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只解开了最外层的两道铁索,霍无羁身上的还依旧紧紧缚在他身上。
两道枷锁卸下,只觉身体忽然轻快不少,站的也原来更为挺拔。
林琅趁着小厮找钥匙的间隙,他的注意力再一次被一旁的赤星给吸引了去。
说来也怪,他每次遇见赤星,情绪都不太平静,甚至有时候都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次也一样。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掌距离赤星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了。
林琅向来喜欢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尤其对亲近的人。故而,他自以为,他对赤星的心思,除了老师,暂无其他人知晓。可他却不知道,他每次靠近赤星时,赤星都会发出一阵旁人难以察觉的异动。
而霍无羁刚好能捕捉到这抹异动,只是林琅不知道。
现在,林琅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明明不想在众人面前显露自己对赤星的心思,以免最后落得个为了得到赤星不惜设计陷害自己同门师兄之嫌。虽然他内心深处的确想这么做,但他并不想让别人如此说。
林琅看着赤星,眸色逐渐变的和赤星刀身一样红,可就在他即将握上赤星的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震开,震的他整条胳膊都是麻的。
他不信邪,又试了一次,结果直接被震了一个踉跄。此时,林琅的注意都在赤星身上,没有注意到刚才赤星两次震动时,一旁的霍无羁猛的收紧了拳头,咬紧了下颌,像是极力控制着什么。
他这才发现,他根本无法触碰赤星。这刀,似乎是在抗拒他的亲近。
可他刚才明明亲眼看着那几个小厮亲手将赤星悬在了兵器架上,为何这刀别人碰的,偏他碰不得。
林琅有些想不通。
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把被置在兵器架上的赤星,是一把以生魂为引而铸就的上古凶器。在沉寂了若干年后,被人无意间唤醒。赤星刀屠戮的生灵无数,久而久之,刀身煞气凝聚,非但经久不散,还会勾起人们心底的邪恶。幸而秦执年幼时读过《浮屠录》,识得这把刀,没有将他授予心术不正之人,否则必酿大错。
上古之物,大多有灵。这把偃月刀也不例外。
其实,这把刀之所以叫赤星,并非是刀原本就叫赤星。而是宿在偃月刀内的刀灵,名叫赤星。
如若刀灵离开了刀身,赤星便不再是赤星,便与普通刀剑无异。
而这个秘密,此世间,除了老师,秦未和霍无羁,再无第四人知晓。
林琅仿若无事踱到霍无羁身侧,在他看来,霍无羁现在虚弱无力,大半个身子都倚在石柱上,甚至连睁开眼睛看他的力气都没有。
实则,大半个月的刑狱生活,使得霍无羁身心俱疲。赤星与他心性相通,方才林琅靠近赤星时,若非他极力咬着牙控制着,赤星刀上的煞气非乱了林琅的心智不可。
尽管,林琅现在变得也没有什么心智,但霍无羁却不想他变得更为不堪。
霍无羁正闭着眼睛,努力平复着有些汹涌激荡的赤星。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兵器对打的声音。
霍无羁猛然睁开眼睛,他先是寻视了一圈,见没有人冲破层层关卡赶来,下意识松了口气。既然今日他已然是必死无疑,那无辜的人无需为他丧命在此。
他就要死了,这样的人情,他还不起。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林琅身上。只见他一手持着长剑,一手攥着剑鞘,似笑非笑的盯着霍无羁。
刚才那声金属碰撞的对打声,是他故意发出来的。
而今,见霍无羁睁眼瞧他,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师兄终于肯睁开眼睛了?没有人来救你,师兄是不是很失望啊?”话落,林琅把剑鞘随手扔在地上,走过去,剑尖抵着霍无羁的胸口,利刃刺破衣衫,霍无羁胸口开出一朵红梅。
可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一样,甚至躲也不知道躲,只冷眼看着林琅。
“师兄,我忽然想起来,当年行拜师礼的时候,师兄还曾受了我一个头。而今,师兄背负的可是叛国罪,师弟委实觉得丢人。不若今日,师兄给我磕回来,我便只当没有你这个师兄,如何?”说这话时,林琅脸上依旧带着一抹浅笑。
霍无羁看在眼里,只觉得四肢寒凉,看林琅的眼神也越发冰凉。
“师兄如此神色,可是不愿?”
“不愿。”
“如若我说,师兄跪了我,许能免得一死呢?”
“不愿。”
霍无羁依旧是那两字,林琅却再次被他不温不火的样子激怒。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容易怒。
“如此,便怪不得师弟我了。”说完,林琅朝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很快,刑台上上来了两个人,他们把霍无羁强行压到林琅面前。霍无羁看着孱弱不堪,可任凭那两个小厮如何用力,霍无羁始终站的笔挺,更别提朝林琅下跪了。
“用这个。”说完,林琅把手中那把退了剑鞘的利剑扔到了霍无羁面前。
其中一个小厮弯腰捡起,他把剑举过头顶,冲着霍无羁右腿的腘窝就挥了过去。
霎时,血肉翻飞,鲜血倾注而出,霍无羁吃痛,终是没有忍住,闷哼一声,右腿瘫跪下去。
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摔倒在雪地。
霍无羁穿着单薄,又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已失温多时。猛的一下摔在雪地,竟也觉得这皑皑白雪有几分暖意。
他忽然觉得有点累,不想在挣扎了。
或许在这雪地里睡一会儿也不错。
这一念头升起,霍无羁竟真的没有在有一丝的动作,就连呼吸都变慢了。可林琅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观刑的百姓见状,无不唏嘘落泪。站在霍无羁身前的林琅,却是放天狂笑。
好一会儿后,林琅用指腹拭去眼尾笑出的泪花,蹲下身,掰着霍无羁坐起,揩去他额头上的积雪,说:“师兄,你看,你这不就跪下了吗。”
霍无羁听了,眼睫微动,却觉得自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琅见状,心里忽然也生出一种‘师兄真的要离开他’的感觉。他慌乱极了,随手抓了一把积雪,用力摁在了还在汩汩流血的腘窝里。
他明明是恨他的。可当他亲眼看着他从鲜活变成现在这样虚弱,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林琅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只是在这一刻,他并不希望霍无羁就这样失血过多而死。
霍无羁吃痛叮咛了一声,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
可伤口实在是太大了,他根本捂不住。很快,林琅的手掌也被染红了。掌中的积雪也尽数化成了血水,从他的指缝流出。
一睁眼,霍无羁就从林琅的脸上看到了一抹他熟悉的慌乱。
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怕了吗。
霍无羁似是不愿看他继续做无用功,低声说了一句:“没用的,止不住的。”
“师兄,我...我没想这样的。”林琅又重新抓了一把积雪,重新捂到他的腘窝处。
“无论如何,我今日都会死。咳咳咳,你别白费力气了。”
霍无羁这句话,惊醒了林琅。
是啊,而今的这种结局,是他林琅亲自促成的。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他如今又这般惺惺作态还干什么呢。
他把这句话放心里过了好几遍,最后一狠心,松开了扶着霍无羁的伤口的手,站起身,离霍无羁远了些。
霍无羁重新摔倒在积雪中,他挣扎着,寻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没有再有别的动作。
几番折腾下来,他脸上的血污,已经被刑台上的积雪洗的差不多了。
五官清晰可见。
“咚,咚,咚。”
忽然,三声悠远的钟声自远处寒山传下。一时间,所有人同时转过头,目光齐刷刷的,往远处的山峰看了一眼。
唯独霍无羁再次闭上眼睛,他松了口气,午时到了,阿予没来,真好。
林琅怔怔的看着还未行刑就被血水染红了大片的刑台,没有任何动作。
“大人,午时了,行刑时间到了。”小厮走近,提醒林琅。
林琅深呼一口气,朝刽子手挥了挥手,转身走向案几,没再看霍无羁一眼。
刽子手赤着上身,喝了一大口酒,喷到待会儿要用的刀具上。
小厮拖着霍无羁残破的躯体,把他拖到合适位置。
林琅亲自磨墨,沾了朱砂,从一旁的木桶里抽了一块空白板子,亲自提了个红色的“斩”字。
想他林琅,最拿的出手的,便是一手利落的簪花小楷。他这手字,纵是他霍无羁,也是比不上的。
可现在,他却有点拿不住笔。
区区一个斩字,他却写的歪七扭八,很是难看。好半晌,他才写完,闭着眼睛,扔了下去。
木板落地的同时,他口中冷冷吐出一个字:“斩”。
场面一度很安静,林琅的这个字,传入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中。
观刑的百姓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我等恭送定北王。”
话落,齐刷刷一片,百姓们都跪了下来,尽数泪眼朦胧的看着刑台。
一早就闭上眼睛的霍无羁,听到动静,也睁开眼,奋力仰着头,往人群中看。
刽子手举着大刀的胳膊微微晃动,脚步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大刀没有立即落下。
霍无羁朝刽子手使了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兀自挣扎好一会儿,挣扎成跪卧姿.势,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大声喊:“无羁拜谢各位乡亲,天寒地冻,各位还是早些归家去吧。”
话落,他用腰腹发力,朝人群深深磕了一个头。额头狠狠撞向木板,待他再起身,额上已经出血了。
他而今是戴罪之身,这些人拜他不得。
如若让宫里那位知道了,他们怕是都活不成了。
霍无羁没办法,只狠狠拜回去。
可那些百姓哪里懂的这些,他们只会捧着一颗真心。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而今,定北王谋不谋反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往昔是定北王亲自率军以身相搏,挡住了回鹘大军南下的铁骑,护住了他们的家园。
此事了,霍无羁再次看向刽子手。
刽子手会意,朝他抱歉笑笑,重新举起大刀。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武器架上的赤星的刀身,正不规则震动着。
顷刻,落在刀身上的积雪,尽数被抖落下去。
就在大刀即将落下的时候,忽然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阵清幽的暗香,且愈发浓郁。
“等等。”霍无羁猛的睁开眼睛,朝刽子手大喊。
刽子手被他吓了个趔趄,甚至以为他也像旁的人一样,开始害怕。故而招呼了一旁的两侍卫,将霍无羁死死摁在刑台上。
香味越发浓郁,霍无羁整个人也越来越激动,挣扎的也越来越厉害。
“什么味,好香啊。你有没有闻到?”
“真的好香。”
越来越多的人嗅到这阵突如其来的梅香,也开始议论纷纷。
林琅也走了过来,他直接走到霍无羁面前,问:“师兄,这都午时了,你又想耍什么花...”
招字还没说出口,一个黑影唰的一下,落在他面前。
悄无声息,又突然出现。
方才举起大刀的刽子手被这黑影吓了一跳,举着刀大叫着,一连退了好几步。
“鬼啊,鬼啊。”
狠狠钳制着霍无羁的两个侍卫紧随其后,慌乱跑远的同时,不忘抽出腰间的佩剑,虚指黑影,用发颤的嗓音,发问:“何...何方妖孽?”
紧接着,围在刑台附近的持械侍卫也都心惊胆战的退后几步,不约而同抽出佩剑。
原本跪在地上的百姓也都有些傻眼,呆呆的看着刑台上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切。
唯有霍无羁和林琅,他们两人的神色还算正常。
其中,一个深情款款,另一个欣喜万分。
“阿予。”霍无羁喊了她一声。
随即,那道黑影在万众瞩目下,缓缓抬起了头。
众人在看清她长相后,不禁抽了一口气。
哪里是鬼怪,哪里是妖孽,分明是个长的极美的姑娘。
“你认识我?”温予看向那个深情唤她又浑身是伤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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