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过境,乌压压的云层笼罩在城市上空,阴沉的仿佛能拧出一把黑水。
许思祈没有早课,一睁眼都已经九点半了。
她倒不饿,也没必须吃早饭的习惯,所以洗漱完拎着电脑火速赶到教学楼,挑了个空教室,噼里啪啦地就开始敲键盘。
昨晚突然想起来,有份稿子还没翻译完,今天12点就截止了。
她打开aegisub软件,一帧一帧地开始同步翻译。
自从大一下过了试译后,她现在每周都会接一两单20-30分钟的视频翻译,虽然钱不多,但一学期积累下来也有好几千。
行云流水地将整个短片初步翻译完,许思祈倒回去,又重新一句一句地核对,打开trados,把一些专业用词再次确认了下。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吁了口气,看着成果生出一种油然而生的骄傲。
嘻嘻,不愧是我。
从小到大赶作业果然还是有点用的,能倒逼自己在短时间内精神高度集中地完成一项任务,且根本分不出闲暇去想东想西。
所以,没有闲暇想东想西的许思祈,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陷入了思考。
怎么突然下暴雨了?
还忘了带伞...
许思祈站在教学楼前脚步踌躇。人倒是没关系,但电脑不能淋雨。
好几次想蹭别人的伞,但还没跨出那一步,就见他们脚步生风,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毕竟是饭点。
大家都赶着去抢饭。
旁边也有跟她一样没带伞的女生,只是别人抱着手机,不一会儿就等来了男朋友。
“你好烦啊。”
“我哪烦了?”
“你烦死了都,我等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那我从宿舍赶来有那么远啊。”
“哼!”
“别生气了乖。”
两人搂搂抱抱地打着同一把伞往雨里走去。
“?”被小情侣创到的不止是许思祈的眼睛,还有许思祈的胃。
她饿的不行。
许思祈当下立断,脱下外套裹住书包,拔腿往雨幕里冲。
她停在了一把黑伞旁边,刘海被淋得有些潦草,一缕一道柔软地贴在白皙的额头上,但却有种生动的活泼。
许思祈朝伞的主人笑问道:“同学你好,请问可以蹭下伞吗?”
清甜的声音混着有些没缓过来的喘,带着轻颤。
伞檐微抬,被搭话的人目光很淡,从上方落下时,仿佛雨珠砸地后飘起的一阵轻雾。
他身量很高,五官清隽,穿着一件深色卫衣,袖口堪堪没过他冷白的腕骨。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将人罩入伞内。
许思祈脑袋有点儿抽抽的。
她看见程屿年的第一反应,除了感叹他长得真高,居然是立马往旁退了一步。
“程...师兄...啊。”她扯着唇角勉强地笑了笑,脚步踯躅,想往再旁退一步,却被人拉了下手臂,但又瞬的放下了。
重新回归那一片光线晦暗的小天地,落雨被隔绝。
程屿年手指传来女孩细腻皮肤的触感,带着微凉的光滑。他压了压伞面,嗓音沉稳,垂眼问她:“走什么?”
许思祈嘴唇微张,乌黑的瞳仁里全是难以置信。
她抬头看向程屿年,答非所问:“我...我对你不来电啊!!”
“?”程屿年眉尖微微抽动。
“我怎么对你不来电呢?!”许思祈又重复了遍,声调变高,从他们周围经过的人有的还回头看了看,仿佛在等待一场雨里经典的“爱而不得”。
许思祈太惊诧了,这么多年,只要跟她有过皮肤接触的,就没有不被电的。
好奇心胜过了思考行为的合理性——她想都没想,直接上手,结结实实地摸了把程屿年清瘦的手背。
程屿年:“......”
居然还是没被电!
许思祈都没注意到程屿年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手也因为用力握伞而延伸着蜿蜒的青筋。
许思祈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什么敬而远之、心有歉疚全都丢到了爪哇国。
她眸光闪闪,亮如萤火,整个人都很兴奋地跟程屿年说话。
“我碰到你手,但不会起静电诶。”许思祈说着,像是跟他展示般,指尖又贴了下程屿年的手背。
“你看你看!”她笑道,像是发现了一个神奇实验般,等待老师的夸赞和糖果。
但程屿年只是低低地“嗯”了声,眼皮垂落,睫毛下不见情绪。
许思祈这才从发现,好像不太对。
她刚刚......
摸了谁?摸哪儿了?是不是还摸了好几遍?
啊。
啊啊啊。
许思祈脸颊瞬间着火,语序颠倒地跟人解释,“不是,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摸你的!我...”
许思祈恨恨,自己怎么越描越黑。
她闭眼,稳定好情绪,简洁了语句:“我体质有点儿奇怪,几乎碰到每个人都会起静电,所以刚刚有点激动,就...”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
程屿年点头,“你从小就这样?”
“不是。”许思祈笑容浅浅,“大概...小学四五年级后才这样的。”
程屿年“嗯”了声,步调缓慢,视线平稳地望着前路,嗓音清淡:“去哪儿?”
许思祈还没张口,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了两声。
她耳尖发烫,声音闷闷的:“食堂吧。”
等会儿再去旁边超市买把伞。
透明雨珠毫无间隙地碰撞,发出玉碎般的声响。程屿年的伞撑得很稳,尽管伞面被风不留余地地掀着,伞骨紧绷,仿佛许思祈的神经。
两人的手臂总是若有若无地擦到。
虽然不是肌肤,但也发出布料摩擦的轻声。
绿浪般舒缓适宜的景色也没平静下来她急促的心跳,清新潮润的空气也没缓解得了干渴的唇沿。
许思祈舔了舔唇。
本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但一向自诩妙语连珠的许思祈也拿不准该聊什么,绞尽脑汁好一阵也没找到合适的话题,索性安安静静地避过水洼。
一路到食堂。
许思祈隐入房檐,那股奇妙的窒闷感还没消解,腹部也沉沉的。她看着程屿年收了伞,雨珠连线,顺着伞面垂直滑落。
“谢谢师兄。”许思祈道,唇色被冻得有点白。
“没事。”程屿年掀了食堂的门帘一角,但没往前走,许思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等自己。
她微微弯腰,立刻跟上去。
许思祈都没想好,自己这是要跟程师兄一起吃饭?也太尴尬了。但刚走到食堂就分别,这好像把他当工具人一样,更奇怪了。
还好,没能得许思祈抓耳挠腮地作出决定,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有个女生排在自选餐的长龙队伍中,兴致勃勃地观察自己掌心的纹路。
许思祈喊了声:“苏玥——”
但苏玥看手看的太认真了,没听见。旁边的程屿年转了过头,望向许思祈的视线尽头。
“苏、玥——”许思祈又喊了声。
看掌心的女生总算有点儿反应,转过头来。许思祈兴冲冲地扬起嘴角,挥手:“这儿!”
她跟旁边人道:“师兄,我去那边儿排队,你去吗?”
刚听到那句轻飘飘的“嗯”,许思祈就迫不及待地就往苏玥那边赶,仿佛饿狗看见了骨头般。
许思祈其实不算很喜欢自选餐,虽然种类丰富,但是味道一般。
不过她一来已经饿得要死,吃什么估计都如人间美味。二来,还有什么比程屿年表妹在场,刚好她也熟悉,彼此间不用费力找话题来的妙呢?
许思祈加入长龙,苏玥还想回头跟她说什么,但无奈中间隔了好几个人。
程屿年排在她身后。
之前两人同行,许思祈只是觉得他和自己肩膀的距离差的有点儿多。但一前一后站着,这种感觉更直观了,仿佛一座山从后背沉沉地压过来。
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但鼻尖却萦绕着好闻的清淡松木味。
许思祈就在这种一张一弛的感知交替中,侧过头,福至心灵地突然问了句:“你到底多高呀?”
程屿年愣了片刻。
一向许思祈会叫他程师兄,带着礼貌,紧张,以及不难察觉的疏离。
这样直接叫“你”还是第一次。
他回:“1米84,应该。”
许思祈还在懊悔自己怎么脑子又管不住嘴,但这句话刚落,不知道哪里戳到了她的笑点,她压了压翘起的嘴角,却没憋住笑。
程屿年:“?”
许思祈清了清嗓子,忍住不笑:“我听说啊...男生如果有1米74就说自己175,有1米79就说自己180...”
她道:“程师兄,你好诚实。”
很奇怪。第一次有个人,不是夸他天赋高,能力强,年少有为......而是夸他诚实。
但他却微勾了下唇角,“是吗?”
“嗯,对...”许思祈抬眼看见那一转瞬即逝的浅笑后,很没出息地开始脸颊发烫。怕被发现,又背过身去。
妈呀。
程师兄居然会笑。
而且。
好好看......
许思祈又想起那副自己搞得作孽的画。
都说三次元真人永远打不过二次元人物,但她当时自以为完美无瑕的脸型、鼻峰还有唇线,都远不及真人的协调自然。
拿了温热的餐盘,许思祈努力抛去这些细碎的遐想,挑了些菜。
称重,扫码,结账。刚盛完米饭,苏玥已经占好位置过来招呼他们了。
许思祈坐苏玥旁边,程屿年在苏玥对面。
“思祈,想不想去我们学院实验室玩呀?”苏玥问道,声音充满诱惑意味。
程屿年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许思祈咽了口青菜,“去你实验室干嘛?”
“就是我们有个技能竞赛嘛,要做一款跟鱼有关的产品,全校的人都可以参加,决赛的时候还聘试吃员试吃哦!”苏玥继续诱惑她。
“这...”许思祈有点动摇。
“你难道不想了解我们学院实验室是啥样的吗?怎么设计、称量、烘焙、运作,可好玩了!”苏玥循循善诱,等待鱼儿上钩。
“那,要不,”许思祈抵不住心动,“等你做实验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去偷偷看?”
她记得,食品学院的实验室应该没那么容易进去吧,要填报审核,全身消毒,而且还会穿实验服之类的。
“不用——”苏玥很豪爽地说,“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干嘛就干嘛!”
这么好?
许思祈连忙点头如捣蒜:“那行,那你带我......”
本来想说“玩”这个字的,但想着斜对面的人,她下意识地改口,“带我...参观参观。”
“没问题啊!”苏玥爽快道,“这就把你写进我们小组成员名单。”
话毕,很麻利地打开手机,在许思祈眼皮底下将她的微信拖进一个叫“菠萝头”的小群里。
许思祈:“?”
几乎是同一瞬间,就有人在下面接话道:“欢迎新成员@blessing[撒花]。”
许思祈:“??”
苏玥拍了拍她的肩,“欢迎新成员,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队长了。作为团队一员,我们下周的任务就是粗略地写完一个产品方案。”
许思祈:“???”
坑完了旁边那个,苏玥找到信心,又开始打算坑对面那个。
“哥,你最近应该有空吧?”苏玥单手支颐,问道。
程屿年抬起眼皮悠闲地看她,“你觉得呢?”
“别跟我说你保完研都没时间啊!”苏玥先发制人,“以前就算了,你现在都有空帮老孙带课!”
程屿年不置可否。
苏玥直接耍赖:“不管啊,你必须参加!上次......”
苏玥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但程屿年的视线却望向了沉默的另一边。
女孩儿一向亮晶晶的眼眸变得些许黯淡,脸色也透出一丝不正常的白。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般,眉头拧着。
“怎么了思祈?”苏玥有些着急地问。
“没事。”许思祈勉强扬起一个笑,“可能吃太快了,胃有点儿难受。”
“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苏玥难得严肃,“都说好几次了,你这样对胃不好...唉,算了,那现在要不我送你回寝?”
许思祈挥手:“没那么夸张,歇一会儿就好了。”
苏玥态度强硬:“什么没那么夸张?你看看你那小脸儿白的,跟纸一样。起来起来,要不我送你去校医院,要不你回寝室休息下。”
但要拽许思祈手腕的那一刻,对面的人却开口了。
“你先别动她,让她休息会儿。”程屿年的嗓音很沉,平静笃定,天生带着让人信服的腔调。
话毕,他起身,往食堂的另一边走,丢了一句“等下”。
等到程屿年离开视线的那刻,许思祈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似的,头颅垂着,腰完全直不起来,整个人焉得像一朵被霜打的小野花。
苏玥看她这份样子,柔柔弱弱的,没有一点儿平日里的光彩,不由地抿了抿嘴。
还是忍不住地追问道:“你不会真没吃早饭吧?”
许思祈犹豫着动作,看苏玥要开口,一脸眼泪汪汪地望她,声音虚弱:“我是病号...你不能教育病号。”
苏玥拿她没办法,而恰巧程屿年也回来了。
许思祈努力地直了直腰。
他远远走来,清瘦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杯纯牛奶,水珠浸润着纸质光滑面,像许思祈额头缀着的冷汗。
“胃疼可以喝喝牛奶。”他道,将手中的牛奶放在许思祈桌前。
许思祈抬头,不知道是不是食堂的白炽灯过于明亮,让人视线变得恍惚起来。她总感觉程屿年的神色冷淡,一如寻常,但却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温和。
她道谢,拿起牛奶,轻轻撕开薄膜。
是热的。
“思祈...你该不会是痛经吧!”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苏玥突然出声,而那两个字毫无压低音量的意思。
许思祈:“......”
问的很好,下次别问了。
虽然她被很多人说成“社牛”,但也并不代表可以毫无负担地在一个她敬而远之的师兄面前,探讨自己的生理问题吧?
“寝室里有药吗?”苏玥并没察觉到许思祈的僵硬,接着问。
“...应该还有。”许思祈低声回答,眼睛垂着,安静地喝牛奶。
她也不太确定,一般第一天自己会吃一片布洛芬,然后蒙头睡一觉,可能就好了。但昨天第一天都没疼,哪知道第二天还会疼。
似乎有人认出了程屿年,端着餐盘去而折返,兴致颇高地跟他聊了两句,语句里夹杂着什么锦标赛、一公斤、三公斤的。
“那我现在送你回寝室吧?要是没药可以点个外卖,让他送到楼下。”苏玥跟她商量。
“可以,”许思祈轻声道,“但我没带伞。”
“啊...我伞有点儿小,不过应该没关系?”
许思祈张了张口,那句“我等下去楼下超市买”还没漫出喉头,就见——
程屿年从跟友人交谈中抽离,他目光平淡,语气清和,朝她道:
“要是方便,我可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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