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镜湖沸腾不止,原本清澈的湖水像是被人倾倒了一整盆的油墨一般,浑浊不堪。
在这几乎混杂成一幅抽象画卷的水体中,骤然迸发出了一道幽蓝色的光柱,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光柱间或亮起,刹那间照亮了整片湖面。
离镜湖几丈远,与森林的交界处,齐渊看着湖面这从未有过的变化面色越发阴沉,他紧攥着拇指处的指环,焦躁地来回踱步,连下唇被咬破也未曾察觉。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明明好好的,没有人能逃离母树的束缚,就连凤凰一族也只能成为母树的养料,没有人能够挣脱,没有人!】
天坼地裂那一日,母树为了从外敌手上保护不死之国,硬生生切开了空间,将这一片土地藏入了空间裂缝。为了实施这个伟大的计划,他们不得已将当时还在此处做客的五只凤凰投入镜湖。
当时那些凤凰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但一旦进入镜湖,就会被纳入母树的领域。任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也完全发挥不出来,只能乖乖沉入湖底,成为母亲的食量。
本该是这样的。
可眼前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区区人类怎么可能抵抗得了母树的领域?是谁?到底是谁在与母树对抗?
此时的镜湖底——
林婉儿的真气爆开,将遮蔽自己视线的泥沙清空。视线所及之处,刚刚被她的剑气切断的树根飞速开始了再生,从四面八方朝着她飞射而来。
在水中的姿态无法保持完美,行动起来总是略带凝滞,面对树根的攻击,闪避几乎是很难完成,白虹剑只能在她的周围划出一整张剑网,将来袭的树根尽数斩断。
【这么下去不行啊大壮,我们切的速度赶不上它再生的速度,而且树根吸收那些人体内真气的速度加快了!】
她也发现了,一旦她攻击了树根,为了加速再生,甘木会加快吸收速度。可如果她不攻击树根,又没办法对这棵巨树造成伤害。她之前在上面试过了,这棵甘木地面部分近乎于无坚不摧,唯有树根是可以被斩断的。
可问题是,她的攻击力不够!
既没办法压过对方的再生速度,也没办法在树根再生之前将人救出来。
同样是剑修,要是换了她爹,那就只是一剑的事。
退一万步说,哪怕她能使用领域,稍微拖慢树根的再生速度一点点,好歹也对救人成功的可能性有那么稍许增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完全处于下风,毫无胜算。
偏偏她修为卡死在金丹,想要使用领域起码得再晋一级,到达元婴才行。
所以……
既然她能在战斗中进阶,那眼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战!
然而,一夜过去了,她体内的真气储量一丝都没有变多。
为什么?这战斗还不够激烈吗?她明明从来没打过这么累的仗!
这充裕的灵气环境让她毫无顾忌地倾泻真气,丹田数次枯竭又数次充盈。靠着闻夕给的养魂丹,她死顶住了剧烈的头疼硬生生地高强度以神识驭剑,在撕裂般的痛苦中几乎让识海扩大了一半有余。就连之前不太熟练的几大剑式她都慢慢开始融会贯通了。
但是!
她的修为一丝一毫都没有增长!
为什么?
难道他们之前一直都搞错了?她之前修为提升跟战斗或者高强度使用真气没关系?
【不行了大壮,再打下去那些修士就要先一步被吸干了。】
林婉儿闻言向外望去,只见靠近这边的几个修士的发间已经夹杂着几根银丝了,这是真气耗尽被抽取了生命力的表现,他们的真气吸收速度已经跟不上被树根吸收的速度了。
不行了,再打下去她可能没事,这些人就彻底没救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种时候为什么闻夕不在她身边!
啊,对了,因为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醒着”,所以她必须独自面对所有困难。
可她已经尽力了,她做不到,这就是她的极限,她一个人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想不出其他的——
【大壮,你清醒一点啊!】
她突然停下的动作让白虹大惊,将袭来的树根绞杀的同时大喊了起来。
【白……虹……?】
蓝色的剑网中,幼小的剑灵现出了身影。她关切地握住林婉儿的手,担忧地问:
【你突然怎么了?】
白虹?是白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吗?】
【你在说什么梦话呢!】白虹柳眉倒竖,跳起来狠狠地拍了拍她的头,【要不要呛口水清醒一下啊?!】
林婉儿被白虹打得在水里转了半圈,挣扎着想要稳住身体时,长长的黑色发丝却飘到眼前遮挡住了视线,她不耐烦地将它们重新拨到脑后。
等等,黑色的头发?
幻境中,神树一族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有着一头翠绿色的长发。
那头发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的话——
【白虹,我们现在是在现实世界吗?】
幻境中不存在的白虹也能出现的话——
【当然啊,你被巨树拖进水底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可别再睡过去啊!】
这里是现实世界,所以说,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闻夕在哪儿?”
“你们是一起被拖下来的,所以应该……也在水里的某处吧。”
林婉儿立刻将神识蔓延开来,作为她感知的触角,去寻找那个可以帮助自己破局的存在。
终于,在一点一点扩大接触的面积后,在甘木树根的最深处——
找到了!
想到这里,林婉儿瞬间收回了身前的剑网,在白虹莫名的叫喊中再次蹿了出去。一剑一剑砍掉挡路的树根,不计代价地打穿了将近三十丈的阻碍后,她终于找到了想要找的人,或者说,是包围着那个人的结节。
眼前是由数不清的树根盘根错节而成的堡垒,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如同拱卫心脏一般重重守卫。但她知道,这所谓的守卫是向外的,真正具备威胁的正是被它们死死困住的中心,那里有她最重要的人存在。
林婉儿举起手,蓝色的灵气开始于白虹剑身上疯狂汇聚,剑身渐渐拉长、变宽,最终幻化为一柄长达两丈,宽约三尺的巨型大剑。
惊鸿剑法第三式——
重剑无锋!
轰的一声,巨大的剑身狠狠地撞击在了那一团纠结的树根之上,翻涌不息的灵气在剑气的裹夹下愈加锋锐,不可阻挡。刺耳的摩擦声不情不愿地响起,令人牙酸的异响充斥着整个空间,即便如此,还是打开了。
通往那个人所在的通道。
闻夕静静地漂浮在那里,沉眠般微阖双眼,黑色的长发与宽大的袍袖纠缠着,在水波中荡漾。无数的树根从四周包围着他,却始终与他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不敢接近。
果然,闻夕全身上下连真气都是毒,甘木吸收他的真气怎么会没事?
必然是没有对他出手的啊。
太好了,他没事。
刚想靠近,却又突然停步。
在这里的闻夕真的是真实的吗?
没来由地,想起幻境里的他。会不会等他一睁眼就叫自己一声妹妹,会不会明明是看着她的,却又看不到她。
【大壮!】
林婉儿立刻惊醒,收回发散的思绪,随着水流冲进这个诡异的静室,一把抱住他,将额头与他的相贴,尝试链接他的神识。
【闻夕,醒醒,听得见我说话吗?闻夕?】
可惜,不管怎么呼唤,他始终没有回应。
白虹建议道:【应该是这里有古怪,先带他离开这个水潭再说。】
【好!】
原本在水中穿梭就很困难,遑论再带上个拖油瓶。
林婉儿只能从乾坤袋里拿出根腰带,将闻夕紧紧地绑在自己身后。由白虹开路,她再用另一柄剑在水中御剑而行,破浪而出。
两人冲破水面束缚,凭空而起时,恰巧落在了齐渊的面前。
林婉儿眼疾手快地在他转身想跑之际,甩出了捆仙绳,再次把他五花大绑。见他终于放弃挣扎,便转而先去唤醒闻夕。
将闻夕从背后放下,林婉儿先将他身上残余的水都吸走,丢回湖里。这些水或许与甘木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一点也不能留。而且,闻夕那么爱干净,怎么能让他面对湿漉漉的自己呢。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闻夕?”
只唤了一声,他薄如蝉翼的眼睑就颤了颤,睁开了眼。在林婉儿微妙的紧张与不安中,闻夕静静地与她对视了几息后,便拍了拍她的手,对她露出了一如既往温暖的笑容。
“阿婉,辛苦你了。”
不知怎地,眼眶骤然一热,她掩饰般地将自己埋进对方的颈间,泪水沿着她的脸颊落进了他的衣领中,犹自带着滚烫的温度。
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受让闻夕一时间有点慌神,只能顺着她的意好好将林婉儿抱在怀里。
“别怕,我在这儿。虽然没办法回应,但你在幻境里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到。你做得很好,阿婉,就算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做得很好。”
不是的,不是的!
她摇头,小声地抽泣着。
她有好多话想要告诉闻夕,告诉他曾经的林婉儿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当一个人连死亡也无法打倒时,那么这世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能一笑而过。然而她没想到,当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其他人全部沦为死物时,她连短短的几年都撑不过去。
她的话没有人回应,她的行为没有人在意,她闹得天翻地覆都换不来其他人一点点关注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死掉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她觉得好害怕,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可她却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嗓音说:
“我好想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回应她的是更加用力的拥抱,和带着叹息般从胸腔蔓延到她全身的回答。
“——好。”
得到了他的承诺,终于被安全感包裹的林婉儿很快就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了。她将在水底跟甘木树根交战,以及被困在树根中的修士的事全部讲了出来。等闻夕拉着她站起来时,她脸上已经重新挂起了那副没心没肺的傻笑。
白虹看了他们交握的手一眼,问:“聊完了?”
“恩。”
“那就快点做正事吧,我手都举酸了。”
她故作不适地揉了揉肩膀,架在齐渊脖子上的剑又贴近了他的脖颈少许。小淑拽着她的头发站在她的肩膀上,怯生生地看向这边。
“好了,这破水潭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们吗,这位亲爱的道友?”
齐渊眼睛一闭,无视了白虹的提问,摆出了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以为只要他不说,他们就拿他没有办法了吗?
闻夕也没有再多费唇舌,直接从乾坤袋中掏出了御魂珠。林婉儿看了这珠子一眼,没有出言阻止,闻夕就明白她默许了。
御魂珠不愧是真正的仙器,任何灵魂进入其中都无法脱离它的掌控。
齐渊,或者说阿渊也不例外。
如林婉儿猜想的那般,阿渊作为神树一族最后的守卫,一直负责着甘木的安全。自他口中的天坼地裂之变后,甘木开辟出的这处空间独立于主世界,与七大界域都不接壤,也无法通过普通的界域通道进入,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小世界。也因此,达成了最初的目的——
躲避世界毁灭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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