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醒来,齐景轩夺下沈嫣手中的簪子抓住她的手,还没说话自己的眼眶先红了。


    他委屈啊,他真的委屈啊!


    他知道他是纨绔了一点,平时闯的祸是多了一点,但他那顶多是小打小闹,既没杀过人也没放过火……


    哦不,他放过火。


    可那也只是一把小火罢了,还没窜上房梁就给灭了,为这么点事也不至于让他死这么多回吧?


    他齐景轩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让他遭受这样的惩罚?就算触犯了天条也不过如此吧?


    齐景轩看着被他禁锢在身下的沈嫣,哽咽:“别死行吗?我求你了,你别死,你真的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徐槿瑜推门进来,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在看到眼前情景,心口一滞,险些背过气去。


    “王爷,你……你怎可如此?”


    齐景轩回头:“你懂什么?她要是死了,我就没法活了!”


    五次了,他死了五次了啊!每次都是被那个弓箭手射死,次次射的地方不一样!


    他现在头也疼,眼也疼,胸疼腰疼肚脐眼疼,脚脖子疼,蛋……更疼。


    他真的不想再死了,他想好好的活着啊!


    他甚至连仇都不想报了,也不想再去找那个幕后之人了,被贬为郡王他也认了,就让他踏踏实实到封地一辈子做个闲散郡王行吗?


    “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去死?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他看着沈嫣,声泪俱下,这副模样实在把徐槿瑜等人吓坏了,忙让人去将成安侯夫妇和苏氏请了过来。


    ………………


    “我不是,我没有!”


    面对众臣对他觊觎沈鸣山之女,醉酒后欺辱沈嫣的指控,齐景轩再次进行反驳。


    但他方才在成安侯府那番“情真意切”的言论却被当做了证据,林成峰以此质疑他前后言行不一,有为自己逃脱罪责之嫌。


    齐景轩说那些话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和沈嫣性命相连,加上上一次被射成个刺猬,死的实在太惨,这才一时没忍住。


    可在场官员又不知这些,哪里会相信他,一番争论下来,皇帝再次下旨将他禁足晋王府。


    齐景轩十七八岁的人了,竟当众扑过去抱住皇帝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走,还叫嚷说什么他进了晋王府那就是等死,他绝不能去,他要留下来亲自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害他。


    皇帝平日里还能纵着他,如今这般情形,怎能再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当即斥道:“朕只将你禁足王府已是格外开恩,你休要不知好歹!”


    说着对殿外值守的侍卫道:“来人,给朕把他拉下去,送回王府!没有朕的准许,不许他踏出王府一步!”


    侍卫应诺,上前几步就要将人拖走。


    眼见着撒泼是没用了,齐景轩只得死死拽住皇帝的衣摆,哭喊道:“父皇,父皇你答应儿臣一件事,你答应了儿臣立刻就走。”


    齐景轩素来就是个不守规矩的,没事常在皇帝面前撒泼打滚,但以往那都是私下里,即便失仪皇帝也只当是父子间的笑闹罢了。


    可眼下殿中官员众多,他的龙袍都要让齐景轩撕烂了,实在是有失体面。


    皇帝只觉得老脸丢尽,恨不能一脚把人踹出去,奈何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是淑妃唯一的孩子,他只能俯身咬牙低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齐景轩道:“父皇派兵去保护沈小姐,把她盯紧了千万别让她自尽!”


    “求你了父皇,儿臣只有这一个要求,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别让她死了啊!”


    众人都没想到晋王提出的要求竟是保护沈嫣,一时都有些惊诧。


    有人暗自撇嘴: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沈小姐,还说没对人动情?还说不是醉酒对人用了强?信你才有鬼了。


    一阵喧闹后,齐景轩终于被侍卫拖了下去了,关到晋王府。


    皇帝虽然没将他那番“回了王府就是等死”的话放在心上,但也担心有人借机暗杀沈嫣,然后做成自尽的样子,将罪名扣到晋王身上,说他逼死官宦之女,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安排了些人手暗中守在沈家附近。


    之所以没有明着将人派过去,是怕朝中言官说他这是为了维护晋王,借保护之名监视沈家,给沈家施压,堵沈家的嘴。


    本以为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谁知当晚沈家便传出噩耗,苏氏半夜不放心女儿,前去探望,却发现她投缳了。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有寒门学子上街为沈家鸣不平,与禁军发生冲突,出了人命。几大书院罢课,要求还沈家以及死去的学生一个公道。


    紧接着没多久,皇帝曾派人守在沈家附近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京中人纷纷指责他为了维护晋王而逼死沈氏女,皇室声誉一落千丈。


    民愤之下,晋王最终被降为郡王,贬出京城,前往封地。


    ………………


    “殿下小心,有刺客!”


    喊杀声再次响起,“经验丰富”的齐景轩立刻掉转身往马车跑。


    但这次跟着他跑的除了原来的侍卫,还有一队训练有素的持盾步兵。


    这是他离京前向皇帝讨要的,为此他不惜冒着被当做疯子的风险向皇帝讲述了自己重生多次的经历。


    如他所料,皇帝觉得他是受刺激了在说胡话,立刻叫了太医来给他诊治。


    晋王没病,太医自然诊不出什么,只道春日燥热,开了付降火的方子就算完了。


    皇帝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是真病了,只不过病的是脑子,所以太医诊不出来。


    他很想把晋王留下来“治病”,可如今的京城实在是容不下他,他又觉得这病兴许是心病引起的,离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对他或许还好点,便忍痛让他走了。


    可这次的事情显然是有人操控,且对方藏得极深,他担心晋王路上遇到什么不测,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加派了兵马护送,其中便有他强烈要求的持盾步兵。


    在刺客出现的同时,应齐景轩要求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步兵们立刻举起盾牌,将他护在中间。


    “快,快,送我上车!”


    齐景轩喊道。


    步兵们保持阵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将他护送往马车。


    破空之声再次响起,齐景轩想着这次防护的如此严密,总不会再给那弓箭手可趁之机。


    随他怎么射,他就不信他的弓箭还能射穿盾牌不成?


    念头才闪过,他忽觉脚踝一痛,身子一歪便向旁边倒去。


    那弓箭手竟从一众步兵密密麻麻的腿脚中准确找到他的,一箭射穿了他的脚踝。


    步兵见他受伤,忙将他拉起来继续往前走,但这短短一瞬的动作让他们阵型微乱,盾牌之间短暂的出现了缝隙。


    只这么短短一瞬,一支箭从缝隙中飞速穿过,正中齐景轩小腹。


    齐景轩痛呼一声,却顾不得疼,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咬牙道:“走,快走!”


    眼见着离马车越来越近,那向来只追着他射的弓箭手似乎失去了耐心,终于将箭射向了护卫着他的兵士。


    几个步兵的小腿被射中,惨叫着倒地,手中盾牌也掉在了地上。


    齐景轩暴露于人前,如前世那般的三支箭矢齐射而来,再次将他射了个对穿……


    ………………


    第六次,齐景轩一醒来就带着沈嫣入宫,在一众官员的反对中坚持要单独和皇帝说几句话。


    皇帝到底相信自己的儿子,觉得他做不出这种欺凌臣工之女的事来,不顾群臣反对与他一同去了偏殿,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结果到了偏殿,齐景轩就说自己已经死了六回了,这是他第六次重生回这个时候,也是第七次经历现在这些事情。


    皇帝气得鼻子都歪了,念着外面还有人,怕被人听去,压着声音怒道:“你就是要跟朕说这些?”


    齐景轩知道他肯定不信,但还是坚持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包括待会林成峰他们这些官员会说的话都讲述了一遍。


    皇帝自然依旧不就,只觉得他荒唐,但等出了偏殿和众臣应对时,却渐渐发现不对了。


    这些人说的话,竟然真的和齐景轩方才所说的差不多,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那小子说的竟是真的?


    皇帝只觉得难以置信,待众人要求将晋王关押至宗人服时,他久久无言。


    “陛下?陛下!”


    林成峰连唤了两声,皇帝才会神。


    他神情古怪地看着林成峰,又看看殿中其余人,最后视线落在晋王身上。


    齐景轩也正看着他,红着眼睛瘪着嘴,一副“你看我没骗你吧”的神情。


    鉴于齐景轩方才说的都中了,皇帝心中虽仍有疑虑,却也信了一些,下令让晋王回王府禁足的同时,提出从宫中派个太医,在另选两个嬷嬷跟沈嫣一道回府照看她,免得她有什么不适。


    安排太医就算了,还要再派两个嬷嬷,这哪里是照看,分明是要监视她!


    别说沈鸣山夫妻不同意,林成峰等人也不同意,说皇帝这是袒护晋王,威胁沈家。


    皇帝很懂得要如何应对这些大臣,改口道:“那不如辛苦林卿,从你们府上挑两个人丫鬟过去?”


    “周太医毕竟是男子,不方便一直守在沈小姐身边。沈夫人又有了身孕,也没有精力一直照看着沈小姐。”


    “林卿送两个丫鬟过去既能帮忙照看沈小姐,又能为沈夫人分忧,不正合适?”


    方才苏氏入宫不久便晕了过去,太医诊过脉后说是有孕了,但因气急攻心的缘故动了胎气,须得静养才行。


    林成峰向来不满晋王,是最不可能偏袒晋王的人之一,他安排的人定然不会帮着皇帝和晋王威胁恐吓沈家。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林家也不缺这两个丫鬟,林成峰想想便答应了。


    沈鸣山本想拒绝,但想到女儿和妻子的现状,终究还是没再反对。


    齐景轩见皇帝顺利地把人安排进了沈家,可以昼夜不错眼地盯着沈嫣了,终于稍微松了口气。虽然心中还是很担心,但一时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先回了晋王府禁足,想尽办法查探外面的消息,试图用最短的时间把幕后人揪出来。


    可三司联手都查不出的人,他又怎能查得出来?


    这般努力了三天,对事情真相还毫无头绪的时候,却又等来了沈嫣自尽的消息。


    有周太医和林家两个丫鬟日夜不停地盯着,沈嫣这次没能投缳,而是从大理寺出来后一头撞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


    齐景轩愣怔半晌,木然问道:“大理寺为什么叫她过去?”


    长史道:“说是案子一直没什么进展,想找沈小姐再问问当日情形,看她是否能想起些别的什么。”


    “那为何不去沈家问?而是让沈小姐去大理寺?”


    沈嫣不是嫌犯,而是受害之人,又是朝廷命官的女儿,虽然按常理大理寺传召证人的确是将人叫去府衙,但也并非定要如此。尤其是这种涉及女儿家清誉的事,但凡思虑一二都应该是派人去沈家问话,而不是把沈嫣叫去。


    长史无奈叹了口气,道:“换作旁的世家勋贵,大理寺自是不敢随意叫人家女儿过堂的,但沈家……您知道的,大理寺那边怎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何况如今这件事本就各种说辞不一,有说您的不是的,也有说沈小姐不是的。在那些说沈小姐不是的人眼里,她就是个攀龙附凤之人,又怎值得他们专程往沈家跑一趟?只怕是巴不得把她叫出来,将她好生羞辱一番呢。”


    “下官听说沈小姐去大理寺的路上就被人指指点点,虽然很多人表示相信她相信沈家,让她别怕,但也有人不少人说……”


    长史实在难以启齿,只道:“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双方还当街打起来了。”


    “沈小姐顶着这些议论去了大理寺,面上看着挺平静的,问话时也没看出什么不对,但一出来就往石狮子上撞去了。”


    “沈侍讲陪她一道去的,就跟在她身边,却没能将人拉住,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了自己面前……”


    齐景轩缓缓握紧了拳,又渐渐松开,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长史见他半晌无言,道:“王爷这几日都没睡好,要不先去歇会儿,下官再让人去探听一下外面的消息。”


    齐景轩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沈嫣死了,他也要死了,还探听什么消息,无用之功罢了。


    ………………


    果然,即便后来发生的事都一一应验了,皇帝完全相信了晋王的话,却也阻止不了京中事态,最终还是被朝官们逼着下了旨,将晋王贬出京城。


    但因为从晋王口中知道他前往封地的路上会遇刺,所以这次皇帝安排了整整三千兵马护送。


    朝中反对声一片,但皇帝派遣这三千兵马只为护送齐景轩到封地,把人送去就会回来,并非调拨给他任他差遣,朝臣与皇帝争执一番,在他的坚持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齐景轩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因为在他看来,沈嫣死了他就会死,派多少兵马护送都没什么分别。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路上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竟然平平安安的抵达了封地。


    直到迈入郡王府的那一刻,齐景轩还觉得不可思议。


    “我……我还活着?”


    他站在郡王府中,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完好的脑袋,完好的胸腹,完好的腿脚,他浑身上下都好好的,一个血窟窿都没有!


    “我活着……我真的还活着!哈哈哈哈我还活着!”


    齐景轩兴奋地几乎原地飞起,在郡王府一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上蹿下跳,直到累得气喘吁吁跑不动了才停下。


    他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扶着腿,喃喃道:“原来我的命并非和她绑在一起,只要路上防卫足够严密,让人找不到机会下手,我还是可以躲过去的。”


    “我躲过去了,我这次躲过去了!”


    齐景轩万分庆幸自己跟皇帝说了实话,换来了这三千兵马,若非如此,他现在只怕又是死尸一具了。


    但鉴于已经死了六回的缘故,齐景轩也并未立刻就放松警惕招摇起来,抵达郡王府后他整整半个月都没踏出府门一步,直到确定城中驻军不少,巡防严密,这才小心翼翼地在王府护卫的陪同下出了门。


    府外的天空格外晴朗,空气格外清新,到处都透着“自由”的味道。


    齐景轩不由张开双臂,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叹道:“我终于……”


    破空声袭来,一支箭裹挟着劲风穿透了他的喉咙,将他剩余的话堵了回去。


    “殿下小心,有刺客。”


    熟悉的话响起时他已经身子后仰重重地跌了下去,喉间还插着一支颤颤的羽箭。


    齐景轩不懂,他真的不懂。


    城中防卫如此严密,这弓箭手刺杀他后是绝逃不出去的。


    朝中太子已立,他不过一个闲散王爷,现在还被贬成了郡王,这样一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为了刺杀他就折在这里,值得吗?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对方哪怕牺牲掉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也要除掉他?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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