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明黛不在扬州, 自然不知扬州出了件大事,邵伯裴家老爷生辰当日,膝下独子裴子京留下一封信后, 离家出走了, 听说是去京城投奔他的亲伯父裴大老爷了。
裴家闹得人仰马翻, 裴家派人找遍了扬州城,光是一条双柿巷就翻了三遍, 还是寻不到裴子京的踪影,裴家人只能相信他真如信中所说去京城了,在外找人的小厮也打听到那日清晨有人在码头看到了裴子京。
裴母想到裴子京独自一人坐船去了京城,更加害怕,提心吊胆放心不下,忍不住去了甄府。
应太太看见裴家中心中恼火, 这一他们甄家也跟着丢了脸, 裴子京简直是把她甄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践踏。
两家本来计划着在裴老爷生日宴上宣布裴甄结亲的好事, 众多亲友都知道也提前备好了贺礼, 谁知突然出了裴子京这个岔子。
她本来就对裴家不满,听到裴母的来意, 更没有个好脸色:“真是不巧, 前几日盐场刚运了一批盐去了山西, 恐怕已经没有多余的船只支给太太, 太太还是另外再想办法吧。”
裴母是来向甄家借快船北上追赶裴子京的。
应太太瞧着她清高端雅的模样, 又笑了笑:“从扬州去京城就算坐最好的客船, 顶多只需要二三十两, 太太若是需要, 我立刻着下人去安排。”
裴母哪里听过这种嘲讽,她裴家世代清流, 不管走到哪儿都受人尊重,更加觉得曾经与这种每一句话都离不开的钱的人家说亲是一种错误!
幸好日后不必再看到应太太这张小人得志,满身铜臭味的嘴脸。
裴母压抑着怒气:“你我两家虽然没有缘分,不过我还是打心底里盼着应太太能够永远都这般得意!”
“借太太吉言,也希望甄家能和裴家一样永世兴盛。”应太太冷笑道。
裴母出了甄府,扶着丫鬟的手坐上轿辇。
“老爷若是知道您没有借到船恐怕会生气的。”丫鬟跟在轿辇旁低声说道。
裴大老爷在京城处处需要花钱打点,可裴二老爷却是个不善经营的,亏空了不少财产,现在已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裴家即便仍自诩清流世家,却也只能维持着体面。
裴二老爷本意是寻回裴子京在继续再和甄家谈婚事,可甄家不愿意了。
“他愿意舍得那张脸皮,那就自己来求甄家。”裴母说话带着怨气,此生都不愿再和甄家打交道。
“那少爷怎么办?”侍女问。
裴母卸了手中的玉镯,递到轿外小声吩咐:“拿去典了,去码头雇条船,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裴母离开后,应太太立马命丫鬟撤了她用过的茶盏,瞧一眼她都觉得膈应。
“太太当真舍得放弃这桩婚事?”贴身服侍应太太的仆妇有些疑惑,她是知道应太太有多珍惜和裴家结亲的机会的,这些年不仅在裴家太太跟前俯首做小,甚至还因此和明黛小姐生分了,直到现在断了母女情分。
应太太当然会感到忐忑,但甄老爷和甄安阳都劝她,甄家正值如日中天的时候,甄明珠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夫婿,何必总盯着裴家看,她仔细想了想确实如此。
说到底,裴二郎再出色也只是裴大老爷的侄子。
更何况裴二郎真那般好吗?如此不知分寸,丝毫不把他们甄家放在眼里,当真是不知好歹!
讨厌起一个人,那便是处处看他都不顺眼,应太太又想到扬州城内的一桩旧事,几年前那小梅花巷魏家的长子也是突然离家出走,差不多年纪,好歹魏家长子消失前还高中进士了,那裴二郎……
应太太撇撇嘴,转头问仆妇:“五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五小姐一直待在房里没有出来。”仆妇说道。
“那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应太太想着甄明珠现在必是十分的伤心难过。
甄明珠坐在妆匣前,哪里见到难过的模样,眼角眉梢全是畅快,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半颗心。
其实她比所有人都更早的知道裴子京的动向,裴老爷生辰前两天他特地来找过自己,告诉她,他要离开了,说是要出去闯荡一番事业再回来。
她闻言,甚至好心地给他出了船费。
裴子京走了,这桩婚事也作废了,甄明珠心中大定,眼下所有的障碍几本已经扫光,只待听从命运遇到魏肃生。
倒是不知怎么处理徐见懿才好。
甄明珠起身拿起徐见懿递来的信,走到灯台前,取了灯罩,将信纸烧为灰烬。
“姐儿,那我要如何答复他?”寒英见状犹豫地问道。
徐见懿这两日将要前往应天府参加院试,特地来信问甄明珠是是否愿意去渡口送他。
甄明珠脸上闪过讥笑:“你只需告诉他,我与裴家的婚事作罢了便可。”
这也能应付他一段时日了。
可是……
甄明珠皱眉看着地上的灰烬,她知道徐见懿此番会考中秀才的功名,本打算不在与他有瓜葛,只是到了这一步,还是不甘心。
她能做什么呢?
甄明珠陷入了沉思。
*
明黛一夜无梦,安安稳稳地睡到次日天光大亮才醒来。
床榻靠着窗,她跪坐着在被褥上,推窗看向江水,天色阴沉,乌云倾覆,飞鸟盘旋,空气燥热得厉害,江面却一片安静,前后望不见尽头,看久了有些心慌,她收回目光,回头正好百宜端着早膳进来。
后舱厨房内蔬菜肉类应有尽有,早膳颇为丰盛,明黛更衣洗漱完毕问百宜:“他们呢?”
魏钦和陈愖起得早,正在船前甲板上说话。
明黛稍稍安心,刚在桌旁落座,方才平静的江面瞬间起了风,她未关上的窗扇被狂风拍地噼里作响,百宜连忙上床关好,合起前看了一眼窗外,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甚是吓人。
浪起水涌,风帆呼啸,航船剧烈颠簸起来,明黛赶忙扶住钉在地板上的桌子,稳住身体。
魏钦和陈愖阔步从前甲板回到前厅,往客房区域走来。
同时雨珠坠下砸落江面,浑浊的水流湍急,暴雨黑浪几乎要将航船吞没。
水上比人心更可怕的是这些不可控的风暴。
魏钦敲开明黛的房门,神色冷静,示意明黛过来。
明黛忙走过去,摇摇晃晃地走不稳,魏钦伸手握稳她的手臂,扶着她沉声道:“放心跟着我。”
听着他沉着可靠的声音,明黛点了点头,哪怕此刻心跳如擂鼓,她这一刻也相信,只要有他在,就不会有危险。
魏钦颔首,转头吩咐众人。
“浦真你带着人检查所有窗户舱门舱壁和甲板是否完好无损,别让水渗进来,曹大带着两个人去放下缭绳控稳船身,陈愖你和曹成去船艉楼清点船员船工,”说完他侧目看向紧跟着他的明黛,“你和我去检查货仓的小舟。”
“前面就是三关口岸,大家保持冷静,必会平安度过风浪。”魏钦长眸扫过众人,声线平稳,没有丝毫惧怕。
“是。”众人也跟着定心,领命散去。
明黛跟着魏钦穿过船艉楼的楼梯来到内底板。
这里存着六只逃生用的小舟,出发前船工定是检查过,不过现在在查验一遍更安心,魏钦亲自一个个看过,确保每一只都能下水。
一切准备完毕,接下来就是等了。
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内底板接近江面,更受波动,也更加潮湿阴冷,浪声清晰地传进明黛的耳朵里,她忍不住问:“风暴会停吗?”
“害怕了?”魏钦深邃幽暗的眼眸落在她身上,拉着她坐到小舟上。
明黛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承诺说出口,魏钦自己也怔忡了一瞬,很快便掩去那一刻眼中闪过的不自在。
明黛听着呼啸的风浪,忽然说:“要是此番能平安,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魏钦眸光一凛,心中有了预感,喉咙滚动:“好。”
他声音落下不久,就听拍打船舱的浪涛渐弱,雨势也减小了,一刻钟后,江面便恢复平静,乌云散去天光明亮,风弱水柔,细雨绵绵。
“没事儿了!”明黛从小舟上起身,松了一口气,满脸惊喜地看着魏钦。
这场风波只是虚惊一场!
魏钦“嗯”了一声,所以现在该谈谈她要说的事情了。
他挡在上楼的楼梯口,看他这架势,不会轻易放过她。
明黛脸蛋微红,突然有些忸怩。
“咚——”
一声巨响,船身剧烈摇晃了一下,明黛一愣,看了魏钦一眼,再往楼上看去。
魏钦呼吸一沉,一瞬间戾气涌上心头:“什么情况!”
“魏钦,右侧一只客船撞上来了!”陈愖在上面喊道,“你来看看,好像出了一些问题。”
那只客船原本就一直跟在他们船后,离得太近了,在他们航船外舱壁上撞出裂痕,江水顺着裂痕慢慢灌入船舱。
魏钦没有犹豫,当机立断决定弃船,所有人登上小舟到三关岸口汇合。
每只小舟上除了撑船的船工,最多容纳四人。
好在魏钦此番出行人带的少,正好可以全部登上小舟,大家不敢耽误时间,各自结伴分好船只,百宜先跟着厨娘上了一只,到此竟然还剩下一只空的。
而此时只有明黛和魏钦还留在甲板上。
明黛张望着脑袋,不知道去哪儿,想着可以找一只小舟挤一挤。
陈愖披着蓑衣,坐在他小舟上冲她招手:“这儿还可以上一个人!”
明黛刚要过去,被魏钦提住衣领:“你往哪儿走?”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明黛坐在芦苇编织的风雨篷下,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些紧张。
魏钦正在外面交待船工事务,他的衣摆在她眼前轻轻飘扬, 见他脚步移动, 转身放下油伞, 紧接着弯腰走进篷中,四目相视, 明黛先躲开了目光,垂眸发现他衣摆被雨丝洇湿,那一片的墨色暗纹绸料颜色深了一些。
魏钦径直走到明黛身旁坐下,本就狭小的风雨篷更加拥挤,明黛只觉得都呼吸仿佛都困难了,她说:“我坐到那头去。”
风雨篷下, 中端有两条卡在船身的长板, 明黛打算跨过去, 与魏钦背对背坐着。
明黛刚抬抬身体, 就被魏钦摁下了,她顿时有些泄气, 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他身旁。
魏钦沉眸注视着明黛:“半个时辰后就会靠岸。”
他的打算是在三关口上岸, 再乘马车走陆路到应天, 索性现在离上元县也不远了, 官道平坦, 并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明黛背脊靠着风雨篷, 慌乱地捏捏自己的手指, 她当然知道魏钦期待什么。
魏钦已经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今日, 现在所有的时机都合适,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瞧明黛心虚的模样, 魏钦忽然倾身靠近她。
明黛一惊,下意识地往后躲,可身后没有已经没有退路。
魏钦唇角勾了勾,扯出一抹轻笑,他抬起手臂,一只系在红绳上的翡翠平安扣从他掌心落下。
慢悠悠的在明黛眼前晃了晃。
魏钦不等明黛反应,强势地托着她的后颈,将红绳绕过她的脖颈,打了一个结,松开手,稍稍拉开了距离,但还是离得很近。
他垂眸打量了了一番,心中满意。
明黛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情谊,心尖悸动,低头拿起垂在锁骨下方的平安扣看了看,色泽清润透亮,品相极佳,他怎么莫名地给她平安扣。
她抬眸看魏钦。
魏钦说:“开过光的,别随意拿下来。”
明黛眼睛微微瞪大,好奇地问:“哪个师傅开的光啊?”
“我。”魏钦挑了挑眉,把她的手从平安扣上拿下来。
又在哄她!不过明黛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翘:“谢谢,我很喜欢。”
平安扣,平安扣,这么好的寓意,明黛尝到了一丝甜蜜,又有些怅惘,终于鼓起勇气,她唇角微动:“魏钦。”
一开口,明黛声音竟有些哽咽,她睫毛飞快地颤动,她甚至不敢看他:“如果我告诉我右耳——”
听她发颤的声音,魏钦心中不适,已经够了,他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明黛脑袋嗡的一声,耳边响起了长而尖锐的鸣叫,四肢僵硬,脑海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魏钦:“你,你知道!”
“你知道我的右耳听不见了。”明黛怔怔地望着他,低声喃喃,明亮的眼睛里满是仓皇和茫然。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她竟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魏钦反问:“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明黛不解,可他俊朗的面庞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他不在乎。
好像只是一件极小的事情。
明黛心里顿时感觉难过,鼻子一酸,有些想哭了,原来不重要啊?
这么一想,她眼泪就掉下来了。
魏钦轻叹一声,探出手,动作轻柔地拂去她面颊上的眼泪,手掌捧着她的面颊:“哭什么呢。”
明黛拨开他的胳膊,不让他碰,自己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不用你管,我就要哭。”
眼泪啪啪掉,泪珠顺着她的掌心往袖管里流,肩膀微微颤抖着,魏钦瞧着她不知和谁置气的模样,又无奈又心疼。
但她说出的话又让人心梗。
明黛一边抽噎着,一边说:“那你对我这么好,不是在可怜我?”
魏钦面色阴沉,冷峻的下颚绷得紧紧的,锋锐的眸光紧逼着她:“我可怜你?你觉得我在可怜你!”
她方才竟然在想他是在可怜她?
魏钦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他亲耳听到她说的话:“明黛你以为我真有那么大善心?可怜你需要可怜到……”
他声音一顿,沉默下来。
魏钦从没觉得这么离谱过,他看起来像是这样的人吗?
明黛慢慢拿下手来,湿着眼睛看他:“你,你之前说你不坏。”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这句话是这样理解的吗?”魏钦被被她气乐了,冷笑一声。
明黛红彤彤的鼻子吸了吸,哑着嗓子小声说:“我不爱读书,我不知道!”
说着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看着她孩子气强词夺理的模样,魏钦沉吸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缓了语气:“别哭了。”
可是明黛控制不住眼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哭。
他根本擦不干她一滴一滴夺眶而出连成线的眼泪,吃肉来腾旭裙死二儿贰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废文清水文半开玩笑地说:“我没有不坏到可怜一个人可怜到以身相许的程度。”
明黛抿了唇:“一点都不好笑。”
魏钦也不在意,他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认真地说:“当真感受不到吗?”
他的心口因为她的触碰跳动得更加激烈,这一瞬间,仿佛他每一下的心跳是为她而动。
而他的视线也更加热烈专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目光。
明黛眼帘一烫,她强忍着又要落泪的冲动,挪开掌心发烫的手,两只手无助地拧着:“我怕你会后悔。”
她怕她会有一天看到他厌恶的目光。
“不会。”魏钦笃定道。
他只后悔说过一句话,就是在不知道她有隐疾时,说出她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来逃避他。
就连刚刚遇到风暴他都不后悔带她出来,他只是感到了害怕。
害怕她会后悔。
明黛摇摇头:“我也不会后悔。”
“我很开心。”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几天这般开心了。
“所以你愿不愿意试一试?”魏钦又问出上回没有得到回应的话。
明黛脸颊发红,不过她还有一件事情想知道:“你上回送我耳坠,是不是想检查我的耳朵!”
魏钦无奈地说:“我不是药堂的大夫。”
明黛自然知道,她从小到大看过无数个大夫,从来没有大夫说过她的耳朵可以治。
听不见声音的右耳看起来和左耳没有任何区别,明明看起来就和正常人的一样,可偏偏就是听不到。
明黛声音很小:“她长得也不奇怪。”
这自然指的是她的耳朵。
魏钦心间一涩,他知道,手指摸到她的右耳。今日她带了一对珍珠嵌金花的耳饰,他抬手将她的耳饰拨正,指腹碰到她耳朵的软肉。
明黛还是有些僵硬两只手攥得更紧了,指节微微发白。
魏钦轻叹,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手指慢慢探进她的掌心,指腹轻揉,她松了力道。
魏钦手指微张,贴着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语气异常的温柔:“很漂亮。”
和上回一模一样的话。
原来他说的不是耳坠,而是她的耳朵。
明黛眼睛酸酸的,手指用力回握他。
魏钦眸中闪过清浅的笑意,抚着她耳廓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
明黛不习惯有人碰她的耳朵,右耳又十分的敏感,耳尖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他摸红了。
魏钦眼眸微暗,好似藏着勾人的钩子,偏还用这样的眼神还勾着她,没有收手,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
明黛忍不住哼了一声。
格外清晰,娇滴滴的轻哼,软得快滴出水来,明黛不敢相信这是她发出来的声音。
好丢脸的声音,明黛小脸涨的通红。
风雨篷内蓦地静谧下来,只听到外面的雨声,和心条声。
明黛咬着唇,挣脱开与他紧握的手,两只手一起圈住他在她耳朵上作乱的手的手腕:“不要摸我了。”
魏钦望着她羞红的脸颊,手臂微微一施力,她根本就抬不起来他的手。
“试试就试试,你不要碰我的耳朵了。”明黛又急又心慌。
只可惜他们现在飘荡在江面上,不能像在陆地,随时可以叫停马车逃走。
不管怎么样,魏钦总算是听到了合他心意的话,见好就收,不愿真把她招惹急了。
甭管用的什么法子,是循循善诱好言相劝,还是威逼利诱,只要她答应就好。
魏钦拂拂衣袖,放过她,凌厉的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心情看起来着不错。
明黛学着他模样,也理理衣袖,声音有些含糊,补充道: “我们只是先试一试哦!若是……”
她暗示地哼哼两声。
魏钦低头笑了一下,没有这种若是,没有这种可能,他不会给这个胆小鬼后悔的机会。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陈愖眯着眼睛在魏钦和明黛之间来回打量。
明黛单手撑着红扑扑的面颊, 躲着他的目光。
陈愖又看向魏钦,魏钦倒是坦荡,由他看着, 眉梢微扬,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下就算他心里存着诸多的怪异也不敢问出口啊!他只好转头又去盯着明黛。
明黛都以为他要放过自己了, 刚刚松懈,和魏钦对视一眼, 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眸含着一丝羞涩,又有些不好意思,眼眸一转,又撞上了陈愖的视线。
“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陈愖突然发问。
明黛摇摇头,才不想告诉他。
她弯腰从小几下方拿了一只四角填漆果盒。
陈愖瞥见一个吊坠从她挂在她襟前。
明黛今日穿了件淡粉色暗纹纱交领短衫,平安扣被她塞进两衽交叠的地方, 红绳半掩半露地挂在领口, 随着她的动作, 平安扣从左衽下方滑了出来。
陈愖盯着那只平安扣, 觉得很眼熟。
明黛打开果盒,里面盛着各色坚果, 她拿起一只小锤子敲核桃。
车厢内传出“咚咚咚”的响声。
陈愖指着她襟口, 发出疑惑:“那只平安扣……”
明黛低头一看, 把敲出来的核桃肉放到碟子里, 拿着绢帕擦干净手, 捏着平安扣:“是我嗯……新得的, 好看吧!”
她正面看看, 翻过面瞧瞧, 十分喜欢。
“是某人送的吧!”陈愖斜睨了魏钦一眼。
这只平安扣恐怕就是魏钦亲手做的那只,魏钦在福建府每日不是和秦砺扎在营地, 就是待在官署里不出来,偶尔闲暇也无事可做,他便自己挑了翡翠原石,自己切割打磨,断断续续两年才做成这么个小平安扣,废掉的翡翠料再做两个玉佩也足够了,可见他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陈愖没有想到这会儿在明黛脖子上瞧见了。
“真舍得。”陈愖支肘倚着小几,“啧啧啧”了几声。
魏钦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不过就是一个平安扣罢了。
陈愖若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非要找他好好理论,只是一个平安扣吗!他记得有一次秦砺瞧见了已经已经打磨完成的平安扣,还曾舔着脸向他讨过,刚开口便被他轰了出去。
他当时还嘲笑秦砺痴心妄想,他都没要到呢!
明黛嘿嘿笑了两声,喜滋滋地把平安扣塞回衣襟里,往里贴着小衣,把挂绳也理好,拍拍锁骨下方能摸到一个小环,放心地翘着唇角继续敲核桃了。
陈愖越发肯定他们有事没有告诉自己,可这两人都不乐意搭理他。
他只好无聊地闭着眼睛睡觉,等他再睁眼是被明黛叫醒的。
“陈静照你别睡了,我们进城啦!”明黛把他喊起来,转身趴在车窗上目不暇接地看着人潮不息的街道,应天为留都,其繁荣是其他府城无法至于相媲美的。
陈愖撑了懒腰,他旁边的魏钦不知什么时候坐到明黛身边去了,他有些无语,随口问:“我们到哪儿了?”
“刚路过朝天宫。”魏钦淡淡地说道。
换了陆路,不需要经过码头,马车走官道进城直接往魏钦在应天府的住处走,不是客栈,而是一座位于长元街的大宅子,长元街地处城中部,只剩半个时辰的脚程。
明黛开着窗,陈愖瞧一眼说:“再过几日便是院试,城里估计会很热闹。”
“那我们一定要出来逛逛。”明黛看向魏钦。
魏钦点头答应。
“诶,你知道这个时候最热闹的是哪个地方吗?”陈愖瞥着魏钦淡然的面色,问明黛。
明黛当然不知道,这是她头一次来应天,她好奇地问:“什么地方?”
“自然是最风流繁华之地秦淮河喽!”陈愖摇着折扇说道。
扬州有个小秦淮,小东门旁的秦楼楚馆常雇船游于小秦淮河上,传出无数风流故事,明黛自然也听过应天秦淮河的名声,那是比之更逍遥的地方。
魏钦警告地扫过陈愖,对明黛说:“不许去。”
“我又没说要去!”明黛有些奇怪,又看他凶巴巴的模样还有些生气,“我又不是男子,就算去逛逛也不会怎么样!”
她又不能做什么!明黛趴着窗户上,转头看魏钦。
魏钦手臂撑着两人中间的小几,微微倾身,沉声道:“我也不去。”
明黛鼻音悠悠的哼了哼,他去不去关她……
不对!现在关她的事情了!
明黛又不是傻瓜,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莫名的有些脸热,不自在地垂眸,清咳一声:“哦!”
气氛又诡异起来,陈愖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转,摇了摇头,接着说:“秦淮和上除了妓舟,还有南院的画舫。”
南院里便是男宠了。
明黛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好不容易才板起脸,严肃地道:“我不去玩了。”
“你怕他做什么?”陈愖只以为她受到魏钦的警告才不想去,“你若是想去,我带你去!”
陈愖一开口十分的豪气。
魏钦冷眼看着故意和他作对的陈愖,笑了一声。
陈愖却觉得阴恻恻的。
魏钦漫不经心的淡声说:“停车,陈先生到家了!”
“陈静照不是江浦县人吗?你把他就这样丢在那儿,没有关系吗?”明黛还是头一次看到魏钦赶人,她趴在窗户上往后看。
“丢不了。”魏钦伸手托着她的后颈,轻轻的把她往车厢里拉,“少操心别人。”
陈愖对应天府比他还熟悉,就算徒步走,也能走回去。
魏钦幽幽的目光落在方才陈愖坐过的地方,一个钱袋子映入眼帘。
陈愖看着远去的马车也不在意,悠哉悠哉地扇着扇子,左右张望,随后招了在街上无所事事的帮闲:“麻烦帮我雇个轿子。”
说着摸了摸袖兜,诶!他的钱袋子呢?
帮闲手里垫着几个铜钱:“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陈愖赶忙回头看,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马车影子。
拱手对帮闲道了一声抱歉,提着衣摆追了上去。
*
长元街的宅子到底四进,提前派人打扫过,十分的干净气派。
“我住哪儿啊?”明黛问。
魏钦扯扯唇,俯下身弯腰看着她:“跟我住!”
“什,什么?”明黛结巴地问。
魏钦起身往内院走,明黛小嘴叭叭的在他身边说:“这样不好吧!你家里这么多屋子呢!我随便找间空屋子的住就好了!你不要这么照顾我的。”
魏钦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心中好笑,穿过一道垂花门,他脚步停顿:“你睡东厢房。”
明黛这才看到已经进了一座小院,她看向东厢房,又听他说:“我在那儿。”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是对面的西厢房。
原来他说的跟他住是这个意思,明黛抿唇,感觉到脸有些热。
“很失望?”魏钦幽深的眸子望着她。
“我才没有!”
明黛否认的话脱口而出。
魏钦看着她往东厢房跑的背影牵了牵嘴角,缓步走到西厢房。
平日里看管这座宅子的管家魏旭跟在他身后:“下面的人就等着您过来,热水也已备好,大爷现在要沐浴更衣吗?”
魏钦颔首。
魏旭连忙下去安排,出门瞧见浦真,笑着把他一道拉走:“有些日子没见到浦真小爷了,我们一道说说话。”
“你这老货心里打量着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浦真笑骂道。
魏旭不接话茬,只一个劲儿的恭维他。
明黛推开东厢房的门,刚踏进去就感觉到了一丝奇怪,看屋里陈设布局不像是客房,她细细地打量,走到书案前,上面放着笔墨纸砚,想必是仆人们刚备好的。
“这宅子是魏老太爷送给钦大爷的,这正辉堂便是钦大爷常住的院落,这东厢房,嗯……”百宜抱着行李匆匆来迟,她在到处搭话,把这宅子打听得清楚,说到东厢房的时候,顿住了,这是魏钦的卧房。
“魏钦你把客房让给我住吧!”明黛推*七*七*整*理开西厢房的房门,径直走进去说道,她抬头找魏钦的身影,往内屋看,房里放着浴桶,魏钦站在衣架前,上身裸露,下身……
魏钦听到动静,随手拿起一件上衣,将将挡住腰胯,而往下小腿和脚还光裸在外面。
明黛对上魏钦黑沉的眼眸,倒吸一口凉气,慢慢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往后退:“对不起!”
她退了几步,突然转身往外跑。
魏钦看着大敞的屋门闭了闭眼睛,抓着腰间衣裳的手手背青筋暴露。
等他运了运气,再睁眼。
“嘭——”的一声,屋内光亮微暗,门又被人从外面拉上了。
紧接着一声轻巧的敲门声响起,明黛软绵绵的声音从门缝中飘进来:“对不起。”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明黛回到东厢房, 百宜见她整张脸都红得吓人,忙上前关心。
明黛摇了摇头,嘴巴抿得紧紧的, 晕头晕脑地坐到椅子上, 双手捂着脸, 双臂微颤,感觉整个人都要死掉了!
百宜见她不愿意说, 只好继续做手头的事情了,想她又回来了,必是钦大爷不肯把卧房换回来,便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道。
“方才有个老妈妈过来问姐儿现在要不要沐浴?”
没听到明黛的回答,百宜回头看她:“姐儿?”
明黛一惊:“什么?”
“姐儿要现在洗一洗吗?”百宜柔声说。
这一路风尘仆仆, 自然是要好好梳洗一番, 明黛让她去传话送水。
魏府的下人动作很快, 不一会儿便拎着热水过来了。
百宜帮明黛解衣裳, 明黛犹豫了一下:“你去把门关上。”
“已经关好了。”这岂要明黛吩咐,百宜等送热水的仆妇们都出去了, 就关门栓上门闩了。
明黛放下心来, 踩着小凳跨进浴桶, 本就绯红的脸蛋被热气烘得像是煮熟了的虾。
她低头握住颈下的平安扣, 低声喃喃了一声:“天呐。”
“姐儿回来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 这是怎么了?”百宜手里拿着水瓢往她肩上轻轻地浇水。
明黛拧着细细的眉毛,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瞧见了不该瞧的东西。”
她甚至不敢回想, 明黛扶着额头, 不知道下一次该怎么面对魏钦,她耳朵虽然不好, 但她眼睛尖啊!
她看得一清二楚。
明黛说:“百宜,快帮我添点冷水,好热!”
百宜束着攀膊,闻言探手到水中,正正好的温度,再添热水,会洗得着凉的,她不同意。
明黛没有法子,只好让她给自己拿把扇子。
哪有人一边洗澡一边扇扇子的,可明黛爱折腾,百宜只好给她拿了一把小扇:“好了,现在姐儿可以安心沐浴了吗?”
明黛呼呼摇着扇子,点点头。
她沐浴完坐在书案后头发呆,百宜正要出门把她的脏衣服送到洗衣房,顺道也去清洗一番:“姐儿若是有事就先找院子里的薛妈妈。”
明黛随意地摆摆手。
百宜捧着木盆刚出正辉堂,魏钦从西厢房出来,穿着清爽的青缎道袍,面沉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在院子里等着听用的薛妈妈朝他拜了拜:“大爷。”
魏钦微微颔首,径直往东厢房去。
听到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明黛披在脑后的头发都要炸开了,她跳起来双手撑着书案,警惕地瞪着房门,也很谨慎的没有开口问是谁。
接着又响起两声敲门声。
没有自报身份,那一定就是魏钦。
明黛抿着唇,低头看自己的指甲,假装房里没有人。
“小姐没出去呢!只要百宜姑娘去洗衣房了。”薛妈妈的大嗓门估计整个院子里都能听到。
明黛听见薛妈妈的话了,急得团团转,她转身拉开书橱的门,似乎在看能不能藏下自己。
“你下去吧,明黛我进来了。”
门外的魏钦对薛妈妈说完,很快又通知明黛,话音方落,房门就开了。
没有再给明黛反应的机会。
魏钦似笑非笑地望着呆呆地站在书橱前的明黛。
看见他的那一刻,那些极其有冲击力的画面瞬间涌上明黛脑海,从额角到脖子都泛着红,她慌里慌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魏钦单手合上门。
“诶!”
明黛忍不住喊了他一声,更加着急,他怎么还把门关上了。
魏钦缓缓朝她走去:“在做什么?”
他没问她为何不开门。
“我找书看。”明黛快速地回答,说着还点点头,确保自己的话十分的可信,她手指搭在书橱内板上,里头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书都没有。
魏钦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笑,可他眼眸黑沉沉,深不见底让人心慌,他牵过她的手,关上书橱,侧身垂眸看她:“方才为何事找我?”
他大掌裹着她的手掌,不管明黛愿不愿意都挣脱不开,明黛又不敢看他,一垂脑袋看到他下半身又匆忙抬头,他英俊沉静的面庞又在眼前。
总之哪里都不如意,她索性自暴自弃地说:“我本来是想和你说,让你住回东厢房,我住西厢房,可是我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正准备沐浴!”
明黛越说越觉得自己冤枉:“你怎么沐浴也不关门!”
还是他的错!她谴责的目光飘到他身上。
这的确是魏钦失算了,刚刚她真的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魏钦回想起看到她的那一刻的惊愕和狼狈,心存余悸,仍感觉到了一丝荒唐。
“我怎么会知晓你那个时候脱光了!”说道最后她声音还是弱了下来,“我又不是故意想看你的,哼哼……”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的□□,脑袋开始热得发晕,那个东西冲进她眼眶中的瞬间,她无比清晰的认知到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
魏钦其实本来不清楚她到底看到了多少,现在明白了。
薄唇微抿,一时无言。
明黛悄悄地看他,忽然眼睛微亮,稀奇地说:“魏钦你耳朵红了。”
他竟然害羞了!
明黛从来没有想过他脸上会出现害羞这一种情绪。
魏钦冷着一张脸,面庞冷峻无情,却有着一对红彤彤的耳朵,他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偏过头去,深吸口气:“明黛!”
他沉声说:“你摸摸自己的耳朵。”
明黛自然能感觉到她现在面颊火热,耳朵滚烫。
两人互相瞧着对方绯红的耳朵,眼睛里都含着羞恼和——
笑意。
明黛心尖轻轻地颤了颤,她抿抿唇小声说:“那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嘛!”
既然都不好意思,那就掀过这一茬好啦!皆大欢喜!
她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的撒娇,魏钦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不过,他试探地问:“若是我没有办法当作无事发生呢?”
“哈?”明黛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那……那我也没有办法!”明黛耍无奈,总不能也给他看看自己的身体吧!
那不可以!明黛说:“你不要这么小气嘛!”
魏钦轻啧一声,他小气?
明黛心虚地笑一笑。
好吧!这场意外到底还是因为她的莽撞导致的,她轻咳一声:“那既然你被我看光光了,我就夸夸你好了!”
明黛蹙着眉,似乎在仔细搜罗能夸人的词,他脱了衣服,远比穿着衣服看来要结实一些,虽然没有血脉偾张的肌肉,但看的人倒是会感到血脉偾张。
很符合明黛的审美,她的脸蛋又红了。
“每一寸肌肉都是刚刚好,多一分嫌壮,少一分嫌瘦,”明黛说完稍显迟疑,“其他地方也,嗯……威风凛。”
最后一字是在魏钦手掌中说出来的:“凛~”
明黛无辜地看着突然捂住她嘴巴的魏钦。
魏钦宛若如浓墨,幽暗深沉,下颚紧绷着,他克制着情绪,面上看不出什么:“好了。”
威风凛凛?谁教她这样形容的?魏钦气血上涌,再听下去,他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做什么了。
明黛啄了啄下巴,没有哭过的眼睛也湿答答的,专注得看着他,眼神动人,湿润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掌心,悄悄地动了动,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黏稠。
魏钦喉咙发紧,慢慢挪开他的手掌,捧着她的脸,俯下身。
明黛背脊紧贴着书橱,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近。
呼吸交织在一起,魏钦目光落到她被自己捂过的嘴唇上,红红的,透着娇艳靡丽。
他的目光烫得明黛心尖一颤,睫毛无意识地眨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懵懂无措地攥住他的衣摆。
魏钦稍稍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手指将她的发丝掖到耳后,捏了捏她的耳朵:“陈愖回来了。”
“准备用膳。”
明黛心脏重重地起落,摸摸耳朵,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喜欢捏他的耳朵。
她抬眸望着他凌厉的侧脸,说不清这一刻心里的感觉。
她赶忙晃晃脑袋,她才没有失望。
失望?
明黛一愣。
“累死我了。”陈愖的声音在廊下响起,他站在东厢房门外,敲了敲门:“魏钦!”
陈愖打断了明黛的思绪。
而魏钦听到敲门声瞥了明黛一眼。
明黛小脸严肃起来,决定以后每次找他,都会敲门!省的又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反正我夸过你了,你能再计较了!”明黛垫脚在他耳畔轻声说话。
她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侧,有些后悔方才没有继续。
“不是回来了吗?魏钦你在吗?”
陈愖喊了一声。
明黛回过神,陈愖以为魏钦还住在这里,连忙回他:“不在。”
“哦!”
“明黛!”
门外传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魏钦径直打开了房门。
门外嘟嘟囔囔的陈愖立马闭上了嘴巴, 朝明黛看看,干笑两声,疑惑地问:“我没走错吧?”
“他住那边。”明黛指指他的身后。
陈愖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以前一直空着没人住的西厢房, 既然魏钦住过去, 那……
“那他怎么在这儿?”
明黛有些心虚,面上还是凶巴巴的:“他来找我说些事情不行吗?你们要是有别的事就先忙去吧!”
她说着, 抬手推着魏钦的背脊,把他也推出门,随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魏钦站定,陈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轻 “啊”了一声, 恍然大悟, 凑上来挤眉弄眼:“莫非你们……”
魏钦薄唇微弯, 没有说话, 但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得意和喜气。
陈愖从来没看过他这副神态,瞬间明白了, 追着他要他仔细说说。
魏钦被他吵得烦了, 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回来的倒是快。”
陈愖哼笑:“也不看看我的本事!”
陈愖自然不可能真是走回来的, 他绕了两条街找到了魏家的漆器铺子, 铺子里的王掌柜亲自派人送他回来:“王掌柜说要来给你磕头, 我帮你推了, 我说我改日请他吃酒。”
魏家虽搬回了扬州, 生意重心也一同挪了过去, 但应天府城内的四间漆器铺子没有关闭,仍正常经营, 陈愖去的那一家在钧二爷成亲后就交给他管理了。
“钧二爷将铺子打理得像模像样的。”
陈愖回来路上和王掌柜聊了不少东西,府城几间铺子里的大大小小的掌柜管家消息向来灵通,钧二爷被叫回扬州没多久他们都知道魏钦回来了。
魏钦这几年不知踪影,钧二爷从接手铺子就没有出过差错,他们都默认了魏家家业会交到钧二爷手上,可如今魏钦回来了,钧二爷又一直没回应天,前几日又得知魏钦救了魏老爷,这下一个个的心思都活络了。
魏钦面色冷漠,兴趣寥寥,很显然并不在意,只说了句:“你回了自己的屋子,记得锁门。”
陈愖闻言,疑惑道:“怎么突然特地叮嘱这一句?”
他四处看了看,心悬起来,压低声音:“莫非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放心我回屋后定会插好门闩。”
“嗯。”魏钦颔首。
*
原二奶奶原吉安送走娘家嫂子,回到她与钧二爷的院子里。
原吉安本就是沉闷的性格,便是心里有情绪旁人也不太看得出来,还是自小服侍她的陪嫁丫鬟看出了几分。
小丫鬟劝道:“二奶奶,大太太也是为了你好,话不虽然不中听,但您可千万别生她的气。”
“我心里有数。”
原吉安自然知道她大嫂是在关心她,不过钧二爷不喜欢她过问外头铺子里的事情,也不喜欢她大嫂每次来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想到昨儿她大嫂送来口信的时候,钧二爷也在,他知道她娘家嫂嫂今日来看望她了,顿时有些不安,问房里的丫鬟:“二爷呢?”
“二爷在书房练字呢!”丫鬟上前替她更衣。
原吉安点点头,换了家常的长衫叠裙,往书房走去。
钧二爷虽不是块读书的料子,但平日里闲暇无事倒是喜欢习字作画,原吉安站在门口瞧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挽了衣袖替他磨墨。
钧二爷笔尖微提,转头看她:“你嫂子又说什么了?”
原吉安面上闪过尴尬,她是家中最小的姑娘,前头有两位哥哥,大哥年长她十四岁,她母亲在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三年后大哥脱孝成了亲,因而她可以算是长嫂养大的。
她这位长嫂十分的疼爱她,时不时就会上门关心一番,就算她随钧二爷住在应天府时,她大嫂也能每月从扬州赶去应天看她。
钧二爷被魏老爷从铺子上叫回来,原吉安娘家大嫂是最着急的,常常来问她钧二爷什么时候回应天,又旁敲侧击地打探魏钦是不是回来争夺家产的。
钧二爷觉得好笑,他最清楚他大哥根本看不上魏家这些东西,他要是在意当初就不会离开。
“二爷放心,我不曾说什么。”原吉安轻声道。
“没事儿。”钧二爷无所谓道。
“只要你嫂子别编排到我大哥身上就行,也不为别的,你知道的,我大哥这个人,他……”
钧二爷话说到一半,表情一难言尽,但剩下来的话都不需要他挑明了说。
原吉安当然知道魏钦做过些什么,她父亲是魏老爷的老师,她幼时便经常出入魏家,每每见到魏钦,都觉得害怕,不敢靠近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重一下,不由得惴惴不安,连忙点头:“我会提醒我大嫂的。”
原吉安心不在焉地磨了两圈墨条,没控制好力道,墨条划出刺耳的声音,她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放下墨条,小声说:“我大嫂有方帕子落在我这儿,我这去给她送去。”
说完便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钧二爷看着她的背影耸耸肩,心里嘀咕,这家里名字最管用恐怕不是魏老爷,而是魏钦。
不管怎么样有用就行。
这几日的路程不算匆忙,但明黛头一次出远门着实有些疲惫,早早地用完膳回房熄了灯,这夜睡得早,次日不到卯时便醒了。
明黛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够早了,却从百宜口中得知魏钦两刻钟前就已经用完早膳了。
她知道魏钦今日要出门,魏钦告诉她,他要去见他的朋友,在朝廷当官,听说是供职于都察院任督察御史。
这位大人三年前奉命出巡攒运,监理漕粮运输和南直隶浙江府的河道,如今任期已满,即将回京述职。
明黛没有想到她到膳厅的时候,魏钦还没有出门。
她刚踏过门槛,魏钦就搁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到她身边:“不要一个人出门,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曹成和魏旭。”
魏钦等她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句话。
明黛听着他昨日已经叮嘱过好几遍的关心,也没有觉得唠叨,心里甜滋滋的,白净的面颊浮着淡淡地红晕,她点点头:“你放心,我都知道呢!”
她犹豫了片刻,也说了一句:“那你也多小心。”
魏钦眼里染上笑意,显然很受用:“嗯,昨晚睡得好吗?”
明黛一夜无梦,睡得很安稳,她觉得有她太累的原故,也可能和他的床榻有关,她发现他床榻竟散着一股清淡柔和的香气,闻着十分的舒服,她很喜欢,上床后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那床榻的板材确实特殊,本身带着能安神凝气的香气,魏钦就料到她会喜欢,便说:“回程时带回扬州可好?”
明黛听了他的话,目瞪口呆,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很麻烦的。”
更何况她哪里有那么霸道,连他的床都要抢。
“这好办,拆了床架,很方便。”
魏钦转头就要吩咐候在一旁的魏旭。
魏旭上前听用:“等大爷走的那日,我命人拆了装上船一同送到扬州。”
明黛摆摆手:“算了,我家里的床也蛮舒服的。”
虽然比不上他这张床,但也不好意思要,她感觉有些奇怪诡异,哪有跟着他出来玩,还把他家的床搬回家的啊!
她忍着心动,再次拒绝。
魏钦轻嘶一声,抓了她挥着的手,垂眸看着她说:“送到扬州,我自己睡,可以吗?”
他们说着话,魏旭低下头,装做看不到听不懂的模样。
明黛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敢保证到了扬州,这张床肯定会出现在明家她的房里。
百宜常说她爱折腾,她瞧着魏钦比她更甚,她眼睛一转,跳过这个话题,催促他:“时候不早了,你该出门了,徐静照都等你好长时间了。”
陈愖抱着臂膀,百无聊赖地靠在隔扇门上等着,听到明黛赶魏钦走,附和地点点头,说得对,说得好,跟着清了清嗓子,提醒魏钦他还在这儿。
两人这才分开,一个往外走,一个坐到桌旁吃早饭。
魏钦临走前还不忘和她说:“就这样定了。”
他说话就走,不给明黛再拒绝的机会。
明黛手里握着玉箸,抿抿唇,好吧!
她确实很喜欢那张床。
又半个时辰后天色彻底大亮,今日有着微风,不算热,明黛便让魏旭备轿,准备出去玩了。
应天府着实大,明黛不知道往哪里走,魏旭便直接带着她去了城内最繁华的街道,珠宝首饰,绸庄成衣应有尽有,不说品质,光是样式就丰富了许多,明黛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刚进首饰铺,她就看中了一个的翠云冠子,她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做的十分的精致。
一旁侍候的丫鬟随即利落地递上铜镜:“小姐试一试吧,很漂亮的。”
明黛今日发髻梳得不合适戴冠子,她便只举到头顶照着镜子比划了两下,甚至喜欢,默默地在心里盘算了自己的钱袋子,可以买。
她喜滋滋地招来铺子里的伙计。
魏旭察言观色,抢先开口对伙计说:“麻烦包起来。”
他可是得了魏钦亲自吩咐,只要明小姐喜欢,都买下来。
明黛回头看魏旭,还没有开口,只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六妹妹。”
明黛一开始没有在意,又听到一声,心里莫名的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便转着脑袋,四处看了看,没等到她寻到声源,一张笑盈盈满是惊喜的脸映入眼帘。
明黛怔怔地看着向自己走到的女子,慢慢地反应过来,脸上也浮现喜悦:“三姐姐!”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甄三小姐甄明秀比明黛大三岁, 是甄老爷的姨太太所生,相貌白净清秀,体态略显丰腴, 头上戴着金丝鬏髻, 周围插着各色金簪, 身着紫色妆花缎对襟,腰间系一条蓝绢璎珞拖裙, 笑眯眯的看起来脾性很好。
她四年前嫁到了苏州陆家,陆家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绸缎商,她夫君是陆家四少爷。
甄明秀远远地瞧着一个姑娘长得像明黛,又想着她不可能出现在应天,但实在太像了,她忍不住走近了仔细看, 那相貌神态和明黛一模一样, 当下断定就是明黛。
□□少爷领了家中差事来应天办差, 要在应天待上两个月, 便带着妻子一起过来,反倒是明黛怎么突然出现在应天?
想一想上回见面, 还是她过年回娘家的时候, 甄明秀拉着明黛的手, 激动地问她。
“我出来玩。”明黛眉眼俱笑, 努了努嘴巴, 晃了晃摇了摇她的胳膊, 她也没有想到会遇到甄明秀, 这会儿眼睛鼻子都有些泛红。
甄明秀下意识地往周围看:“那太太呢?怎么没有提前送信给我, 我也好去接你们。”
明黛不说话,她回头看明黛神色怪异, 便笑着说:“哦!我知道了,是缠着你大哥,让他偷偷带你来的吧?”
明黛摇摇头,模样乖巧,说出来的话却能吓坏甄明秀。
“我一个人来的,不对还有百宜。”
百宜上前一福:“三小姐安。”
“你,你带着丫鬟就来了应天?”甄明秀大惊失色,“甄明黛你真是胡闹,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能耐?”
明黛抿着唇角,觑着她生气的面容说:“三姐姐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一刻钟后临近首饰铺的茶肆里,一声脆响,甄明秀打碎了手中的茶盏。
甄明秀愣愣地看着明黛:“怎么会这样?”
明黛也不知道,啄了一口茶:“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现在再回想往事,她好像已经不难过了,她还有心情喝茶呢!
她想她应该已经接受甄老爷应太太不喜欢她的事实。
丫鬟上前收拾茶盏碎片,甄明秀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她最清楚明黛自小娇气,过不了苦日子,她根本照顾不好自己。
可是她要怎么样才能帮到明黛?甄明秀难受极了,她未出嫁前在甄家并不受宠,嫁的夫君为人老实却也是个才干平平的,两人日子虽过得和美,但在两家家族中不受重视,没有话语权,哪里能左右得了甄老爷和太太的想法。
甄明秀看着明黛,忽然眼睛一亮:“要不然你随我家去,我定好好照顾你,再帮你挑个如意郎君。”
别说明黛了,连她都不愿意多瞧一眼应五郎!
她出嫁时,明黛还是甄家那个无忧无虑的五小姐呢!
新年回甄家的时候就瞧出气氛不对劲,可她又不好说什么,现在想想只觉得后悔。
明黛鼻子酸酸的,心里感动,可是:“要是被太太知道了,三姐姐你就完了。”
没有甄家在甄明秀身后撑腰,她要如何在陆家那么一个庞大的家族里安稳度日?
她要真去了陆家,甄明秀又该如何向陆家人解释她为何跑出来呢?
从甄家出来后,明黛自然想过去投奔姐姐们,可她们都出嫁了,她去了都只会平白给她们添麻烦,惹非议。
一时间,甄明秀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有些难过。
“三姐姐要是实在担心我,就给点钱我花花吧!”明黛笑眯眯地摊出两只手。
明黛和家中几位姐姐的关系都很好,她从前大手大脚每个月不到月中就用光了自己的月钱,月底瞧上什么好东西,没有钱便朝姐姐们撒撒娇,她们就舍得给她花钱了。
甄明秀捏着绢帕擦了擦眼角:“瞧我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她掏出衣袖里的鼓囊囊的荷包,直接放到她手里,又让她的贴身侍女翻翻身上有没有银钱,一股脑儿的都塞给她。
明黛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甄明秀:“姐姐真好。”
“够你买你想要的冠子了吗?”甄明秀知道她的钱都花在这上头,不过还是提醒她,“你如今自己当家了,财米油盐都要花钱,最好省得花。”
她顿了顿又说:“也不用太省,对自己好些,要是钱不够用了,就写信给我,苏州的住处你知道,应天的等会儿给你。”
虽然他们夫妻没什么出息,但两家都不是缺钱的,他们手头很宽松。
她琢磨了一下,明黛方才看的冠子应当不贵,不过……
“那人是谁?”她指着立在包厢门口的魏旭,目光惊疑。
甄明秀刚才只顾着关心明黛,这会儿猛地想起有个中年男子一直跟在她身旁:“你可别做糊涂事!”
她知道明黛长得漂亮,胆子又大,只怕她离了甄家脑子不清楚,冲动之下做了错事。
“不是他呢!”明黛回头看了一眼薛旭,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看她理直气壮的模样,甄明秀眼前一黑,气息都不稳了:“那是谁?”
“姐姐你别急啊!”明黛安抚道,也没有瞒着她。
“魏家大爷可靠吗?”甄明秀皱眉,担忧地问。
她可是听说过这位魏大爷的名声,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得了癔症。
明黛正趴在桌上数着甄明秀给她的银钱,估量着每一颗碎银的重量,随口说:“反正比我可靠。”
“这世上谁不比你可靠?”甄明秀不客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明黛也不在意,把碎银子放到荷包里,手里拿着几只铜板玩:“三姐姐他对我很好的。”
“那就赶快把事情定下来。”甄明秀立刻说道。
明黛眨巴眨巴眼睛,嘟囔:“那太快了。”
她还没有想到这儿呢!
“快什么快!我与你三姐夫只见了两面就成亲了!”甄明秀听她说话感到头疼,最可恨的是现在根本没有人能治住她!
甄明秀想了想,她抬首四处看了看,示意明黛把左耳伸过来说悄悄话。
明黛只好转头把左耳朵贴过去,听甄明秀用温柔的声音恶狠狠地说:“不许那人过界。”
“我们就牵牵手!” 明黛耳朵都震麻了,她捂着耳朵不开心地看着甄明秀。
甄明秀对自己的嗓音有数,明知道是她娇气,小题大做,还是心软了,可怜见的:“就这只耳朵有用,可别坏了。”
清楚明黛不喜欢旁人碰她耳朵,她只用手指摸摸她的手背,慢慢地吹了吹:“我看看有没有事情?”
“……”
明黛手捂得不实,听清了她的话,气呼呼地说:“没事,能听到!”
果然如此!甄明秀摇了摇头,又仔细琢磨了一番,那魏大爷有钱家私丰厚,有功名且还是进士,独自搬出来住,虽然名声不好听,但对明黛舍得花钱啊,好像的确不错,她问明黛:“你可有把握拿捏住他?”
拿捏?
明黛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茫然又天真地看着她。
她还什么都不懂呢!亏她还长着一张聪明脸。
甄明秀有些无奈,这要如何教导她:“总之一定要让他更喜欢你,而不是你更喜欢他,清醒点!”
明黛手指头无意识地拨着铜钱想着她的话,是这样吗?
“知道了吗?”甄明秀手指在她眼前敲了敲。
明黛笑了一下,没回答,而是抓住她的手:“这只戒指我也喜欢!”
甄明秀脱下手指上嵌蓝宝石的戒指和两只手手腕上的镯子,通通给她:“还要吗?”
说着还想要除下头顶上的金丝鬏髻。
明黛拦住她:“不要了,不要了,要不然三姐姐过会儿回家,三姐夫瞧见以为你遭抢劫了呢!”
虽然现在看起来也差不多。
既然遇到了,两人便一起待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才分手,甄明秀让丫鬟写了她的住址给明黛:“我这两个月都住这儿,千万要收好别弄丢了。”
明黛点点头,认真地放到荷包里收着。
“我只当没有在应天见过你,还有不管老爷太太如何,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甄明秀舍不得松开明黛的手,柔声说道。
这一别,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
“我还没有走呢!”明黛鼓了鼓面颊强调道。
甄明秀一愣,也觉得好笑:“那我明日来接你。”
趁着两人都在应天多聚聚。
明黛点点头,上轿子坐稳,拿出鼓囊囊的荷包,这样看着眼泪就不争气落了下来。
直到回到正辉堂,她眼睛还是红红的。
这会儿魏钦还没有回来,明黛也没心思一个人用晚膳,就默默地躺在东厢房外间的罗汉榻上闭目养神,心没有静下来,反倒越来越乱……
魏钦穿过垂花门,瞧见东厢房没有上灯,只剩廊下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他疑惑地看了薛妈妈一眼。
“小姐说等会儿再上灯。”薛妈妈连忙解释,深怕魏钦误会。
魏钦闻言调转方向往东厢房走去,站在门口敲了两声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进”,才推开门。
罗汉榻正对着门,魏钦就着廊下的烛光看到榻上孤零零的身影,四周暗沉,她身形纤细,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着实有些可怜。
他缓缓走过去,垂眸看着她,声音沉缓*七*七*整*理:“在想什么?”
明黛东想西想,想了一大堆,这会儿正在回想到甄明秀的话,没想到魏钦正好回来了。
她翻身坐起来,仰头看他,眨巴眨巴眼睛,总不能告诉他,她在想如何拿捏他吧?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明黛穿着靸鞋站起来, 拉着魏钦的胳膊把他摁到塌上。
“你坐。”
房里黑漆漆的,魏钦被她推着坐下,后背磕到摆在塌中间的茶几边角上, 他抿紧薄唇, 闷哼一声, 若无其事地抬眸看向明黛。
明黛毫无察觉,丢下他急匆匆地去叫薛妈妈点灯, 转身脚尖踢到杌凳,杌凳撞到圆桌,桌上托盘里的茶具发出一阵儿乒零乓啷的响声,明黛轻轻的“诶呀”一声,手忙脚乱地扶住托盘,热闹的响动瞬间冲淡了方才房间里孤寂的景象。
烛台一个接一个的点亮, 房里笼着淡光, 明黛接过百宜手里用翠青釉盘盛着的洗得晶莹剔透的葡萄, 给她使眼色。
百宜会意, 出门帮她关上了门。
明黛坐回罗汉塌,侧身把碟子放到茶几上。
魏钦眸光留意到她泛着红的眼皮。
明黛跟着他的眼神抬手摸摸发酸的眼睛, 解释道:“我今日见到我三姐姐了。”
“是甄家的三小姐。”怕他不知道是谁, 她又添了一句。
明黛一想到被人知道自己因为见到姐姐而没出息地躲在房里默默的伤心, 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一点点丢脸, 她连忙转移话题:“我给你剥葡萄吃吧!”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魏钦, 冲着他笑, 十分的殷勤。
她心里记着甄明秀的话, 让魏钦更喜欢自己,拿捏!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 透着股机灵劲。
魏钦目光迟疑,察觉到她的反常,却是不动声色地颔首:“好。”
明黛把衣袖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左手手腕上叠戴着一串碧玉珠手串和缠枝纹金镯,另一只手没有戴手镯,中指戴着一只金托嵌翡翠石的戒指。
肌肤白皙细腻仿佛泛着柔光,十指纤纤宛若削葱,圆润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
她指尖捏一颗葡萄,没用到的手指,娇滴滴地翘着,小心翼翼地剥出一颗完整的果肉,心中满意,用手肘揽着一只小碟子到身前,刚想把葡萄果肉放进去,手腕被魏钦大掌握住。
明黛抬头疑惑地看他:“你不是想吃……”
她话未说完,魏钦将她的手腕拉了过去,她也不由得用另一只胳膊撑伏在茶几上。
明黛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了,脸庞瞬间烧了起来。
魏钦轻笑一声,俯身凑近,挑眼看她,眸光幽深,薄唇微启含住半颗葡萄,握着她的手腕再往里送,他温热的唇肉裹住了她的指尖。
明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缩手,却被他用力擒住,动弹不得。
她明白他是故意的了。
这分明有些轻佻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却是从容优雅又格外的风流。
明黛眉心微动,看得眼睛发直,直到她感觉到他舌尖裹住葡萄时,也轻轻地舔过她的指尖。
她瞳仁震颤,抽了口凉气,太快了,她都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只是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滋味从指尖向四肢蔓延,手腕不由得在他掌心颤了两下。
惹得魏钦收紧了力道。
明黛心跳加快,快到好像都不受她自己控制了,她可眼神控制不住地落在他身上,没有挪开。
魏钦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味佳肴,淡粉色的唇瓣沾了葡萄的汁水,在烛光下闪着水光,看起来十分的诱人,不知怎么的,明黛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
她的吞咽声在这安静的房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明黛呆若木鸡。
魏钦黑沉的眼眸闪过明显的笑意,或许是没有预料,他甚至垂眸握拳抵唇轻笑。
明黛很尴尬,恼羞成怒地挣扎了两下手腕,挂在手指上的葡萄汁滑到魏钦指侧,黏糊糊的。
魏钦脚跟落地,带着她往内室走。
明黛还在因为他的取笑而恼怒,不情不愿地跟着他:“你想干嘛?”
魏钦走到盆架前停下,把她的手放铜盆里。
铜盆里常备着净手的清水,两人胳膊紧挨着,手一同放在盆里,十指交叠,水波荡漾,明黛心脏也跟着晃了晃。
魏钦垂着眸,手指摩挲过她的指尖,帮她洗去葡萄汁水,感受到他轻柔的动作,她咬着唇抽出手,跳到一旁,手指还滴着水。
“我手洗干净了。”她说完就跑,耳朵脸蛋红红的。
魏钦透过夹在盆架上的铜镜看她慌里慌张逃到外间的身影,悠然地拿起胰子搓洗干净,取了巾子擦干水,才回到外间。
明黛正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腮帮子被撑出一个小鼓包。
她看到魏钦,一边嚼着葡萄,一边低头继续剥葡萄皮,皱了皱鼻子,不想给他吃了,谁让他总是……
逗她!
魏钦撩了衣袍,在她对面坐下,修长的手指伸到她眼下,拿住一颗葡萄,没有动,好像在等着明黛同意。
明黛唇瓣微张,嘴硬但手指头还是实诚地推着碟子往他跟前放了放。
才不是她心软,而是葡萄太多了,她一个人吃不掉。
明黛觑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见他面色淡然沉静,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她微微愣神,一眨眼,一颗碧绿的果肉递到她唇边。
原来也是给她剥的。
明黛看他,眸中闪过狡黠,张开嘴巴,含了葡萄,面颊鼓起来,她却突然朝他的指头咬了上去,弯着眼睛看他的反应。
魏钦表情不变,眼神专注而幽深,由她咬着。
明黛皱眉,试探地加了一点力气,魏钦唇角甚至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好像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明黛难以置信,不死心的再用力咬了咬,她都感觉咬不动了,他竟然还不缩手!
顿时有些傻眼,忍不住的心虚,也没有他那般狠心,下颚动了动,牙齿微松,舌尖抵着他的指腹,将他的手推了出去。
魏钦冷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
若方才魏钦的舌尖碰到她的手指可能是错觉,但这回不是了,明黛看着他指尖牵出的银丝,心里咯噔一跳,含在嘴巴里的葡萄咕噜滚到了喉咙里。
没下去。
卡住了!
萦绕在塌旁的旖旎顿消,只剩明黛狼狈的干咳声。
明黛小脸涨得通红,张着嘴巴,用力咳嗽,眼泪都快下来了,可还是吐不出来。
魏钦心中一凛,快速起身来到她身侧,俯下身,一只手托在她颈下,一只手敲打着她的背脊:“呕出来。”
呕不出来,而且他打得她好痛啊!
明黛只感到背脊发麻,手指头在他身上扒拉,示意他轻点儿。
魏钦以为她喉咙噎得难受,于心不忍,可还是硬下心肠,放在她脖子下的手指挪到她腹腔处,抵着用力挤压。
明黛感觉五脏六腑都乱了,难受极了,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想和他说话,却感觉到喉咙滚动,她肩膀一僵,眨了眨眼。
诶!葡萄咽下去了!
魏钦扶着她,明显察觉到她身形一顿,垂眸看她面色古怪,眸色肃然,不敢掉以轻心,怕她窒息,抬手就要伸到她口中,想帮她抠出来。
明黛一惊,抿紧嘴巴,推搡着他的手。
魏钦语气严厉:“别动。”
明黛瞪着眼睛看他:“咽,咽下去了。”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气氛诡异得吓人。
明黛捧着茶盏,小口小口抿着茶来缓解喉咙被葡萄卡过后的异样,她也不敢抬眸看坐在一旁,沉着脸的魏钦。
魏钦紧握的拳头微松,胸膛起伏,沉舒一口气:“我先回去更衣。”
话音落,起身顺手带走了装着没吃完的葡萄的碟子。
啊~
连葡萄都不给她吃了吗?
明黛撇撇嘴,也不敢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看他直接回了西厢房,气哼哼两声,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吃葡萄了!
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不开心的往后靠到软绵绵的迎枕上,背脊现在倒是不痛了,只有些火辣辣的,还有些麻,她伸手摸了摸,幽幽地叹了一声气,甩掉挂在脚尖的靸鞋。
靸鞋落地,“啪嗒”两声,百宜进了屋。
百宜进屋的时候,手里还是捧着一碟葡萄,但这碟是剥过皮,对半切开的葡萄。
明黛不明所以地看她,百宜笑着说:“这是我从院子里走时钦大爷让我拿回来的。”
明黛“哦”了一声,唇角翘起来,又开心了!
葡萄很甜,她以后还吃!
明黛下午和甄明秀一起用了晚膳才回来,又吃了很多葡萄,等魏府传晚膳的时候便没有去膳厅。
她打算早早的沐浴睡觉,明天还要出门和甄明秀一起玩。
百宜试着水温,听到明黛喊她
“百宜你来瞧瞧我的背 。”明黛站在浴桶旁,只穿着小衣。
“诶呦,怎么红了?”百宜凑进了一瞧,惊讶道。
甚至仔细看,肩胛骨中间似乎能看到一个手掌印。
明黛自然不好意思告诉她这是自己吃葡萄卡住喉咙了,魏钦救她的时候留下的,她干巴巴地说:“不小心撞到的。”
“那等会儿我去找魏管事拿个清凉油帮你擦一擦。”百宜说道。
明黛点了点头,这会儿还未出夏,她沐浴完,想着等会儿要涂清凉油,便只穿着抹胸外披一件无袖纱质汗衫,下面也只穿一条绸裤,就这样趴在罗汉榻上一边玩着垂在身前的平安扣,一边等着百宜回来。
魏钦用完晚膳回房,想到明日得空,不知明黛愿不愿出去游船,便走到东厢房,他谨慎的先抬手敲敲门。
明黛走了神,听到敲门声只以为是百宜,便朗声说:“快进来吧,等着你呢!”
她听到开门声,枕着手臂歪过脑袋,笑容僵在脸上。
魏钦目光扫过她清凉的衣裳,扬起眉梢。
嗯?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魏钦目光直直地落到明黛细条条白得晃眼的胳膊上。
明黛贪凉快, 但是这身打扮在内院无外人时穿不算出格,从前三伏天热得厉害的时候,甄家太太姨太太们还有只穿汗衫或是只穿抹胸的, 只是她在这儿住得舒服, 忘了这是魏钦的家, 也忘了与他同住一个院子。
明黛自知这不是见客的装束,连忙爬起来, 绿色银条纱裁的竖领对襟无袖汗衫半遮半掩,朦胧的光影下贴身的藕荷色抹胸和白色绸裤勾勒着她轻盈柔美的身姿和双颊泛着酡红的娇颜。
魏钦眸色渐深,跨进门来。
明黛从头到脚,无处不漂亮,她也知道自己漂亮,这会儿看到魏钦目色灼灼, 暗自翘起唇角有些得意, 心里偷笑过后, 她轻咳一声:“我去里头换衣裳, 你先坐一会儿。”
不等她迈开脚,百宜就回来了。
“钦大爷!”
百宜拿了清凉油绕过回廊跑回来, 瞧见魏钦站在门口, 光线幽暗, 她吓了一跳, 手一松, 装着清凉油的琉璃瓶掉在地上, 滚到魏钦脚边。
魏钦弯腰捡起琉璃瓶, 见是清凉油, 眉心微蹙。
他起身掩去深黯的眸色,目光又恢复坦荡淡然:“等等。”
明黛被他喊住, 正有些犹豫呢,看到他手里的清凉油,想起来自己这会儿在等什么,她趿拉着靸鞋哒哒哒地跑到他跟前,控诉道:“你今日把我的背都拍疼了。”
百宜看向她,不是说是撞到的吗?怎么又关系到钦大爷了?
百宜试探地对着明黛眨眼睛,明黛手腕摆了摆,她便趣儿地退到廊下,手背到身后望着庭院。
魏钦面色不大好,握着她的肩,示意她转过去:“我看看。”
明黛转过身,细柔的甜香从魏钦鼻尖拂过:“喏!”
纤薄的背脊蒙着一层纱,似雾笼青山,明明近在咫尺却模模糊糊看不分明,魏钦深邃冷厉的眉眼轻颤,到底变了味,只是他面色波澜不惊,眼帘低垂,扶着她肩膀的掌心微松,仍是一派肃穆冷静的模样。
魏钦并未说话,明黛皱起眉头,疑惑地问:“看到了吗?”
她刚问完,就感觉到他的指尖从她肩头慢慢划到肩胛骨中间,再沿着她的背脊一路往下,便是隔着一层纱也能触摸到她温软光滑的肌肤,像是上等羊脂玉。
而透过薄纱,魏钦看到了印在她背脊上的红印,他蹙起眉,如此娇嫩。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他触摸过的地方散开,明黛也不知道为何,和他待在一起,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她咬了一下唇:“算了,也没有什么大碍。”
纱衫随着他的手指往后坠落,露出她白皙修长的后颈和挂着平安扣的红绳。
她抬手摸到肩头,想拢一笼无袖纱衫,却刚好被他攥着清凉油的左手握住,一同垂到身侧。
装着清凉油的琉璃瓶在两人掌中发烫。
“是我不好。”魏钦站在她身后,右手扶住她的腰,掌心滚烫,暗哑低沉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惹得她耳朵连着肩膀都泛起酥麻。
明黛侧首与他视线交缠,他眼底幽光令明黛心惊,她眼神闪躲,娇滴滴的抱怨:“你手好热。”
她声音软得不像话。
魏钦宛若平静湖面的眼眸也渐起波涛,他低应一声,却不肯松手,只说:“我帮你涂清凉油。”
“让百宜帮,帮我就好了。”明黛脑袋还算清明,让他帮她涂,那她岂不是要在他跟前脱光了上衣,想到这儿她赶忙摇头。
“我看看严不严重?”魏钦身形巍然不动,低头在她耳边说话。
可他凑近的是她的右耳,本就低沉的声音越□□缈无底,明黛心里也没底,想把能听清楚的左耳凑过来,转头的瞬间,右耳擦过他的唇瓣。
两人齐齐怔楞住了,魏钦长眸深睨她一眼。
明黛心脏砰砰直跳,空着手摸摸自己的耳朵,好烫,她的耳朵烫人,他的唇瓣烫人,她小声说:“我是不小心的。”
可这哪里需要道歉呢!
魏钦望着她绯红的脸蛋,俯下身,炽热的气息慢慢喷洒到她面庞,她回过神,慌张的用手肘抵住他的胸膛,没控制好力道,狠狠地垂了上去。
魏钦闷哼一声。
明黛趁机从他身前离开:“哈哈,我骗你玩的,我后背没事儿,你快回房吧!”
她抬手推着他的胳膊,往他往外推。
上回若不是魏钦有意纵容,她哪里推得动他,魏钦无奈地扯了扯唇,到底不想吓到她:“真没事?”
明黛下巴捣蒜似的直点。
魏钦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出来寻她的目的。
“可是我明天和我三姐姐约好了。”明黛说。
魏钦面上看不出是否失望,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东厢房,把清凉油还给百宜:“务必帮她涂好。”
百宜应声,望着他修长笔挺的背影渐行渐远,走向对面,忽而一道绿银从她眼前飘过。
魏钦似有所感,转身敲好接过明黛纤巧的身体,滚烫手掌稳稳地托着她光裸的手臂,两人都没有松手。
明黛仰头看着他,咽了一下被风吹得干涩的喉咙才说:“我早些回来,我们可以傍晚去游船,好吗?”
她熠熠生辉的眼睛里含着殷切和期待。
“嗯。”魏钦唇角弯了弯。
明黛见他答应,也松了一口气:“那我回去了。”
她这才不好意思的把手从他掌心里拿下来。
魏钦望着她踩着台阶,雀跃的背影,低头笑了笑,锋锐的面容分外柔和,看得正好从正堂膳厅出来的陈愖啧啧称奇。
次日下午,陈愖望着魏钦坐在正堂中看了半天书,却只翻过一页,有些无语。
“到申正了吗?”魏钦又问浦真。
“还不曾,不过快了,刚过申时三刻。”浦真恭声说道。
陈愖幽幽地说:“我看某人要急死了。”
太阳方西落,他隔一会儿便问一声时辰。
魏钦冷飕飕的眼风送过去,陈愖举起折扇挡住他的视线,故意问:“真不带我去啊?”
这都不需要魏钦回答,浦真说:“陈先生不是约了林大人?”
陈愖讪笑两声,收了折扇,起身说:“你慢慢等吧,我先走了,若是赶巧说不准还能遇到呢?”
他出了上房,穿过垂花门,恰巧和赶回来的明黛碰了面。
明黛听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快,快,快,跑快些。”
她心里困惑,不过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魏钦站在庭院中,听到她气喘吁吁的气息,皱眉:“急什么?”
“是徐静照让我跑快点的,”明黛大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虚着嗓音说完,指着东厢房,“我回去更衣。”
到了应天府,游船自然是游秦淮河,魏钦嘴上却说着不许明黛去玩,可深知她爱热闹,担心此番不让她去玩会留下遗憾,又怕旁人无法照顾好她,只好亲自带她去。
明黛换上明绿暗花纱道袍,长发用网巾束起来外面带上幅巾,鬓边簪一朵玉兰绢花,一副漂亮小郎君的打扮,只是漂亮过了头,她还描了眉,点了胭脂。
明黛在魏钦身前转了圈,翘着手指捧着面颊,双眸含笑:“怎么样?”
魏钦不忍看她穿着这身衣服,做这个动作,扶额,闭目深吸口气:“很好。”
抓了她翘着兰花指的小手:“走吧。”
他们坐的船和在扬州坐过的画舫差不多,棚下分为主厅卧房和厨房,只是多悬挂了各色羊角宫灯,舱内莹白如昼,明黛喜欢这条灯船,她坐在进厅里,进厅是搭在正厅前甲板后的锦棚,未设大门,只在两边立着隔扇窗,是专门供乘客来观景的小厅。
小厅内放着圆桌,桌上置满酒菜,一旁又有琴桌,棋案供人消遣。
河上灯船画舫各样小舟来来往往,嬉笑声不绝于耳,明黛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胭脂香和酒香,只觉得在此处待一会儿,便是不喝酒也会醉了。
她坐在圆桌旁,到处看热闹,瞧见他们灯船不远处有只装扮得十分好看小舟,小舟罗帷翠幕彩带叠绕,高高的灯杆上挂着红灯笼,狭小的甲板站着一位样貌出众,穿着玫红色短衣的女子,女子手中握着酒杯,身后有一位仆妇伺候。
那女子察觉到明黛的视线,抬眸看向明黛,瞧清明黛的容色,稍稍一愣,琢磨了一下,还是笑着倚到栏杆上,举着酒杯:“公子可愿陪奴家喝一杯。”
周围有些嘈杂,明黛微微倾身:“什么?”
那女子手中捏着绢帕嗔笑起来:“公子真是讨厌,奴家是问公子能否请奴家喝一杯酒?”
明黛这回听清了,有些不好意思,连连点头,拿起桌上的酒壶,提着衣摆就要走过去,起身却被魏钦拦住。
魏钦转身看向小舟,替明黛拒绝。
“不必了。”
明黛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巴,晃了晃酒壶,凑过去小声提醒他:“只是一杯酒而已。”
魏钦轻啧一声,看了她一眼。
明黛只好闭上嘴巴,哼哼一声,对魏钦非常不满意。
那女子这才看到棚下还有一个人,她打量着两人,倒是她误会了,不过她转眸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
她忽而往前倾身,娇笑着对魏钦说:“奴家不介意和这位小公子一起陪您喝酒。”
魏钦瞥了一眼一旁还在不高兴的明黛,粉面桃腮,红唇微嘟,他额角猛地跳了两下,冷声回那女子:“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明黛听不明白魏钦的话,瞪大眼睛看他。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魏钦突然起身, 宽阔的胸膛挡住明黛的视线。
明黛疑惑地抬起头看他,魏钦手掌托着她的脑袋,将她的脑袋转至另一边。
另一边挤着几只船, 有灯船画舫也有和那女子乘坐的小舟差不多装扮的船只, 上面也都站着妆容精致的女子。
明黛瞧见其中一只小舟悠荡着靠到画舫旁, 舟上女子娇柔妩媚地朝站在画舫甲板上的华服男子伸出酒杯讨酒喝,男人着急地让仆人放下长梯, 仆人动作稍慢了些,他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船,小舟被他撞得剧烈摇晃。
明黛看女子站不稳,顺势倒在男人怀中,男人搂紧了她,一边摸着她的脸, 一边席地坐下, 两人歪缠在一起。
明黛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舟, 忽然眼前一黑, 魏钦手掌捂着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说:“看够了?”
明黛脸颊蹭的一下全红了, 她赶忙点点头, 握他的手腕转身面朝着前厅, 声音乖巧:“我不看了。”
魏钦这才放开她, 俯身与她平视, 眼中带着些许笑意:“现在明白了?”
明黛脸红扑扑的, 原来这样陪着喝酒, 她不免觉得尴尬, 想和邀她喝酒的女子好生解释,歪着头朝河面看, 灯船旁已经换了一条船,而那女子早就摇着船离开了。
人已经走了,她只好作罢,坐回杌凳上,对着魏钦笑了笑:“我不知道嘛!”
要是知道她就不会答应人家了,明黛捧着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酒,还是不对啊!
她终于反应过来:“她说来陪我们两个人的意思是……”
魏钦神色淡然,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明黛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了,低头喝酒,借此掩饰羞窘。
魏钦都不忍心告诉她,那妓船上的女子可没有把她当作正常男子,不过也没有必要说了。
毕竟她还在得意洋洋,以为自己装扮男子装得相像,魏钦扯扯唇,沉声提醒她。
“少喝点。”
“我知道,我有数!”明黛摆摆手,一脸请他放心的模样。
是吗?
魏钦眉梢微扬,英俊的面庞上是肉眼可见的不相信。
明黛不服气,摇了摇酒壶,掂量着里头的酒,她说:“我把这一壶喝完酒不喝了。”
魏钦眉心一跳,她以为这壶酒很少吗?
明黛才不管他,拿着酒壶和酒杯跑到甲板上,只给他留了一句:“我去外头玩。”
秦淮河畔烟月缠绵,水上楼阁灯火通明,听不清的嬉笑怒骂,琴萧乐章,明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派富贵锦绣的景象,她回首看魏钦。
他独自坐在前厅,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仿佛只是人间的过客,明黛眼睫一颤,忍不住走回去,往他手里塞了一只酒杯,勾着他的手腕,带他走进这喧嚣的尘世间。
两人并排坐在船头,明黛往他酒杯中倒入半杯清酒,随后搁下酒壶,两只手握着自己的酒杯,弯腰与他的酒杯碰一碰:“干杯。”
这清脆的一声落到魏钦心上,他静静地看着她,明瓦灯下,她的脸庞莹白泛着温暖的淡光,她仰起头,一口喝尽杯中酒,双目紧闭,眉梢拧起又展开,餍足地舒叹一声。
大概发现魏钦没有喝,她眼梢瞥过来。
魏钦这才抬手将酒递到唇边,喉结滚动,也是一口饮尽,辛辣中带着甜意的酒水滚过喉咙,只残留下一丝微甜。
明黛满意了,她说:“剩下的就不给你喝了。”
她还惦记着她的诺言,今晚只喝这一壶,他要是想喝,就自己回去拿。
魏钦本就不好酒,更何况他对她的酒量有数,利落地撂了酒杯,手掌撑在她身后,眸光幽暗得像是深不见底的枯井,沉沉地看着她。
明黛给自己斟满酒,双腿悬空,慢悠悠地荡了荡,她瞧见新鲜玩意儿,便扯着他让他也看。
“那画舫上还有杂技表演。”
再有趣也比不上她,魏钦扫过一眼,便收回目光,只是跟着她的笑,弯了弯唇角。
他想他此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便是回扬州。
灯船行至一半,明黛掀开酒壶的盖子往里瞧了瞧,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又高高的举起酒壶使劲儿地晃了晃,真是一滴也没有了!
明黛难以置信地垂下手臂,转头看魏钦,脸颊上晕着两抹酡红,敛着水光的眼眸恍惚,她定了定神才将眸光定到他脸上。
魏钦深知她已经醉了,早就预料到这一步,他不动声色的把她勾在指头上的酒壶拿走:“船舱里还有酒,我们回去喝好不好?”
明黛舔了一下唇,唇瓣被她舔的红润润的,她点点头:“我还能再喝。”
魏钦抿唇,握着她的胳膊,确认她在自己的掌控中才起身,刚刚站定,便弯腰勾着她的腰肢,将她半抱半提地拉起来。
明黛由他扶着,脚步都还踉跄了一下。
魏钦“嘶”了一声,干脆拦腰抱起她,穿过前厅,径直进了正厅。
不远处的一个灯船猛然晃动了两下,林致岚摇着陈愖的手臂:“你看,你也看到了吧!”
陈愖淡定地玩着折扇:“满意吧!”
知道魏钦和明黛两人要单独游船后,他一个人无聊便也邀了林致岚,林致岚和陈愖不同,他本身不爱逛这些风月之地,只是陈愖说要带他来看一个好东西,再加上他任期已满,即将回京,手头并无太多事务,便随他出了门。
林致岚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震惊的盯着魏钦的灯船,还未缓过神:“我竟不知肃生有如此癖好!”
陈愖:……
“你真看明白了?”
林致岚自信地点头:“当然,我亲眼所见,还能不明白?”
他感到非常的棘手:“这可如何是好?老师前些日子还给我写信,让我多关心他。”
林致岚年长魏钦六岁,亦是拜在解道机门下,他常在山东以南的河道行走,离扬州也近,解道机担心魏钦这辈子会孤老一生,让他若是闲暇有空便去劝劝魏钦,让他早日成亲成家安定下来。
他正准备回京路过扬州时,在扬州多住几日,仔细开解他,谁知没等到他去,魏钦就来了应天,还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林致岚不知要如何向老师解释!
“我看你什么都不明白,你看不出那小郎君是女子?亏你还头顶乌纱帽,这点眼力都没有。”陈愖失笑,心中甚至感到了可笑。
明黛那模样能是男子?
林致岚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当然!我还能弄虚作假不曾?”陈愖不悦地说。
“惭愧,惭愧,是我眼拙,并非不信任静照,还请静照原宥。”林致岚立马作揖道歉。
陈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手掌随意一挥:“你尽管放心吧,魏素生绝对没有那种癖好。”
林致岚心中安定,又问他那女子是何人。
陈愖不知如何介绍明黛,他琢磨了一下,细长的眼眸微亮:“他们的父母曾为他们立了指腹为婚的婚约!”
林致岚了然地点点头,那便是板上钉钉的婚约了,保不齐改日就会成婚,更有可能明年都有孩子了,他为魏钦感到高兴,打算回府就去给老师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陈愖对他心中所想毫无察觉,正觉得自己这个解释当真妙极了。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甚为满意。
*
魏钦抱着明黛走进正厅,明黛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悬空的手掌摸索着碰到魏钦的面颊,摩挲了两下,嘀咕:“真滑啊!”
他沉稳的脚步一顿,垂眸看瞥了一眼她作乱的小手,感受到她手指又抚到他下颚,却是抱怨:“刺手。”
魏钦下颚冒出青茬,看不出来,但用手摸是能感受到的,他无奈地摇了一下头,把满身酒气的明黛放到正厅内的紫檀木单翘头贵妃榻上,让她靠坐着,自己则是坐到她身侧。
明黛酒意上头,她觉得热,抬手拿下闷在头顶的福巾,玉兰绢花随着落到她肩头,她疑惑地拿到手中看了看,又朝魏钦看去。
魏钦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明黛却是看着他常年黑发高束,只簪一根素簪的发髻,手指捏着绢花跃跃欲试,根本察觉不到他极有压迫感的眸光。
明黛坐正了,抬手将玉兰花绢花小心翼翼地插到他墨玉簪旁,松手,见绢花稳稳地留在上面,往后靠,手指还搭在他肩上。
她朦胧的眸光端详着魏钦,煞有其事地拍拍他的肩膀:“真好看呐!”
魏钦眸子一暗,不管她说的是绢花,还是他,终于控制不住欺身上前,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声音低哑:“再说一遍。”
明黛迷蒙的眼睛看着他陡然放大的俊脸,心脏乱跳,卷翘的长睫扇了扇,忍不住又舔了一下唇,呼出带着酒气的热气,她手指勾着他肩头的衣料,慢慢上移,捧起他的侧脸。
魏钦放轻呼吸,不敢惊动她。
明黛微微凑近,鼻尖几乎都要相碰,只要再进一步……
魏钦揽着她腰的手臂肌肉紧绷,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尽的遐想。
明黛挺翘的鼻尖翕动,她猛然偏过头,下巴从他指腹中挣脱,搁到他的肩头蹭了蹭,嘟哝:“有些难受。”
魏钦心脏一空,手臂加重力道,将她牢牢地圈在怀中,缓缓运着气,实在憋闷,咬着牙吐*七*七*整*理出两个字:“活该。”
“嗯?”明黛没听清。
她这副模样,魏钦气都没处撒,垂眸望着她靠在他脸庞的小耳朵,心尖无可奈何地软了又软,薄唇微动,最终扶稳她的脑袋,温热的唇瓣贴上她的右耳,落下一剂轻柔的吻。
*
扬子江上,航船昼夜兼程,此番前往应天参加院试的学子都住在一条客船上,徐见懿听着众人决定相约结伴拜访学政,笑了笑,忽然说:“不知各位可知道林致岚林大人。”
“我倒有所耳闻,是都察院的巡察御史负责督管漕粮北上的林大人?”其中有人回答道。
“正是,这巡察御史虽然才七品官,可却是手握实权,而小弟听说这位林大人任期满,很快便会回京,各位可知他拜在谁人门下?”徐见懿起身走至船舱中间。
“他是科考入仕?是几几年的进士?”有学子问道,近十年的会试都是当朝首辅解道机主持的。
方才听说过林致岚的学子噤了声,这他也不知道了。
“这位兄台想的不错,他是宣治十七年的进士。”徐见懿说道。
“那便是拜在解阁老门下了!”
众人议论纷纷,很快都反应过来,“徐兄的意思是,我们要前去拜访林大人,与他交好,林大人若能帮我们在解阁老面前美言几句,那岂不是……”
学子们盘算到这儿,不免欣喜若狂,都知道让阁老认识他们并不现实,但只是挂个名,让他老人家心里存个印象,将来若是有机会进京赶考,便比别人多了一层保障!
便是这一切都没有机会,那以他们现在的身份结交到朝廷命官也是赚的。
“还是徐兄想得周到。”众人讨论过后,对徐见懿表示佩服。
徐见懿谦虚地笑了笑,朝众人一拜,道是自己多言,如今都为了同窗们着想,便退回自己在角落的座位,仿佛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众人又是齐声夸赞:“徐兄的才能在你我之上,不说过几日的院试,便是明年的秋闱,后年的春闱只怕也能轻松应对,如今这般费心点化我们,都是真心实意地为我们着想,我等必当紧听徐兄的吩咐。”
徐见懿淡笑不语。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魏钦站在甲板上和浦真说着话, 浦真时不时点一下头,很快领命下了灯船。
魏钦弯腰走进前厅,抬眸恰好从半开的正厅隔扇门中看到明黛抬起胳膊, 低头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 一张小脸皱巴巴的, 掩饰不住的嫌弃,紧接着又摸到自己头顶。
昨夜魏钦担心她会睡得不舒服, 帮她解了束发的网巾,发髻早已经松散了,她随意扒拉两下乱糟糟的头发,便又坐在那儿出神发愣。
她竟然在灯船上睡了一夜,她的记忆只到她坐在船头看杂技,想来是魏钦把她带回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抬头到处张望, 隔扇窗透着明亮的天光, 四周静悄悄的, 也不见一个人影,明黛这才感到有些心慌, 她张张嘴巴, 声音有些干哑:“魏钦。”
魏钦在她视线死角处, 没有出声, 看她挪动到贵妃榻边沿, 弯腰找到皂靴, 匆匆套上, 顾不上衣摆塞到了靴筒里, 急忙忙拿起榻旁小几上的网巾福巾就往外跑。
他抬脚,徐徐走出来。
明黛跑到正厅门口, 看到魏钦面上一喜,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挨过去:“我以为你把我一个人丢在灯船上了!”
听到她娇嗔抱怨,魏钦低头看她,锐利的眉峰挑起来。
明黛弯着眼睛笑了两声:“我说着玩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
“我命人送来水来给你梳洗。”
魏钦看着她精怪的眼眸和宿醉后残留在面颊上尚未消失的酡红,目光隐隐含着纵容。
明黛点点头,脚步却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有没有闻到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味道,再低头打量自己,道袍也歪歪斜斜,很不成样子。
魏钦看出她的变扭,眸中划过一丝笑,往前走了一步:“头疼吗?”
明黛正弯腰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摆,他的黑靴突然进入她的视线中,她大惊失色,连忙站起来,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我们就这样说话好了!”
她说完,还故作矜持地将头发撩到耳后,她精巧下巴微抬,模样煞是可爱。
魏钦忍不住展开臂膀将她揽到身前,抬手帮她理了理发丝:“嗯?”
明黛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嘴巴,憋着气,羞恼地瞪着他。
魏钦也不在意,指尖抚她秀气的美人尖,拨开碎发,捏捏她的耳朵,怕她憋坏了:“说话。”
“不疼!”
明黛受不了他摸自己的耳朵,只好开口,瓮声翁气地说。
好在这时一个妇人从船尾厨房端着热水绕过船舱外的回廊过来了。
解救了明黛。
魏钦放开她:“我在外面等你。”
“干净的衣裳放在衣架上。”
明黛胡乱点着头,赶他出去。
魏钦也不再逗她,转身到前厅等着她,她在里头收拾了两刻钟才出来,再出现在魏钦跟前又是清爽干净的模样。
她换了件玉色的道袍,头上戴着幅巾,只是她有些奇怪,她问魏钦:“你瞧见我昨日簪在鬓边的玉兰绢花了吗?”
魏钦似乎有些疑惑,沉静的面庞端得正经:“嗯?”
明黛摇摇头,在灯船甲板上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怎的什么东西都在,偏偏少了绢花。
魏钦跟在她身后,将她拉离了船沿,走到安全的地方:“我们中午去林府吃饭。”
“林致岚大人家吗?”明黛问。
魏钦颔首。
明黛转移了注意力,现在一门心思全在要去林府做客上面了,瞥着魏钦冷静淡然的面色:“你要去谈事情吗?那我给你当小厮?还是书童?”
“魏先生好。”
她像模像样地作揖:“我学得像不像?”
魏钦微微一愣,扯了唇,轻笑一声:“都不是,你放心我与林家关系不需要太过客气,你只当家中兄长嫂嫂相处便可。”
他与林大人的关系这么好吗?
明黛到了林府,发现果真如魏钦所言,林致岚的太太薛氏也只穿着半旧不新的家常长衫,并未仔细打扮。
薛太太亲昵地挽着明黛的手:“我不知道弟妹喜爱吃什么,便做主安排了几样京师时兴的菜式让弟妹尝个鲜。”
林致岚夫妻二人都是京城人士。
“什,什么?”明黛听到薛太太的称呼,舌头打架,两只脚踉跄,差点儿摔倒。
薛太太“哎呦”一声,连忙扶稳她,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莽撞了,不过你们好事将至,也快这般称呼你了。”
明黛脸颊又烧又烫,脑袋晕乎乎的,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她的话,是她酒还没有醒吗?
她下意识地抬眸寻找魏钦的身影,是不是他胡说什么啦!
魏钦背着对着她们,和林致岚一起沿着抄手游廊往相反的方向,走向外院书房,明黛则是被薛太太请去内院。
似有所感,他回头看向明黛,安抚地朝她点点头,让她放心玩,却只得到明黛一个瞪眼。
魏钦蹙眉,眸中难得闪过一丝困惑。
而林府外院书房内,陈愖正悠哉悠哉地品着香茗。
*
徐见懿等人到了码头,先雇了车架,到客店安顿,随后各分几路,有去置办送各位学政、大儒还有林致岚的礼品,还有送拜帖的,还有联系南直隶其余州府前来应考的学子,与他们互通消息的。
徐见懿亲自拿了拜帖到林府。
林府管事请他稍等。
徐见懿并不着急,他来的这一会儿,门房就收到两张拜帖。
他知道凭着林致岚的身份,前来拜访的人必是络绎不绝,但他瞧着都被管事做主推辞掉了,甚至没有回去问过林致岚。
他打听过了,林致岚此人不爱与当地官员结交,但是非常照顾考学的学子,偶尔还会去府学县学转一转,听说只要有上门讨教问题的学子,他都会亲自待客,十分周道。
所以他有自信林致岚会见他。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林府管事出来请他进府。
“我大人正在待客,还请公子在此吃口茶,稍坐片刻。”管事领他到外院书房偏厅。
徐见懿自然不敢有微词,他朝着管事作礼:“劳烦你了。”
他坐在椅子上思索,猜测是谁来拜见林致岚,有可能是别地的考生。
徐见懿顿时有些坐立难安,闻着清淡的茶香,起身站在门口,夕阳洒落静谧的庭院,忽而回廊中传来声响,他赶忙回到椅子上,捧起茶做掩饰。
几道脚步声响起再逐渐远离,他悄悄朝对面游廊看去,一位穿着青色道袍头戴四角方巾的男人步入眼帘,观其五官端正,气势温和低调,和他所打听到的林致岚的外貌气度十分吻合。
再看他身旁,徐见懿手腕一抖,茶盏中的茶水全都泼在他身上,他慌张地起身擦拭,水渍根本擦不干,而他抬眸,游廊上已经没有了踪影。
魏钦!林大人身旁的男子是魏钦!
“公子。”管事从外面进来,请他到书房等候。
徐见懿烦躁地掸了掸衣摆,又不敢在林府发作,他面上尴尬:“抱歉,学生如此形容,实在失礼,学生改日再来拜访林大人。”
“我家大人性子随和,不会在意这等小事。”那管事好心提醒。
徐见懿却不放心,他怕会给林致岚留下不好的印象。
见他犹犹豫豫,管事暗自摇头,今日他家大人有空闲,明日可就保不准儿,其中得失可要仔细掂量,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眼前这位还只是没有功名的仕子,顾虑多些也正常。
管事便等着他自己做决定,徐见懿犹豫了片刻还是想改日再来。
管事便送他出了外院,他们走出垂花门,而前脚薛太太刚送明黛出来路过此处。
徐见懿只瞧见薛太太的背影,见她正和一位比她稍矮一些,身形纤细的小公子说话。
“那是我们太太。”管事低声说。
徐见懿连忙收回目光,只当是那位小公子是薛太太的弟弟之类的。
管事送他从侧门出去,最后再好意提醒:“我们大人向来是不拘小节。”
以前还有穿着补丁衣裳的学子上门呢!他家大人都不曾嫌弃。
徐见懿谢过他的好意,他万事都要做到最完美,而往往细节最重要,他岂能因为一条沾了茶斑的袍子影响了林致岚的看法。
管事见此也不再多言。
徐见懿雇来的轿子停在林府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着他,他快步走过去上了轿,路过林府大门时,掀开窗帘瞧了一眼,看清楚了,当真是魏钦。
不过他看起来与和薛太太一起的小公子十分相熟。
他深思着,那小公子回头,他整个人都楞住了。
魏钦和明黛!
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徐见懿放下窗帘,他仔细琢磨,这位明黛师妹不简单呐!
其城府和野心恐怕不可估量。
看来是他轻视她了,上回与明黛见完面,他并未把她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没想到她还有这等本事。
回长元街的马车上,明黛抱着一只锦盒,里面全是薛太太亲手做的糕点,她对着魏钦说:“这是薛太太给我一个人的!”
魏钦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
果然明黛自己憋不住话:“你是不是在外头胡言乱语了!”
一想到薛太太对她的称呼,她脸都臊红了。
魏钦闻言,瞬间想到林致岚今日与他说的那些没有没脑的话,长眸眯了眯,再一思索,陈愖闪躲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阴恻恻的眼眸看起来十分危险,明黛心里毛毛的,她下意识地说:“不是你,那你好好解释,吓唬人做什么?”
魏钦薄唇微弯,他吓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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