢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问:“要什么时候才能到猎场?”
霍衙差看了眼天色,应:“下午申时应该就能到。”
虞滢心里头记挂着伏危与伏震,一路快马加鞭,颠簸得胃液都要吐出来了,却也无暇顾及。
马车到围场外时,被拦了下来,却是不让进。
“我们玉县伏先生带来的,昨夜我们回城请了大夫,出来的时候有手令的。”
“有手令也没用,今日下午的时候,杨先生吩咐过,为防有刺客闯入,一律不允外人进来!”
“官爷,伏先生兄长正危在旦夕,还请官爷通融通融,再去禀告一声!”
“猎场里有大夫,你们却舍近求远回郡治请大夫,谁知道是不是图谋不轨!”
吴小衙差听到这话,气得只差没吐血,可又敢怒不敢言。
急得直冒火之时,虞滢掀开马车看向看守的官兵。
“我是伏危之妻,在玉县开了医馆,也有几分本事,这次是陪着夫君来了郡治,大兄受伤,身为弟妇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们才会回城接我来。”
官兵看向她,依旧一派冷漠:“杨先生吩咐过,无论是谁都不能进围场。”
“我们是不能进,可官爷是能进不是?我们现在不进去,只求官爷祛瘀转告我夫君一声,就说我来了,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们也怨不得官爷。”
在那官兵皱眉的时候,虞滢又道:“我夫君到底是玉县的幕僚,这次是太守大人亲令他来了,也是能在大人面前说上一两句话的,说不定能求得太守大人放我们进去也说不定。”
官兵听到这,也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这妇人虽说的是太守大人或许会网开一面,但暗地里却是在提醒她丈夫在太守大人面前是露了脸的,万一这伏危的兄长不幸去世了,保不准会记恨住他们。
虽然不相信这妇人有什么医人的本事,但衡量之后,还是道:“且等片刻,我现在就去通报。”
与一同看守的人嘱咐看好他们后,官兵才通报。
约莫一刻后,官兵才出来,扫了他们一眼:“你们随我进去。”
心里暗道幸好进去说了一声,不然还真被记恨上了。
他们才入营中,后边就有人急匆匆地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而后是七八受不同程度伤的官兵,几乎都是浑身血淋淋的。
这时有人大喊:“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虞滢心情复杂地看了受伤的人一眼,并未急着上前给他们查看。
大兄与这些人孰轻孰重,虞滢分得非常清楚,况且那年轻男子是太守嫡子,跟着来的大夫估计也会全围着他转,根本不需要用到她。
虞滢与霍衙差,吴小衙差快步走到了一处帐前。
虞滢撩开营帐时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虞滢先看到的是躺在简易木板床上的伏震,面无血色,上身盖着被衾,肩膀的地方包扎着。
转头就看到了伏危。
伏危也看向了她,似乎从昨日到现在一夜未眠,那张俊脸多了几分憔悴,眼底还有血丝。
他看到了她,扯开了嘴角,露出了两日一宿来唯一的表情,疲惫一笑:“你来了。”
声音沙哑,好似许久未饮水。
虞滢点了头,走到了床边。
吴小衙差和霍衙差在外等候差遣。
伏危看向面无血色的大兄,哑声道:“那时我双腿发麻,腿脚不便,大兄则是不要命来护着我。”
在那一瞬间,伏危心底说不清的复杂。
他确实接受了伏家的人,可说到底接受了,但因没有自小的情谊在,所以总是隔着一层陌生,只是谁都没有戳破这层陌生的关系,也就一直这么相处着。
但昨日看着伏震那样护着他,伏危心底怎能不复杂?
更别说伏震清醒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你是我亲弟弟,我自然是要保护你的。
伏危听到这话,心底一震。
自昨日他就一直守在床边,滴水未进,也没有走开,就怕自己这一走开了,伏震就没人照看,凶险也无人知。
一二五章
虞滢哪怕非常的担忧伏震的情况, 但还是很快就平缓了心情,缓住情绪检查伏震的情况。
伏震的情况很不好。
还没有检查伤口,虞滢就发现他的体温非常烫。
伏危干燥的薄唇张了张, 声音沙哑道:“随行的大夫昨日包扎了伤口时来过一回,今日也来了一回,说是能撑得过今晚,便算命大。”
两回加起来不过是半刻,在旁指点让药童包扎伤口后,开了药方直接就走了。
听到这话,虞滢面上看似平静, 但心底却生出怒意。
什么叫做撑过今晚便算命大!?
他们尽力了吗?!
没有尽力, 便是有九条命都不够!
她暗暗呼了一口气, 挥散心底的消极情绪, 继而解开伏震身上的纱布,问伏危:“用药了吗?”
伏危“嗯”了一声, 道:“我没有用大夫开的药, 拿了你准备给我的药去询问,大夫说可以用。”
虞滢就是害怕万一, 所以才给伏危准备了各种药, 其中就有这发热用的药, 还有止血消炎的药,却没想在伏震的身上派上了用场。
可不管是谁用,她一点也不希望要用到这些药。
静默后, 虞滢把纱布都解开了, 看到了伏震的刀伤。
肩膀到右胸口被砍了一刀, 血肉外翻,好在处理过伤口了, 并没有那么可怕,但依旧触目惊心。
若是只一直包扎着,稍有小幅度的动作也会让伤口裂开,然后出血,也有可能感染,发脓发炎。
伤口不是很深,但因伤口范围广,失血过多才会造成昏迷,
虞滢清理好针线剪子、纱布。
再次清理过一遍伏震的伤口后便开始缝合,由伏危在旁搭把手。
经过大半个时辰后,才完成了缝合,包扎好伤口后,虞滢再度把了一下脉,然后让伏危给伏震喂了半杯的热水。
松了一口气后,虞滢道:“我一会去熬药,先喂他喝些稠粥再喂药。”
吴小衙差连忙道:“我现在就去煮些粥。”
随即走出了帐篷外。
帐中清醒的只余夫妻二人。
虞滢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伏危,倒了一杯水给他:“你喝点水。”
伏危接过水只是浅抿了一口就放到一旁,静静地望着床上的伏震。
他脸色看着很平静,虽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周遭浮动的黯然都在告诉虞滢,他很难过。
虞滢走到他身后,弯腰下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什么开解的话都不及抱一抱他。
被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笼罩着,抚平了浮躁的情绪,心情渐渐平缓了下来。
伏危抬起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哑声道:“我没事,只是被大兄的举动触动到了。”
虞滢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听他声音略颤:“阿滢,我是怕的,不是怕生死,而是怕大兄因我而丧命。”
虞滢看向床上的伏震,暗暗呼了一口气。
伏震去年的劫数躲过去了,她和伏危都没想到还有一劫在这里等着他。
“伤口没有伤及内脏,只要高热退下后就算是平安了。”
这里没有各种西药,但中药也不赖,但只是见效慢一些而已。
“你也歇一会吧,我来照看就好。”她劝道。
伏危摇了摇头。
虞滢知道他也休息得不踏实,也就没有再劝,而是准备了药材和药罐子和陶灶出去熬药。
伏危在沈太守这里,身份较为尴尬。
出了刺杀的事情,若是沈太守那边平安无事还好,尚会让人来照看一下。但显然那嫡子出事了,伏危也无关紧要了,更别说是一个小捕快。
出了帐篷外头,虞滢便看到隔着十几顶帐篷的前边挤满了人,人来人去间皆是行色匆匆。
也是,那是沈太守的嫡子,如何能不紧张?
恐怕现在随行的大夫都在给那嫡子医治。
虽不知那嫡子是个什么情况,但虞滢也不会贸然自荐上前医治。
不说她不是什么神医,再者能救得了则好,救不了可不是放人归家那么简单,牵扯的是整个伏家,或许还会牵扯到周知县。
虞滢收回目光,继而熬药。
吴小衙差也是在帐篷外头熬粥,忙道:“余娘子我看着就好。”想了想,又道:“伏先生也伤了一些地方,并没有让大夫瞧。”
虞滢闻言,心下微愣。
伏危外衫整洁,显然是已经换过了,不用多想也知道他是不想让她瞧着担心。
想到着,虞滢嘱咐了吴小衙差怎么熬药,然后入了屋中。
“让我瞧一下你身上的伤。”
伏危道:“不过是从素舆上摔下,轻微磕伤,没有什么问题。”
虞滢了解伏危,他惯会把自己的情况大伤说做小伤,也不说什么,上前就拉住了他的衣襟。
“不检查过,我不放心。”
伏危抬眼看向她,耳廓微微泛红,随即道:“我的帐篷在隔壁,等大兄喝了药后,再做检查。”
虞滢正要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来旁人与吴小衙差说话的声音:“听说余娘子会些医术,不知能不能劳烦余娘子帮我的弟兄瞧一瞧。”
虞滢和伏危相视了一眼,道:“我出去看一看。”
转身的时候,伏危拉住了她的手。
虞滢转头看向他。
伏危低声嘱咐:“若能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就莫要出手。”
虞滢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虞滢从帐篷中走了出来,便见一个浴着血,一身狼狈且赤红着眼的侍卫站在吴小衙差的跟前。
看到她从帐中出来,侍卫忙一拱手作揖:“在下是护卫公子的侍卫长,姓洛。”
虞滢一颔首:“洛侍卫长。”
洛侍卫长哑声道:“有两个弟兄受伤严重,不知余娘子可有空闲去帮忙瞧一瞧。”
虞滢听出来了,这是没法子了才找过来的。
那嫡公子身死不明,大夫都围在嫡公子的身边,估摸着也只有随行的药童帮忙包扎。
底层的人,在权贵人眼中不过是贱命一条。
虞滢思索了两息,说:“我不保证能否医得好。”
紧张望着虞滢的洛侍卫长听到这话,便知她肯出手,顿松半口气。
这余娘子的事,他们也因伏危得太守青睐而去了解一二。
听说玉县时疫时是她先发现的,也听说她在玉县开了医馆,想来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就是不知道这真本事有多深。
原先他们都觉着就是有真本事,但多有吹嘘,可如今几个大夫都围着嫡公子转,他们这受伤严重的要是再不医治,恐怕也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所以只能是赌一把了。
幸运的话能保住一条命,最差也不会比没命了强。
“余娘子尽力而为便可,生死有命,我等自不会怨余娘子。”
虞滢点了点头,然后道:“请稍等,我取些东西就过来。”
说着,她转身转身入了帐篷,把缝针的线和针,还有一些药都收拾好。
外边的话,伏危自是听到了,他并未说什么,只倒了一杯茶给她:“你先饮一口茶再去。”
奔波大半日,虞滢确实已经口干,接过茶水饮下后她才出去。
带着吴小衙差随着洛侍卫长走了片刻,到了一处地方,地上坐着几个身上带着血污的人,他们脱去了上衫自行处理伤口。
伤口都很是狰狞,他们白着脸,咬着牙处理伤口,要是换做平常人早已经倒地哀嚎不止了。
大约是时疫的时候看惯了生离死别,所以看到这些个血腥场面,面色还算平静。
洛侍卫长看了眼面色镇定余娘子,心下佩服,随而道:“受伤最严重的在帐篷里头。”
说罢,已然走到帐篷前掀开了帐帘。
帐中的血腥味比伏震的帐中更浓。
三个十来岁的药童在帐中手忙脚乱的,慌乱的处理着两个行军床上的侍卫。
侍卫身上口子比伏震还要触目惊心,手臂上的刀伤血肉外翻,已然见到了骨头,血流不止。
虞滢立即上前检查了二人的生命迹象,气息微弱。
边检查边询问一旁的洛侍卫长:“什么时候受的伤?”
洛侍卫长道:“昨日我等狩猎的时候,遇上大批刺客,只能躲避,本想着趁夜回营,谁知途中还是被堵了,我等拼死才把公子护送回来。”
虞滢没有再废话,而是开始给两个人喂了些补气血的药,然后给他们捯饬伤口。
这一弄,便是一个多时辰,太阳也彻底下了山,夜幕也笼罩了下来。
一入夜,虎啸狼嚎声让人毛骨悚然,虞滢早些时候在陵水村也住了大半年,听也听惯了,再者这个时候全身由里而外都紧绷着,哪里顾得上害怕。
夜里山中寒凉,虞滢还是沁出了一身薄汗。
给两个伤重的侍卫处理了伤口后,她又给帐篷外的其他侍卫处理伤口。
她观察过了,那些伤虽然不致命,可要是处理不当也会发脓,晚间还会发热。
等处理好后,便把要抓好给洛侍卫长,让他熬成汤汁给众人服下。
她全部弄好后,听闻那嫡公子也已经醒了,听侍卫长提了一嘴,那嫡公子是自己摔进沟壑中的,昏迷不醒是被吓的。
左右几句,也不敢多说,但虞滢也猜得到那嫡公子是如何贪生怕死慌不择路才会掉进山壑中,说不定这么多人伤重,也有他拖累的缘故。
等虞滢回到伏震帐篷的时候,伏危已不在,而是霍衙差再看着。
霍衙差道:“伏先生刚刚回帐去了。”
虞滢点了头,上前检查了一下,伏震已经退热,这才放心的出了帐。
从吴小衙差的口中知道伏危帐中所在。
就在隔壁。
几步走了过去,走到帐外的时候正要出声,里边就传来了伏危的声音:“可以进来。”
虞滢拿着伤药掀开帘子进了帐中,伏危正在净手。
屋中也是简单的一张行军床,还有就是一张放在床上的矮几,虞滢把药瓶放在了桌面上,看向伏危。
只一个眼神,伏危就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只能无奈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露出流畅的肌理。
他的体魄已然恢复到了在武陵郡之时的状态,穿衣时端方君子,可脱下衣袍后一眼就能瞧出是个常年练武之人,肌理不愤张却精壮结实,身形修长而强健。
但因以前被折腾出来的斑驳旧伤,还有就是新磕出来的青紫,已然成了一片片黑紫,可想而知摔得有多重,手臂上还有些划伤,大概是被刀剑划伤的。
虞滢垂眸把祛瘀药酒拿起,伏危自觉地坐到了床沿上,声音温和:“不碍事的,过几日就能消。”
听到这话,虞滢抬起了眼。
伏危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时,愣了一下。
他很少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情绪紧绷了一日,让自己从容平静,镇定,可在这个时候,也绷不住了。
虞滢抬手,用指腹抹了抹眼尾的湿润,声音轻颤:“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伏危一怔,正想再次解释真的没什么事,又被她打断:“又想说真没事是不是?”
对上她直直的目光,伏危哑然沉默。
“往后受伤,别总骗我说没事,你把真实情况告知我,我心里才会有底,才会安心,总是瞒着不让我担心,殊不知这才会让人更加担心。”
“若是你我还不是夫妻,我就不会与你这么说,可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是最亲近的人,下次别瞒着我了,可好?”
虞滢看着他,眼眶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湿润,她在这个世界,最至亲的人就是他了。
伏危张了口,低声应了一声“好。”
看着她难过,心头也微微发堵,知晓自己确实是没有考虑过这点,让她难过了,他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说开后,虞滢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抓着这事来掰扯,而是给他清理伤口,然后祛瘀。
静默片刻后,伏危道:“阿滢,我想是时候恢复双腿了。”
虞滢抹药酒的动作一顿,但随即道:“也好。”
他防的是那霍敏之,可除却霍敏之,处处是凶险,总瘸着腿到底是不安全,不方便。
一二六章
药上完时, 吴小衙差刚好送来了吃食。
因情况气氛不对,吃食这边也只能是随便凑合。
熬得第二锅野雉肉粥,吴小衙差送了两碗进来。
虞滢一日下来就用了个早膳, 腹中早已饥肠辘辘,虽然饿,但没有一点的胃口。
拨弄着碗里的粥,吃得很慢。
伏危望向她,低声关切的问:“怎了?”
虞滢:“今日看得太多血腥,没什么胃口。”
伏危知她一日赶路,都没有怎么吃, 便劝道:“多少吃些。”
她“嗯”了一声, 吃了两口, 低声问他:“刺杀太守的到底是什么人?”
伏危拨了拨碗中剩下半碗粥, 敛眸启口道:“沈太守不争权势,按理说不会成为谁的绊脚石, 最有可能就是这牧云山的悍匪。”
虞滢舀粥的手一顿, 抬眼看向他。
伏危笑了笑,声音极轻:“官贼本质上本就是敌对的, 更别说现在百官与披着一层官皮的强盗无异, 所以没有过与错的区分, 但若是大兄有闪失,那么便只有对立一面。”
说到这,伏危又道:“这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等回去后再与你细说。”
虞滢点了点头。
一碗粥, 虞滢只吃了一半, 剩下的伏危吃了。
简单吃完后,便是休息了。
行军床只有单人竹床那般大小, 恐怕难躺两个人。
伏危道:“我去看着大兄,你先休息。”
虞滢拉住了他的袖子:“一块睡一会,下半夜让吴小衙差和霍衙差也休息一会。”
说着,看向小床,说:“挤一挤就好。”
伏危看了眼窄小的床,略一沉默。
这怎么挤?
“你抱着我睡。”虞滢朝他略一浅笑。
伏危闻言,应:“好。”
与吴小衙差霍衙差说定时辰后,他们便先休息了。
伏危先躺了上去,有小半身体悬空在外头里侧尚有小半臂的空地,足够虞滢躺上去了。
虞滢爬上了床,让他睡进来一些,然后挤入了他的怀中。
往他的喉结上亲了亲。
原是想亲他的唇的,但因仰不了头,也只能亲到喉结。
伏危身体一绷,喉结上下滚动。
征愣了两息后,才低下头看向怀中望着自己的阿滢。
她的眸色不是全黑,有些许的茶色。眸色温柔,像他曾在三月里看去的湖水,细雨朦胧,温柔细致。
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
伏危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啄了啄,随之收紧双臂,把她紧紧的揽在怀中,哑声道:“休息吧。”
情到浓处,自是难以避免欲动,这是正常的。
虞滢感觉到了,便悄然伸手,从他的腰腹往下移去的时候,伏危明白她要做什么,耳廓顿时一红,抓住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后:“莫动。”
“不要吗?”她柔声问。
到底是伏危长得好看,且她喜爱看他陷入在情/欲之中的模样,就有些勾人。
所以对于与伏危之间的情/事,虞滢是愿意尝试其他方式。
伏危到底胆子不如她大,欲盖弥彰的低咳了两声,不自然的道:“回去再弄。”
虞滢笑了笑,偎进他的怀中,唇角微弯,低声应了一声:“好。”
下半夜还要去查看大兄和那两个病中的侍卫,再者给七八个人缝合,眼睛早已经疲惫了,窝在熟悉的怀中,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便是伏危也浅浅入睡。
夜半吴小衙差在外头只低声唤了一声,两人瞬间清醒。
整理好衣裳,虞滢与伏危从帐中出来,让吴小衙差和霍衙差去休息了。
二人也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脸上难掩倦容。
子时已过,营地戒严更森严,巡逻的官兵看着他们从帐中出来,都勒令回帐休息。
伏危上前解释照看伤员后,巡逻的官兵自然知道今晚余娘子所为救下了两个侍卫,又给好几个受伤侍卫医治,便也就对他们夫妻多了几分尊敬。
但有职责,所以派了两人跟着他们。
虞滢与伏危先行去看了伏震的情况。
伏震已经退热,情况好转,霍衙差和吴小衙差都在这帐中歇息,虞滢留了小半刻就出去了,然后与伏危又去看那些受伤的侍卫。
重伤两个侍卫中有一个身体发热,灌了半碗汤药后,半个时辰后,体温也降了下去。
虞滢给这伤重的侍卫医治之事,不过是上半宿就在官兵中传开了,前日受重伤,还吊着一口气的随从也都纷纷找到了虞滢这里来。
来了就不好拒了,况且也知道自己要是不救的话,很有可能就活不了了。
能救一个是一个。
嘱咐了看顾的人如何照看后,便随着伏危去看其他人的伤势。
等把伤势清理好,已是夜尽天明。
天一亮,沈太守有令,一个时辰的拾掇,然后立刻赶回郡治。
营地有重伤的人,本就不应该立刻归返,但太守有令,也只能是遵从。
伏危坐在素舆上,若有所思的看想在营中巡逻的官兵,还有被官兵围得严严实实的主帐。
长指轻轻点着膝盖,思索着这次刺杀的目的。
若真的是牧云山悍匪所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不明着逼沈太守剿匪吗?
可他想到明年年初开始有起义之事,但那是从北边开始的。
北边起义,南边剿匪,倒是会吸引去了朝廷大部分的注意力。
边缘地区消息堵塞,再有地方官员豪强的特意隐瞒,年初起义,估计到年中朝廷才知道。
若再有牧云山的悍匪吸引注意力,恐怕没那么快发现起义,到时发现再派兵,估摸等派兵平乱的时候,起义军已然壮大。
若是真的如此,这次刺杀,未必真的是牧云山的手笔,很有可能是祸水东引。
再有,就沈太守这样贪生怕死,只图眼前的享乐,等起义军攻打到这苍梧,要么就是丢下苍梧逃跑,要么就是大开城门投敌。
这样的人,只能成为一时的靠山,但绝不是长远之计。
……
帐中的伏震已经醒了,撑着床坐起,吴小衙差给他披上了衣服,他有些虚弱的拢了拢衣衫,问:“二郎呢?”
吴小衙差正想回答,帐帘就被撩开了。
两人望去,正是坐在素舆上的伏危,还有其身后的虞滢。
伏震看到弟妇的时候,只片刻的意外,随之反应了过来,他身上的这些刀口都是用线缝合起来的,他也就只见过弟妇这样处理伤口。
虞滢见伏震起来,忙道:“小心些,莫要弄烈伤口。”
伏震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就是唇色也泛白:“这是第二次被弟妇所救了。”
虞滢应道:“莫说这些客气话,要论的话,大兄也救了二郎。”
伏震看向伏危,兄弟二人相视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淡淡地笑了笑。
因虞滢与伏危一直在忙着,也没有时间熬粥,但不多时洛侍卫长送来了一锅肉粥。
言语之中皆是感激余娘子相救。
熬着药的时候,顺道吃了粥,也收拾了行囊,一个时辰便也就过去了。
从早上辰时开始回去,午时休息小半个时辰又赶路,在日暮之时终回到郡治。
虞滢与伏震先行回客栈,伏危去与太守告辞。
才回客栈休息片刻,在营地的洛侍卫长便拿着诊金来了。
让人请到了伏震的屋子后,洛侍卫长捧着一个匣子递给虞滢。
“这些都是受伤的弟兄们自觉交上来,让我代交给余娘子的诊金。”
虞滢到也不扭捏的接过了匣子,到了手中才知还挺沉的,约莫十来斤重。
她把匣子放到桌面上,打开看了一眼。
看到匣子中的钱财,惊讶地望向洛侍卫长:“这似乎有些多了吧?”
她原以为里边只是铜钱,却不想碎银子也有好些。
洛侍卫长笑着摇了摇头:“余娘子昨日帮忙医了二十一人,只是是大家家境都不是很殷实,囊中羞涩,所以只筹了十七两。”
“原本都想来给余娘子道谢的,但因他们受伤,且也怕给余娘子造成麻烦,所以没有来。虽未来,可都让我向余娘子转交感激之意,若有机会去玉县,必定登门道谢。”
虞滢温婉一笑:“倒也不必客气,我收了诊金,医治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罢,又道:“对了,我一会写几个方子,洛侍卫长再按照伤重程度给他们用药。”
洛侍卫长再次感谢。
洛侍卫长前脚才走,伏危就回来了,只是面色有些不好。
虞滢给伏震搭脉过后,也回了屋中,关上房门后问伏危:“你怎么了?”
伏危转头望向她:“你怎么没有与我说被贼人袭击的事情?”
虞滢愣了愣,反应了过来:“我都差些忘了这事了。”
这不怪虞滢隐瞒,她是真的忙忘了。
伏危叹了一口气,他只是担心,并未生气。
“我去太守府的时候,听主簿说了客栈贼人的事,太守也听说了,说是离开前会让人送来赏赐。”
虞滢倒了两杯茶水,仔细的与他说了逮贼人的细节,然后还有洛侍卫长的事。
“收下便好,没有什么影响。”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然后道:“粮食收得比我预期还要顺利,知县大人给的银子都收了粮食,我们明日再休息一日,后日就回去。”
说到这,又问:“你那边的粮食收得如何了?”
虞滢摇了摇头:“我也不大清楚,但量不是很大,应该不成问题。”
这一趟郡治之行,有惊也有险,但好在都化险为夷的度过了。
一二七章
早间伏震醒来, 见着弟妇来给自己看伤势的时候没有看到二郎,便问了一嘴。
虞滢应道:“昨夜回来的时候就感了风寒,不宜见风, 得在屋中休息。”
伏震听说二郎病了,愣了愣,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受伤,让二郎思虑过多而生了病,思来想去还是去决定去瞧一瞧。
“我去瞧一眼他。”说着便拉开身上的薄衾正要起来
虞滢忙道:“大兄你也要休息,不能下床,且二郎是风寒, 大兄现在身体虚弱, 病气易入体, 就快要回玉县了, 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伏震顿了顿,又听弟妇继续道:“二郎有我照顾, 休养一日, 明日便能好得七七八八,大兄莫要太担心, 还是安心养伤, 免得回到玉县, 让阿娘和大嫂担心。”
听到母亲和妻子,不想让他们担心,伏震只得躺了回去。
他这副样子回去, 阿娘与杏娘不知道要掉多少眼泪, 还是养好些精神回去。
见伏震没有多疑, 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
让吴小衙差帮忙上了药,指点他重新包扎伤口后, 她也就回了屋。
关上房门后,屋中哪里有半个人影。
虞滢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想起昨夜伏危说的话。
他说,他不能坐以待毙,要亲自去会一会牧云山的人,说不定能知晓这次行刺沈太守的人,也好给他们提个醒。
莫朗先前用的身份是合浦沈记商行少东家的身份,那么这个身份必然是牧云寨的接头之处,那处离郡治不远,往返约莫一日一夜。
原本定下第二日就回玉县,但因这时间赶不及,便以风寒和伏震受伤不宜长途跋涉为由,休整两日再回去。
对外,伏危病了,需得卧床休息,但实则是快马加鞭往合浦而去,虞滢打掩护。
早间城门一开,便有一骑快马出了城门。
直到斜阳西坠之时,戴着斗笠的伏危才入了合浦,询问过行人后,才寻到了沈记商行。
商行已经关了门,忽然听到敲门声,伙计有些纳闷,朝着外边喊道:“今日已闭铺,明日请早。”
说罢,正要去休息,外边的敲门声依旧不断。
伙计没法子了,恼怒地去开铺子的门,便开便念叨:“敲什么瞧,都说关门了,听不懂……”人话二字在看到外头牵着马,戴着斗笠看不清全脸的男人时,愣了一瞬。
“你找谁?”伙计问。
“我是从玉县来找你们沈少东家的。”
听到玉县和沈少东家,伙计似乎想起了些什么,随即让了位置道:“请进。”
伙计看了眼他身后的马,朝着里边喊了一声:“有客来,迎至客间。”
说罢,随即走出外边,与男子道:“我给郎君把马牵到后院吧。”
伏危松了缰绳,把马给了伙计后入了商行。
里边出来的另一个伙计听到声音后,就放下伙计往门口望来,只见有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进了商行,单手负在腰后。
伙计迎上前:“客人请到雅间。”
话落,便见男人把斗笠摘下,伙计好奇地望去,却见是个长相俊美,气度从容的郎君,不禁愣了愣。
伏危颔首:“劳烦了。”
伙计把他迎到后院的一间雅间,不多时就奉上了热茶。
片刻后,商行的掌柜敲门入了屋中。
掌柜肥胖却高大,略一拱手,随后问:“不知这位玉县来的郎君寻我家少东家有何事?”
伏危不多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木牌放在桌面上。
看到木牌,掌柜愣怔了一瞬,也不怀疑真假,只道:“请贵客稍坐,我现在就让人请少东家过来。”
人退出去后,伏危把木牌收回了怀中。
坐等半个时辰后,莫朗才匆匆赶来,推门而入,看见伏危的时候,道:“听说是从玉县来的郎君,我便知是你。”
话落后,随即又觉得哪里似乎有些奇怪。
伏危从位上站起,朝着他一揖。
莫朗脸上露出了惊愕之色,他算是反应过来哪里奇怪了。
伏危没坐轮椅!
而且还是站着的。
“你的腿治好了?!”
伏危不欲多做解释,便长话短说:“内子治好的,但尚不宜久站,为避免麻烦,未向外说明。”
“伏娘子医术果真了得。”莫朗由心感叹道。
这伏娘子的本事当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之前感染时疫本以为就会这么死了,幸好得那伏娘子救了,当时就觉得这伏娘子的医术了得了,现在听说把伏危的腿都给治好了,心下更是惊讶。
那伏娘子好似才十七八的年岁,医术就这般了得,恐怕他们牧云山里的老大夫都没有这么好的医术。
这样的天才,金都多少会有些消息传出来的才是,但随即想到是女子,没传出来什么消息也是正常的。
二人相继坐下后,莫朗问:“你来寻我,是为了沈太守被刺杀的事?”
有人盯着苍梧郡,苍梧发生什么大事,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得知。
“可是你们动的手?”伏危沉凝着脸色开门见山。
莫朗摇头:“不是,我等没有这么莽撞动手,况且这苍梧由沈太守来管,总好过来一个我等不了解的人来管的要好,毕竟这沈太守好玩乐,不敢大肆剿匪,我们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猜到了七八分,但亲耳听到否认,伏危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但沈太守已然怀疑是你们牧云山的人做的,那些人也有意把脏水往你身上泼。”
莫朗蹙眉到:“为何?”
伏危低垂视线看向桌面上冷却的茶水,握住了杯盏,指腹摩挲着杯壁,悠悠道:“我从玉县到郡治是为了收粮而来,途中许多县城的粮食早被人收购……”
说到这,伏危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应是你们的人收的粮。”
莫朗露出了诧异之事:“何以见得?”
伏危笑了笑:“没有准确的商行信息,提前打通了各地县衙,显然不想让人知道底细,我猜是你们的人,毕竟你们先前也抢了铁矿。”
说起铁矿,莫朗微微眯眸:“你什么意思?”
伏危平静地望向他,不疾不徐地道:“铁矿做兵器,粮食做粮饷,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无外乎是造反。
莫朗沉默了下来,唇线紧抿地看向对面的人。
伏危却是不慌不忙地 端起早已经凉透的茶水,浅抿了一口。
“这事我会当作不知,但我来这里,是想让你们知道,有人欲拿牧云山和苍梧郡开刀。”
莫朗面色一沉。
“若是你们牧云山提前暴露,恐怕讨不了好,箭指出头鸟,你们牧云山可有足够的底气能撑过漫长的乱世?”话顿了顿,又微微启口提醒:“可要知道,古往今来先揭竿的,可没几个能熬到最后。”
莫朗似乎反应过来了事情的严重性,倏然站起朝着伏危一揖:“多谢你特意来提醒。”
伏危放下杯盏,神色浅淡:“我自然不是善心才快马加鞭来这里寻你的。”
莫朗思索了片刻,坐回了位置上,问:“你想要银子,还是要粮?”
伏危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
“别动玉县。”若无意外,倒是岭南将是那牧云山地境。
倒不是说伏危对玉县有多深的感情,只是玉县便是他至亲之人的栖身之地,起码,乱的时候,他不在,他们的安危也能有所保证。
莫朗沉默怕片刻,随即道:“别的不能保证,但我能保证,我们不滥杀无辜,等回到寨中后,我会把这事如实告知寨主,商议过后,我会去玉县告知你情况。”
伏危点了点头。
此事说定后,莫朗问:“你何时回去?”
伏危:“明早一早就回去,日落之前回到苍梧郡治。”
莫朗点了点头:“今晚就在这住下吧,明日一早我也一块出城回寨中。”
伏危点了点头。
莫朗先让伙计去收拾一间屋子给伏危休息,再送些吃食过去。
翌日一早,伏危与莫朗一同出城,在半路二人停下分道扬镳之时,莫朗拿出了一个包裹递给伏危。
伏危暼了一眼,没接。
莫朗道:“我父亲让我交给你们的,里边有伏叔叔的旧物。”
闻言,伏危接过。
沉甸甸的。
给了包袱后,莫朗就朝着他一拱手:“后会有期。”
说罢,便拉上缰绳,策马而去。
伏危目送莫朗渐行渐远,收回目光,低眸看向手上提着的包袱,沉默了几息后,把包袱扎到了马鞍上,遂策马离去。
黄昏之时回到了郡治。
回到郡治后,并没有立即回客栈,接应他的是霍衙差。
在偏僻之处,没有什么行人的小巷中,霍衙差听到了马蹄声,便知是伏危回到城中了。
往巷子另一头望去,片刻之后,便见戴着斗笠的伏危牵着马走来。
霍衙差哪怕昨日就知道伏危腿脚已经好了,但第二次看到不是坐在轮椅上,而是站着的伏危,已然镇定多了。
伏危出城需得要到马,便由霍衙差来把马牵出来,佯装外出。
昨日霍衙差听伏危说腿脚已经好了,知县大人也是知道的,是惊愕的,当真的看到伏危从素舆上如正常人那边站立的时候,震惊又错愕。
伏危说是要外出一趟调查一些事情,不便外人知晓,且他腿脚恢复的事情暂不能让沈太守知晓,若是知晓了,只怕有祸端,便让霍衙差隐瞒。
霍衙差怎么说都当了十几年的衙差,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伏危把马给了霍衙差,道:“劳烦霍衙差亥时三刻的时候你把客栈的后门打开,我再回去。”
再指向马鞍上的包裹,道:“这包裹直接给我娘子便好。”
伏危查看过包裹的东西,一柄枪头和一柄匕首外,便是十块十两重的银块。
百两银子,不用作他想,除却旧物外,银块是莫朗自己放进去的。
莫朗也留了一纸。
——世道将乱,留些银钱也可不时之需。莫要觉得无功不受禄,救我之事,还有这一回及时消息,也值得了。
伏危以前可能会还回去,可现在,倒是不会。
再说带着东西不好回客栈,只能让霍衙差先行带回去。大半年的观察,也知道霍衙差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倒也算信得过。
便是告知了周知县,伏危也有话能圆得过去。
霍衙差没有多疑,接过包裹后点头应下,也没有过多过问伏危去了何处。
*
虞滢这两日除却在房中佯装照顾“生病”的伏危外,还去了一回摊子。
粮食虽越多越好,但是银钱有限,也只能备这么些了。
而那沈太守派人送来了一些礼,另有三百两银钱,说是擒获贼人的奖赏,愣是没提起猎场的事情。
虞滢了解到抓到擒获贼人的赏金也是各有不同的,像抓到一个人贩子,大概也就是二十两银子,虽然有好几个人贩子,但绝不可能有三百两之多。
大概,其中就有猎场伏震受伤的缘故。
不管是擒拿人贩子还是猎场伏震受伤,就这二者而言,都是旁人多出力,且还需要取回去禀知周知县,虞滢定是不能擅作主张动这些银钱。
洗漱过后,虞滢推开窗户往外头的天色望去。
斜阳西下,院子里洒了一滴的金黄。
虞滢的眼中难掩忧色。
他自己一人离开去合浦,她怎可能不担心?
现在这个时辰,伏危应该已经回城了吧?
当看到霍衙差牵着马回来的时候,虞滢眼中的忧色才散去,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从霍衙差那处得知伏危回来的时辰后,虞滢便守着没睡,等差不多时辰了,她才让小二煮了一碗面送上来。
夜色渐深,小二送了面后,也回去睡觉了。
四下寂静,虞滢一直注意着后院的动静,窗户也没有关,差不多时辰的时候,霍衙差观察了四周后,与她相视了一眼,相继无言地点了点头。
霍衙差去开了后门,伏危入了院子,霍衙差背上他,继续扮作瘸子。
旁人见了,也只会认为他是下来上茅房了。
伏危随即抬头望向二楼唯一亮着的窗户,四目相对,哪怕看不清楚对方的眼神,便是表情都是模糊的,但都知道对方在笑。
一二八章
虞滢见他们入了楼, 她忙转身走到房门外,算着时间把房门打开,正好霍衙差也把伏危背到了屋外。
虞滢让了位置:“快些进来。”
二人进来后, 廊外无人,霍衙差便把伏危放了下来,说了几句话后便退出了屋外。
霍衙差一走,伏危边脱身上沾满灰尘的外衫,边问:“大兄现在如何了?”
虞滢关上房门后,转身朝他走去:“需得好好养伤,其他的没有什么问题。”
接过他脱下的外衫, 扔到了一旁的盆中。说:“大兄没什么事, 倒是你, 一路上可还太平?”
伏危看到她脸上的担忧, 赶路两日的疲惫似乎顿时都消了,温和一笑:“一路都很顺利。”
想到她在猎场的时候与他说的话, 又补充道:“这回是真的没有骗你。”
反正一会还是要给他检查身上的旧淤青, 届时一探便知他话中的真假,虞滢也没有继续追问, 而是拉着他走到了桌前。
“你一日奔波, 肯定没吃什么, 先吃面。”
这面做好一会了,虞滢摸了摸碗壁,还有些微温, 便催促:“还温着, 赶紧吃, 我先给你去弄些热水上来,一会擦擦身子。”
说着, 也不等伏危说什么,虞滢就转身提了桶出屋外。
伏危看着她出了屋子,旋即转头看向桌面上的面,心头温暖,拿起竹箸便吃了起来。
面有些坨了,约莫是厨子下工了,是小二煮的面,味道寡淡,不怎么好吃。
虽味道不好,但伏危却吃得满足。
等虞滢提了半桶热水上来,伏危也刚好吃好了。
简单擦洗后,只着里衣正系着系带从屏风后走出来,刚系好抬头,便见虞滢坐在床沿灼灼地盯着他,看了眼他刚系好的衣带,再拍了拍一旁的床榻。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伏危无奈,走向她之时,把刚系好的系带又解开了,胸膛若隐若现。
看到伏危边走边解衣的姿态,发尾微湿,因擦洗过身子,微敞的胸膛都略微湿濡。
虞滢喉间不自觉地咽了咽。
明明只是想给他检查一下身上的淤青,再也正经不过了,可怎的感觉这氛围非常的不正经,隐隐约约有些不可描述?
“我身上可没有新伤。”
虞滢失神间,伏危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把单薄的里衣脱下,坐在了床上,里衣放在了腿上,噙着笑意望着她。
虞滢对上他那含笑的眼睛,默了默。
她怀疑方才伏危在向她施计,美人计。
不过,他若是早早就施了这美人计,估摸在他腿脚还没恢复的时候,她就扛不住了。
睨了他一眼,然后目光下移,望向他胸膛的乌青,倾身过去,伸手在他的胸膛戳了戳。
伏危腰背瞬间挺直,虞滢感觉出来了,轻笑道:“只会在这个时候不正经,在猎场的时候不知红了脸的是谁?”
伏危:……
还以为能让她羞涩,却不想她倒是调侃起了自己,而且说的是事实,他还反驳不了。
抬眸笑看他:“你怎这么紧张?”
成亲后,两人的房/事还没几回,伏危也算是刚开荤不久,怎可能经得住她的撩拨?
伏危的眼神暗了暗,在虞滢感觉逗他逗得差不多要收回手的时候,却蓦地被他抓住了。
虞滢看他,他也在看着她。
两息宛如两刻一般,伏危把虞滢推倒在榻,在她惊愣下一息,倏然起身而下。
虞滢愣了几息后,忽然一笑,微微抬起上身在他的唇上极快地一啄,退离之时,伏危的手掌却悄然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把她压向自己,加深了这个蜻蜓点水地亲吻。
伏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纸上谈兵的愣头青了,且房/事虽然还没几回,但亲吻早已经驾轻就熟。
半晌后,伏危移开了位置,舔舐着绯红的耳垂,低哑道:“多几回就不紧张了,阿滢可愿配合我?”
虞滢:……
瞧瞧,瞧瞧,这就开始不正经起来了!
果然,再正人君子,在床上/床下,都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虞滢哪里扛得住,满脸通红的看向了别处。
方正她是不会回他的。
伏危笑了笑,唇濡再缓缓下移,似要把整块白润滑腻的美人玉都在唇舌间过一遍。
虞滢面红二次得直接闭上了双眼。
半个时辰后,二人都出了些许薄汗,伏危用帕子擦拭湿润的指尖后,半餍足的拥着虞滢,缓和了半刻后,才道:“我向莫朗提出在揭竿之时保住玉县的条件,他没有太多的保证,只道牧云寨不会滥杀无辜,依你所知,可信得过?”
虞滢也缓和过来了,她思索了片刻,如实道:“这些我不大清楚。”她趴在他的胸膛,抬起头看向他,问道:“按照你的判断来看,能信得过吗?”
伏危摇了摇头:“他不是做主之人,若是全然应下,我反倒是半点都不信的,他所言不会滥杀无辜,我是信的,只是当真正开战的时候,没有无不无辜之说。”
“况且,牧云山扶持的势力,谁能知道是怎么样的人。”
虞滢应道:“豫章郡,周家。”
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可说不可说的了,她知道的也仅此而已。
伏危一愣,惊诧的望向她:“周知县姓周,也是豫章郡的人,而周家掌管着豫章郡的兵权,你说的周家……”
虞滢点了头。
伏危面色顿时凝重,他下了床,拿过衣服穿了起来,给自己,也给虞滢大概整理了一下。
虞滢知晓他要与自己说正事,也起身穿衣,看了眼皱巴巴且有水迹的床单,面红耳赤的别开目光,打算谈完正事再收拾床铺。
伏危去开了窗通风,以此散去屋中的暧昧的气息。
开了窗后,坐到了桌旁,给她倒了一杯茶:“润润口。”
虞滢确实口干得紧,喝了水后,再三斟酌,认真的望着他:“将大统天下的人,你若想知道,我也可告诉你。”
伏危闻言,瞳孔一缩,手心暗暗收紧,脑海中似乎有声音告诉他,若知道了,往后便能顺风顺水,趋利避害,这无疑是一条畅通无阻的捷径。
让她说。
这个想法仅在脑海中出现了几息。
几息后,伏危长呼了一口气,把这个想法屏除脑海之外,神色肃严地紧盯着虞滢。
他问:“我现在的方向错了吗?”
虞滢认真想了片刻,随即摇头:“没有错。”
听到这话,伏危露出了笑意:“既然没错,那我便凭心而动,继续按照自己所想的走下去。”
“毕竟未知的才是命定的,知道了便会有所改变。但若是未来发生了改变,而我因提前知道了结果,一路走到黑,恐怕累己也会累及亲近之人。”
说罢,伏危脸上尽是释然之色。
知道有知道的好处,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起码能根据自己的心而动。
虞滢见他想通了,也没说什么,起身去把他今日托霍衙差送回来的包袱拿了过来,放到了桌面上。
“霍衙差给送回来的,我没有动过。”
伏危当着她的面解开了包袱,先入眼的是一柄用布包着却能瞧得出是黑.枪的枪.头,伏危解开了布,那枪头似乎打理得很好,虽然通体是黑色的,但却泛着让虞滢觉得冷飕飕的寒息,有些许的渗人。
伏危望着枪头,低声解释:“这是我生父的旧物,莫朗应他父亲给我的。”
虞滢对兵器不感兴趣,目光继而落在打开的包裹上,呐呐道:“你别说这些银块也是你父亲的旧物?”
伏危从沉思间回过神来,看向银块,浅笑道:“自然不是,这是莫朗给的,让我以备不时之需。”
虞滢:“你要了?”
伏危:“为何不要,我们帮他这么多,收这点也理所当然,不是吗?”
虞滢笑应:“这倒也是,正好,可以把你欠的钱先给还上。”
说到银钱的事,虞滢把沈太守让人送来的东西给说了。
“银子是三百两,都是银子,然后是一株人参,一株灵芝,上好的金疮药两瓶,这些东西都只说是给擒拿人贩子的奖赏。”
伏危扬眉,轻嗤一笑:“沈太守好面子,决然不想让人再提猎场的狼狈,这些不过是给我们的封口费。”
“那些东西,还是不能动,得在知县那处过一过。”
虞滢:“我理解,知县想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只是这回抓住贼人的,都亏格外衙差,我琢磨着等回到玉县的时候,再请他们到家中吃个饭。”
伏危:“这是礼数,自然是要的,就听你的安排。”
“夜深了,明日早早就要起来回去了,早些休息。”
虞滢点了点头。
等夫妻二人起身走回床榻的时候,相继沉默地看着一床凌乱。
伏危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你再坐一会,我来收拾。”
虞滢看不下去,忙道:“我去打些水上来清洗一下,夜间凉风大,挂在窗口,明早应该能吹干了。”
话落后就急急忙忙提桶出屋,纵使见识比伏危广太多了,但心里头还是羞的。
一二九章
翌日一早, 收拾妥当后,宋三郎便来了。
虞滢把人请入屋中,宋三郎见到伏危, 微微颔首:“伏二弟。”
伏危挂着淡淡的笑意,坐在素舆上抬手做请:“宋三兄不用客气,请坐。”
宋三郎坐下后,虞滢给他添了一杯热茶。
宋三郎道了声多谢后,望向伏危,不解的询问:“不知伏二弟让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今早天还未亮,伏危便差了吴小衙差去寻宋三郎。
伏危道:“粮食继续收, 每个月我会让人送来银钱。”
宋三郎愣了一下, 想到伏家二弟是在衙门办事, 而且还颇受太守青睐, 定是知道些寻常百姓不知道的事情,面色不由地凝重了起来:“可是有什么变故?”
伏危朝着他摇了摇头:“宋三兄莫要失言, 以免引祸上身, 且在这朝廷重赋税之下,至于有什么变故谁都说不准。”
宋三郎到底是知道轻重的人, 一句提醒便知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伏危自然也不是全信他, 所以敛去笑意, 把话往重的来说:“若是他日真的有任何变故,我必然不会不顾宋三兄,往后宋三兄成家了, 也希望妻儿平安的不是?”
就在前日, 宋三郎听说伏震回来了, 不知他受伤,便寻了过来, 想让他帮忙出面去苏家提亲。
来了才知伏震受了伤,原本想着算了,但虞滢却是提出去给她提亲,一个幕僚娘子的身份,也够重视了。
昨日,虞滢便去给宋三郎提了亲,再过不久,宋三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有了家室,便有了牵挂。
且不说自己余娘子有恩于自己,就说短短一年时间,伏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伏危有那个能力,宋三郎是相信的。
“伏二弟且放心,我知道轻重。”
伏危点了头,看向虞滢。
收粮的事情伏危先说了,虞滢也就只有草药和摊子的事情。
虞滢看向他,说:“九月的时候,我会让人送一批药材过来,你帮忙接应。”
宋三郎没有任何疑问,径直应下。
“那棚子的大小事都由你来决定。”
事情都交代完了,宋三郎也没有久留。
宋三郎离开,吴小衙差也来催促离开。
伏震由吴小衙差搀扶下楼,虽说是搀扶,但因伏震身子骨好,休养了几日后,也恢复了几成精气神没出几分力。
而伏危,则由比较壮硕的衙差背下楼。
大概伤的伤,瘸的瘸,阵仗也不小,所以引得旁人侧目。
在众人目送的之下,一行人离开了郡治,往玉县而归。
因伏震身上有伤,不能太过颠簸,所以马车慢行,行程也会慢上许多。
原定最多半个月就回玉县,现在多延迟了五日。
伏危在去围猎的之前,就派人快马加鞭把消息传回了玉县,不用担心周知县的怪罪。
回到玉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就是再晚,伏危还是让人把妻子和兄长送回家中后,然后去衙门复命。
伏震在回来的时候,便交代过二弟和弟妇,让他们瞒着他受伤的事情,不让家里人知道,以免他们担心。
但到底是受过重伤的人,也不能全然伪装成健康的人,所以便说是染上了风寒,休息个几日就好。
二人敲门回家,是温杏来开的门,看到是丈夫和弟妇,惊喜全然浮现在脸上:“大郎,弟妇你们可回来了!”
惊喜之后,又愣了一下:“二弟呢?”
虞滢与大兄先后进了院中,笑应:“二郎去衙门复命了,很快就会回来。”
听到声音,厨房里的罗氏探出了头,顿时露出欢喜之色:“我日日盼着,你们可算回来了。”
伏安伏宁听到声音,从书房的窗户看到是阿爹和小婶婶,也兴奋的从书房中跑出来。
一年过去了,伏安个子拔高了许多,半个多月没见,好像又高了些,看着像是九岁的孩子了。
伏宁六岁了,但没有长个,但也是圆润了不少。白白胖胖的,讨喜得不得了。
虞滢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小姑娘,她把小姑娘抱了起来,看向伏安,笑问:“在医馆帮忙时,没有出岔子吧?”
她的话一出来,伏安的笑脸一顿,便是温杏的脸色也微变,一时都安静下来了。
虞滢一看,心头一斤,敛去笑意问:“医馆遇上事了?”
温杏点了点头。
虞滢沉默了两息,而后道:“先进屋再说。”
入了屋中后,温杏才把这大半个月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
伏危入了周知县的书房之后,便从素舆上站了起来,朝着周知县一礼。
围猎之后的事情,伏危也已经让人先回玉县告知周知县了,旁的事就只是沈太守被刺杀的事情了。
伏危略过了自己的对有人嫁祸山贼的猜测,倒是仔细说出刺杀的经过,还有沈太守对牧云山山贼的怀疑。
听完后,周知县略微思索后,道:“太守虽然不怎么管事,也不喜欢麻烦事,但坐到那个位置也不是全然没有脾气的,牧云山的山贼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太守肯定会出手。”
说完这话后,周知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皱眉狐疑道:“可不该呀,这牧云山的人这十几年来都是抢掠,从未派人刺杀过太守,若是太守有什么意外,这苍梧太守的位置也会换人,刺杀太守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说到这,看向伏危:“你觉得呢?”
伏危低下头应:“在下不敢随意揣测。”
周知县不算全然信任他,有些话自然不能全托出。
周知县自己都能知道的事情,他不信伏危不会想不到。
伏危虽然年轻,但他用了半年长的时间,也知道他的真才实学的,若是身世没有问题,依旧是那武陵郡太守之子,前途不可限量,更可能为那霍太守谋得更高的位置。
只是周知县着实想不明白,哪怕知道不是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且才能卓越,即便是罪臣之后,凭着那霍太守的本事,留下一个人也不过是麻烦了些,但并不是不可能的。
继续把此子留在身边善用的话,怎么去瞧都是利大于弊的。
但霍太守却是什么都没做,越想越蹊跷,恐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幸。
之前周知县没有想得这么深,若是想到这个深处,可能也不会用伏危,但现在都已经用上了,周知县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知晓伏危不想揽麻烦上身,看破不说破。
“毕竟是太守大人要做的决定,我等揣测也无用。”
伏危颔首。
周知县问了一些事情后,又问:“伏震现在情况如何了?”
“大兄的情况很好。”说到这,又道:“刺杀之后,大夫不够用,内子给受伤多位侍卫治伤。”
周知县在军中待过,再者所以最能理解这种心酸,且也是混过军中底层的,自是最能理解。
军中底层的人就算快没命了,但若是遇上上头有要紧的人受伤,伤势便是一般,军医也会优先上头的人。
“你娘子做得很好。”想了想,又说:“我也听说了人贩子的事情,理应嘉奖一番,但这玉县到底巴掌大的地方,到底会传出难听的话来,再者也不确定会不会有遗漏的同党,引祸上身,所以还是保密为重。”
伏危应和道:“大人的思虑周全,在下也有此意。”
周知县又道:“沈太守所赏的东西你便拿去,而三百两取出一百两来给同行的人分了,五十两给你大兄,五十两留给衙门其他人做奖赏。”
伏危应:“全听大人安排。”
周知县看着他站立,视线落在他的双腿上,随口问道:“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装瘸子?”
伏危如实应道:“此番猎场遇险在下提前用了药,双腿动弹不得,碰上杀手夺命太过被动,横竖都危险,在下便不再打算演下去了。”
周知县闻言思索了一下,伏危恢复双腿的话,于他倒是有利无害,办事也会利索很多,只是可能对于伏危来说,将是凶险万分。
思索片刻后,周知县如实道:“有一事需与你说一声,在你们去了郡治的时候,有麻烦寻到了永熹堂,说是推拿把人按得全身瘫痪,直接告到了我这处。”
永熹堂是阿滢的心血,伏危心头蓦然一紧:“现在呢?”
周知县笑了笑:“我也不是吃闲饭的父母官,自是还了永熹堂一个清白,只是一开始,那一家子开始的时候,咬死了说想要侵占新寡嫂子的嫁妆,再顺道讹点银子。”
“可那新寡嫂子丈夫常年患病,她在外头又有了姘头,嫁妆早已经补贴得七七八八了,这个说法根本不合理,稍作逼供便套出了他们实话。”
伏危略一琢磨后,便知道什么情况了。
“是有人指使的?”
周知县点头:“那家的小叔是个赌徒,欠下赌债无力偿还,被人五十两收买来诬陷永熹堂,至于那人的身份,他也不知,我派人调查也石沉大海。”
说到这,周知县望向伏危:“不会是玉县的医馆,至于是何人指使,你便自己琢磨吧。”
周知县也不戳破。
伏危告退,从书房中出来的时候,又被钱幕僚拦下说了一会话,等离开县衙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亥时。
两个小的熬不住早早睡了,罗氏一直在等着小儿子回来。
听到外头的声响,看了眼孙女后,就从屋中出去了。
在屋外说了一会话后,才回去休息。
大嫂把锅里温着的吃食端上了桌后,再回厨房把药倒入碗中端进了屋中,给丈夫送去。
熬药的时候,说是风寒的药。
起初温杏是信的,但到底在医馆帮忙那么久了,多少能看得出来风寒有什么症状,丈夫却是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声音也没有半点变化。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夫妻,哪怕没有任何的言语,只细微的肢体动作或是一个眼神都能知道对方可能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伏震见妻子在外头忙活,就想先把药给上了,免得叫她发现了身上的伤。
正脱着外衫,房门忽然从外被打开,又忙把衣衫穿上。
温杏瞧到丈夫穿衣的动作,便知道他在遮掩什么,装作无事地端着汤药走到他身旁,温声道:“舟车劳顿的,趁热把药喝了,早些休息。”
伏震把热乎的汤药接过,放到嘴边直接一口饮下。
汤药虽烫,但对于伏震来说,还是可以忍受得了的。
喝了药,把空碗递给了妻子,看着她转身把碗放到桌面上,也没问他的风寒如何了,心里头已经明白了她看穿了自己。
温杏才把碗放下,便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一息被抱入了硬邦邦的胸膛中。
伏震的嗓音本就偏沉:“我无事了。”
温杏点了点头,转回身伸臂抱住丈夫的腰身,也没有追根究底的问到底。
小厨房中,伏危夫妻二人围着小桌而坐。
虞滢从大嫂那处听说了永熹堂遇上被讹的事情,虽然已经平安度过,但心里头还是觉得膈应。
伏危回来的时候,见到她面上除了疲惫感之外,还有些不大好,再看其他人的脸色,应是已经知道了永熹堂的事情。
提起这事,伏危无奈道:“若是没有猜错,应是武陵郡那边动手了。”
虞滢从大嫂那里听说了知县审案的过程,略一琢磨后,也怀疑到了武陵郡那头去了。
伏危伸手覆在虞滢的手上,抬起黑眸望向虞滢,嗓音徐缓沉重:“往后或许还有更多的磨难在等着我们。”
虞滢声音温柔却坚定:“若有万水千山做阻,那遇山就开路,遇水便造舟。”
伏危望着一如既往坚韧虞滢,唇角缓缓上扬,眼中也浮现出了笑意。
一百三十
莫朗与伏危分道而行后回到了牧云山, 急急寻到父亲,说了伏危去寻他的事情。
——关于沈太守被刺杀的猜测,还有伏危的要求。
伏危的要求且先不说, 但听到沈太守被刺杀的猜测时,莫叔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正好寨主来了,我现在就去与寨主商议这事。”
莫朗喊住了父亲:“爹,伏危是个人才,何不招为咱们牧云寨所用?”
莫叔停下步子,想起那个气质卓然的青年,哪怕是坐在素舆上, 腰骨一直都是挺直的。
论模样, 伏震比较像他父亲, 可论性子和行事, 伏危则与他父亲比较相像。
一样的沉稳,一样的运筹帷幄。
“对了, 伏危的腿脚已经恢复正常了。”莫朗忽然补充道。
莫叔惊喜的看向儿子:“当真?”
莫朗:“他自己一个人骑马从郡治到合浦, 自然是真的。”
莫朗惊喜过后,再听到这话, 仔细一想, 却发现了不对劲。
这都能骑马了, 那便代表着早已经治好了。
可若是伏危的双腿已经治好了,那早早就该有消息到他这里了,可却没有半点消息, 唯一一个可能就是……
莫朗与他父亲是一样的猜测, 径自道:“他这是卧薪尝胆呢。我猜想他这腿老早就治好了, 但为了隐瞒那霍家人,才会继续扮作瘸子, 隐忍到现在,可见是个击沉得住气的,他若能来牧云山谋事,我们牧云山……”
莫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了。
“这事莫要提,他不会同意的。”
“为何不愿,朝廷那样的腐败,他难不成还要给朝廷效力不成?”
莫叔叹了一口气,道:“人各有志,至少现在他是活得敞亮,我们始终是活在见不得光之处,再者……”
无奈的笑了笑,看向儿子继而道:“再者,你都说他在收粮了,云县也在推行种植草药,你以为他真的什么没有准备吗?”
莫朗想到伏危去合浦寻自己时说的话,要牧云寨不要动云县的皱眉应:“他定是预料到些什么的。”
莫叔笑了笑:“他知道,却没有极力上荐,而是只要护住云县那一亩三分地,你觉得他对这朝廷还有什么期望?”
莫朗沉默了一下:“可他效忠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知县,若是世道真的乱了,那知县有什么本事能庇护得了他?”
莫叔却是笑道:“莫忘了,那苍梧云县的知县,本家是豫章周家。”
莫朗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可那周知县纵使先前在周家有些本事,可现在不过是周家的一枚弃子而已,如何能逆风翻盘?”
“往后如何,谁能说得准。”莫叔摇了摇头,随即道:“寨主在寨中,我先去与他商量一下沈太守被刺杀的事情,旁的事情你先别提。”
嘱咐后,莫叔便出了屋子,去了寨主所在的屋子。
才到屋子外头,就见牧云寨的大夫提着医箱,愁云惨淡地从屋中出来。
见着莫叔,大夫一拱手:“莫当家。”
莫叔点了点头,往屋子里边瞧了一眼,语气担忧:“寨主的头疾又犯了?”
大夫无奈叹了一口气:“都是老朽医术不精,才治不好寨主的头疾。”
莫叔劝慰道:“寨主头疾已经数年了,也不是没寻过其他的大夫,效果也是微乎其微,实属顽疾。”
说了几句话后,莫叔便入了屋中。
*
从郡治回来已过去半个月,虞滢回了一趟陵水村。
田里的稻谷可以收了,就是药材也要去瞧一瞧。
粮食重要,药材仅次之。
去年药材长势很好,虽然只种一年,药效低,可等到药材短缺的时候,这些也是抢手货。
虞滢去看了粮食的稻谷和药田之后,又去了一趟山坡上的药田。
坡地有十几亩的药田,虞滢自然是出钱请人打理,而也给了工钱让何叔何婶来做管事。
何婶与虞滢上山坡察看药田,药田里边有几人在打理,见着虞滢都纷纷停下来唤一声余娘子,比她上回来时还要恭敬,让她不仅纳闷,问了身边的何婶。
何婶感叹道:“咱们家多亏了你们家,今年的赋税才不成问题,不说咱们家,便是村子里头一些人都好过了许多,也不至于因为赋税寻死觅活的。”
虞滢闻言,不禁问:“菽豆不是还没有收成吗?”
何婶笑道:“便是没有收成,但这不是你家地多,先前村民给你们家开垦赚了些工钱么。”
“后来衙门又专门差人来教我们辨认一些草药,采得草药后依着衙门的定价卖给医馆,家家户户都存了些银钱,赋税可不就有了着落,就是这交完赋税,这日子怕就难过了,更别说到年后还要再交一会赋税。”
说到最后,何婶恹恹地叹了一口气。
苛政猛于虎。
虞滢在心底也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
看过药田后,虞滢便回了茅草屋。
虽然举家都搬到了玉县,但一些物件还是留在了村里,例如伏危之前用过的拐杖。
何婶送虞滢时,见她拿了拐杖,疑惑道:“你家二郎不是有那把带轮子的椅子了么,怎还要这拐杖?”
虞滢浅笑:“二郎的腿已经慢慢恢复了,现在已经可以站起来了。”
何婶听到这话,愣了半会后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真的能站起来了!?”
虞滢点了头:“再过一两个月应该就能走了。”
毕竟伏危也不能突然好起来,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何婶一抚掌,语声激动:“六娘,你的医术可真了不得!”
去年伏危被自家男人和儿子抬回来的时候,什么情况她是最清楚的,就是大夫瞧了,都非常确定筋骨被打断了,会终身残疾。
可现在都能站起来了,可见六娘的医术有多么了得!
虞滢笑道:“是二郎意志坚定,我才能治好他,若是他意志消沉,我也治不好。”
闻言,何婶也不得不佩服道:“你家二郎确实与常人不同,常人落得他那样,也不知要消沉多久,可他短短半年便扛了过来。”
虞滢想起第一回见伏危的时候,说他消沉颓废,可他却干净整洁,没有半分颓废之感。
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双眼睛,毫无生气。
虽然对他那双眼神记忆深刻,但现在总归不一样,她也不在意了。
与何婶话别后,虞滢便回了城。
因伏危与周知县去较远的村子视察,所以暮色已深,也还未见人回来。
直到天色黑了,虞滢沐浴回房时,伏危已经在屋中看着他曾用过的拐杖。
虞滢回房的时候,伏危才抬头。
虞滢关上了房门,绞着发走了过去:“用饭了?”
伏危点头:“回来时在衙门用过了。”
看了眼她绞发的帕子,伸手过去,温声道:“我来。”
虞滢把帕子给了他,暼了眼拐杖,道:“有些旧了,但还是结实的。”
说着在桌前坐下。
伏危站到她的身后,把乌黑的长发包裹在帕子中,力道适中的按揉,让帕子汲取乌发中的水汽。
“明日我便把这拐杖带去衙门,适时用一下。”
伏危的动作很温柔,让虞滢觉得自己是珍宝一般。
头皮酥麻舒服,也很舒心。
她舒服得微微眯眼,声音清而缓:“你这腿一恢复,永熹堂的名声也算是传出去了。”
伏危“嗯”了一声,随而道:“会有困扰吗?”
虞滢摇了摇头:“那倒算不上,就是会忙碌。”
“现在医馆什么情况?”
虞滢道:“来看病的百姓是少了,但二楼的客人却不曾少。”
永熹堂被讹的事情在这玉县沸沸扬扬的。
永熹堂被封了两日,后来开门后门庭冷清,没人敢来。
后来周知县把调查出来的事情让人敲锣传出去后,真相大白了,才慢慢又有了些客人,但相对比之前,却是少了很多。
这大半个月的账和之前比太过凄凉,好在虞滢名声好,旁人听说她回来了,觉得她本事大,可靠,所以又陆续有人预约,二楼的生意也逐渐恢复,但一楼的病患却逐渐减少。
伏危:“大概是因这赋税加重的原因,所以百姓生了病,也只能硬生生扛着。”
虞滢沉默了下来。
“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伏危说了这话,并没有说太多劝慰的话,他明白的道理,她也明白。
虞滢笑了笑:“我不矫情,但有时候就是觉得难受。”
毕竟她是在和平年代里长大的,聊到这些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半分波动。
可她也明白,她虽然有些小本事,可还不足以撼动什么,所以只能在自保的情况之下,能帮得了才会去帮。
头发也已经半干,不需要再擦,伏危便放下帕子,寻了衣裳去洗漱。
虞滢则开了窗吹着头发。
伏危沐浴回来时,她的头发也干了,但还是披散着头发坐在窗前。
月色溶溶,淡淡的柔光落在虞滢的身上,很是柔美。
伏危望着她有些欲动,走过去把窗户阖上后,便把她抱起来。
他嗓音低了一个调:“该歇下了。”
虽然做夫妻时间短,却伏危总是一派清心寡欲的模样,但虞滢是了解他的。
双手搂住伏危的脖子,仰头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亲,小声应:“好。”
往后可不平静了,趁着现在还有几天安生日子,自然是得珍惜着过。
行至床边的伏危低声一笑,嗓音如珠玉落盘,让人耳朵发酥。
伏危动作温柔地把怀中的人放在了榻上,再放下勾上的帐幔。
在帐幔倾泻而下的时候,颀长的身体也随之压下。
*
玉县的周知县有个双腿残疾的幕僚,在去年年底,经过苍梧郡太守府的晚宴后,七县知县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
七月中旬,伏危依靠着拐杖也可行走。
七个县城的人都多多少少听说过伏危的事情,所以当这伏幕僚的腿治好了,传播得也很快。
自然,是他娘子给他医治的事,也一同传了出去。
玉县有女大夫,姓余。余大夫原为太医女,后为伏家妇。
余大夫能治疫,能治疾,更能治断腿,医术极其了得。
虞滢的名声也就这样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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